☆﹀╮=========================================================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夙世琉璃雪 作者:唐挽莞 那年伏城,你白衣素裹在河边撑了一柄油纸伞,我以为这是初遇。 佛戾山下辗转不眠,你说你来接我回去,我以为这是初心。 阙宫密室四十九日的禁足,每日燃上两个时辰的青火灼心,我以为这是第一次恨毒了你。 迷音扇铜铃几许,我眉眼如画拥着另一个男人几乎快认不清自己。 鸿琰,夫婿,还是魔君?阙宫禁,青灵灼,丧子痛,还有自琉宫爬向玉镂殿的一路血痕,连带着太多太多人的性命,自今日起我便全部还给你,一丝一毫都不剩,全部给你。 注:这里起名废,如果看到和现实相同的地名请勿考据,因为这只是一个懒货写的架空文而已么么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应琉璃,鸿琰 ┃ 配角:曲寒,丁妙余 ┃ 其它: ☆、蜀国王妃 ?  蜀国宫万侯来朝,正逢十年难遇的大国会,上至宫墙庭深下至民间巷尾无不热议非凡。蜀国王后生父余繆大败敌军又为国主添了半壁江山,自也成了各路朝拜诸侯人人不离口的话题。   “婕妤,这是陛下遣人送来的南海琉璃珠,听说是从龙王手里讨得的,您可瞧瞧?”碧云递上盛那珠子的锦盒小心翼翼,我侧过头瞧了一眼,倒真是龙王用过的珠子。   “陛下可是去了凤鸾宫?”我靠在榻上眸光慵懒,颈下传来的疼痛倒比昨日明显了些。   “此次大获全胜多是余王后的父亲驰骋沙场杀敌有功,陛下自然会多多照拂一些,婕妤是知道的……”碧云收敛了笑容扣上锦盒,眼望着玉镂殿门庭萧条也确实不配这名贵的珠子。   “这珠子的来历你可知道?”我眉目无神瞧着眼前的落叶枯败,台前的盆栽已蔫了好些时辰,内侍局的人却连新的草植都不肯备置。也无妨,这宫里人人都知我冲撞王后被陛下亲自杖责,谁又会闲着做多余的事?   碧云摇头想来不知,我从榻上坐起笑的微浅:“这珠子本是天帝赐给南海龙王的,龙王转赠了爱妾柳氏。后来柳氏诞下麟儿却是个凡胎,因为柳氏本就是龙王巡游人间捡回的孤女。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此事被人揭发震怒天庭,南海龙王被罚去天尽头历劫,柳氏和那孩子也受南海排挤双双归西。龙王回来后不忍感念神伤遂将这珠子抛至龙宫之外,顺水漂流于沙滩石壁之中,途有地仙经过连拾都不愿去拾,怕带来灾祸殃及仙途。”   “娘娘是九重天仙故而知道这些,许是陛下不明,娘娘多想了。”碧云摘下素色披风为我披上,“陛下若是不念旧情,又怎会派人送来珠子?”   九重天仙?   我哑然,曾经也许是,眼下不过就是个失宠没落的凡人罢了。若是还能重上九天,我必会施法遁去远离宫闱喧嚣,又怎会心甘情愿做了笼中鸟?   那时偶然拨开观云台下的祥云远望,我瞧见了他攀于悬崖峭壁之上,忍不住违背天规戒律下界救他于危难,这是我与蜀国国君的初见。那日他白袍如玉驰骋狩猎,自小养大的汗血马却失了前蹄落下万丈深渊,他说是我救了他的命,要娶我为妻。   我不知何为妻,何为娶。只知这男人目光灼灼隐着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他说,这叫钟情。   那时他还不是蜀国国君,只是蜀国公子,只是齐墨。我不知所谓情爱是何物,有人说是甜的,有人说是苦的。只曲寒曾经告诉我,那是毒,不可触。      出嫁时曲寒找过我,左右不过告诉我天规在前不能嫁,不可嫁。   为了得一场无所顾忌的爱我自除仙籍成了堕仙,忍着剜心蚀骨的剧痛除去了所有的仙根,至此,天上无锦鱼,地上却多了一位公子夫人。而他登上王位的那一刻,明媒正娶的新娘却不是我。他说,他需要皇权稳固,他有很多无可奈何。   他封了我锦妃,我与齐墨的再见是他做了蜀国国君的月余之后,他来了玉镂殿,还是那日崖边的白衣。我浅笑着看他:“国君不是该穿龙袍吗?”   “一月不见,我来陪陪你。”齐墨搂着我的腰身还是那般温文如玉,那日他在玉镂殿只待了几个时辰,第二日天还没亮就遣人送来龙袍匆匆离开了。随侍的公公说陛下要赶在早朝之前去凤鸾宫陪王后用早膳,时辰紧张一刻也耽搁不得。   我倚在床头凝望铜镜中的美人倦容,从前在天上也不曾这样,曲寒说男女长情是刺骨的毒,这是我自他大婚以来第二次感到心尖刺痛,却也是我头一次质疑自己的行为付出是否值得。我要的只是一个与夫君共话庭前雨的普通生活,不是日日盼君来侯君归的帝妃牢笼。   齐墨这一离开于我而言又是许久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直至那日的阖宫饮宴,碧云搀着我去晋元殿赴宴。晋元殿是宫中宴请嫔妃群臣的地方,此不过是小宴,除了称得上位分的妃嫔也只邀了些近亲的宗室。余王后自是坐他身侧与王亲宗族寒暄,多是庆贺余将军战场大胜归来,或是些涉及万国会的玩意儿。我来时顺着位分坐已是隔了齐墨三四层位置,吃了一些水果就没了胃口,后来的小菜佳肴便没再动筷了。   “鱼儿,你看着没胃口可是身子不适?”我眉心一颤,许久没听到他叫我鱼儿了。   “臣妾无恙,许是昨日没睡好,陛下不必挂心。”我这话回的平淡,齐墨听了陛下二字眸光有些微闪,如此简洁的一句称呼却是生了许多隔阂,再不如从前了。   “听说锦妃嫁与陛下比皇后娘娘还早些,还以为比皇后年长,如今看来倒是天姿国色不见得多大年岁,娘娘家承何处啊?”说话的是余王后的父亲余繆,人人忌惮三分助齐墨夺下王位的蜀国镇国大将军。   “余将军哪里话,鱼儿不似王后自小生于官家,许多宫里的事情都不懂,将军莫要吓着她了。”齐墨饮了一杯酒似笑非笑,指尖来回轻点却叫余王后看出他的不悦。   “不似王后生于官家?那便是平民之女,难怪先王在世时未替陛下赐锦妃娘娘正妻的名分,原来是隔着这一层。”余将军轻拂长须看似玩味的大笑,诸人屏息皆是不语,齐墨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挑起一笑,却也不曾辩驳。   碧云嘴角一瞥有些不快,只因着陛下未言她不过一介婢女也没发作的缘由,故而只在我肩头一抚暗示我隐忍。我心头本也不觉得委屈,他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曾生于官家,这天仙的身份也只有齐墨和碧云知道罢了。将军放肆自有他的资本,他是名将功臣,是正宫王后生父,说好听了我是玉镂殿锦妃,往难听了讲也就不过只是个侍妾。   “父亲……”王后顾虑着齐墨责备看他一眼,起身小步到了我身旁,“妹妹既没胃口不如随姐姐去御园赏花可好,近来御园的牡丹开的格外好看,几位妹妹可也随本宫一同去?”   “嫔妾愿随娘娘前往。”   众妃皆是施以礼数起身应允,我再推唐就是不懂规矩了,遂也由碧云搀着向她叩礼:“嫔妾谢过娘娘。”   一路的俏丽风景轻摆着纱扇往御园而去,余王后牵着我欣赏着沿途而来的牡丹盛放,碧云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遣走了去,待我回过神来除了几宫佳丽就只剩下王后的贴身婢女云儿。   入了御园深处,我由她们簇拥着在精致的大理石凳旁拂裙而坐,这里极美,却终究比不上天宫的玉桂林,那是由广寒宫外的玉桂移植而去的,我有时新奇会摘下一根枝桠带去风华宫给曲寒瞧瞧,他喜欢这些花草玩意儿,越新鲜的越喜欢。这些凡庸的红牡丹多半也入不得他的眼。   “娘娘怀胎辛苦,来年定能给陛下添个长子。”   “是啊,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子,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将来一定继承大统。”   众人贴在余王后身旁夸夸其谈,只有我一人身在其外,心头如拂过的清风再也平静不得。他这几日不见我,原是有了别人的孩子?   “锦妃妹妹可也来抚一抚?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你也算他的庶母。”余王后笑的温婉起身至我跟前,如在晋元殿一般握上我的手腕向她小腹而去,许是怀胎不久她的小腹还未隆起,眉角迎来的笑颜似水却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这便是做母亲的喜悦吧。   一切总是来得那么突兀,余王后忽而神色不对,眉色扭曲跌了下去,一手捂着小腹连连喊痛,我却愣在原处不知所以。   “大胆锦妃,你敢伤及龙胎!”晨夕宫的谦妃一声大怒训的我莫名其妙,云儿跪在余王后的身旁泪雨涟涟大喊着宣太医,独我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身旁的斥责声越来越多,余王后也指着我支吾喃喃:“你为何……为何推我!”   我身子瘫软跌坐于石凳上良久无话,余将军赶到时她已陷入了昏死,明黄凤袍染上一层鲜红。她被人抬走时的模样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齐墨冷眸看我眼中散着恨意。   他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入夜,碧云伺候着我熄烛就寝。我躺上软榻没什么睡意,门外却传来几声喧闹。齐墨的随侍宫人提着宫灯撞门而入,不由分说拖着我的身子扔向了玉镂殿外的小院。余王后小产,以余淼为首的余氏一族震怒朝堂,执常行杖的宫人宣齐墨口谕,锦妃冒犯王后降为婕妤,责杖刑三十即刻执行!   “公公开恩,我家娘娘体弱受不得杖刑,碧云愿代受责罚。”碧云伏膝跪在那宫人身下乞求,我却仍被左右架着束于长凳之上。齐墨,你果真如此对我?   “住手!”   宫人执杖欲行,殿外却传来一声大喝,是齐墨。   一双绣着盘龙密纹的长靴踏上那宫人身前夺过了常行杖,我伏着身子仰头正对上他的冷冽眸光:“婕妤犯错,本王亲自动手。”   “齐墨……”   我浅浅唤着齐墨的名字,他只静静看了我半晌,居高临下与我那日救下的蜀国公子判若两人。   三十道廷杖一记不少的落下,我咬紧嘴皮眼眶泛了红,却也不敢淌下一滴泪。我在他身前已足够卑微,至少要保住最后的尊严。   “陛下息怒,娘娘断了仙根身子还未复原,经不起杖责啊。”碧云被几个宫人伸手拦下不能行寸步,好一阵哭诉求他停手,我却是连痛都麻木了。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自然不负。   但求姑娘许我美人心,齐墨愿报姑娘一世芳华。   一月不见,我来陪陪你。   我紧闭着眸子隐忍眼脸湿润,曲寒说人间情爱就是穿肠的毒,如今想来,可笑的只我一人罢了。犯傻般将这王侯的戏言当了真,犯傻的相信他会解救自己于危难。错了,到底是错了。   这三十杖毕不知过了多久,我只知月色要比方才沉了一些。   他扔下常行杖冷眼望着我从长凳上翻了下去:“谋害皇子,你可知错?”   “娘娘!”碧云推开宫人扶我靠上肩头,“娘娘可还好?”   好?怎会好?   我隐忍着下腹袭来的剧痛向她一笑,一侧手捂着肚子却如翻江倒海,裙下不自主淌出温热,碧云掀开纱襟一瞧,掌心浸上刺眼的红。   “娘娘……陛下,陛下娘娘流血了!”   碧云向他哭喊,我却是渐渐没了意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玉镂殿的锦榻,碧云为我盖上一层绒羽貂裘,双眼红肿像是哭过。   “外边儿天可亮了?”   我撑着床沿想要坐起,碧云忙的扶上我的身子不许再动:“娘娘不宜下床,还是躺着吧。”   “我又不是玻璃瓶一摔就碎,你紧张什么。”我话虽如此,可下腹仍有淡淡的余痛未尽,每一阵活动都如拨动的琴弦一般绷紧抽搐。   “娘娘虽不是玻璃瓶,可小产过后总归是身子最弱的时候,自然得小心别碎了。”云儿含笑领着一批下人入了玉镂殿,“这是王后娘娘遣人送来的补品,都是陛下赠给您的。王后娘娘一个人吃不完,故而叫奴婢将剩下的给娘娘……不对,给婕妤送来。”   “你说什么?小产?”我掀开貂裘翻身下床,脚步不稳整个人跌至了床下脚踏。   “婕妤不知道吗?昨夜陛下亲自施以廷杖之刑,不慎打掉了婕妤腹中的孩子。”云儿眉角含笑示意她们将补品雪参搁在了桌上转身又道,“娘娘看开些,毕竟你害死了王后的嫡长子,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吧。太医送来牛膝汤助婕妤胞衣滑出这才保住性命,听说婕妤腹中落下的是个男胎。”   我捂住小腹失魂落魄:“男胎?”   “娘娘身子孱弱,你快别说了!若是主子有个什么好歹你可担待的起?”碧云喝止了她不许再说,云儿却是挑眉不然。   “主子?在这蜀王宫里陛下待谁好谁便是主子,谁的娘家有权有势谁便是主子,不过一个平民女有什么资格称主子?”云儿拂了拂袖襟戏谑,“我得回了,陛下在凤鸾宫陪王后用膳,云儿要紧赶着回去伺候,奴婢告退。”   云儿领着来时的下人转身而去,我伏在地上痴痴笑的无力,哀莫大于心死,昨夜还是隐忍着眼泪,现在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墨,蜀国君,你害我好苦,你害我的孩子好苦。   “娘娘……”   碧云在我身侧轻唤着,我咬紧了嘴皮起身:“替我备轿,我要去凤鸾宫。”   “娘娘去那里做什么?”碧云搀着我坐回榻上,神色为难原是不想我去。   “你去备轿就是,旁的别问。”我靠着墙根颤颤巍巍行至妆台,执起木梳对镜梳妆,铜镜中的模样许多时候前还是天界在偷偷摸摸摘树根的女仙,如今却狼狈至此。早知还不如同南海龙王一样被打发去天尽头,虽是伤痕累累,至少心不会痛。   碧云好不容易请来一顶小轿,我顶着艳阳一路去了凤鸾宫前。若非身子不许我是不想再与这宫里的旁人有任何牵扯,更不会费事乘撵轿而来。守宫的奴才拦在门口不许我进,碧云好说歹说塞了些散碎银子才使得他递了一封信纸进去替我通传。   “回吧。”我转身要走,碧云却是不解。   “回?娘娘不是还没见着陛下吗?”   我也没想着齐墨会见我,更多是我不愿再见他。要说的该说的都在那信纸上,我求他许我出宫,若是给不了曾经的许诺,至少放我自由。   “婕妤身子不适,请辆大些的轿子送她回去好生照看,无圣谕许可不许踏出宫门半步。”齐墨自我身后冷言,我心颤着停下步子僵在了原处,良久回头,余王后陪在他身侧由云儿撑伞至了凤鸾宫前,我哭不出也笑不得。   “你不让我走曲寒也会来找我,届时,你拦不住。”指尖分明已经颤抖,我却眸光淡然。   齐墨神色本有些歉意,听我提及曲寒二字便是不由得恼怒,疾步上前锢住我的脖子:“我的女人,何时轮到旁的男人带走?”   “你的女人?”我有些窒息,眉角却不禁失笑,“锦鱼的夫君是蜀国公子,不是陛下。”   “锦婕妤胡闹了,明日万国来朝宫中上下皆在繁忙,你又何故为陛下添乱?”说话的正是昨日滑胎的余王后,云儿撑着纸伞随身侍候,左右由侍女掺着倒还能走。只那面色红润怎么瞧也不像是滑胎不久的人。   “万国来朝?原来明儿个是陛下的喜事。既如此臣妾不闹就是,陛下也不必叫人看着,臣妾这就回去。”我低头向他行了跪安礼转身离去,脖上因那强力缚了一圈红印,眼下却不觉得疼。   碧云扶着我小心慢行,也未注意我嘴角不自觉的笑。明日既是万国来朝,锦鱼岂能不为陛下献上一份难得的贺礼?   我瞧着那锦盒收回了所有的思绪,许是九重天上生来的孤傲,我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替我做主。   “碧云,时辰不早了,为我更衣吧。”   碧云取来了玉镂殿最好的服制,这是我初入宫时齐墨派人送来的浅红牡丹广袖深衣。我本是不喜欢牡丹的,不过他却钟爱的紧,御园种了许多牡丹多半也是因着他的缘故。   换好了衣裳碧云便为我束发,我让她为我绾了一个极好看的美人鬓,双唇抿下一片樱红才叫这惨白的脸蛋有了些颜色。   临走前我特意吩咐了碧云不许出去,整座玉镂殿,我只带走了那颗南海琉璃珠。   “陛下……”随行的宫人听了下人来报骤然失色,贴着齐墨的耳畔低语喃喃,“锦婕妤撞了慰灵碑,殁了。”   齐墨受着诸侯朝拜拂袖道了声免礼,听了宫人此言一时间有些微愣、不语,再尔便神色匆忙回头赶去了慰灵碑。佳人血红如玉着了一身他最爱的牡丹裙,慰灵碑的一处菱角染上了美艳鲜红,却美的怔怔,美的叫人不寒而栗。   齐墨哽咽不禁后退两步,眼望着角落遗留的一片绢锦,字迹娟秀如骨如玉。   我说她的孩子非我所伤,你可信?齐墨,你欠下的一世芳华及所有许诺今日便都由我带了去,此后愿王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 ☆、卖身葬父 ?  我被曲寒养在风华宫酌烟殿足有一百年,风华宫位于极东边的佛戾山上,他是继风华上仙之后的佛戾山主人,人称小风华,似我的授业恩师却从不肯收我为徒。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从前的一切都记不得了,只从忆事起胸前便坠着一颗从不离身的琉璃珠,看似名贵却有些泛旧,也不知它跟了我多久。只每到中秋月圆的时候都会觉得这珠子有故事,成色渐退多半是凡物。许这琉璃珠的缘由,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应琉璃。   紫槿说一百年前曲寒花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了我离散的魂魄,那时将风华宫的众人关在千秋殿外不许他们进去,也免了她与鹤轩、轻絮等一行人的早课。   他们还讲,我被曲寒带回来时满头是血,手里还拽着这颗随了我一百年的琉璃珠。我想知道自己是被谁伤成这样,想知道这颗珠子的过往,每次问及曲寒却总不肯透漏半个字。   曲寒是一只源自上古的赤羽重明鸟,平日蓝衣翩翩风度卓然,生气时会化作血色红袍甚而掀起变色风云,眉目间生出惑人双瞳可致人入幻,那是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我想着说不定能助我寻回记忆,每每至此他却总将我拒之门外,饮上一盅清茶朗朗上口:“过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重在眼前。”   曲寒烦闷时爱饮白酒,嘴里不时吟上几句随心的打油诗。   “你都饮三壶了,是把自己当酒罐子还是酒桶了?”   曲寒醉眼桃花红的透彻,我夺过银壶不许他再喝,他却是没由来的一笑:“庭外的玉桂长大了,小璃可去瞧瞧?”   所以我不喜他喝酒,醉的昏天暗地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不外乎玉桂、小鱼,或是穿肠毒之类的。我也懒得问他毒是哪里的毒,鱼又是哪里的鱼,只是有一个叫蜀国公的人总会紧跟着被他骂的爹不亲娘不认,我倒是好奇这蜀国公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过使这逍遥闲人龇牙咧嘴记恨了一百年。   “仙尊……”我握着胸前的琉璃珠又开始了心中的盘算,曲寒醉态翩然却蓦地提起我的衣襟扔出了千秋殿。   “说了不许问从前的事还敢再提,快给我打酒去!”   我隔着殿门冲他挤眉弄眼,这已经是第三百七十二次被扔出千秋殿,还有两百次是被揪着耳朵自己逃出来的。   他有很多禁忌,谁触了就逃不过被扫地出门的命运。我的过往便是这禁忌之一,问不得,查不得。   “你真要用这个?”紫槿叉着腰看我像看怪物的模样,我也是没奈何,不过是今日把酒壶换成了桶,何故惊的这副模样。   “一壶酒回来还不够他几杯下肚,倒不如多盛一些叫他好好喝个够。”我咧嘴一笑扛着木桶一路招摇下山去了,紫槿在身后催促着叫我快去快回,我倒是慢悠悠乐的自在。   佛戾山靠蓬莱洲很近,闲来无事会有些蓬莱上仙驾云而入缠着曲寒陪下棋陪唠嗑,其中不乏妙人女仙心系美郎刻意亲近讨好,不过都结局都挺惨的。最可怜的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的女仙,花费了许多心思写出一篇文盲听了都能叹为观止的情诗,却被这白目卷成长条用来点蜡。   也多是因为蓬莱洲的缘故,我这一百年见识了不少神仙,也听他们提起过不少的神仙。最勾起我好奇的除了被曲寒日日谩骂的蜀国公便是那神秘的小师妹曲灵,曲灵曾与曲寒是同门师兄妹,师承佛戾山风华上仙,后来却不知因着什么缘由失踪了,有人说是东南山那场仙魔争斗中魂归西去,也有人说是一念之差入了魔道。我对她不了解,只偶尔见过库房中收藏的一幅美人吹箫图,紫槿说这美人就是曲灵,其人如图生得绝代容颜,却也不爱说话,更不好相处。   我也多亏了这冰山佳人不在,整日闲来无聊上哪放肆都没个正经。曲寒不想管,旁人管不着。   “琉璃提着桶要上哪去,今日不给曲寒那闲人打酒了?”风华宫紫竹林上空降下一白衣老者,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是九重天上居白狐殿的白狐爷爷。   “有人要做酒桶我就给他打上一桶,也省的来回跑费时费力。”   我挠头憨笑有些尴尬,白狐捋过长须倒是觉得可行:“这是个好主意,最好盛上一缸把他丢进去,看那闲人还有没有力气耍疯。”   我对此只能点头表示绝对赞同:“白狐爷爷来找仙尊下棋?可要多赢几局替我出气。”   “你又被丢出来了?”白狐仰头笑的畅快,“好啊,爷爷一定替你出气,快去吧,天黑了当心在云上找不着路。”   我点头看着白狐远去,闭眼生光自钗中召出浮光剑,当即凝指施法御剑向人间而去。   本是打算慢悠悠走下佛戾山的,可佛戾山山脉广阔,风华宫自也不凡。方才相遇白狐所经的紫竹林还未至风华宫出口的一半,更莫提下山的路程。夜里御剑我还没试过,姑且快些提酒回去省得多出许多麻烦事。   然而许多事总是事与愿违,你不找麻烦,麻烦接踵而至。   曲寒钟爱的沈记酒家今儿个歇业关门,我没了法子只能沿途去了另一处酒馆。这酒馆是沈记酒家的常客向我推荐的,说是滋味十足口齿留香,只是远了一些在伏城境内,他也只曾经滞留伏城时尝过几口,也就这几口心便久久牵着,直至光临了沈记酒家才得了解脱。   伏城乃蜀国京都,也是戏子常道的天子脚下。我修法御剑倒也无所谓远近,只是伏城听着熟悉却从未去过,临行前图个方便摇身一变换了男装,顺道摘下一片扶桑叶变了把折扇一路逍遥。   于是乎,伏城集市,喧哗长街多了一位白衣翩然俊俏公子,一手执扇优雅另一只手却提着木桶乐不思蜀。   那常客好像说的是万宝酒馆,我却沿途转了好几个时辰都寻不见传说中的万宝二字。问及擦身的路人皆是摆手不语,我甚而险些扔掉木桶回去揪着那常客的领子问他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伏城。   实际那木桶已被我举过了头顶,还未摔下便听前边儿声声谩骂,似还有推嚷的声音。   “臭丫头滚一边去,再不滚当心我报官抓你去蹲班房!”   “杨叔求你行行好给我二十两,我爹下葬需要银子,他曾经待你不薄你不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啊。”那女孩一袭孝凌早已哭成泪人,我倒是闲着无聊凑上人群多瞧两眼,人间的纷闹比风华宫日复一日的修行习法有趣多了。   “杨老实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丁家的万宝招牌都被你给夺了,给些银子帮人下葬也算积德不是?”   “你这就不懂了,杨老实人可不老实,老实人会背义忘恩抢人家招牌逼死救命恩人?”   “就是因着曾经老实了才被人欺负成熊孙子,我他娘的现在是老板了这地方就是我说了算,要银子没有,你要真缺钱给那短命鬼下葬就去窑子卖身也好衬衬你的孝心!”女孩身边路过的旧客不时帮衬着斥他几句,女孩跌在地上披麻戴孝梨花带雨止也止不住,杨老实向她身旁唾了一口也不留情,“这么多瞧热闹的人你看着谁家有钱卖给他们就是,要装孝杰就学学董永卖身葬父,二十两银子虽是多倒也有人出得起!”   “我看这法子不错,我家缺个伺候的小妾,跟我回去怎么样?”杨老实这一句掀起了围观人群叫买叫卖的热潮,先前帮衬的说话的也忍不住与人叫价。我摇着扇子细瞧了一眼,这姑娘出落的倒是水灵娇俏,美目柔光脸带着粉嫩的樱桃红,我要是男人说不定也得动动心思。   “要不……”杨老实眼珠一转掏出一锭银子,“你卖给我,我帮你爹下葬绝不亏待你。”   “一百两银子,我要了。”一把折扇拂去杨老实手中的钱袋,我搀她起身揽过这姑娘双肩扬眉挑衅,“杨老板,你可要随我叫价?”   喊价的人没了声响,杨老实嘴角发怵有些不甘,一百两银子买个丫头却也舍不得割这心头肉,末了一声谩骂便回了酒馆。围观人散去,我陪这姑娘置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为她父亲下葬,路上听她讲了自己的过往才知她是那万宝酒馆的千金,父家姓丁,给她起了妙余二字,取妙曼悠然余音缭绕之意。   得,沈记酒家今儿罢工,天子都城的万宝酒馆又被我开罪了新老板,曲寒今天这趟美酒算是黄了。   酒桶无用被我扣上田间的稻草做了个帽子,本想着寻个无人的地方御剑回去却被丁妙余足足跟了几条街。用她的话说,公子葬父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且公子给了银子小女子就算是公子的人了,今后定然贴身侍奉公子当牛做马。   剑能替马人能顶牛,我要牛马做什么?   “我家有妻室娶不得姑娘,你还是寻个好归宿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也非我铁石心肠不肯带她走,只两个女儿家如何娶嫁?佛戾山向来不许凡人踏足,若是领她回去怕就不是被曲寒扔出房门的事了。   “妙余愿为奴为婢报答公子,绝不叫公子与发妻生出嫌隙。”丁妙余说着又泛出泪光晶莹,我这心肝一阵热一阵凉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曲寒在就好了,以他的脾气一定拽着我飞升就走耳根子立刻就安静了。   眼下天色晦暗,再耽搁一会儿怕就黑了。我也不爱夜里御剑,今夜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再说,曲寒喝多了酒又有白狐爷爷陪着,也不一定会发现我没回去。   为难的是领着她走了许多地方都说客满,好不容易寻着一处客店仅剩了唯一一间上房,我也就不挑了。   这客栈不如前几处奢华,总的分了上下两层。跟着店小二一路上去,我也没发现丁妙余的脸色渐渐泛红,一心只瞧着大堂房前皆挂着雪白灯笼,棉纸上各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这店里怎么挂着白灯笼?”我摆弄着折扇有些不明,做神仙的到无妨,只听说凡人最忌讳这些,平白无故也不能这样断自己的财路。   “这位公子不知道?”店小二回头用瞧怪物的眼神看我,“前些日子陛下驾崩,连着一个月都得全城哀悼不许穿彩衣,更不许行喜事。”   “陛下?”我收敛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怅然,好熟悉的两个字,好熟悉的京都城。   “公子不知吗,蜀国最高寿的陛下前几日驾崩,足活了一百二十五的高龄。新帝登基一切从简,不诰封,也不许百姓群臣参与任何红事,一切皆以先君丧礼为先。”丁妙余拉过我的袖角解释,店小二推开了房门向我们简说了一些住行事宜后带门而去。   ? ☆、蜀宫旧人 ?  我本想宽衣睡下,转头瞧着丁妙余扭捏的模样才记起自己是个“男人”,看来今夜回不了风华宫,床也睡不得了。   “你休息吧,我没有睡床的习惯。”我嘱咐了丁妙余一句怀抱着折扇栖在雕花椅上闭眼睡了过去。也不知她到底歇了没有,朦胧中只觉得一记冰凉薄唇在我额上留下淡淡一吻,许是太累了故也未想着睁眼,思绪渐渐迷糊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又着了那身在佛戾山素爱的浅白衣裙,终年如此白的不染尘埃。曲寒因此总爱说我像雪,只可惜身子受不得阴寒又极怕冷,遂又改口说我像白糖,哄人的时候甜丝丝的,只要不发脾气就什么都好。   这地方四下空旷鲜有人烟,布置却极为奢华。园里的牡丹开的极美,门前的匾上刻着玉镂殿三个大字,房中似有人声对白。   “国君不是该穿龙袍吗?”这女儿声温婉好听,却也含着隐隐的神伤。   国君?国君可是指蜀国公?   “一月不见,我来陪陪你。”   我垫着脚戳了个门缝偷看,是一个温文如玉的白衣公子怀抱着娇艳美人,脑海却是莫名的晕眩,似有许多散乱的碎片渐渐拼凑,碎片中有人在廷杖,有血,还有石碑……   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入夜三更,丁妙余枕着被褥沉沉睡去,我为她垂下帘帐推门而出,这时候已万籁俱静,我得去王宫瞧个究竟。   曲寒不肯告诉我从前,我却不能由着自己做个没有过去的人。懵懵懂懂在佛戾山待了一百年,有些东西我想知道。   蜀王宫   习得仙法的好处就是想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我施了隐身法在巡夜的羽林卫身旁大摇大摆走过,行姿做派宛如掏银子逛怡红院的大爷,特别是出门之前觉着好玩在脸上贴了一片浓密的络腮大胡,一边走一边抚着更是应景。只是蜀王宫这“怡红院”大了些,本大爷暂时还没本事顶着曲寒的名号随意消遣,寻着玉镂殿才是正经事。   只可惜施了隐身法也不能捡个胆小的宫人问路,这东南西北就跟打了迷雾似得怎么也分不清楚。可笑的是就在我东张西望盘算着向前走还是向后走时,竟不觉得那蒙上一层迷雾的玉镂殿就在我身旁肩侧的朱墙内,恰似夜风挽过吹响了殿中的枯叶,我不禁觉得自己被一座石墙宫殿给嘲笑了。   这宫墙看似并无生气,无人的时候推门就是多余的事情,我纵身一跃自宫墙翻了进去。梦里的牡丹还在,只是已然枯得连叶都不剩了。独留一处残根和满盆黄土,若不是梦里所见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盛放过绝色牡丹。   寝宫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点了一根火折子照亮了些,桌上茶盏还在却积了一层乌黑的灰渍,空气弥漫着发霉的气味极不好问,看来着外表看似奢华的殿宇至少数十年无人问津了。   妆台旁搁置了一浅蓝色青花瓷坛,坛中的画卷已结了蛛网,我一向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瞧瞧,扬手拂了拂身前的浮动的灰渍抽出了一卷摊开,这女子的样貌因宣纸破损早已瞧不得真容,那衣裙我却熟悉,是梦里的白衣公子怀抱的姑娘。那姑娘说,国君不是该穿龙袍吗?   我正瞧得入神手中的折子却熄了火,凭我修行百年的洞察力,这房里怕是还藏着另一个人。   “阁下掩在暗处有什么好玩的,何不出来切磋切磋说不定还能不打不相识。”我扔掉火折子沿着画轴卷回卷丹青随手打了个响指,房内骤然如白昼般透亮得有些刺眼,我不禁抬手挡光嘘着眸子暗骂自己施法有些过头了。   不瞧还好,一瞧便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我双眼微眯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突兀的亮堂,却被那隐在角落的人吓得不清。这人着一袭黑袍长襟,五指白皙修长是唯一能让我瞧见肤色的地方。因为这人戴了一鬼面玄铁,俗称面具的东西。只因这面具狰的吓人,我只能镇定了心神称它为鬼面。   “混迹江湖隐着模样算什么本事,摘下面具让我瞅瞅,是个美貌公子还是个花姑娘。”我戏言调侃着就要去夺他的鬼面,这人却反手抢走了我手里的画轴,脚步稳健看来是个练家子。   “还给我!”   我摊开手对他此举表示抗议,黑袍人却凝神望着那副合上的美人画卷爱搭不理,望了许久撩起袍角一侧做势要走,我哪能如此遂了他的意。   人说皇家宫禁最忌讳刺客细作云云,于是我思前想后趁他靠近窗台还未施法遁去之际一把扯过黑袍绕着窗沿边框足缠了三四圈,再以所向披靡上镇曲寒下扰百姓的独家魔音大喝了一声:“有刺客!”   皇家禁军自不是吃素的,那黑袍人见我绊他回头还未做出声响殿外便已破门而入。他纵身朝檐上一跃毁掉了人家雕刻精细的沉香木雕窗,留我在那满地木屑零星前仰头傻望,这人也太粗鲁了。   我施了隐身法在前,虽不知这黑袍人为何能见,总之那些凡人是瞧不见的。我随手变了一颗青枣嚼的不亦乐乎,黑袍人在屋顶躲闪着羽林卫的箭羽纷飞动作倒也灵活轻巧,玄色披风一拂折断了靠近的箭头连施法的功夫都省了。   我不禁仰头靠坐在树下连连鼓掌,不时学着白狐上仙偶尔捻须的模样拂上歪扭的络腮胡一脸正色:“阁下好身法。”   常言道人贱自有天收。这句话虽说不适合我,可做了坏事还在一旁挑眉得瑟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然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人已经悬空了。   口中的青枣落下混着飞箭残骸被那群羽林卫来来回回踏了好几遍,我被黑袍人拎着消失在一层夺目炫光之中,再恢复意识已经到了蜀王宫外不知名的地方,伏城我不熟,不过身旁的波光粼粼我却认得,这叫河。   黑袍人将画轴挂上腰身无话,隔着朦胧的月色低头看我,良久才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坐在地上极不爽,这厮是直接松手将我丢下的,腰身以下腿根以上的位置到现在都在泛疼。   “你又是谁?”   这男子并未回我的话,手去手回的瞬间我的发带已入了他的掌心,高髻散下凌在风中乱舞,本该他失神的瞬间却是我在痴傻地看他,月色皎洁映上他的鬼面泛了一层寒光,喃喃而出的两个字煞是好听。   “鸿琰。”   我承认心里有点小鹿乱撞,也不知若是被曲寒知道自己只用一柱香的功夫便对一个不知长相的人生出好感,他会不会连飞带踹的把我给宰了?   我不老实地探出手再一次想要摘下他的鬼面,指尖才触到玄铁冰凉却再进不得。   鸿琰缚住我的手言语淡然:“你进王宫想做什么?”   我挤眉弄眼东张西望:“你又想做什么?”   鸿琰愣了片刻应是无奈:“我回了你的第一个问题,你却什么也没答我。”   我挑眉一笑垫着脚凑近了几分,指尖抚上他隔着鬼面的颊:“佛戾山风华宫,应琉璃。”   “佛戾山?”鸿琰反问,言语中总算有了几分情绪,“原来是曲寒的人。”   “……”   我松手退了回去,大好的良辰美景非要提我命中的克星。想起那蓝袍上仙揪着耳朵训人的模样我就不禁失了底气,也不知明日回到风华宫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你认识他?”   鸿琰跨步上前锢住我的腰身低头至我耳畔:“倒也无所谓认不识,不过曾经东南山一战着过他的道,本是大获全胜的场面却变成两败俱伤。还有,你刚才……在玩火。”   我勾起两指绕他身后,扯下系着画轴的绳子推开他御剑飞升来了个大反转:“玩火固然危险,能灼伤他人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画!”他惊着,脚下一点向我追来。我捧着画卷加快了速度,梦里的玉镂殿和那白衣男子说不定是我恢复记忆的关键,如今人去楼空这画便成了唯一的线索,我又岂能给他?   入夜俱静本是休息的时候,我却不得不和这黑袍人在午夜云层你追我赶。飞了许久没力气再御了,我停下隐入乌云由他经过。鸿琰瞧不见人影也不再前行只在这混沌中摸索警告我交出画卷。   “这不过是一幅美人丹青,你要它何用?”   “与你无关,给我!”鸿琰有些微怒,掌心乱扫打散了好几处的暗色积云。   “这画不能给你,你有这本事就来拿吧!”我撂下狠话转身拂袖往下界而去,这扬洒而出的仙光惊动了鸿琰,他想也没想掌心凝出黑晕便向我拂来。   我只顾着逃窜却没防着身后的动静,一个不甚中招坠了下去。鸿琰手心拽着发带施法引回画轴摊开,言语却透着莫名的失落。   “为何看不清模样……”   我带着咒骂落入了那片波光粼粼,在河中喝了许多水才爬上岸去。本姑娘单了一百年容易么,好不容易芳心暗许却被扔进了冰湖,一颗炽热扑通的心瓦凉瓦凉的。   衣服湿透甚至瞧见了挂在里头的琉璃珠,折扇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呕去了腹中的积水盘腿而坐凝神运气,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除去一身水渍还暖和了不少。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才猛的记起,我忘记了束发。   ? ☆、重明幻境 ?  外面天色渐渐透出鱼肚白,丁妙余侧身入梦还未见醒。我随手挑了一根客栈常备的发带盘上,眼眸微挑站在铜镜前一瞧,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又回来了。   又坐了一会儿丁妙余才起,整理了发髻向我道了一声安好。昨日哭的厉害妆容有些憔悴,今儿个红肿消去颇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态,特别是那一声娇滴滴的公子叫的我心醉,只可惜同性相斥,我终究只是个女儿身。   昨夜趁她不觉逃回风华宫是极好的法子,可画卷被那鸿琰夺去我也不甘空手而归,总想再打听一些。况且丁妙余柔弱,总得给她寻个好归宿才行,否则保不准还受人欺负,于我就是莫大的罪过了。   “老国君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咬了一口桌上的点心问她,梦中的女人说他该穿龙袍,想来想去也就只剩国君的线索了以维系。   “老国君?”许是我问的太突兀叫她没做好防备,丁妙余颤了颤眸子才又答,“我只知陛下一生只立过一位王后,从此一直后位悬空再不侧立。爹娘曾经跟我提起,老国君不及而立之年便登了王位,听说早些年有一位失宠的婕妤不甘陛下冷落撞了慰灵碑。又过了几年陛下势力稳固铲除了当时权倾朝野的余氏一党。听说陛下恨极了他们,特别是宠惯后宫的余王后被摘了凤冠打入冷宫,好像还疯了。”   我啧啧一声摇头鼓掌,这老国君的私生活岂是丰富多彩四个字能形容的,若是编成一出□□争斗的宫纬戏一定精彩的很。   不过……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也没什么,闲来无事打发一些时间。”我眸子一转随意敷衍了一句了事。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安顿丁妙余了。   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但总是一身孝服白绫也不是个事。因蜀国没了国王也穿不得彩衣,我遂出门替她淘了一件长襟翩然的玉白罗纱裙,要寻夫家自然得打扮的好看一些。天时地利人不和不许人妖艳,至少还是要出尘的。   跟着曲寒混了一百年我只学会了整人玩闹或是打架斗殴,故而我的法子就是……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有许多要准备的地方,正逢国君驾崩我还得找人写一副联子。多是极尽悼念之意,尾处还得添上一句丧期过后再行大婚仪式,否则打到一半来批官兵将在场的人全给绑了那场面才叫壮观。   这几日我前后忙活着替她张罗,丁妙余整理了床铺端茶递水收拾屋子也不再说多余的话,应是对这比武招亲颇为不愿,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故而只能保持沉默。我对此也是懊恼不已,万般无奈情只当情这一字。让一个女孩如此钟情也是我不愿意的。   铺好了擂台拉好了横幅,我拍了拍手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这东风不好吹,正逢国之大丧我敲锣打鼓好一阵子竟无一人应战。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未立婚约的未经娶嫁的都来瞧瞧,比武招亲咯!”我手中铜锣一打敲的满城喧嚣,路过的行人偶有停下瞧热闹的,我勾勾手指一个都不肯上来。   一群懦夫!   “在下可否一试?”等了好久终于有人回应,我提起鼓槌连连击的震山响,回头却是膛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曲寒两手环胸一双桃花眸子直勾勾看着我,“我在暗处窥了你好久还指着你玩心消了自己回去,如今越闹越浑,本事见长啊。”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鸿琰的姿势帅气地将袍角一撩死不认账:“公子说什么呢,在下与公子素不相识,若是要招亲的话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到可以与你比划比划,我家小姐美若天仙,娶了她是你的福气。”   曲寒虚着眼角挑眉不动:“娶妻?你是想我去天尽头历一历自己乐得逍遥自在吧?”   “阁下越说我越听不懂了,要招亲就快些,美人儿还在客栈等着呢。”我不由分说上前与他开打,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指望这厮能放弃仙途去娶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凡女,只不过行拖延之法盘算着如何溜走才是最好的。若是如此被他给拎回去只怕接下来的几日都见不着阳光了。   曲寒闪身格挡,眉梢微凝没曾想我来真的,台下的人鼓掌叫好,台上的一白一蓝打得热火朝天,整个招亲擂台就是个热闹,不过许久的功夫便积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   “丫头别闹了,快随我回去。那姑娘那儿我早留了银钱书信解释清楚,大不了回去不罚你就是。”曲寒眉角一瞥看远处的官兵来势汹汹瞬间服了软,一侧手搂住腰身缚我驾云而去。我想着丁妙余还在客栈绝不能就这么走了,本是想寻个可以照顾她的人,只留银钱若是她再被人骗了可怎么好?   我一路挣扎甚至向他耳朵一口下去,曲寒疼得龇牙咧嘴锢我的指尖不自觉捏紧,我两眼翻白怎一个疼字了得。   一路到了风华宫上空,紫槿掌心拂上额角遥望着天上两陀扭打而下,若不是其中有一人是自己的仙尊还真想插一脚加入这乱军阵营。   “琉璃你这几日上哪儿打酒去了,仙尊怕你出意外快急死了。”   “我哪里急了,不过是怕她在外头胡闹坏了我的名声才寻出去,果不其然竟学着江湖人架起了擂台比武招亲,哪里还是一百年前蔫蔫的模样,我看她本事增进了不少。”曲寒捂着耳朵扭头辩解,我吃痛揉过腰间懒得理他,这厮十指生的骨节修长乍似好看,抓起人来简直就是鹰钩爪。   “酒呢?”   曲寒环顾我周身皱眉问,我两手一摊懒懒回了一句:“我连桶都弄丢了,你还指望着有酒喝?”   曲寒骤然无话,天边传来仙雀鸟鸣,风华宫却响彻一声怒吼:“给我上紫竹林挖笋去!”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背着竹篓蹲在竹下刨土,说好的不罚却让我来挖笋,仙途黑暗世风日下仙心不古。   “谁啊?若是传话的去叫仙尊亲自来,他不来我可不听。” 我伏在笋边男装未去,身后却传来脚步轻盈。   “那夜的问题你还未答我,为何去蜀王宫?”声如那夜般冰冷,我愕然转身,还是那熟悉的黑袍鬼面。   “你不是拿到了丹青,为何还来佛戾山找我?”我扔下镰锄警惕,虽是对他有几分意思,可那夜拜他所赐坠湖阴影仍在。终日呆在无聊的风华宫没别的爱好只剩记仇了。   “我瞧不见她模样,想知道你与那人是否相识。”鬼面下言语冷冽毫无感情,看不见他神色我甚至不能琢磨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我说:“谁?”   他沉了沉:“画中人。”   “鸿琰,你来我佛戾山地界做什么!”   我还未答曲寒却扫了一阵仙光而来,鸿琰侧身避过抓住我的手腕看也不看他:“快说。”   “我不认识她,是你多想了。”曲寒眸中含着杀意从未如此恼过,忆起鸿琰曾说他与曲寒两败俱伤,我忧心这两人打起来把佛戾山给毁了便随意敷衍了一句盼着他快走。   其实细想也算不得是敷衍,因为我确实不认识这画中女人。   “孤现在不想与你纠缠,若是不想佛戾山生灵涂炭立刻罢手!”鸿琰厉声警告,我受他束缚动弹不得心里却是一颤,他自称……孤?   孤者,王也。这个字常人是用不得的,他到底是谁?   “神魔两界自东南山一战后便签下契约两不触犯,你如此是违背协议向天界下战书!”曲寒说话间生出红色双瞳,这是他一贯的示警,也是真正恼怒才会生出的瞳色。上一次见他如此的时候我刚聚魂醒来,他抚着我的颊轻轻道了一声蠢蛋。   鸿琰盯了他许久不见动静,我猜他在笑,如此居高临下的姿态我信他做的出来。   良久,紫竹林不再是紫竹林,佛戾山也不再是佛戾山。   这是一片荒漠,除了砂砾扬尘瞧不见别的颜色。我在曲寒身边待了一百年,这是第一次进入他的双瞳幻境。   幻境犹如人的午夜梦回,施幻人便是做梦人,在这幻境中一切由施幻人为所欲为,这便是赤羽重明鸟受六界忌惮的原因。   入了荒漠鸿琰仍牵着我的手,我不知他为何对那画中人执着至此。他有君临天下之势,掺上儿女情长反而像是异类。   “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但是那画中人我是真的不识,更未曾见过她的样子。”这事不能由着他们闹大,我索性挑开天窗说亮话。   “我要你脑中的记忆。”鸿琰五指触上我的发,还未施法却被脚下生出的绿根盘旋而上缚住身子。我侧目凝神,曲寒以秘术传音之法在我耳边道了一声跟我走。   曲寒说罢我便瞧见身旁多了一道赤红光圈,光圈之外是我熟悉的紫竹林,林中还有我扔下的竹篓镰锄。   “不许走!”我转身踏向光圈之外,鸿琰却挣脱了成簇的盘根错节扬手将我裹在玄色披风里。   光圈受强力打破平衡逐渐消退,鸿琰的鬼面下淌出鲜红浸湿了我襟上的素白,这片广阔沙漠也渐渐动荡崩塌。   光圈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望见竹林之外曲寒褪去蓝袍化作一身赤红盘腿而坐,眼脸一颤呕出了一地鲜红。   ? ☆、北海以北 ?  我听着一声歌喉银铃醒来,窄小的屋子家徒四壁,床前点着一簇篝火,门外小凳上坐着一红衣孕妇缝补浅唱,唱的约是盼君之曲。   农家采莲女,拂桨采莲去,递上金莲芋,为君织战衣。   问君何日归期,问君何时归去,君道梧桐落尽,自往乡途赠予朱钗红绫。   “姑娘醒了?”孕妇扶着隆起的下腹为我盛了一碗熬好的莲子汤,“家里没有别的东西招待姑娘,先尝碗莲子粥解饥可好?”   我接过莲子粥未动,我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幻境。但唯一确定的是,此处不在佛戾山管辖之境。   “这是何处?”   “这是北海边境的渔村,有人发现姑娘从天而降晕在海岸边湿透了衣裳,我怕姑娘染了风寒故而自作主张换上了干净衣裳,姑娘不会介意吧?”孕妇笑的温婉像极了识大体的名门闺秀,身上的红衣极厚像是御寒衣。我听了她言语才低头掀开被子,那身素白男儿装俨然褪下换成了带着许多补丁的加厚棉衣,草屋土墙挡不住门外袭来的寒风冷冽,想来此处应该不是幻境了。   “多谢夫人相救,夫人可见过与我同行的人?”我问的是鸿琰,幻境崩塌将我送至了极远的北海,他却没理由下落不明。   “姑娘说是另一个人?”孕妇看我有些受寒发抖关上房门才道,“第一个见你的人说有一玄衣公子和你一块儿掉下来的,你落在了沙滩上他却坠入海里。现在也不知捞上来没有,北海一向地冻天寒,就算不曾溺水怕是也受不住此处的气候,还望姑娘看开些。”   孕妇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正犹豫着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果不其然孕妇又道:“姑娘可想好了以后当如何?女人没了夫君在这世间很难立足的。”   “夫人误会了,我们非亲非故并无夫妻情分。”我被莲子粥烫了口,更多是被她吓着包进嘴里的热汤险些吐了出来。我对鸿琰的情感也仅仅止步于好感而已,相识那夜被他的身姿搅的眼眸迷离心上也迷离,但绝不会因这层迷离而因他的故去要死要活。况且能让曲寒一招不敌放出幻瞳的人,我也不信他会如此简单死在海里。   “原是我误会了,姑娘可别恼我。”孕妇笑的尴尬向我致歉,如此彬彬有礼反而叫我不好意思,本是她救了我,况且如此误会也着实没什么好生气的。   “夫人哪里的话,该是我谢夫人的救命之恩才是。”我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此处甚为简陋,夫人的相公上哪去了?”   “姑娘不必唤我夫人,贱姓月氏,称我月娘好了。”月娘一边整理床铺被褥一边开口,“夫君誓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存了些盘缠进京赶考便再未回来了,许是路上落难着了贼人的道,又许是途径的城镇发生了什么天灾意外,毕竟北海离京城又岂止千里之遥。”   我抿了抿唇不好开口,更或许是功成名就不愿回来,在伏城京都娶了貌美的官家千金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金钱权势美娇娘,男人大多都爱这些,我甚至不敢笃定鸿琰和曲寒是否也如此。   “月娘还有多久临盆?”我瞧着她的大肚子实在不放心,看模样距孩子降世也就这把月了,她一人独居届时连个请稳婆的帮手都没有。   月娘坐上床沿扶着圆滚的小腹眉眼含笑:“怀有九个多月了,应是就这几天了吧。”   九个多月?   我托住下颌勉力不使它落下,孕期比我想象的还要长,从北海御剑回风华宫怕也赶不及,总不能在剑上分娩吧。可此地寒霜我又不会接生,也不知这渔村有没有稳婆。   我还在纠结月娘生产之事,门外经过的路人却夺了我的注意,口中议论像是说海中捞上一个男人。   鸿琰?   “我去去就回,你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仔细孩子冻着。”我嘱咐了几句转身顶着寒风紧跟在那二人身后,不一会儿就瞧见了一群人围在海岸边议论纷纷。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人圈里头,他的鬼面早已顺着海流飘走,只那身熟悉的玄袍披风告诉我这就是鸿琰。海风扬起他眉前的青丝乱舞,垂下的凤眸分外好看,丹唇素齿还浸着没干透的点点水渍。曲寒是仙界公认少有的美男子,我却恍惚觉得他生的比曲寒更美。   “这人好像受了重伤,身上却没什么痕迹,不会快死了吧?”   “看样子是活不成了,这冰冷寒天的落了海里谁受的住。”   我有些无措,本以为他的法力绝不会如此狼狈,迷茫之余却被身旁七嘴八舌的村民点醒。   重伤?   我的思绪回至那片幻境荒野,鸿琰为了阻止我从光圈逃去以披风裹住了我的身子,那时幻境受不住鸿琰与曲寒的强力失了平衡逐渐塌陷,他还流了血……   “鸿琰?鸿琰!”我推嚷着他的身子却不见动静,索性将他整个人背在山上一步步往月娘的住处去。男子的身子终归要沉上许多,我一路咬紧嘴皮在海边沙土间留下被压得极厚的脚印。具体走了多久早已忘却,我只记得行到月娘门前时脚下一滑一头栽了去,鸿琰从我身上跌下滚出好几步远,我只得捂着酸痛的肩膀拽上他的锦靴脚踝处又往回拖了一段距离。   “手心冰凉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快不成了吧?”月娘翻箱倒柜搜寻着剩下的衣物忧心道,鸿琰的衣裳已经湿透,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等着月娘的干棉袄了。   曲寒曾教过我凝神之法,就如我在蜀国湖边烘干自己的衣服一样。只是我从未以此法救过别人,也不知可不可行。   月娘贫寒实在没有多余的袄子,好不容易找着几件稍薄一点的衣裳转身却惊的呆在原处动弹不得。我十指回转闭眼凝出浅红仙光,以指为引度向鸿琰体内,望着他面色红润回暖方才安心不少。   “姑娘懂得玄门之法?”月娘大惊失色手里的衣裳落地也不顾了。   为鸿琰驱走了寒气我才收法转身:“月娘莫怕,我不过是运气好得了仙人引路习浅薄法力而已。”   “我倒不是怕,是惊。自小生于贫家长于贫家,有生之年还能与仙人共话,是月娘荣幸了。”月娘低头做问安状,我一阵脸红又不好意思了。   咳咳……   鸿琰梦里呛咳了几声我回头看他睫毛颤动才想起他伤势未愈,,仅仅只是被我施法暖和了身子而已。   “这位公子看着伤势不轻,也不知雪女有没有法子。”月娘自言自语,我逮着一句急忙追问:“谁是雪女?”   “雪女是北海雪山的守护女神,庇佑北海渔民已经好多年,我自出生起父母就时常提起这位雪女上神,她居于雪山之巅从未有人见过她,不知道肯不肯救这公子一命。”   “我会勉力一试,烦请月娘替我照顾他。”   我摘下手里的玉镯递了过去月娘却摇头不肯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替未出生的孩子积些功德罢了,说不定日后月娘还会有求于姑娘,姑娘放心去就是了。”   我出了小屋召出浮光剑飞升而去,路上施法褪去月娘的厚袍幻回了风华宫中的浅素白纱裙。一来是凡袍厚重做御寒之用行走不便,二来雪山漫天白雪皑皑,白衣更便于隐匿。至于寒冷施凝神法抵御即可,身怀仙术什么事都不是大事。   接近了山巅的地方我降入雪地改为步行,求人办事得客气一些,居高临下总是不好的。   “何人擅闯雪山圣境!”我抬头,是个白衣小男孩,一袭薄衣却不觉得寒冷,反是脸颊粉嫩叫人忍不住想冲上去捏一捏。   “风华宫应琉璃给仙童问安。”   我双手作揖俯身有礼,这厮沉默半晌却没懂我的意思:“风华宫是什么东西?”   我哑然,这雪女上神是有多尊贵的身份,曲寒的名声竟也有失效的时候。   “阁下可听过佛戾山主人,风华宫仙尊曲寒?”   我不死心挑眉提醒他一句,这男孩却瘪嘴不屑:“神仙的事情关我们雪山什么事,我谁都不认得,便是九重天帝来了也是一样。”   我身子颤抖一阵膈应,天帝的名声都不好使?   “雪灵童,不得无礼。”   男孩身后一簇雪花飞扬,寒霜结晶处走出了一赤脚女子,这女子通体白衣如水晶剔透,脚踝处悬着银铃足链每踏一步都是一阵悦耳长鸣。她的白衣与我不同,我不过是着素色裙而已,她的衣却更像白雪凝结而成,称得上真正的冰肌玉骨。额上绘着一朵晶蓝花案,冰钗盘头坠下一缕纤长的青丝,手中执卷蓝瞳深邃。   “风华宫应琉璃拜见雪女上神。”男孩闭嘴退后,我低头向她含笑施礼。   “上神?我不过是冰雪凝结的雪妖而已,姑娘误会了。”雪女抿唇勾起弧度煞是好看,张口呼出白色缭绕仙气十足。   她却说……自己是妖?   ? ☆、仙箫曲灵 ?  “雪女宽仁庇佑一方,老百姓见着做好事的人都称是仙,也不知那些神仙有什么好的。”雪灵童哼了一声言语不甘,小眼神愤愤不平的模样都能杀人了。   我说怎的曲寒的名声不好使,感情跨出神界之外遇上了个脱尘如仙的女妖,被妖怪看扁也不丢脸,至少今儿个在雪灵童眼里他和天帝一个高低了。   “听山下百姓赞颂姑娘都道姑娘是神,原是我误会了。”我拍了拍脑子故作懊恼,眼珠一转又开口道:“琉璃此番是有事相求,我朋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不知雪女有没有法子施法一救?”   “法子是有,不过我得先看看你朋友是谁。”雪女扬袖于指尖凝出水珠,“若你朋友是凡人,我必救。若他是仙……”   “不是仙不是仙……”我忙摆手,“他和姑娘一样,是妖。”   “妖?”雪女眉心触动收起法力,“是妖就更救不得了,我虽为妖却并不代表自己视妖为亲、视妖为友。妖多生邪念,为了道法修为残害人命恶行累累决计救不得。”   “他是为了救我才如此的,求雪女保他性命,否则琉璃万不能心安了。”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挤出泪来,虽说他护我入披风是为了不让我逃走,可也勉强算是间间间接救我性命吧,如此也算不得说谎。   “妖会救人?”雪女反问表示怀疑,重新聚出水珠欲查却被山巅之外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一曲极美的箫声辗转而来,音律中夹着声声悲凉,雪女不禁凝眸攥紧了手中的玉制长卷。   我心下恼怒暗骂是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时候捣乱,回头却见一紫衣女子蒙着薄纱携玉箫落下,这女子掩面我瞧不真切,只那双眼睛却似曾经见过。   “你是谁?”雪女问。   “我若说了自己是谁,雪女便会交出青雀台?”紫衣女阴寒着眸子道出不知算不算是答案的回答,雪女抚着长卷并不吃惊:“我就知道,你是冲着青雀台来的。”   “你知道?”雪女的反应超出了紫衣女的意料之外,语中讶异也不难看出她的不解。   “入雪山的人不少,普通凡人受不得天寒雪崩往往半路折返,能上得山巅的不是妖便是仙。每一个来人几乎都是为了青雀台,只有你身旁的白衣姑娘除外。”   紫衣女听了雪女的话转身打量我,不出弹指之间便又回头。我不禁眯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我被人嫌弃了。   “我不管旁人做什么,我只要青雀台!”   紫衣女美目一怔扬出玉箫警告,雪女望着那箫却是不然:“常人道佛戾有妙音,仙箫问曲灵,原来你也是风华宫的人。这姑娘倒与你有渊源,她是你师兄曲寒的朋友。”   “我说过旁的事情与我无关,给我青雀台!”紫衣女伸手怒道已没了耐性,我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她就是紫槿口中所言的曲寒小师妹曲灵?收藏在风华宫的美人吹箫图绘的栩栩如生,难怪我会觉得眼熟。   曲灵与雪女对峙,我乖乖退至一旁蹲在地上画圈圈。一个被百姓尊神,一个又是曲寒老大的同门师妹,我却连青雀台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是闪远一些才好。   “青雀台人人都想要岂是人人都能要的?你这堕仙休得猖狂!”   雪灵童不顾雪女劝阻扬手飞下向曲灵打出一道长鞭,曲灵嘴角微挑指尖凝光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拂了出去:“堕仙也曾经为仙,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才休得猖狂。”   我本蹲在一旁百无聊赖,身旁一个震天响落下方才向我鄙夷叫嚣的孩子,还压扁了我费了好大心思勾出的秃头笑脸。   “慢慢咳慢慢咳别呛着。”雪灵童捂着胸口呛出一滴鲜血,我于心不忍拍拍他背脊怕他再呛着,一掌下去力道没控制妥当害他又呕了一摊鲜红。   “你……你给我走开!”雪灵童扭头恶狠狠瞪了一眼伸手挡我,曲灵趁势袖口寒光对准他的后背放出一柄飞刀而来。   曲灵怔住,雪女也怔住,雪灵童更是瞪大眸子不敢再动,总而言之除了我所有人都怔住。我手臂曲直向前,两只手指夹住刺来的飞刀洋洋得意。被人嫌弃一次还行,为着鸿琰的伤势我怎么也不能再被嫌弃第二次。   雪女见他无恙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扬手拂出寒风凝成的百转残雪阵,此阵呈八卦模样分阴阳两极,阵中骤风呼啸深不见底,泛着幽绿的毒物波浸透法力范畴中的每一处将曲灵步步逼退阻隔于百米之外,   “我虽与世无争可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伤了雪灵童我饶你一次,若再进一步便会被这阵中漩涡卷入火星地底永世不得超生!”雪女拂袖怒目,末了眼角一松又添了一句,“夺得青雀台又有何用?青雀台由天蚕丝束了千万年连我都不曾打开,你能保证你可以?若我是你就会先去寻昆仑剪,天蚕丝一日未断青雀台得与不得都是虚无。”   天蚕丝?昆仑剪?   听过雪女言语我才觉察她手中的长卷中央系着一根雪白丝绳,那卷轴白丝必然就是青雀台与天蚕丝了。   曲灵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认雪女说得有理,且这百转残雪阵她也没能力去闯,一双美目恨恨瞪了雪女一眼转身化光离去,那凶悍阵法才渐渐退去。   雪灵童颤颤巍巍回了雪女身边,雪女眉色未动张嘴接着从口中吐出一颗晶珠:“这是雪珠,你拿去吧。”   我面容呆滞接过雪珠,雪女看出我疑惑又道:“雪珠可解百毒能疗尽天下伤势,你点向那人眉心便是。”   我捧着手心的雪珠懵了半晌,雪灵童看不过去挠头嘟囔:“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你应得的东西,还不快去救你朋友?”   “多谢多谢!”我喜不自胜纵身蹦了好几步,手捧着得来不易的雪珠向他二人道谢过后御剑下山,月娘烧了热水为鸿琰敷额,见我归来停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来:“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雪女了吗?”   “见到了,雪女本来不愿帮我的,中途来了个捣乱的帮手,我救了雪女的灵童她就答应帮我了。”我回了月娘的话掀去面巾依雪女的吩咐将那滴雪珠点在了他的眉心,雪珠触额即化,鸿琰指尖轻颤着动了动眼皮似有苏醒迹象。   雪山之巅,雪灵童傻傻望着法力凝出的镜像不做反应,雪女却不禁凝眉。   “若是知道这便是她要救的人,我绝不会拿出雪珠。”   雪灵童侧头:“为何?这人是谁?”   雪女撤去镜像转身离去,雪灵童跟在她身旁仰头不解,雪女走了许久才停下步子:“掌妖魔两界,魔君鸿琰。”   ? ☆、遥上昆仑 ?  鸿琰虽说伤势渐愈却也睡了好几个时辰才醒。我干等着无聊便去门槛上坐着发呆,不知不觉就靠上门框睡了过去。鸿琰是在我睡着后醒来的,醒来之后瞧这环境陌生有些警惕,险些施法将月娘当幻境中的对手处置了,当然这些都是鸿琰事后跟我提起的,我把他的话和自己的想象做了中和才算勉强理解。   我睡的不沉,懵懂间觉着肩头一沉揉着眼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身上多了一件玄色披风,鸿琰站在身后有些尴尬,未几目色冰冷将那一丝不安掩了过去:“月娘还说你睡了,我看你倒精神的很。”   “胡说,分明是你吵醒了我。”我将披风拉紧了些,想来他应是知道自己昏睡的功夫早已被我将五官给看光光,连施法变个面具的功夫都省了。   “你为何救我?”鸿琰既不看我也未道谢,只是静静地抛了一个我也无解的难题。为何救他,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火急火燎的上雪山救他,更不知若是没有曲灵的变故雪女不肯给我雪珠该怎么办,或许会大打出手除了百姓敬仰的“上神”,亦或是我死在百转残雪阵里。若要真说个为什么,那夜暗生的好感算是理由吗?   当然,就算这算是理由,我也不能脱口而出的。      于是,我仰头支吾了半晌只丢出了一句好玩。没曾想鸿琰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狠角色,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为什么好玩?”   为什么,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我抽了口气摩拳擦掌,若不是敌不过他一定将这厮按在地上重拳伺候。   “好玩需要理由?非得说理由的话,因为我觉得好玩,所以好玩。”我学着私塾夫子摇头晃脑振振有词,鸿琰盯着我目不转睛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个答案。   “这算是回答吗?”鸿琰终于意识到我的态度不纯,皱眉反问。   “怎么不算回答,就像若是有人问我为何喜欢我也这么答,喜欢便是喜欢了,需要理由吗?”我仰头做着春秋大梦咧嘴傻笑,“我总想着一日大雪纷飞的时候,有个白衣公子撑着油纸伞,伞上摹了几朵初冬含苞的梅花朵,眉眼带笑对我说,阿璃,我们回家。”   我自言自语甚至脸颊泛红尖叫了起来,鸿琰看我的眉角不禁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失足堕落的神经。   忽而房内传来哭喊,再接着是碗筷落地破碎之声。我转身跨进了房内,月娘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我搀着她起身挪向床边,仅仅两三步的距离她却疼的脸上生不出颜色。   “快过来帮我,她快临盆了。”我寻了一张干净的布帛折叠嵌入了她舌下双唇之间,鸿琰却起身驻在门口不愿上前。   “魔没有救人的理由,除非她有这个价值。”   “你……你躺了她的床敷了她的面巾你就得救。一张床加上一张面巾再不值钱也是需要银子的。”我拽上鸿琰手腕不由分说就往里走,鸿琰凝眉有些不喜,人至了床前身子依旧未动。   “我救了你,她救了我,这个理由足够吗?”我一句话呛回了他所有的否决,这厮才算有良心开始动手,准备了蜡烛、剪刀还有热水。可是……   月娘还在哭喊,鸿琰沉默了半晌回头看我:“这些玩意儿该怎么用?”   我眉角颤了颤也不知该怎么用,从前只听旁人说为产妇接生都需要这些,却不知道怎么用。   “你不是‘孤’吗,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   “孤……不懂得接生。”我双手叉腰直勾勾望着鸿琰,他抿唇黯然表示无辜。   “你在床旁替我递东西吧,接生的活儿……我来!”我挽起袖襟搬了一根小凳至床尾坐下,掀开被褥一角摩拳擦掌。   “现在需要什么?”鸿琰手中把玩着剪刀挑眉看我,我咽了口唾沫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剪……不不,热水……等等,剪刀应是剪脐带之用,热水清洗的话……等孩子出来再说吧。”我冲鸿琰摆手暗示他别吵,深呼了一口气安慰月娘,“月娘,用力,深呼吸,就像上茅房一样把孩子给拉出来吧。”   鸿琰五官纠结对这样的比喻颇为嫌弃,我白了他一眼继续为月娘打气。鸿琰惦着那层救命之恩也懒得理我,坐在一旁要什么递什么,足足忙活了一整晚再加半日的时辰。我怀抱着只有半个手臂大的襁褓婴儿,是个女孩。   鸿琰用面巾沾水替她擦净了脸上残余的乌血,月娘躺在床上大口喘气,除了呼吸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月娘,你生了个女孩,今后长大了一定是个国色天香的美姑娘。”   我含笑着向她报喜,月娘嘴角微微勾起:“你帮她起个名字吧。”   “起名?”我闭眼憋足了劲儿却想不出一个好名字,应琉璃这名字还是曲寒帮我起的,我哪里会给别人想名字。沉思了许久不得获,无奈转身扯了扯鸿琰的衣角,“起个名字?”   本以为鸿琰会反驳一句扭头就走,他却瞧着我怀中的小人儿思虑一笑:“你不是说她以后会长成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姑娘吗,叫她月华容可好?”   “月娘,你的女儿有名字了,她叫月华容。”   我低头对着月华容嘟嘴逗笑,月娘缓缓睁开眸子瞧了一眼自己的骨肉:“真是好听的名字,若是她爹也在那该多好。她生父姓洪氏,如今怕是不知躲在何处温柔乡里享受着王权富贵吧。”   我听了这话莫名一怔,原来她一直都心中有数。   “我羡慕姑娘懂得玄门仙法,上下雪山只需片刻的功夫。”月娘言语哽咽自眼角落下一滴泪浸湿了枕巾,“若是月娘有姑娘这样的好本事一定冲进伏城找到华容的父亲,剜开他的身子瞧瞧那人的心脏是什么样子。”   “你看开些,眼下有了女儿也就有了依靠,至少不会独自孤单了。”   我安慰她,月娘却抬起眸子看着我和鸿琰:“月娘恐怕时日无多,求二位替我照顾孩子,这就是月娘有求于二位的地方。若是不能照顾,也烦请送她去个有人照顾她的地方,月娘来世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月娘,你说什么呢……”我责备她不该说不吉利的话,鸿琰轻轻推了推我的臂肘向床尾一指,渗出的一滩血迹染红了床单被褥,沿着床沿往下淌了足有一摊腥红。   “月娘,月娘!”我抱着孩子靠近床头蹲下,月娘不知何时已合了双眼,胸前也停止起伏生机不再。   “方才说话的时候就快不行了,她知道自己活不成,故而托你替她照顾孩子。”鸿琰双手背后冷冷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她身子纤弱且常年跟不上营养,加之没了相公心思郁结故而产后血崩,你无需自责。”   “我们把她殓了吧。”我抱着华容回头望他,鸿琰仰头不置可否。   北海寒风在啸,我站在月娘的碑前抚着月华容的襁褓对她施了凝神法取暖。   “你打算送她去哪?”鸿琰问我。   “我想好了,去昆仑。昆仑山多的是修炼的上仙,总有人收留容儿。”昆仑是我琢磨了很久最后敲定的地方。其实本想带她回佛戾山的,可是曲寒那厮爱喝酒又实在不会带孩子,我可不想毁了月娘唯一的骨血。至于蓬莱州上的那些和曲寒的品行殊途同归,素爱琴曲风流绝不会勉强自己做出带孩子这等有伤风雅之事。   鸿琰驾云的速度比我御剑快些,他虽不愿送我去昆仑,我却乐意搭这趟顺风车。   “你为什么进蜀王宫?”我半坐在云层中央抱着月华容哼唱小调,鸿琰双手环胸立于边缘重操旧话。   “听说西去的蜀国公私生活丰富多彩,心里好奇才去瞧瞧。”   我一边逗弄着月华容一边答他,鸿琰觉得我在应付他转头凝眸深邃:“我要抽出你的记忆瞧个真切。”   我故作无谓抬头看他:“你要看我记忆也行,看完记得对我负责就好。”   “负责?”鸿琰不明白我的意思,好看的凤眸一颤等我解释。   我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男儿看了姑娘的身子就得对姑娘负责。记忆虽不属女儿娇躯可也算是我身子的一部分,你既要看我‘身子’岂有不肯负责的道理?”   鸿琰本已触到了我的发,听我那不要脸的谬论当即转身不再理我,我就知道我又被嫌弃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除了你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哪里的魔?”我好奇不是没有原因的,曲寒是上古重明鸟谁都忌惮三分,他却能斗得同曲寒两败俱伤,还说本该大获全胜不过是中招意外云云。虽说不能排除是男人常有的夸大其词,可用紫槿的话说,夸大其词也是需要资本的,没有资本那就是吹牛了。   鸿琰背对着我不发一言,身后泻下的长发被逆风拂的微扬,只束在头顶的紫金发冠屹立不动。我瞧不见他的神色更不能由此猜测他在想什么。   “魔就是魔,还要分哪里?”鸿琰沉了许久才又开口却答非所问,我耸耸肩也不奇怪。反而他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才叫我吃惊。   “四海龙王要分个东西南北,五岳大帝也囊括了东西南北中,魔虽与天为敌好歹也算正规机构,你们就不分一分吗?”   鸿琰微微撇过一侧对我的那句“正规机构”表示不解:“你说这话就不怕回去被曲寒扒了皮?”   “没事,他手里有我把柄也就只有罚我挖笋或是把我扔出房门的胆子。”我挤眉弄眼逗弄月华容洋洋得意,“有一次夜里我潜进他房里偷点心吃,没曾想白天被他独占的玫瑰酥早被他吃了干净。不过也不能算无功而返,我听他梦里在唤别人的名字,他管那姑娘叫小鱼。”   “小鱼?”鸿琰破天荒地回头看我,眸间闪烁着说不出的异动,“似曾相识的名字,我却不知在哪听过。”   ? ☆、傀儡魔窟 ?  “你说什么?”月华容被我逗得咧嘴发笑,我没听清鸿琰的自言自语又问了遍,鸿琰却冷冷回了一句没什么。   没过多久到了昆仑山附近,鸿琰凝指施法将云雾降在了玉虚峰。   “书信写好没有?”   “什么书信?”   我扭头不懂,鸿琰撇过眸子把我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不留封信他们怎么知道这是弃婴?”   “这……看不出来吗?”   我低头望了望月华容,又抬头瞄了鸿琰半晌,正要笑他多此一举却不想这厮扬手变出纸笔扔在我脚下:“总要写点东西免得途生许多麻烦。”   我不情不愿把孩子塞进鸿琰的怀里,埋头趴在地上思考着写什么才好。说是塞一点也不过分,鸿琰皱眉不太愿意承担抱孩子的工作,我只能选择性忽视他的神情不满执笔深思,闭着眼睛想了又想足足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挥笔洋洋洒洒写下了深思熟虑后的五个字——弃婴月华容。   鸿琰眉心抽搐对我的智商表示怀疑:“你想了这么久就只想了这五个字?”   我起身看着自己的墨宝啧啧称奇:“你不懂,浓缩就是精华。”   我没告诉他,若不是怕昆仑山的神仙以为她没名儿而随意取个小翠阿莲之类的名字,我会连月华容三个字都省去。   我将信纸塞进了月华容的襁褓,接过孩子就要动身,鸿琰却驻足未动。   “你不上山吗?”   鸿琰撩袍寻了一处□□的岩石坐下:“我还是不去的好,你快去快回别想着逃,我在这等你。”   “你又不肯索我的记忆,困我何用?”我昂首挺胸以极欠扁的姿态凑上脑门,“我自然会快些不需要你提醒,本姑娘还等着和夫君入洞房呢。”   鸿琰凝眉:“你再不动身我就让这女娃见阎王去!”   我瘪嘴转身就走,这厮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好生无聊,这一点曲寒不知比他要强上多少。   沿途时有路过的昆仑小仙,我抱着月华容一路躲闪。所幸我怀抱的婴孩出生尚不足一日,除了笑就是睡,只有才落娘胎的时候啼哭不已平日都是极安静的。   到了昆仑山顶,仙气飘渺的玉虚宫就在眼前。玉虚宫前的空地多是精致的白玉石阶,石阶上空浮着极大的天池罗盘用以探测天下大事。早听曲寒说昆仑仙对六界五行的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只是多半也就瞧瞧,旁人的命中劫数若不扰及所谓的天下太平他们绝不干预。故此,我觉得这玩意儿对他们而言就是完全多余的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偷窥偷窥旁人的隐私。   玉虚宫前守着几个雪袍女仙,每人皆着一色只能靠身形脸蛋区分。不过我是来放孩子的,这些自也对我构不成什么影响。   雪袍女仙把手宫门神色警惕,我弯腰绕着另一处殿宇踏碎步而去,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我还能匍匐前进。   我回头张望着四处无人随意推了一扇房门而入,房中洁净雅致,桌上的茶盏还是热的。我逗弄着月华容将她安置在榻上,月华容闭眼睡的香甜,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再见。”我挥手向她作别,月华容在睡梦中勾起一笑,我带上房门转身而去。   行至那处熟悉的玉阶,突兀间却被人扼住脖颈,回头看正是曲灵。   “你你你……你不是来抢昆仑剪,抓我做什么?”我虽如此问,可心里却记得雪女说过青雀台需昆仑剪才可开启,她必是来偷昆仑剪的。   岂料,曲灵摇头   “昆仑剪不过是它的名字罢了,这东西并不在昆仑,我是跟着你一路而来的。”   “我?”我有些犯迷糊,“跟着我做什么,昆仑剪可不在我身上。”   曲灵闷哼一声不以为意:“我知道,我夺青雀台本就不是为了昆仑剪,只是为了跟师兄做交易,我想要进入师兄的幻境。”   “你要进入仙尊幻境?那可不是个常人想去的地方,你入幻境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你要做的就是帮我。雪女说你认识师兄,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杀了那个女婴!”曲灵不肯说但一定有她的目的,我只懊恼眼下鸿琰不在,否则定然不会如此被动。   “仙尊在佛戾山,你现在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帮不了你,总要等我回去再说吧。”我仗着曲寒不在才敢出言威胁,曲灵冷笑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我何须等你回去,现在送你回去便是。有你在,我就不信师兄还敢提出青雀台这样的交换条件!”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了我应允从不肯应允你的事情?”   “因为……”曲灵嘴角凑近我耳畔缓缓道,“我的眼睛能看到一切想看的东西,你的衣服里藏了一颗琉璃珠,就凭这个。”   “琉璃珠?”我还想再问却被她一掌击中后颈仰头倒了过去,两眼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意识孱弱只觉得自己被人扛上肩头飞升而去。   曲灵停下前我不知她飞了多久,只唯一笃定离佛戾山还有很长的距离。隐约中似听见有人在说话,那人说,把她还给我,听似平淡的一句话却隐着十足的杀意。   我微微睁开眸子,曲灵已中了鸿琰从掌心凝出的火光。她吐了口鲜血扔我下去,趁着鸿琰救我的功夫化光隐匿而去。   鸿琰双手接我入怀缓缓落下了云层,我本以为他会问我,你没事吧?   现实总不如想象那般美好,落地之后他低头看了我许久才道了一句:“放个孩子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还以为你跑了。”   我不禁叹息,这厮怎么不按规矩来?   “阁下火眼金睛,我哪里逃得了。”我如释重负抚了抚胸口,却未触到那熟悉了一百年的东西,曲灵拿走了我的琉璃珠。   “你怎么了?”   鸿琰看我神色不对冷言问我,我却懒得多做解释,反是心中涌出鬼主意挑眉坏笑:“公子还不愿意放奴家下来,可是看上奴家了?”   鸿琰怔住许久不再说话,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最终闭上了眸子学着曲灵方才的模样扔我下去,我下去,下去,去……   “啊!”我大叫着落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仰面躺在地上整颗心都是阴暗的。   “你打算躺多久?”   鸿琰站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到我身前居高临下,我懒散翻了个身将一侧手枕在颈下:“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   又是一阵万籁俱寂,鸿琰转身扬长而去,身后跟着一只四脚生物没命地跑,此刻我是一只猫。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我后背拱起长尾肃立,画外音:快给我变回去!   鸿琰停下脚步沉默了半晌,待我暗觉警告起作用了却又见他再一次迈步向前。独留我高不过旁人脚踝的身影愣在原处享受着寒风萧瑟,每每回想这段经历我总会心酸,甚至以此养成了敌视一切高深法力者的好习惯。   我在愤怒的喵呜中挺步前行,鸿琰依然时不时停下脚步,在我小脚靠近的时候再次远去。直到夕阳渐下我都不知他究竟要去哪,若不是被他变了猫身使不出法力,这会儿怕是早就躺上风华宫的太妃椅逍遥自在了。   “到了。”鸿琰这次是真正停下了步子,回头提起我的后颈揽入怀中,“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四下荒芜像是废弃的山地,我却从未来过。   我仰头瞪着猫眼看他表示回答,鸿琰嘴角挑起一笑走了进去,五指纤长抚上我的头顶:“这里面有最美的作品,待会让你瞧瞧。”   我一路小跑走了一下午早已四脚酸软,索性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睡梦中也不闲着,挺着猫鼻子鼾声四起,那呼噜、呼噜的声音隔着一层梦境都能听到。再睁眼的时候已到了黑暗的尽头,目视仅靠着壁上的火光,鸿琰低头看着我好像等了很久。   鸿琰蹲下身子将我放了下来,转身行了几步言语冰冷了许多:“这是傀儡魔窟,是孤平日置傀儡魔的地方。”   我歪斜着脑袋听他讲,总觉的他变得与平时不一样了。   末了,鸿琰回眸:“孤将你中途放下步行来此算是报了你的救命之恩,让你多活了几个时辰。你在云上曾经问孤是哪里的魔,孤现在告诉你。统领妖魔之首,东南山魔君。”   魔君?   我心里不由得一惊,一百年来听紫槿和曲寒断断续续提起过,东南山上有一经了烈火煅烧之苦修行大成的魔,继任为君终日玄袍披身,便是他?鸿琰?   “孤问过你为何进蜀王宫,你又可知孤为何进蜀王宫?”鸿琰伸手向前似在抚什么东西,却又没有任何东西可触,“孤曾经负过一个人,一个早已记不清容貌记不清声音的人。孤不知那个人是谁,只觉得心头空空的想要个答案。孤以为你知道却不肯说,可是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孤施法探你记忆,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既为魔君总要让自己的猎物有点价值,故此,孤要用你的仙血祭祀傀儡魔,孤要为东南山为妖魔两界训练出最优秀的傀儡魔。”   鸿琰说罢便落下一声巨响,加厚的牢笼铁门从天而降将我和他隔在里外两边,我身后的陷入沉睡的人偶状傀儡魔蠢蠢欲动,挪动着笨重的身子随时都会苏醒。   我的脚下开始泛光,抬头才看他指尖微动将我变回了原来的白衣素裙。   “还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说,孤成全你。”   “鸿琰,你可知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信一个人又有多难?”我扬手召出了从不离身的浮光剑言语失落,我虽知他是魔却信了他,明知他是魔依旧信了他,如此却是可笑至极。   这剑是曲寒赠我的,平日无用时就藏在鬓上的雪绒钗里,既轻巧方便也省事不少。   剑锋浅光环绕,吹毛立断可斩万物,如今在这魔窟反复挥了几次却失了作用。   ? ☆、再忘流年 ?  成群的傀儡魔嗅见仙气睁眼向我而来,我执剑的手忍不住颤抖,修为一百年如今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且对方还是无意识无生气的成群傀儡魔。   鸿琰步步后退嘴角含笑,我挥剑斩杀走在最前的两个傀儡魔眉目凌厉,四分五裂间不时溅出墨绿毒液,落地之际溶解了四下的黄土岩石,势如滚滚岩浆好生棘手。   一只绕我背后的魔以巨石之力将我撞向了魔窟的一角,那藏剑的羽绒钗受这突兀的外力坠入散乱的碎石之中,我落地足足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得了喘息的机会,张口便呕出一大摊鲜血。不,是修仙百年沾染了少许仙气的仙血。   我以剑撑地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那群傀儡魔入饿狼扑食舔舐着地上的血渍,吸食越多者模样就变的越是高大恶心,也越厉害。   鸿琰一手背在身后攥拳不语,抬眼却见牢笼之中却忽而光圈乍现。   “小璃!”吸血最多的魔仰头长啸探出利爪扬下,曲寒从光圈跃出锢住我的身子闷哼一声硬扛着吃了这一爪。   曲寒伤口渗血倒在我肩上,面色难看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我不禁愕然:“仙尊……”   曲寒以袖口拂去嘴角的乌血笑得轻松无恙:“死丫头,你在外面玩的太久,该回了吧?”   身后地底钻出的傀儡魔越来越多,我咬紧牙关扛着曲寒的手臂揽过肩头没命似得逃向光圈口。身后的魔搅动着利齿紧追不舍,却在我与曲寒迈入光圈之前停下了步子不敢造次,我跌坐千秋殿前的空地眼睁睁看着光圈逐渐变小、消失,鸿琰却盯着我从始至终分毫未动。   “琉璃,仙尊”紫槿一行人前赴后继涌了上来,力气大的将曲寒抬回了房中,力气小的就去寻解□□。我瘫在原处惊魂未定,原来被人欺骗的感觉是这样的。   “琉璃,你没事吧?”问话的是风华宫看似年龄最小的鹤轩,只有我半个个头的身高却是个在风华宫待了三百年的小神仙。   “我没事,你去瞧瞧仙尊怎么样了,他中了傀儡魔的毒……”   “还不止呢。”鹤轩埋头打断了我的话,“幻境失去平衡的反噬是相护的,只不过仙尊身为幻境主人受的伤要比深陷幻境之人轻上许多,可他养伤的时候曲灵仙姑突然回来了,还拿着你的琉璃珠。”   “曲灵仙姑?”我扶上额角思绪越来越乱,“她做了什么?”   “她说你在魔君手里生死未定,拿着琉璃珠以你的性命威胁仙尊带她入幻境,作为交换会告诉仙尊你和魔君的确切位置。”鹤轩怕我不懂言罢还不忘添上一句,“你可能不知,曲灵仙姑手中的仙箫是风华上仙的遗物,这仙箫里的音律可跟着对方到达任何地方,哪怕是山川湖海或是地心岩浆亦不会有损。”   “可我还是不知,她入幻境想要做什么?”幻境是曲寒应敌的杀招之一,但凡与之对上的人无论仙妖皆不会想要靠近幻境半分,曲灵为何还要反其道行之往里闯?   “这个就不清楚了,东南山一战之前的事情只有仙尊知道,我们这些个小仙哪里问的了这些,就是问了他也是不肯说的,只一次我奉茶的时候听仙尊与白狐上仙对弈的时候偶尔提起过那个人,或许与他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鹤轩仰头迷茫,看他表情也多是揣测,而后啧啧一声,“也不知仙尊何苦执着,他不肯纵了曲灵仙姑入幻境,更不放心你的安危,带伤与曲灵仙姑拼力一战这才知道了你的所在,我要是仙尊,曲灵仙子想去由她去就是了。”   “所以仙尊才会来救我?”我百味杂陈心里觉得愧疚,末了想起了鹤轩提起的那人却又懵了,“那人?谁是那人?”   “那人叫储玥,与魔君一派是风华上仙的宿敌,东南山一战重伤遁去却死在了招摇山。”鹤轩搀着我回酌烟殿,我像是车夫带路愣是拐着他往千秋殿走。鹤轩懂我的意思也就不坚持了,一路上还在向我解释储玥的事情。   解释的也不算全,只道储玥是九凤神鸟,后堕魔道入魔君鸿琰麾下。其他的过往一片空白,唯一由常人知晓的便是东南山一战后死在了招摇山,尸骨无存。   “仙尊,你好些了吗?”我推门而入,紫槿还在为他施法灌注真元,曲寒嘴唇泛白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着实吓我不轻,方才在魔窟也不见他虚弱至如此境地。   紫槿看我进来收手起身急的不行:“情况不大好,我们修为不够仙尊怕是快扛不住了!”   扛不住?   “我去蓬莱州。”我示意鹤轩松开转身就要去寻帮手,紫槿忙的上前拦下不让我再行一步:“我一早就遣轻絮过去了,要回来怕还得一阵子。可仙尊脸色越来越差,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你有法子?”紫槿一袭话立刻叫我来了精神,无论是什么方法我都要勉力一试。   “当初仙尊救你回来花了三天三夜为你聚魂,其中也全靠着你身上的琉璃珠。琉璃珠本是天帝之物,仙尊将其法力全部灌注在你的身上,若你分出琉璃珠一半的仙气说不定仙尊还有救。只是……”紫槿话语间不禁犹豫,“只是琉璃珠的法力是为你续命的东西,匀出一半来我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匀出一半仙气就行了么?”我径直越过她身侧蹲在床边扣上曲寒的手心冰冷。   “你干什么,快放手……”曲寒隐隐觉得体内注入了莫名气流,睁开眸子看我自他掌心传输仙气皱眉想要抽回去,奈何身子孱弱使不出力气,只能被我如此锢着动弹不得。   “别吵,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酒去,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我请客。上次我打的那壶白酒叫胭脂魅,可惜这次沈记酒家歇业了,下次我们还喝这个好不好?”我瞪他一眼岔开话题胡诌,忽而脑中晕眩,如同许多散流涌动险些靠着床边跌下去。   “你脸色不好。”曲寒凝了半晌梗塞,“我自己可以恢复,你别做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你受了幻境反噬又被曲灵重伤,还中了魔毒,这副模样还想在我面前称大爷不成?”我昂首挺胸好不得意,曲寒立刻变幻了神色恨不得当下一刻就从床上爬起来把我里里外外一顿狠揍。   “仙尊,你好些了吗?”紫槿瞧着曲寒面色回转这才放心了些,曲寒漠然点头,身上浊气渐驱之感也愈发强烈。   “鸿琰那个魔头当真可恶,总有一日天庭率兵而下非剿了他的东南山!”鹤轩仅如此骂着不解气,还顺带恶狠狠跺了两脚仿佛地上就站着他口中道的鸿琰。   我回头有些茫然:“谁是鸿琰?”   “你说什么?”鹤轩抬头看我,紫槿也在看我,我抿唇觉得莫名其妙,“你们瞅我做什么,到底谁是鸿琰?”   “你不记得鸿琰?”这话是曲寒问的,我回头时他已撑着床边坐起。   “仙尊,白狐爷爷不是来找你对弈吗,你怎么受伤了?”   曲寒的嘴唇惨白吓我不轻,我问他缘由,曲寒却眉心微愣抚上我的颊:“你都不记得了?难道失了琉璃珠的一半仙气,竟让你把一切都忘了?”   “你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我?我记得你醉酒了,把我扔出了千秋殿,然后白狐上仙来了。再然后……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有一群魔鬼要杀我。”我蹲在榻边不知所以,曲寒拂开我仍在灌注仙气的手拥我入怀:“没事,没有魔鬼,这一切不过只是你的噩梦罢了。”   曲寒鼻尖酸楚眼眶泛了红,此情此景犹如一百年前见我初愈后的那一刻,那时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紫槿鹤轩,我请来上仙了!”   “轻絮回来了,仙尊还是先疗伤吧。”轻絮在门外叫喊,我还在曲寒怀里失神不解,紫槿和鹤轩拉着我去了千秋殿外寝与书房的交界处,轻絮带那蓬莱上仙直入内寝施法运气,寝门一步步合上,曲寒伏在床边看我的眸子却从未有动。   门缝偶尔传出寝内的仙光微闪,我心里无聊出了千秋殿外呆坐小池边丢石子,总觉得在去为曲寒打酒的路上不小心睡了一觉,这一觉的时间有些长,长到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梦里经的事情都忘了。   “仙尊无大碍了,你也不必自责。”轻絮看我背影落寞走过来坐在我跟前,我不禁两眼发直没懂她的意思:“我为什么要自责?”   “你忘了?仙尊重伤可都是因为……”   “轻絮,别说了。”紫槿跟在轻絮身后走了出来,“仙尊无碍,琉璃失了一半的法力忘记了许多事情,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   “忘记?”我心里一沉低头望着湖面不再说话,锦鲤游过微恙的池面勾起了淡淡的水波,波上动荡似忽闪了一道玄衣人影,我再想看真切些却什么也没有了。   曲寒受了上仙疗养已能下床走动,出了千秋殿望着我的背影道:“小璃,过来。”   我回头瞥,上前问他:“你没事了?”   “我若这些伤都受不得,还经得起你们唤我仙尊吗?”曲寒抿唇笑的温柔从袖间取出一根流苏蝴蝶钗,“你的羽绒钗丢了,这是新的。”   我膛目,有新钗!   我接过朱钗插在头上甜甜一笑:“好看吗?”   “好看的很,仙尊什么时候也送我朱钗,我喜欢步摇。”紫槿眼巴巴瞅着曲寒也想求得一根,轻絮跳上前也跟着凑热闹:“我也要我也要,我要木簪就好,不过得是香木。”   “那是仙尊给琉璃藏剑的,你们两个瞎嚷嚷什么,女人就是麻烦。”鹤轩双手环胸啧啧道,换来的是一大一小两对拳打脚踢。   我看着三人扭打在一起不禁笑的捧腹,坠下的流苏左右摆动,曲寒只望着凝眸一笑再也无话。   东南山魔殿   鸿琰驻在浮生殿的阶上一言不发,阶下本是空无一人,厚重的石门外径直走来一战甲男子向他俯首:“奉虔拜见主上。”   鸿琰低头瞧着掌心上的一道红:“那些傀儡魔怎么样了?”   “单只是那女人的仙血便已有了成长,再加上突然闯入的曲寒,这些傀儡魔正在逐渐精化。只是……”男人欲言又止,“主上明明可以杀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为何偏要选在即将得手的时候暗令傀儡魔停止追击,还被那反噬之气伤了自己。”   鸿琰另一侧手拂过伤痕处,触目惊心的鲜红荡然无存:“奉虔,孤有没有说过不要过问孤的事情?”   男子单膝跪地神色难看:“主上说过,只是……只是奉虔觉得主上如此做的毫无道理,且那曲寒是主上的大敌,当初东南山一战他那双幻瞳还害得主上……”   “住口!”鸿琰冷面喝止奉虔不许他再说下去,“过去的事情不许再提,孤不想记起那些事情。你现在要做的除了训练出精良的傀儡魔,还需要为孤做些什么,你可知道?”   奉虔目光灼灼:“奉虔知道,奉虔一定为主上得到想要的东西,绝不叫主上失望!”   “那就好,下去吧。”奉虔起身作揖退去,鸿琰待他离去方才从怀里取出那浸了血迹的羽绒钗喃喃,“认识一个人有多简单?信一个人又有多难?”   ? ☆、公子如玉 ?  不知过了几月,寒冬大雪延绵,风华宫的上的金砖玉瓦蒙了一层厚厚的白。曲寒在千秋殿的书房上早课,轻絮鹤轩昨夜玩了几个时辰的斗骰子两眼翻黑仰头打呵欠,趴在桌沿紧贴着立直的书册昏昏欲睡。紫槿撑着下颌把玩手里的纸艺品,我却破天荒听得格外用心。   “紫槿,我刚才说了什么,你起来重复一遍。”曲寒眼神瞟过左边的聚精会神,又瞟过右边的两本书册矗立,反观居于中央的紫槿也就只能乖乖领下冤大头这三个字。   “啊”紫槿一向是不会受到这般特殊待遇的,今日破天荒的头一遭还没什么准备,迷茫无措已将“我不会”这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学而无用,予何为?”曲寒扬手不知从哪儿拾掇出一根细长的戒尺扬下,紫槿挨了这一记教训捂头坐下。曲寒来回徙倚到我身前,“你来讲。”   “……”   我依旧摆着正襟危坐的姿态动也不动,曲寒只得又重复了一声:“小璃,你来讲。”   “……”   “小璃?”曲寒暗觉不对以戒尺戳我脑门,未动。   “应琉璃!”曲寒一掌拍向桌面,掌心传来的疼痛火辣火辣的,受不得这般冲击又缩回去甩手吹气,眸中怒火眼看着眼前的白衣倩影在这一冲击中化为原型----一块被啃去一半的残缺糯米团子。   酌烟殿前的长青树上,我手捧着没吃尽的虎形窝窝头倒挂金钩,这窝窝头是去人间市井的一家饭馆里顺来的,最初只是瞧它长的顺眼,如今饿了也能顺带解馋,这才是只适合我的闲适生活。   我头朝下悬在树梢荡来荡去,看守宫门的侍仙火急火燎往千秋殿去,手里还拽着一张似刚从大飞鸽脚上解下的信条。   大飞鸽当然不是鸽子,是曲寒与天庭来往传递消息的仙鹤。这仙鹤叫沅歌,故被我取了个佛戾山都知道的响亮称号——放大版的飞鸽,简称大飞鸽。   逃课的时候是该离曲寒远一些,可那侍仙慌张的神色我从未见过,架不住好奇心起一口将那窝头塞进嘴里一跃而下,靠近千秋殿才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仙尊,何事恼怒?”这声音我认得,是紫槿在说话。   我借着门缝虚掩往里窥,曲寒将手里的信条揉成团眉心凌厉:“天庭接到消息,鸿琰炼出了比东南山一战更为精良的傀儡魔,并遣手下魔将奉虔率傀儡魔屠了浮川谷,夺走了浮川谷主人的守护法器迷音扇。”   “迷音扇?可是人人口传可召唤上古凶兽的四大凶器之一?”紫槿反问,鹤轩和轻絮揉了揉惺忪的眼皮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再睡。   我记得曾在风华宫的藏书阁里瞧过关于凶器的记载,这凶器是与凶兽产生维系的媒介,分别为迷音扇、窥心镜、往生珠和焚心盏,一但四器聚集便召出上古四大凶兽为之卖命,而肯动心思去召出这些怪物的人,必定居心不良。于是乎,我打心底里对鸿琰这两个字印下了深深的不满和敌视。   “浮川谷主人坠入浮川河下落不明,迷音扇又入了鸿琰的手里,事态严重我得去天庭见一见流光星君。”曲寒打开殿门要出去,我躲藏不得在门口急得来回转悠,还是被他迎面而来逮个正着。   “我错了我再也不……”   “小璃,我从天庭回来之前你在风华宫待着哪都不许去,知道么? ”   诶?   我愕然,本是眯着眼睛低头准备接受教育,这厮却一反常态不按常理出牌。   “等等,流光星君住的远么?你什么时候……”我话音未落曲寒早已驾着祥云不知所踪,独留我冬风萧瑟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出了来不及说出的两个字,“回、来……”   “仙尊腾云驾雾再远都不成问题,问题是他们要商讨的事情太过重要,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鹤轩打着呵欠与轻絮互搀着回房补觉,紫槿望着曲寒离开的方向跟我解释,眉目正色只向我传递了四个字的消息——要变天了。   “为什么非得找流光星君,去蓬莱州不行么?”我双手叉腰振振有词,因为蓬莱州最近。   “蓬莱州?就是蓬莱州的人也得上天去,流光星君是天界第一伏魔将,且他的夫人云若圣母又是焚心盏的主人,这事自然找他们商量。”紫槿说着食指戳向我额头,“你这几日就乖乖待在风华宫不许出乱子,知道么?”   我点头。   恩,知道……才怪!   月黑风高夜,一坨白色自酌烟殿一路潜逃而出,至熄灯的重重殿宇,至冰泉瀑布,至梅林假山,至紫竹林,至藏书阁,至风华宫入口前的隐匿之处,一路顺遂。   “琉璃姑娘入夜了还不休息这是要去哪?”   我躲在石柱后沾沾自喜,冷不防被突然窜至身边的侍仙吓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拍着胸脯向他埋怨:“你走路都没声吗,”   “姑娘还不睡,仙尊可是吩咐了不许乱跑的。”   侍仙玩笑间抚上腰上的玲珑短佩刀,我膈应一声连连后退赔笑,“你说什么呢,我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这就回,这就回……诶,那是不是天上送信的大飞鸽?”   “大飞鸽?”我膛目结舌遥指天界,侍仙回头果真瞧见了自九重天上一路下界的仙鹤,“沅歌仙子可是带来了上仙书信?仙尊去流光星君处了,仙子不知吗?”   “……”仙鹤扑扇翅膀无言以对。   “沅歌仙子?”   “………”   侍仙暗道不好,回头再看早已不见了曲寒勒令严加看管的人影,无奈的转身仙鹤也不见了,只是地上多了一块剩下的馒头残屑,屑上还蘸着几粒亮晶晶的白糖。   夜空御剑有诸多不便,尤其像我这种头脑不太灵光方向感也不太好的人只能在烈日艳阳的宠爱下过生活。我吃痛地抚上红肿的额头,刚才不知又撞上了哪路时运不济的飞鸟,下辈子记得出门挂盏照明灯,可不能夜行了。   曲寒好不容易上天一趟,这也就意味着在风华宫待了一百年的光景我好不容易等来了自由张狂的好机会,去哪里比较好呢?   人间入夜三更比风华宫还要安静,偶尔行过一两个上了些年纪的打更人也很快恢复了寂静。鉴于入夜飞行容易提升意外事故的发生危险,我张望了许久挑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落下,却隐隐感觉此地有妖气泛过。   天上开始飘起了鹅毛雪,我也不知这里是哪座城,叫什么名字,只凭着直觉顺着长街一直走,感觉曾经到过这个地方,走过这条路。   再往前走有一处冰湖,雪花凝成晶霜落下,入了水面与冰湖融为一体。这片湖似乎曾经梦到过,就连湖泊对应而上的漫天云卷都那么熟悉。   我双手背后望着冰湖怅然若失,身后却传来脚步声。打更人已经离开了,这时候不该还有旁人才对。   我回头,来人是位白衣公子,长袍通透胜雪竟比我的素裙还要亮些,双肩的雪绒更是华贵异常。公子撑了一把油纸伞,伞面摹了几朵含胞未放的梅花,他看我的模样凤眸微扬笑得极美,开口轻唤了一声阿璃。   “你是……”我一步一挪凑上去左右瞧他,非得看穿个洞眼才肯罢休,“公子认识我?”   白衣公子瞧着我头上的流苏蝴蝶钗半晌无话,末了取出怀中的一枚绒羽钗给我,钗上沾了些尘土血迹,不再似从前华贵了。   “这是……这是我弄丢的羽绒钗?”我接过钗子满目惊愕,“公子从哪里得的这钗子?”   白衣公子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这钗子让我带它来见你,顺便跟你致歉说句对不起。”   “诶?”我眉眼扭曲死盯着那无辜的羽绒钗两眼黑线,“这年头钗子也能成精?它为何跟我致歉?”   白衣公子手抚下颌表示为难:“我也说不清楚,许是它自个儿做了亏心事,觉得有愧于你了。”   我瞅了瞅发钗又瞅了瞅他玩味的一笑实在不敢确定,总觉得这怪人是在戏弄我。   “你是谁?我是不是……见过你?”我用打量的模样问得小心翼翼,总觉得这公子甚为熟悉,却又跟我脑中的恍影有些不同。   公子笑言如玉,纸伞撑过我的鬓发喃喃:“鸿琰。”   “鸿琰?”脑中残像萌生,我指尖触额吃痛一声,末了疼痛减缓了才又道,“我记得你,鹤轩提过你的名字。”   鸿琰眉目微挑饶有兴趣:“是么?他怎么说的?”   我将羽绒钗揣进怀里原话答他:“鸿琰那个魔头当真可恶,总有一日天庭率兵而下非剿了他的东南山!”   原话转诉完毕,说完我还不忘点头恩了一声。   鸿琰半晌不语,思索许久才又两手一摊回我:“这可真是冤屈,迷音扇可不是我下令夺的。”   “不是你做的?”   我问得诧异,鸿琰点头又道:“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曾下令,不过是奉虔懂得揣测人心,知道了我的想法故而才去做的,深得我心。”   我呆愣在原处无语凝噎,天上似乎飞过两只乌鸦张嘴叫着四个字,傻瓜,傻瓜……   毋庸置疑,我被耍了。   “少说废话,迷音扇交出来!”   我揪上他胸前的雪白衣襟凶神恶煞,鸿琰却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可愿一赌?”   我想了想:“赌什么?”   “迷音扇已失,奉虔接下来对我许的令是窥心镜。就拿窥心镜来赌,你若得了窥心镜我便将迷音扇奉还,并且许诺再不夺任何法器。”鸿琰说的一本正经,我眼珠一转眉间思索,听着好像是比划算的买卖。   “若是我输了,又如何?”我松手疑虑,曲寒曰,划算的买卖总有风险。   “若是你输了,迷音扇与窥心镜自然归我,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鸿琰说着在我腕上戴了一个鱼骨手镯,“我的条件就在这镯里,届时你自会知道。”   “届时?”其实我对他这种行为是非常不满意的,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万一到时候要求奉上黄金万两或者是赔命之类的,我岂不是亏大了?   思前想后我觉得硬抢才是干脆果断之举,眉头深锁正计划着如何下手,鸿琰却收起纸伞说:“迷音扇不在我身上,你也别想打歪主意。何况……你的身手打了歪主意也只是枉然。”   我眼看着雪花落上他的发有些茫然:“你知道我的身手?”   “你会驾云么?”鸿琰盯了我许久,冷不防抛出这一句直戳我的自尊。   “不会。”黯然中。   “可有过千年修为?”鸿琰又问,我却觉得心头直戳了一箭。   “没有。”咬牙中。   “那不就是了?”鸿琰执伞转身就走,独留我在原处自尊心严重受创。   那不就是了?这厮竟然理直气壮的撂下一句那不就是了?   于是乎,我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咆哮乱吼:“赌就赌,我要是眨眨眼我就不是应琉璃!”   ? ☆、松坞山庄 ?  曲寒受了天将指路方才寻到了独在浮川谷边遥望远处的战将:“去了天庭找你,云若圣母说你先一步来了浮川谷,害我白跑了趟冤枉路。”   流光回头,清澈的眸子勾起一笑:“年纪轻轻的神仙可不能这么不爱动弹,虽说懒散久了可也得仔细别闪了腰。”   曲寒望着眼前的将军不禁哑然:“好长时间不见,你这不饶人的嘴就不能改改?”   “改不了了,都成习惯了。”流光仰头吸了口气,“想必你是为了迷音扇一事而来,迷音扇被夺,浮川谷谷主又受奉虔重创生死不明,我在此寻了许久也没有可知他去向的线索。”   曲寒随着他的目光眺望:“浮川谷主只怕是九死一生,夺回迷音扇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不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窥心镜。”流光说着掌心不自觉覆上腰间银色剑柄,“派出的天将查到伏城内有妖气凝聚,恰时窥心镜也在伏城,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窥心镜?我记得这个东西,可探人心底至深的魔器,凡有七情六欲者皆受其掌控,由伏城松坞山庄的无情老人看守,这老头可不好对付。”曲寒想想便觉得心堵,若是换作浮川谷主必定与他们同仇敌忾,可偏偏窥心镜的看守者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头,这倒难办了。   “无情老人比浮川谷主难办,这次鸿琰一定亲自出手,我们得赶快去伏城。”流光说着就要走,未出几步却被曲寒唤下。   曲寒瘪嘴打量着他:“流光星君要如此模样去伏城?怕是不妥吧。”   流光低头一瞧不禁懊恼:“曲寒不提醒我都忘了。”   说罢,流光闭眼施法,华贵宝铠霎时变作一再寻常不过的人间长袍,佩刀化作折扇执手,温文儒雅不失翩翩风度。   然而,曲寒望着他幻出的配饰却是无奈:“现在是冬天……”   伏城   我跟着鸿琰走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双脚酸软脾气上来就不想动弹了。   “我们都走了一夜了,你要带我去哪?御剑飞行早就到了,或是由你驾云也行,我们还要走多久?”我所幸罢工瘫在路边的树下耍起了赖皮勾当,鸿琰回头看我倒是有够沉着淡然。   “我们去找窥心镜,施法会叫窥心镜主人觉察,这里走过去也不远,快到了。”鸿琰对我的举止并不在意,伞尖拨弄着地上的白雪悠闲十足。   他悠闲,我却已接近疯狂的边缘:“快到了?我们走了整整一夜,这话你已经说过七次了!”   “你要躺在那也没关系,窥心镜若是归了我便是我赢了。”鸿琰向我投来一个微浅的笑后转身就走,独留我颤抖着双腿艰难爬起,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那满面春光的笑给撕了。   又走了两步,我实在没力气跌了下去,再走些路程或许就真出人命了。   肚子饿得咕咕响,我捂着小腹吧唧嘴,旁边似传来肉包的悠香。   鸿琰原路走了回来低头俯视:“你饿了?”   我嘴角抽搐,如此无见识无水平的问题,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我虽在风华宫修行,却不似紫槿鹤轩是生来的神仙骨,这身躯还是凡体,自然会饿。   不满归不满,我还是抿唇点头,水汪汪的眸子透着一种叫做楚楚可怜的东西。   他冷眸,我含泪。   四目相对许久,他终于妥协,垂下眼睑无奈道了一声:“你吃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热包子来咯,客官请慢用。”小二端了热腾腾的蒸笼上桌赔笑着说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伺候旁桌的客人去了。我等不及拿了一个,手刚触到皮面却又缩了回来,低头吹着发红的手指烫出满脸的心酸。   对我,他是表示嫌弃的。   鸿琰其实很不愿与我同坐,只是我在这边吃他在一边站,别人看着难免更会遐想连翩,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隐忍着向我身旁的长凳坐了下去。   我脑中灵光一闪,施法在指尖凝了些寒气再去拿包子,对着包子里满满散出的肉香一口咬了下去,滋味十足简直美极了。   两个蒸笼八个包子被我一扫而空,不说吃饱倒也不饿了。   “客官吃的还爽快吧?今儿个五文钱,下次再来啊。”小二眯着眼缝向我伸手,食指还不忘勾上一勾。   我回头向鸿琰努嘴:“给钱。”   鸿琰眯着凤眸没懂我意思:“什么?”   “铜板,五文钱。我出来的急身上没有,你先借我回头还你。”我喝了口清茶向他解释,鸿琰却还是茫然不解。   “铜板?没有怎么办”鸿琰正色问我,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此正色却害我心上一凉,默默地回头看那小二仍然在笑,不过是从微笑换了冷笑,小眼神分明在说拿不出钱爷抽死你。   我反手背后施法以仙光凝出了五个圆润的铜子儿,早知道他没钱就不该问的,只是如此坑人钱财心里有些过不去。   我笑脸相迎拿出那五枚假铜钱,如今没法子了,同小二过不去和同自己过不去,我还是愿意让小二过不去。   我反手背后施法以仙光凝出了五个圆润的铜子儿,早知道他没钱就不该问的,只是如此坑人钱财心里有些过不去。   我笑脸相迎拿出那五枚假铜钱,如今没法子了,与其让自己过不去,我还是愿意让小二过不去。   “快走快走。”   小二捏着五个铜板端详,我拽上鸿琰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一声咆哮:“这这这,这钱是假的!你们两个恶贼!”   鸿琰说不能施法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只能跑。那小二为了五个铜子紧追不舍,鸿琰皱眉,手上的纸伞怔怔怕是要开杀戒。   我夺下纸伞向他鄙夷:“你不愿施法,就不怕血腥气惊了窥心镜主人?”   鸿琰被我拽着不停地跑,另一只手抚上下颌若有所思:“如此好像有理,只是……我不喜欢被旁人追赶。”   鸿琰说着勾起诡异的笑,抚颌的手点出玄光向后遥指径直穿过那小二的心脏。   “你……”   我被这溅开的腥红吓得后退几步,鸿琰垂眸望着施法的手指隐隐含笑:“我怎么?”   “你这恶魔,你不是人!”我承认自己已懊悔到极点,若是知道会害那凡人至此便是怎么也不会去吃那包子的。   “我说过,不喜欢被人追的落荒而逃的感觉。”鸿琰上前拿过了我手里的纸伞撑开,“这算是个警醒,永远不要相信我。”   我忍不住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信过你?”   鸿琰沉了沉不知在想什么,举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没有最好,我不过是把重要的话说在前面罢了。”   鸿琰未走出几步,我却因林上击来的仙光脚下失了平衡,踉跄几步跌入了身旁的清潭之中。   鸿琰听见了落水的声响骤然转身,我双手在谭中挣扎,嘴里还呛了几口冰凉的潭水。   “何人竟敢在松坞山庄外大开杀戒!”说话的是悬在树梢旁的青衣姑娘,手中的法器泛起刺眼仙光又向鸿琰而去,   鸿琰垂下大张的纸伞挡住了仙光,瞬时移步至潭边俯下身来:“把手给我!”   我本已沉下了水面,慌乱中憋足了气浮出潭外握上了他的掌心温热。   鸿琰将我拖出潭外安置于一棵古树之下,褪去玉白雪绒外袍丢在了我身上看也不看一眼:“自己运气回复体温,期间披着这袍子不许乱动!”   鸿琰话语才落便以极快的速度潜至那碧衣女的身后,出手诛杀也只在一瞬之间。末了单手扬起从树梢飞下,我微眯着眸子运气凝神,恍惚间看他白衣寥寥出尘如仙,这个人真的是妖魔?   我裹着鸿琰的雪绒白袍运气凝神,鸿琰掌心拂过我额上的青丝,体内霎时暖流涌动好受了不少,这清潭定是靠近窥心镜的所在,故而潭水受窥心镜的影响要比外面的湖海溪流冰上许多,正逢冬季骤寒,若不是鸿琰我还真不知自己要何时才能恢复。   待我恢复了些体力的时候,身上的湿衣服也差不多烘干了。鸿琰望着手中破烂的纸伞怅然:“可惜,毁了我的伞。”   我挽起他的绒袍起身:“你为何救我?”   鸿琰顿了一顿方才将目光移回我的身上:“为何?我们不是还有赌约吗,我喜欢赢,自然不能让输家死了。”   赌约?   鸿琰提起赌约我才记起了我们是要去寻窥心镜,同样也是因为他的杀戮才致使我被那碧衣女打入了清潭。想到此,我也就不那么感激他了。   鸿琰扬眉:“你打算抱着我的衣服站多久?”   我低头,手中果真攥着他方才给我的锦袍,慌乱至于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望见前面的一处岔道才想起,我不认路。   回头时,鸿琰正看戏似的盯着我,眼中透着莫名的笑意。   于是乎,我自觉侧身一旁拂手迎他上前。鸿琰重新披上袍子含笑前行,他笑的虽淡,凤眸中却透着明显的得意嘲讽。我恼得握拳,这厮无论何时都让我觉得很不顺眼。   ? ☆、镜中枯林 ?  环山上了一处矮坡,矮颇的尽头立了一块石碑,碑上方方正正写了四个字——松坞山庄。   鸿琰扬手示意我止步,前方布了一层薄雾,雾中却散着无色无味的浊气。   “无情老人既然早已知晓有客来访,又何故拒之门外?”鸿琰双手背后缓缓上前,眼眸的红光微闪那浊气即刻荡然无存。   “入得了这屏障才能算是客人,老朽在此见了许多过往的路人,人人都想得窥心镜,那窥心镜又岂是人人能得?”凭空飘出的人声年迈无力,也透不出任何感情。那人轻咳了几声又道,“请进吧。”   老人说话间打开了前方二十步远的深宅大门,门前侯了几位国色生香的貌美佳丽,与在清潭附近出现的那碧衣女同着一色。我跟在鸿琰身旁走了进去,却不见那说话的老头。   “客人请进,请随我来。”其中的一位碧衣女望着我们笑意盈盈,衣襟拂动间领着我们向里屋去。   若说这宅子诡异一点也不过分,除了门口相迎的碧衣女,任我如何张望也再看不到一个人。途径的花园百花盛放,春若繁花,夏若荷莲,秋若雏菊,冬若红梅比比皆是,鸿琰一路行来倒不似我这般膛目结舌。   “主人在里面等着二位,客人自己进去就是了。”碧衣女向我们叮嘱后转身离去。我抬头望,这屋子名踏芳斋,看着倒也雅致。   推开房门,一白发老者抿了口茶水抬头望:“就是你们在松坞山庄外大开杀戒,害死了一个凡人和老朽的侍女?”   我默默退后,扬手指了指鸿琰满满的无辜。   鸿琰勾唇笑得轻佻:“是又如何?”   老人捻虚:“也不如何,就是问问罢了。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杀了他们是公子的孽障,与我无尤。”   我怔住,这就算完了?无情老人果然是无情老人,那凡人死了也就罢了,被人亲手屠了自己的侍女也不动怒,有资格配得上无情二字。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鸿琰打开天窗说亮话,无情老人放下茶盏又斟了一杯:“你在浊气之外老朽就提过了,除了窥心镜还会有人闲来无事陪老朽说话解闷?”   “既如此,交出来吧。”鸿琰扬手凝出火光冷言。   有赌约在前我自不能让他捷足先登,摊手召出藏于发簪里的浮光剑架上鸿琰的脖子:“窥心镜是我的,你休想!”   鸿琰别头看我:“所以你刚才退后的原因就是为了方便用它贴上我的喉?”   我很想说是你自己想多了,可是无情老人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脸上遍布皱褶一瞧就是弱不经风的模样,执杯饮茶的手也在不时颤抖。此刻仰头笑得畅快,我不得不怀疑这层老人皮下是不是藏了另一张面孔。   “你们即便要争抢也得等拿到窥心镜之后吧,如此便急不可耐也不怕葬身于七情六欲之下?”老人说话间神色诡异,年迈的嘶哑声也逐渐变色,“纵使是魔君,也总有七情六欲吧?”   “魔君?”我执剑愕然,他是魔君?人传浮生殿中的玄色孤影,掌妖魔两界的红瞳魔君?   思绪过后,我瞧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的黑瞳眸子,再来是他的白玉锦袍。下意识间,皱眉,瘪嘴。   鸿琰不在意无情老人的异动,也不在意我架在他颈上的浮光剑,半晌却只凝眸问:“你在怀疑我?”   我望而不语,没错,我在赤果果的怀疑你。   四目相对时山庄骤然异动,屋顶传来巨响若山石崩塌,无情老人手中高举五彩玲珑镜抚须含笑,那抹笑容诡异难言,用常见的话诉便是简短四个字,绝非善类。   我正在犹豫该如何做,鸿琰却见势移步向前径直朝那窥心镜而去。   他既出手,我再不动便是等同拱手认输了,当下迈步施法紧随其后。   两个白色袖襟一前一后触到了窥心镜的边缘,无情老人竟无不安,更是未动。   无情老人自手臂向掌心传过寒冰彻骨,冷眸望着鸿琰神色戏虐:“既为魔君却如此沉不住气,老朽高估你了。”   窥心镜的寒气似有意识般注入了我的体内,这是由内到外的冰冷,凝神之法亦不可破解的至寒。   我暗觉不好正欲松手,脚下突兀生出的黑洞却害我整个人都悬空,鸿琰没有防备跌入深渊不见踪影,我指尖攀着黑洞边缘越发吃力。   “夺窥心镜者自古便是这个下场,你休得顽抗!”   无情老人瞳孔无色虎视眈眈,我的手腕却莫名束上了一层力。抬头的一瞬我有些害怕,怕是什么窥心镜召出魑魅要推我下去。然而,凝眸见到的却是伴着白衣凤眸淌下的青丝缭乱,是鸿琰,怎么会是鸿琰?   “明知是陷阱还要闯,你就只会给人添乱子不成?”鸿琰凤眸微眯倒没多大的神色反应,充其量不过带了一丢丢的嘲讽和不屑,可仅就这一丢丢却深深伤及我的仙格,杀伤力堪称十足。   “你怎么会在这?刚才明明……”不悦之余我却不懂,他分明是跌下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鸿琰说到此便怨怼有加:“你还敢说,毁了我的计划白白浪费了一只傀儡魔。”   傀儡魔?我再低头望,刚才掉下去的“鸿琰”是替身傀儡魔?   无情老人执窥心镜再次施法念咒,天崩地裂比先前更甚。黑洞吸力更大,鸿琰抓我的手亦有些不稳。   “抓紧了。”鸿琰虽言语平淡,眸子却全然正色戏谑全无,窥心镜散出的气让我莫名压抑,心里似火在灼,又更多的似冰窖寒至彻骨,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无情老人扬起手中窥心镜动了动,这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意识模糊中我似那傀儡魔一样坠下深渊,腕上的力却丝毫未减,由这股力陪着,一起坠了下去……   我枕着颈下的柔软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才回头看清楚,这是他的胸膛起伏。   头上偶尔掠过几声鸦鸣,我搀上了未醒的鸿琰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前后左右都是枯林,天色晦暗只能靠天上的那轮隐月辩识环境,此地凶险绝不可妄动,随意走错的一步极有可能面临成群的妖魅幻魔。   鸿琰眉角轻颤缓缓睁开了眸子:“这是哪?”   我仰头神思,如此高深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我支吾恩恩了好一阵子,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好随口丢了一句幻境当做答案。   “幻境?”鸿琰闭眼思考良久终于有了思路,“我知道了,我们是从那洞口坠下,这应该是窥心镜的世界。”   “能出去吗?”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枯林,却不曾想竟是入了凶器之中,我倒吸口气只悔自己冲动行事才入了那老头的圈套,当务之急得赶快找到出口才行。   鸿琰拂去以上尘土:“你还问,我们是因谁的缘故才落下来的?”   “你又不告诉我自己用傀儡魔做了替身,我是不知者不罪。”我拍拍胸脯昂头挺胸,想当初在风华宫也是如此诡辩的,张狂至今从未遇过敌手。   鸿琰回头观察周遭的情况懒得与我计较,走出两步却又捂住驻足吃痛。我一路小跑过去:“你受伤了?”   鸿琰不答我,踏着荒原又走了几步凝眸正色:“我找不到出口。”   “阿嚏!”我捂着身子瑟瑟发抖,“”那不是出不去了?”   “也不然,左不过被困一段时日,还能寻不见出路?”鸿琰回头看我唇色惨白眉心一聚,“你怎么了?”   我揉了揉鼻梁裹紧了衣裳:“没……没事,就是触到窥心镜之后觉得身子受寒了许多,走走就好了。”   我颤抖着一步一挪,肩上一沉忽而多了一件袍子。   “你的脸色不好看必是中了无情老人的寒毒,忍不住就别扛着。”鸿琰褪下白袍给我施法生了一对篝火,“我想法子为你排毒,你别走动了,坐在篝火旁歇息就好。”   我的发上已生出冰霜,身上披着厚重的绒袍却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我早感知这寒气不比往常却还是不甘心使了好几次凝神之法,反而损了太多的仙气。   鸿琰盘腿坐于火堆旁为我度气,这从外输注的暖流比我自己的凝神之法好上太多,额前的寒霜渐渐融去,未过几许却又凝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鸿琰诧异自己的法力竟然失效,想必是入了窥心镜中受无情老人控制的缘由,正无法子却触到我身后的锦袍冰凉,寒毒又加重了。   我感到鸿琰在我身后施法度气,效力却不如刚才了:“你别试了,留着体力找出路吧。”   鸿琰执念不听,坚持许久才将外袍的寒气散去:“你给我撑着点,要是不跟我一起出去我就放火烧了佛戾山!”   我心中微妙,他这话算是变相的关心?   “奇怪,我的生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若出不去窥心镜不久没人跟你抢了吗?”我回头觉得好笑,声音却不如之前有力了,“说到底,窥心镜的事也是你告诉我的,我的本意不过就是趁着仙尊不在下凡寻乐而已,你何苦找我做那无用的赌注为自己平添了不必要的障碍?”   鸿琰眸子看我半晌不言,嘴角微动似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沉了回去。末了答非所问:“孤是王,孤要谁活着谁就得活着。”   “王?”我喃喃自语,“好刺眼的一个字,世间的王可都如你这般?”   鸿琰好奇问我:“那你觉得,我是哪般?”   我闭上眸子浅浅一笑:“为王者君临天下,可负于人却不受人负,要谁生便生,即便那人仅是自己相见不过一日的浮萍。要谁死便死,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爱侣。”   我没了力气仰头跌进他的怀里,鸿琰下颌抵上我的额:“那你觉得你是浮萍,还是爱侣?”   ? ☆、王的过往 ?  我神志恍惚但还能听清他的话,可就是听清了才觉得莫名其妙,今日之前我就是个在风华宫混日子的疯丫头,与他既不相识也未谋面,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根沾了血的羽绒钗,即便不是浮萍却怎么也够不上爱侣这两个字。   “你我本……咳咳,本素不相识,问这话不觉得好笑么?”我喘息着回答,每多说一句话都在耗损残余的力气。   鸿琰锢紧了我的身子,双唇贴上耳畔轻轻道:“原来这话好笑,我竟不觉得。”   寒毒至我意识渐渐模糊,模糊到鸿琰道出的最后几个字都听不清了,隐约中只觉得最外层的玉袍被人卸去,再而身子便贴上了一层不知何处而来的温暖……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之前嘴角边不知触到了什么痒痒的,好像是人的发,还有淡淡的清香。   然而眸子睁开的时候,我却毫不迟疑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我推开鸿琰连滚带爬逃出好几步远,他抚着被我掌锢的颊笑得魅人:“你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你这狂徒趁热打劫好不要脸!”我先瞧着被他弃于一旁的雪白衣衫,过后又指着他的上身□□口中谩骂。幸好我自己的衣服还在,否则出不了窥心镜我就先跟他同归于尽!   鸿琰对于我的愤怒是无所谓的,不紧不慢拾起地上的衣裳重新穿好嘴上也不闲着:“趁热打劫?我只听过趁热打铁,或是趁火打劫。”   我一时语塞:“管他趁什么不趁什么,你你你……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好事!”   鸿琰系好衣带披上白玉袍子向我步步而来:“好事自然做的不少,你是指哪一件?”   我一路后退怒得脸颊羞红,召出拂光剑向他刺去,却被束于他的两指之间。   鸿琰两指夹住我的剑锋冷眸:“要杀我?那我们再打一个赌,你若三剑之内能伤我分毫我就助你夺下窥心镜,并且绝不与你争抢。”   “谁要跟你赌,无耻!”我抽回拂光剑又刺过去,鸿琰侧身移动到我身后:“若你输了,以身相许可好?”   以身相许?   我好一阵心惊险些站不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果然不怀好意。   “我随仙尊学法已得仙气,如今只差一副仙骨便可载入典籍位列仙班,你这魔物休想坏我根基!”   我转身挥剑却又扑了空,鸿琰纵身一跃站上树梢居高临下:“你还剩下最后一剑。”   所以,他是在戏弄我吗?   我屏息施了曲寒教我的隐身术,悄悄绕至他背后一跃而起,这一剑却格外顺利,径直穿入他的胸膛绽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鸿琰闷哼一声跌了下去,重重的落地声才把我从思绪中惊醒,我竟然……成功了?   鸿琰捂着伤口呛出一摊鲜血,仰面望着我微微一笑:“第三剑,你成功了。”   我松手眼看着浮光剑落下不知所措,我以为他会躲开,所以这一剑使足了力气,正中他的心脏。   “你……你为什么不躲?”我拂袖飞下蹲在他身旁红了眼睛,白袍染上了颜色,是我做的。   “许是轻敌了,也没想到你会真下重手。”鸿琰嗓音沙哑说的我内疚,我原是没想过让他死的。   “阿璃……”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唤我,“你喜欢听人这样叫你么?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和他共撑一把绘了梅花苞的油纸伞,那人最好穿着白衣……”   鸿琰哽咽似话语未尽,我俯下身听他讲,却被他冷不防抬头贴上了唇,冰冰凉凉就像落在手心里的白雪。   那一瞬间我想逃,身子欲动才惊觉不知何时被他的手锢了双肩。我闭上眼不敢与他四目相对,却怎么也躲不过他唇上触来的柔软。   吻了好久,他唇缘离开在我耳边玩世不恭:“第三剑,你失败了。”   我睁眼,他的白袍洁净不染尘埃,方才淌了一地的鲜血早就没了踪影,我心尖一凉才知道,果真是被戏弄了……   连着之前的怒,我现在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滚滚的往上窜,扬手挥下却被他束在脸颊边缘:“刚才的亲薄算是回报了你醒来时的那一巴掌,怎么,还想再来一次么?”   我哑巴了,我蔫了,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上了唇防着他的‘再来一次’。   在河边初见时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变得戏谑调侃我险些不认识,也不知他的手心是不是一直这样冰冷,握上我的手掌间寒凉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手怎么是冰的?”我问。   鸿琰听我此言手心不禁松了松,眼脸触动间拂袖收了回去:“你猜?”   我顺势凑上前左右捧住他的脸颊,鸿琰笑意全无直勾勾看着我有些无措,我几乎是顷刻之间将手缩了回去,好冰。   “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捧得哪里是脸,分明就与冰山一角无异。   “哪有怎么,是你自己一惊一乍罢了。快点寻出路吧,否则当心客死异乡再也见不到你的仙尊了。”鸿琰恢复了他的冷眸扬长而去,我转身追赶,到了距他两三步的位置自觉放慢了步伐,曲寒说过,背影是观察一个人最好的位置,表情神色可以伪装,可那人的身姿步伐赫然眼中,再如何伪化也必有破绽。   鸿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转身看我不语也不动,我也乐意陪他如此耗着,双手环胸不知找打为何物。   “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鸿琰质问,说话间渐渐失了唇色,如此变化竟是这般明显。   “你该不会……”我看着他眉心闪烁,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什么?”鸿琰上前两步问我,忽而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栽了下去。我近乎下意识上前将他护在怀中,锦袍冰凉犹如覆上一层寒霜。   他这体征分明是寒毒,他是将我体内的寒毒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鸿琰,鸿琰!”我拍拍他的脸颊唤了好几声,依稀间只听他喃喃自语。   你叫什么名字,孤不记得了……   不要撞,回来,回来……   名字?撞?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双手从他腋下环过托向了一处枯木下倚靠着歇息,鸿琰的体温不见回暖,找出路的事我已不指望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施凝神法为他度气,鸿琰恢复些意识喃喃问我。   “我也不清楚,不过仙尊上天找一个叫流光的人调查迷音扇,定也会来寻窥心镜的,你可不能睡着。”鸿琰双眸合上越发乏力,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不许他睡。   “没事做了就想入梦,要不你陪我说话可好?”鸿琰晃了晃头向我一笑,我靠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行,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你听过帝王家的故事么?”鸿琰抚上心口淡然,我迷茫摇头。   他又道:“从前有个王,他的一生钟于权势,鱼与熊掌誓要双双兼得。成王前,有个貌美仙子曾经救他一命,他对这仙子一见倾心遂将自甘卸下仙籍的她带入宫闱,江山美人,他以为他做到了。”   我听得入迷:“然后呢?”   鸿琰顿了顿:“这仙子来自天界不沾尘世,她只希望这个王做她一个人的夫君。王却不然,他觉得来日方长,与其无谓的陪伴不如巩固帝业根基,故而拉拢权臣暗中行诛杀之计,谁知仙子等不了这一刻,她在他最享受帝王权的那一日留下短短几行字撒手人寰……”   我哑然,良久只淡淡了一句:“男人多是钟爱权势吧,这也不奇怪,最难得是帝王心。”   鸿琰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仍是自顾自地仰天低语:“这个王受到了报应,他孤寂操劳了一生到死不能解脱。心中茫然只记得自己负了一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姓名样貌。”   “王既爱她,又怎会经受岁月年轮忘记那仙子的姓名容貌?说到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他追求的不过是个自己想要却没有得到的东西罢了。”鸿琰的眸光有异我并非没有察觉,只觉得他讲出的故事很怪,怪到不知怎么描诉才好?   鸿琰眼皮颤动,后颈靠上树干看物的影子开始重叠,无力地扬起嘴角也未做任何辩驳。   “不许睡,你快醒醒!”鸿琰二次困倦,我索性跳上他身前对他的双脸左右开弓留下红红的掌印,“怎么样,清醒了吗?”   鸿琰扬起眸子看我:“还从来没人敢打我,你……”   “我怎么了,你有能耐就起来打我,没能耐就忍着我再扇两巴掌。”我说着还真真儿地又添了两掌,只不过看他清醒我这两巴掌也轻了许多。   “应琉璃!”鸿琰吃力地扬手锢住我的腕,“你可知此举的代价?”   应琉璃?他叫我应琉璃?   “那羽绒钗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们曾经可是见过?”我诧异,原来他还知道我的全名?   鸿琰挑眉:“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我努嘴不然:“你也在回避我的问题。”   “…………”   鸿琰无话可对,沉默了半晌眼皮又重,这一次任我推了多久也没有反应。   “鸿琰,鸿琰?”我几巴掌下去他的眸子再未睁开,连推带晃也不起作用。   “鸿琰!”我放大了嗓门喝他,鸿琰嘴边喃喃说着我听不清的字,俯下头贴着他的唇边去听,好像在说对不起。   曲寒说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总会说真话,我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他就是那个王,到死亦不能解脱的王。   ? ☆、垂危之际 ?  我得想法子救他,可是移毒之法我不会使,怎么办才好?   “要是仙尊在就好了。”我自言自语感叹曲寒不在,蓦然间思绪回到从前,我似乎曾经用琉璃珠的一半法力救过他,若是剩下的一半度如鸿琰体内不知是否可行?   想到此,我却立刻摇头:“不行不行,这琉璃珠的法力是仙尊用来救我的,如今已消耗一半,再失一半我不是没命了?”   “对不起……对不起……”鸿琰还在喃喃,脸色如纸惨白。   我心中思量着琉璃珠的法力万万不能失,双手却不自觉扶起他的身子施法凝气。   我的双手掌心渐渐触向了他的背脊冰凉,一百年前曲寒救我于危难,手中拿着那颗如今早已遗失的琉璃珠向我一笑莞尔。   那时他对我说,傻瓜,你可无碍?我望着他的眼眸迷茫,良久才问了一句,你是谁。   双手掌心映映生光,鸿琰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晕。   那时的千秋殿,我不记得所有,曲寒为我取了名字为应琉璃。他告诉我琉璃珠本是神物,是被神遗弃的东西,却恰好可以救我的性命。自那以后,我有了琉璃珠的法力,琉璃珠却成了凡物。   仙光渐浓,鸿琰在暖流中缓缓睁开了眸子,我的双颊取代了他的苍白无色。   这百年来,曲寒教我仙法将我养在酌烟殿,却从不肯提起我的过往,也不愿让我知道他是在哪里救了我。他恨魔,因为是魔害死了风华上仙,拐带了师妹曲灵。恨屋及乌,我也不喜妖魔。可现在,我好像变了,至少,我不想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就这样再也睁不开眼。我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不想,仅此而已。   “你在做什么?”鸿琰回头眼眸仍然憔悴,“你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你的仙法根本无力与窥心镜抗衡。”   我当然知道我的仙法无力,仅凭琉璃珠的一半仙法根本消除不了窥心镜带来的寒毒,甚至一个不备,我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他是中寒毒至死,我则是琉璃珠的法力耗尽而亡。   我无谓地扬起笑意口是心非:“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不了耗损一些仙气罢了,你别乱动。”   喉间涌上腥甜,我隐忍着头疼欲裂为他施法相度,鸿琰眸子紧促体内生出的异样的感觉,不是源于被我注入的仙气,倒像是本就在体内的那颗雪珠。   我睁眼感知到了雪珠的法力,这股力暗流涌动似能化解寒冰之毒,只是需要外力催动触发才行。   既如此,只要将琉璃珠的法力灌与这股力融合说不定可催动着化解寒毒。   我心中惬喜,掌峰不自觉加大了传法的速度。流失的法力越来越多,支撑我体力的仙法所剩无几。每过一刻于我便是一种折磨。我不敢惊动了鸿琰,隐忍着痛处呕了一地鲜血。   若将仙法比作池水,那我这浅塘早已临近干涸。度法的双手险些支持不住,鸿琰身子受我影响微动:“你的法力催动了我体内的雪珠,不过……你没事吧?”   “没、没事,你别回头看,我会分心的。”我声音低沉呛出了一缕光芒点点,如今不止呕血,已经开始吐仙气了么?   鸿琰暗觉不对,蓦然回头却见我嘴角带血整个人跌了下去,体内不断流出残余的仙气动也不动,月光衬着眼睑微颤,逐渐退去的生机竟是那样明显。   “阿璃,阿璃!”鸿琰如何唤也得不到回应,心中疑惑流失仙气也不该致此才对。   天上投下的月光转动了方向,鸿琰抬头看却见初入枯林时的那轮明月移了位置,且与先前的所在之处隔了不少的距离。   窥心镜?镜中世界?   “我知道了!”鸿琰豁然开朗,低头看我俯身拦腰抱入怀中,“阿璃,你撑着点,我找到出口了。”   松坞山庄,无情老人望着跌落桌角的窥心镜言语冷漠:“你们两个擅闯松坞山庄还敢动我的法器,好大的胆子。”   流光向他拱手赔礼:“我二人乃奉天帝之令带回窥心镜不可致其落入魔手,还望庄主海涵,以天下大局为重。”   “大局?”无情老人拾起窥心镜捻须坐下,“你们神魔争夺与我无关,我只想做个避世庄主,谁若要打窥心镜的主意我就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无情老人话语未落手中的窥心镜便已颤动,镜面泛光透出枯林中的双双白影,鸿琰抱着我从镜面跃出自言自语:“孤早该猜到……明月非明月,出口便在眼下。”   “小璃!”曲寒望着鸿琰怀中不禁失声,“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认得这姑娘?”流光遮眉不敢看我嘴角衣襟上的血,只怕触到了心中最痛的那根刺,只背过身询问曲寒,却未觉察他眸中渐渐泛红的怒意。   鸿琰抱着我于他二人擦肩,口中语气尽是惯有的冷冽:“若不想她死就不要妨碍孤救人,否则你就再往前走半步试试看,孤立刻动手绝不迟疑。”   鸿琰俯身将我置于院中的一处青石之上,扬过袍角盘腿而坐,指尖凝法将我罩于火色妖光之下。   曲寒指尖攥紧衣角止步不前,流光别了他的手摇头示意,当务之急需夺窥心镜。   “鸿琰你听好,若是小璃有何不测,我就是自断仙途泯灭苍生也要以幻瞳之术灭尽你东南山!”   曲寒一句话后拂袖回头,双手结印设下结界将踏芳斋内外隔绝。流光在他眸子看到了未有过的执着,看了许久才向他轻轻道:“那姑娘……似曾相识。”   曲寒锦衣渐褪披上一袭鲜红,红眸红衣冷望着老人绝色斐然:“将军此话何意?”   “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瞧她和那曾经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仙子长得有几分相似。”流光一笑猜测,末了又道了一句,“也许是我记错了也未可知。”   曲寒隐去眸中酸楚勾出一抹冷笑:“小璃是我养在风华宫的丫头,将军记错了。”   踏芳斋外,我躺于青石之上眼脸颤动,梦中漂浮着许多拼凑不了的碎片,有男有女,还有那颗琉璃珠。   鸿琰闭眼施法,恍惚之际不由心地睁开眸子看我嘴角淌出的残余艳红,脑中似又想起了数月之前的北海寒地,想起了曾经不沾血色的白衣翩然……   男儿看了姑娘的身子就得对姑娘负责。记忆虽不属女儿娇躯可也算是我身子的一部分,你既要看我‘身子’岂有不肯负责的道理?   剪……不不,热水……等等,剪刀应是剪脐带之用,热水清洗的话……等孩子出来再说吧。   鸿琰,你可知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信一个人又有多难?   鸿琰不自觉勾起微笑,起身步于青石前触上我的指:“发钗让我问你,它欠你两条命,如今还给你,过往勾销可好?”   我在梦里游走,时而看到殿宇,时而看到仙境。正不知路却听得天外有人说话,他说,发钗还我的命,过往可否勾销?   我只觉得心上莫名刺痛,游离眼前的碎片越来越多,天外传来的人声又清晰了几分。   “我以青灵诀为你续命,中有魔气无可奈何,不要恨我。”鸿琰指尖上移抚上我的眉,我缓缓睁开眸子一笑莞尔:“你的毒清了吗?”   鸿琰怔住,半晌手指离开我的眉心:“早已清了,倒是你自己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鸿琰坐上青石扶我起来:“感觉如何?”   “无碍了,只是……”我抚上胸口觉得异样,“体内似有异动,好像存在一股与我不相融的气流。”   “那是青灵诀,就是离开昆仑山途中我施法赶走曲灵将你救下时所用之法。”鸿琰淡淡回答。   我凝眉没有听懂:“什么昆仑山,我和你去过昆仑山吗?”   鸿琰自知失言,良久起身背后:“我记错了,不是与你。”   我本想撑着青石翻身下去,岂料身子未愈脚下瘫软,跌下的瞬间下意识攀上他双肩的白绒,鸿琰蓦的转身揽我腰腹低头:“小心!”   我抬头,额角触上他的唇。两两无话,心却悸动。   良久,我推开鸿琰跌靠在青石前环手护于胸前:“你……你干什么!”   鸿琰嘴角微搐:“是你自己扑上来的。”   我不服气两手叉腰就要还嘴,突兀间觉得身侧袭来杀气。   鸿琰回头望着不远处的碧衣美目:“怎么,撕破脸皮了要替老头子下逐客令?”   “不是逐客令,是弑杀令!”   “鸿琰加油,打败凶女人!”领头的碧衣美人执剑刺了过来,我忙跳到鸿琰身后唯恐天下不乱。   踏芳斋内,无情老人执窥心镜与流光斗法。曲寒听到门外银铃回头望,眉目迷离对上我上蹿下跳的背影如释重负。   我在园内觉得有人看我,回眸瞧见了曲寒一袭红衣望我,这抹笑容只在他救我时见过,是极认真的笑。   我却觉得,我完了……   ? ☆、情深不寿 ?  曲寒上天之前不许我外出,如今在松坞山庄被逮个正着,还气得他变红眼了……   我此刻当然不知道他红眼是因我之前重伤的缘故,此时只知五官紧凑向他拱手作上香状,口齿微张嘴型在说,饶了我吧。   曲寒看我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忍不住释怀一笑,神色不似平常。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挠头犯傻,再回头时那些碧衣女已被鸿琰解决了干净。   我不放心曲寒对付无情老人,想要相助却被结界阻挡在外。   隔着踏芳斋门前的结界,我瞧见无情老人执窥心镜念念有词,镜中寒光骤现,曲寒与流光身侧开出了成簇的紫雾花,这花从盛开时便戾气外散,我忙的催促曲寒赶快撤走结界。   无情老人仰头笑:“我不管你们是仙尊还是神将,今日入了松坞山庄就一个都别想出去!”   “快撤结界,此地不宜久留。”紫雾花的戾气越来越重,流光捂住口鼻示意他快些,这些戾气如曲寒的瞳可致人入幻,他已在恍惚间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过去。   曲寒拂袖撤去结界与流光逃离踏芳斋,我被他拽上手腕一并拉走,鸿琰亦是尾随。   无情老人的佞笑就如紫雾花的戾气遍布整个松坞山庄,我们四人掩身于一处假山中的石洞,施法屏气方才减缓了对紫雾花的吸入。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是让你待在风华宫,你怎会在此,还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曲寒这时才想起责备我,烈火红瞳瞪得我心虚,回去怕是又得跟着紫槿一块儿抄书了。   “我……我是中了窥心镜所致的寒毒,故此……”我低头辩解,曲寒当然不信。   “你当我是傻子?寒毒致命却不会叫人吐血,是不是他伤了你?”曲寒取出怀中绢锦为我擦拭嘴边干涸的血渍。鸿琰救我时顺势隐去了鲜红血渍,只是染上尘土不似从前白的透彻了。   鸿琰靠着石壁静心养神不搭理他,曲寒也不打算在如此危急时刻与他算账。只是二人火药味甚浓,浓到流光都看不过去。   “你别说了,如今想法子打败那老头才是最要紧的,窥心镜方才险些至我入魔,你们要小心。”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事?”曲寒擦尽了血渍回头反问,“我可提醒你一句,有秘密的人最易入魔,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我眼角坏笑凑上曲寒耳边偷偷问:“什么不愿想起的事?”   曲寒呛咳了几声不想答我,看流光并未注意方才遮住双唇小声道了一句:“风流债。”   噗嗤……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实在是红瞳曲寒头一次这般没正经的神色害我失仪,且风流债三字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想不到这一表人才风度卓然的神将竟也免不了世俗。   这一笑不打紧,可流光抬头看我不明所以:“姑娘笑什么?”   “不过是突然想起了好笑的事,是琉璃突兀无礼了。”我立刻收敛了笑容一脸正色。 岂料正经不过一刻却被曲寒揪住耳朵叨叨个不停:“谁让你下山的,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风华宫不许乱跑吗?”   “疼疼疼……”我吃痛挣扎,园外的紫雾戾气顺着风向散进了假山石中。鸿琰凝眉警惕,我攥紧了曲寒的衣袖不动,安静了许久倒没见什么异常。   “我还以为窥心镜有多厉害,如今看也不过如此。”我双手环胸洋洋得意,鸿琰却还我一记冷笑。   “不尽然吧?”   “不尽然?”我起身到他跟前反问,鸿琰又闭上了眸子淡淡回答:“你自己过去看。”   看?我看谁啊?   我白了鸿琰一眼不以为意,转身却见曲寒神色有异:“仙尊,你怎么了?”   曲寒捂紧胸口呼吸不畅,我过去捧住他的颊连连唤:“仙尊,仙尊!”   “小鱼……”曲寒双眼迷离将我缚在怀里,“是我不好,我没有留住你,不要走,不要去找他……”   “仙尊说什么?谁是他?”我被他锢住不能动弹,心上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是小鱼?   曲寒闭眼挣扎了好一阵子方才静下心神,仰头喘息倒了下去,额上大汗淋漓神志微弱:“小璃,你没事吧?”   “你该问你自己,你刚才怎么了?”   我拧上袖口为他拭汗,曲寒红眸微恙心事重重:“我没想到紫雾花竟如此厉害,屏息之法亦不能防。”   “可我们三人屏息无事,怎就你一人受制?”我言下不懂,曲寒听此问才望过流光的方向,他闭眼安宁似是无碍,身侧却受紫雾戾气环绕不去,这是仅他的幻瞳才可见到的情境,流光已入幻了。   “不好!”我搀着他扶墙坐起,曲寒靠着我的肩运气疗伤,“流光陷入幻境,我得去救他。”   “原来如此。”鸿琰起身玩味一笑,“青灵诀可抗紫雾花戾气,如此便无需忌惮无情老人,窥心镜唾手可得。”   “你要怎么救他?”   我专注于流光身上不觉鸿琰神色有异,曲寒沉了沉:“用我的幻瞳入他潜意识救他清醒,你和我一起去,我不放心你同那魔头一起。”   我回头看了鸿琰一眼,他眉心闪烁微挑起嘴角好像在计划什么,不容我再思索曲寒便以幻瞳之术牵着我入了流光的意识。   我与曲寒落在一处村落,眼前的矮房简陋不堪,但却布置清幽淡雅。   “仙尊,这里是哪里?”我从未到过类似的地方,这里好陌生。   “此处我也未到过,不过好像常听流光提起,茅屋香草,美人琴筝。”曲寒说这话我才意识他的红眸褪去,举手投足又幻回了最初的浅蓝仙袍,桃花眸子似笑非笑,牵着我一路往前去。   “仙尊,我们去哪里?”我跟在他身后问,前方似有传来琴曲之声。   “嘘……”鸿琰竖起食指到嘴边,“你听。”   我闭眼凝听:“好美的曲子,从未听过。”   这琴声优雅又极尽悲婉,我好奇是什么人能奏出如此天籁。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我与曲寒放眼所望的方向不一样,他见筝前坐着一粉若云霞的婀娜倩影,我一门心思却只在她身后数十步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有血,战甲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他的眸下也带了浅显的血迹,一路伏地前行,两侧掌心磨出了累累伤痕。   这人如此狼狈我也认得,他轮廓生的精致,眉角眼梢浸上尘土血渍也是难掩的好看。   抚琴倩影侧耳听身后的响动,察觉动静起身回眸,林上投过的艳阳如珠衬得她的眉黛如月皎皎。   她上前,身后的罗纱粉裙随步而动就像迎风绽开的花蕾,还透着微微的清香。   男人望着踏来的锦鞋不禁怔住,征战多年的警觉迫使他反手握上别在腰间的短刀,这一动作却反致伤口裂开,一抹红色浸过几重战衣透出了银甲之外。   “你受伤了?”女子拂过纱裙蹲下,玉指青葱抚去了他眼角未干的血痕。   我不顾其他朝着二人歇斯底里:“流光将军,这是窥心镜制造的回忆,是假的!”   曲寒说他因窥心镜而使潜意识回到了过去,既如此那唤醒他就是了。   “小璃!”曲寒阻止,捂住我的唇却为时已晚。   流光闭目挣扎,蓦然间捂头望天隐忍不发,眉心扭曲挣扎写满了痛苦。竹林倩影开始流转模糊,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只能瞧见一团流动的翠绿。停下的时候竹林依旧青葱,古筝架前身姿不在,却多了一位我不认识的冷面美人。   “她死了,你玩够了也该回了罢?”美人手执玉盏眼角微怒,指尖触上杯缘不禁增了几分力。   “你以为她死了你便可从此高枕无忧?”流光换下战袍着一袭素色锦衣,发间绾了一根不俗的木簪。青丝泻下与方才所见全然透出不同的气质。   “窥心镜所致的过往是因果束缚,与常人入梦不同。这种梦境既是虚幻也是真实,是无法唤醒的。”曲寒低头看我做出解释,我却知他必有办法。   “仙尊有法子,小璃在这等你。”我勾起眉角弯弯,惹得他忍不住在我颊上捏了一把。   “你这妮子怎知我有法子,也许我没有。”   我别头表示不信:“仙尊是风华上仙的长徒,佛戾山正儿八经的主人,你都没法子我更不知怎么办了。”   曲寒只浅浅一笑不在说话,脚下一点拂袖腾空向竹林上飞了去。流光对着石碑冰凉独酌烈酒。美人受了冷落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银壶:“我才是你的妻子,她已经死了!”   曲寒趁势催出瞳孔掩藏的幻境之术,流光怒视美人正欲发作,却不料天上落下一柱红光将那冷面美人打成了离散的幻影。流光抬头望:“曲寒?”   “你中了紫雾花戾气,快放空思绪!”流光瞳孔正对曲寒的一双红眸,心里如受了刀割一般泛起痛处。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全数涌上脑海,凡女秋翎,圣母云若。前者替他挡了天劫,后者毁了他痴想的一切。   我驻在原地看曲寒施以幻瞳为他除心魔,脑中却不自觉回忆冰霜佳人诉以流光的话。   “我才是你的妻子,她已经死了!”   我皱眉,胸口突兀袭过钻心之痛,且痛处不减。   远处流光身上戾气渐去,曲寒为他施法护体。我蜷缩着身子跌在了翠竹下,抿唇忍受着莫名涌上的灼痛之感。   我睁开眸子不敢闭眼,眼皮合上便会瞧见许多模糊的影子,有人白如玉,有人玄如影。   流光有情殇,我却痛的不知所以。旧时听长者摆谈,莫不真是如他们所言,时移翩然,情深不寿?? ☆、局势扭转 ?  曲寒隐去红瞳看他有无大碍,流光双眼渐渐恢复了神色只是当下无话,听了曲寒几句关切便以极微浅的动作点头示意,眼眸无神似还沉沦心事无法自拔。   我遥望曲寒心里痒痒,他的幻瞳果然厉害,只要他愿意相助恢复记忆必也不是难事,可他偏偏对我的过往忌讳颇多,眼下想要旧事重提却没这个胆子。   “仙尊……”   我摩挲着衣裙小心翼翼,曲寒转身到我身前抚了抚我的额:“怎么了,有事?”   “我能不能……”我扭捏赔笑,“能不能……看看?”   曲寒懂了我的用意,掩去笑意投以少有的冷漠:“不能。”   “仙尊!”我试图顽抗,却被曲寒揪住耳朵一通教训。   “我看你胆儿肥了,都说了不许提还敢动这心思,回去把风华宫宫规好好抄写三遍!”曲寒脾气上来就辣手摧花,我踮着脚任由他提着耳朵嗷嗷叫唤,在他身边待久了连我的耳朵都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流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出去。”曲寒拎着我催促着他,流光一蹶不振不似我初见的时候,俊秀美目一看就是迷倒多少痴心少女的好苗子。   流光哽咽几许方才抬头,唇畔微动应允了曲寒:“今日是我大意了,只是出去的路该怎么走?”   “出去倒也不难,只消破了窥心镜的结界便可。只是你要当心,需得时刻控制自己的心思当心受了七情六欲扰乱入了魔道。”曲寒直言相告,流光只是点头,而后全程再也无话。   “小璃,我施法寻找出路,你靠流光近些。”曲寒正色叮嘱,我自觉走近了流光身旁不敢耽搁,少走一步耳朵又得受疼。   “鸿琰说青灵诀可抗紫雾花戾气,青灵诀是什么?”我靠近流光嘴巴却不闲着,曲寒要我走近他身侧必是因为我有这能力可防他再度受制,在假山中曲寒也是因我的靠近才意识清醒,只是我却不知道鸿琰口中的青灵诀是什么。   曲寒背对着我动作一怔,沉默了半晌方才答我:“青灵诀是鸿琰擅长的杀招,以灵火焰煅烧而成,是他的保命符。在松坞山庄他分给了你,也算是弥补了你流失琉璃珠仙气的危险。”   他用自己的保命符救我?   我抿唇不再开口,心里却是百转千回。鸿琰救我多半是因我献出琉璃珠余下的仙法救他性命,可这也是他施移毒之术救我在先,如今倒叫我不知该不该报答回去了。   曲寒仙袍泛红,这是他施幻瞳之术必有的变化。红袍寥寥就像盛开在三途川河畔的彼岸花,虽是男子却美得妖娆动人。我总不敢主动看他的红瞳,怕自己像蓬莱洲的女仙一样沉沦,辛辛苦苦写了情诗再被他卷去点蜡。   想象终归是想象,庆幸的是我虽每每对他的“倾城颜”赞不绝口却从未有过越矩的想法。倒是紫槿谈起他的模样都要偷偷捂脸,我甚至怀疑这厮是不是早就举旗投降拜倒在他的美色之下。   “姑娘……”流光打破沉默小声叫住我,“我嗅到极为浓烈的妖气,待会出去恐怕会有一场恶战,在此前流光想要确认一些问题。”   “问题?”我侧头,“星君请讲。”   流光顿了顿:“你可知魔为何物?”   我笑答:“与仙为敌?”   “不止。”流光摇头:“与仙为敌,与神为敌,与佛为敌,与人为敌是为魔。他们无血无情,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原因。杀戮随心,却从不无谓的救人。”   我挠头尴尬:“星君是想说……鸿琰救我有目的?”   “或许吧。”流光含笑,我想再问却忽然被脚下的颠簸退了好几步,竹林转换再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已回了松坞山庄的假山中。   “我们回来了。”曲寒松了口气拭去额上的汗珠,流光还是我们进去他意识前的模样,盘坐地上缓缓睁眼起身,鸿琰却不见了。   “仙尊可有感应?”流光拂去衣袍灰渍问他,眸子望着假山外的晦暗若有所思。   “自然有,回来之前便有了。”曲寒神色无措攀上我的袖沿,“外面妖魔肆虐,你小心跟着我别走散了。”   我点头表示听话才跟着他们二人出了假山外,天色乌云密布空有雷鸣无雨,原本秀丽盎然的松坞山庄也蒙上了一层硝烟战火。   “这是怎么了?”我东张西望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我说过了,是妖魔肆虐。鸿琰只身前来不过是为了试探窥心镜的法力,如今得知青灵诀可抗戾气自然无惧,眼下说不定已召了魔界妖兵夺宝而来,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曲寒扬手出剑戒备四周,流光闭眼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他重新睁眼的一瞬自上空降下潜伏天兵,我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这是我的伏魔队,天帝敕令可由我自行调遣,仙尊保护好琉璃姑娘就是了。”流光嘱托了曲寒率军队向血腥气最重的方向而去,曲寒拉着我往反方向走,那是刀兵最少的地方,却是鸿琰与无情老人的斗法之地。   松坞山庄檐上站了两个人,鸿琰自持有青灵诀护体可不受窥心掌控,拼尽解数却无法打破窥心镜在老人体外设下的结界。   我与曲寒到的时候,二人僵持不下。   我傻傻望着檐上不明所以,此时的鸿琰有些不同,他着一袭玄色临风翩翩,晦暗的外袍绣上我不解的纹样。额间描了一笔淡淡的火红君王印,一双红瞳是我从未见过的帝王之气。只他的红瞳与曲寒不一样,曲寒是生来便有的幻瞳,他的瞳却像是受尽鲜血沾染,浸的更深,更浓。   曲寒将我挡在身后不许靠近檐下,我只望着鸿琰走神不语,他泛着极重的魔气与我在河边初见时判若两人。一个是极美的温文尔雅,另一个瞳孔陌生是我看不懂的模样。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庄主可愿曲寒相助?”曲寒扬剑欲上屋梁,我当下回过神志不由分说便拖着他的衣袖后退了几步,而后不顾阻拦只身跃上屋顶。   “小璃!”   曲寒失声喊,我回头看他洋洋得意,“我体内有青灵诀可防这庄主大人手中的窥心镜,况且与魔君大人有赌约在前,如今自然不能输。”   鸿琰挑眉:“那你是非要与孤争个高低不可?”   “小璃,不许胡闹!”曲寒扬袖作势,我忙摆手不许他上来   “仙尊不许上来,你要是被戾气反噬我岂不是没人保护了?仙尊若是执意上来我就……”我眉眼打转,“我就再也不回风华宫了,我……我找个人嫁了去!”   “你胡说些什么,快下来!”曲寒看我大喝,鸿琰掌心凝术拂了过来,我瞪大了眸子还未做好准备,心里已将鸿琰祖祖辈辈都问候了一遍。   然而,这抹妖光却自我身旁擦声而过。无情老人扛不住吐了一口鲜血,窥心镜星光愈弱,我亦诧然,这还是在枯木林中险些丧命的鸿琰吗?   鸿琰收起妖光向我走了过来,嘴角微扬贴至我的耳畔小声喃喃:“孤与你说过,不要信我。”   房檐四下竖起结界,鸿琰摊手将窥心镜收入囊中,一切转变太过出乎意料,我甚至僵在原处不能动弹分毫。   “你……”我有太多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却不知从哪条开始问起。   鸿琰指尖探上我的发:“可还记得赌注的条件?”   我抿唇,膈应,摇头。   “耍赖?”鸿琰松手,“承诺与魔的东西是要兑现的,因为反悔的代价……你出不起。”   结界外传来喧嚣,流光与我从未见过的人一路斗法而来,这人颊上生了几根老虎须,看模样应是生在魔界的将军。   鸿琰越过我走向无情老人身前,他因枯木之林轻敌却着了鸿琰的道,捂着胸口呛咳不止,神色难掩疼痛。   鸿琰冷眸不言,扬手拂向他的身子径直打出了结界之外。我捂上眸子不敢看,耳边只听到一声年迈的惨叫,还有无数妖魔鬼魅成簇撕扯之声。   曲寒试图打破结界,流光仍在斗法。鸿琰移开我的双手居高临下:“赌注的条件是……”   我神色微弱不止一次如此般暗骂自己没出息,鸿琰的嘴唇在动,我却听不见他的声音。蓦然跌上他的肩头,恍惚间还见曲寒一边对结界施法一边张口唤,我猜他在喊我的名字,再往后便两眼迷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我未见过的地方,我倚在榻上张望四周,榻上覆了一层薄被,被前坐了一位玄衣人。   我撑着床沿起身:“仙尊呢?”   鸿琰不答反问:“你可知这是何处?”   我不安:“何处?”   鸿琰起身斟了一杯香茶小酌:“魔界东南山,旭阳峰境地。”   “魔殿!”我翻身下床,“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魔殿,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至身于魔殿,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鸿琰的玄衣红瞳与传闻中一样,尤其是他的眸,目光如炬早不是初见时的那分温文气度。   鸿琰放下茶盏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旁人费心利用?”   “那你抓我回东南山做什么,我要回去!”我想走却被他横手拦住,鸿琰语声冰冷辗转耳畔:“你……回不去。”   ? ☆、东南魔殿 ?  我睁眼瞪他还想再问,房外却走来一手执托盘的姑娘。我撇头,盘上装了几道点心,模样花花绿绿还颇为精致。   重要的是……咕咕……   我捂着小腹死瞄着那几盘点心,大姐我肚子饿了!   鸿琰听见我腹中声响忍俊不禁:“怎么,堂堂风华宫上仙都不喂你东西的?”   我眼巴巴望着点心想起了上松坞山庄之前的那些包子,如今早被消化地渣都不剩了。   曲寒修炼多年早已过了食五谷的境界,甚至连紫槿轻絮一行人都是初晨的浅莲沾上荷露便可裹腹,最多再来几颗新鲜果子。我做为风华宫唯一的一个肉食动物常常有了上顿没下顿,他们这群大老爷要是哪天记性不好,别说鸡鸭鱼肉了,我连素汤米饭都没戏。   可怜我这副吃不饱的身子骨不就是被活生生折磨出来的么。   姑娘将托盘置于桌上向我拜礼:“主上怕姑娘醒了想吃东西遂遣人制了新鲜的花糕,姑娘尝一些吧。”   我小心挪动,见鸿琰没有再阻拦的意思才贴着墙根绕到了桌前。深吸一口,好香~   我大大方方张口就送,顺便斟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我甚至没品出茶的味道,只知嘴里全是花糕的香甜可口,比路边摆摊的小笼包强多了。   鸿琰绕着我闲适漫步,趁我狼吞虎咽的空挡方才缓缓开口:“去松坞山庄的路上为防打草惊蛇孤不许你施法,却自己杀了路边的商贩引起松坞侍女和无情老人的注意,你是否一直心存疑虑?”   我白眼:“不是疑虑,是不满。”   鸿琰挑眉也不管我:“疑虑也好不满也罢,这一切不过都是迷惑无情老人的障眼法。其实窥心镜不止能窥心,还能窥探五界六道中的的任何地方。从我们入松坞山庄外的警戒范围起便受了无情老人的监视,孤不许你用术不过是为了让他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正受人窥探却仍旧自作聪明。”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心中颤了颤:“你是故意的?”   鸿琰侧身坐在我身旁继续:“后来杀了那个凡人也是做给他看,为了让他觉得孤是一个气盛无能的魔君。入踏芳斋后我以傀儡替身探他虚实,也猜到你会跟着出手。我救你并非损己伤身,不过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罢了。不过你竟会对我这个相识不过一日的陌生人舍己相救,倒是超出了孤的计划之外。”   “这么说你救我不过是力所能及,对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句问话里透着失落,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失落。   “没错,孤既知体内有雪珠可清寒毒自然不会有事。怎么,你失望了?”   鸿琰食指修长为我拭去了嘴边的残屑,笑容勾起的弧度出尘若仙,我甚至怀疑若他非魔又是个什么样子。   我塞了几口花糕支吾:“哪有,你少……自作多情。”   门外进来几个妖兵在那姑娘耳边低语,姑娘点头示意他们出去,良久才上前两步缓缓道:“主上,奉虔将军在浮生殿恭候多时。”   鸿琰起身径直向门外去,临走前回头看了看我的背影对她说:“好生照拂,不许她离开。”   姑娘躬身行礼,直至鸿琰离去方才到我跟前又斟了一杯茶。   “姑娘有什么不明的就问奴婢吧,奴婢是魔殿的婢子,叫我澄萸就是。”   我咬下一口花糕:“成语?”   澄萸瘪嘴:“不是语,是萸,奴婢名澄萸。”   “你家主上带我回来是为何?他为什么不杀我?凭一己之力可以夺得窥心镜又为什么要和我打赌?我与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哪见过?”我轮番轰炸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澄萸舔唇笑了笑才道:“姑娘要澄萸先答哪一个?”   我仰头饮茶如饮酒一般潇洒:“那就一个一个答。”   澄萸竖食指道:“第一个,主上的事情奴婢不知,也不敢问。”   我扳起她的第二根玉指纤纤:“第二个呢?”   澄萸笑的腼腆:“答案同上,奴婢不知,许是姑娘比较特别也说不定呢?”   “剩下的你也不知吗?”我摩拳擦掌步步逼近,若是她还敢多说一句奴婢不知我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辣手摧花。   澄萸摆手躲开好几步远:“姑娘息怒,奴婢是真的不知也不能诓骗姑娘不是吗。余下的问题奴婢倒是略知一二,听说姑娘与主上曾经相识,姑娘难道没印象了?”   我举拳追赶着澄萸却又突兀的停下:“相识?”   我低头取出怀里的羽绒钗,澄萸的话不像哄我,我与他曾经相识?   “对对对,就是这个羽绒钗。”澄萸看我手里的东西有些兴奋,“主上那日归来手中便拿着这东西,当时奉虔将军脸色不好,主上也没说太多的话。”   “他在松坞山庄做戏将无情老人骗得团团转,连我也唬了过去,你又怎知对他而言我是特别的?”我盯着羽绒钗只觉陌生,只道与他的第一面是那处河畔,那抹白影,却不知曾经何时与他见过。   “解释起来也不难,主上是魔界君主自然与旁人不同。澄萸在魔界待了几千年,姑娘是主上第一个细心照拂的人,莫说是旁的女子,就连主上心腹也不曾有此殊荣。澄萸今日第一次见主上守在一个人的床边直至那人苏醒,姑娘不就是主上眼中的特别吗?”   我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末了握着钗子转身:“我想出去走走。”   澄萸随后跟了上来:“主上吩咐不许姑娘离开,只要姑娘不出魔殿去哪里都行。”   我不禁两眼发直,心里一万个冲动迫使自己告诉她,你跟这么紧我能往哪里去?   当然,想了想我还是忍住了。在别人的地盘多多少少收敛些才好,为此我点头对自己微笑,应琉璃,你这是为大势所趋,不丢脸,不丢脸。   魔殿比风华宫还要宽敞一些,一条长廊左右拐了好几次都寻不到尽头。一路走来看我的妖兵不少,其中几个还捂着小腹流哈喇子搞得一副几百年没吃过东西的样子,我由衷地相信若非澄萸在身边自己可能已经被切块了。于是再往后的路我督促她换了位子,澄萸走前面开路,我在后面拽着她的衣袖乐此不疲。   魔殿虽为魔殿却与我想象的不同,常人口中的群魔之地怎是一个脏乱差了得,甚至有人夸口此处戾气盛行暗无天日连燕雀都不可停留半日。   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除了未成人形的小妖兵相貌丑陋了些,以上言论纯属恶意中伤。   我踏着脚下泛光的大理石砖一步步摸索,这里虽不见天日却也不暗,一路而来壁上置了许多镀金灯盏,偶尔凸出的石上摆着精致的镂空雕花玩意儿,做工极为小巧细致,整体用奢华二字绝不过分。   事实证明,小道消息是不可信的。   “主上,您在松坞山庄就该杀了她!”   我应声打了个寒颤,是谁在说话?   澄萸也听见了响动,扯了扯我的衣袖叫我回去:“姑娘,前边儿是浮生殿的偏门入口,那是主上议事的地方,咱回吧。”   “浮生殿?”我回头,“那是什么地方?”   “浮生殿是议政要地,是除主上和一干肱骨之臣旁人不得擅入的地方,姑娘别叫奴婢为难了。”   澄萸小跑着拦在我身前苦苦哀求,我两手一摊只能妥协:“不进去不进去,走了许久有些乏了,在这休息一会儿总不成问题吧?”   澄萸抿唇想了想:“那就一会儿,姑娘休息一会儿就随我回去。”   我点了点头双手环胸,这才对嘛。   澄萸退在一旁等候,我倚靠着石壁故作闲适,耳边却悄悄施法直探浮生殿。   这是偷听必备的术,曲寒闲着无聊教我玩的,今儿个没想到在魔殿派上了用场,回去得叫他好好奖赏我一番才是。   “孤做事自有孤的道理,你退下!”这声音我认得,平淡中张扬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必是鸿琰了。   “女人自古便是红颜祸水,上次主上饶她性命这次却仍旧心软,奉虔怕主上入了一次凡尘便再也做不回以前的主上了!”这人声我从未听过,奉虔?曾经听曲寒提过,似是夺迷音扇的人。   “那你说,要孤如何做?”鸿琰反问,言语中冰冷更甚。   …………   良久的沉默,奉虔才道:“此女不可留。”   再往后便是一记重重的拍案声,我冷不丁打个寒颤,惊吓之余拍拍小胸脯,一定是鸿琰干的好事。   我正心有余悸,耳边却传来一声警惕:“谁在偷听!”   声音的主人怒火中烧,我牵着澄萸掉头就跑。奉虔在鸿琰那儿憋了一肚子火,眼下不跑快些怕是卿卿性命都没有了。   “姑娘怎么了,好好的跑什么?”澄萸跟在我身后喘息,捂着胸口摒气不知此举为何意。   我一个劲的冲也不知拐到了什么地方,更没心思回答她的问话。何意?因为现在两条路,不跑就等着被削!   忽而眼前生出黑雾,我拉着澄萸停了下来,黑雾散去是曾经与流光斗法的“老虎须”,模样生的严肃叫人冰冷胆寒,原来他就是夺走迷音扇的奉虔。   “方才是你们在偷听?”奉虔厉声质问,这是我到东南山后遇见最不友善的一个魔。   ? ☆、公子殊彦 ?  “将军息怒,姑娘走了许久有些乏累故而在浮生殿外休息了小会儿,澄萸看顾不周自愿领罚。”澄萸说着弯膝跪下,低头顶下了所有的罪。   “你也知自己看顾不周?那浮生殿周遭可是你们去得的地方!”奉虔不依不饶就要动手,我拦在澄萸身前与他四目相对。   “偷听你们说话的人是我,不要拿澄萸撒气。”我并非自愿趾高气昂的,谁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魔窟为所欲为,天知道本小姐顶着雄心豹子胆和他作对脚下都快抖出毛病了。   “你倒敢认,可知偷听主上议事是死罪?”奉虔收手眼神却更凌厉,而后不忘添上一句,“你是佛戾山的人,更不能留!”   我忙的点头似小鸡啄米:“是啊是啊自然不能留,既不留了就放我回去呗,仙尊的早课我好几日都没上了。”   我眨眨眼皮作可怜状这才想起了曲寒的早课,只要能让我回去日日上早课都不是问题。   奉虔不语,掌间施法锢住我的脖子。我轻咳了几声觉得窒息痛苦,但也仅就一瞬。   一瞬之后,奉虔施法的腕上多了五指骨节分明,鸿琰冷眸只道了淡淡的两个字:“松手。”   “奉虔如此全是为了主上着想,她修的是仙途且随曲寒习法,当年主上不就是中了他的幻瞳堕入人间一百多年么!”奉虔不甘心,看我的眸子更是多了一分憎恨。   鸿琰眉心一颤却不在意:“孤让你松手。”   奉虔百般思虑撒手而去,临走前纵使不快却也不得不向鸿琰道了一声属下告退,再顺带着投了我一记大大的白眼。   “谁让你偷听的?”奉虔离去鸿琰才转头看我,一侧扬袖示意澄萸退下。   我眼看着澄萸渐远的背影是想唤她回来的,从方才奉虔的言语我就猜到他和曲寒有仇,和这厮独处我还真怕什么时候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人走远了。”鸿琰看我目光追随澄萸遂好心提醒一句,而后接着回归正题,“为何偷听?”   “你若是把我不明的事都解释清楚我就不会如此了。”我眼珠打转为自己辩解,莫名其妙见了魔君,莫名其妙与他打赌,如今又莫名其妙被抓来东南山禁锢了自由,我脑中有太多的不知道需要解释。   “魔殿的事问澄萸就好,她还讲的不够仔细?”鸿琰锁眉反问,我自是不屑。   谁想知道魔殿的事?   “魔殿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想问自己的事。”我凑上前质问,“我们曾经可是相识?”   鸿琰瞳孔有了神色:“那又如何?”   “果真如此,所以你才会执带血的羽绒钗来河边找我?”我继续刨根问底,“为何那时要向我致歉?莫非……”   鸿琰一怔重复我的话:“莫非?”   我屏息思量许久故作正色:“莫非你抛妻弃子欠下一屁股风流债被我知道了所以毁了我的记忆妄图遮掩?”   “遮掩是件麻烦事,杀人灭口孤倒很有心得。” 鸿琰食指点额有些无奈,“可让孤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你只是不太聪明,没曾想却蠢钝如猪。”   猪?   鸿琰语毕我不禁眼皮上翻想象风华宫内曲寒正在殿前撒食喂猪的情景。   诶?不对!   我捂住前胸后退两步:“你嫌弃我蠢就把事情说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乱想,想着想着指不定会想出什么莫须有的荒唐事,比如魔君戕害花季少女或是赌坊一夜欠下金银万两的事情,再比如……”   鸿琰垂眸看着掌心铮铮作响:“你若再一句句的比如,孤就会知道何为戕害。”   鸿琰瞧着我哑然闭口的模样便知警告奏效了,扬眉又言一句:“还不回去?”   我听了这话不禁喜上眉梢,转身蹦跶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一记略带寒意的提醒:“你走错了,在那边。”   鸿琰掉头回了浮生殿,离开前不忘拎了一个牛头诡面的妖兵遣我回去,还美其名曰若是让她跑了你就提头来见。   妖兵为了他的头一路盯着我,直到将我遣送回澄萸先前为我斟茶的屋子,进屋前我抬头望了望梁上的檀香木匾——锦雀阁?颇为世俗的名字。   澄萸赔笑着请妖兵吃茶,又递了几颗看似名贵的珠子送他好走。我问她何至如此,澄萸笑答这是魔殿暗里人人都知道的规矩,弱肉强食的地方若是不够能力至少要学着事事赔笑讨好。   我倒头躺上锦榻哀怨叹了一口气,直到被押入锦雀阁的前一刻我还在盘算挑个什么时候逃出魔殿才最稳妥,无奈走了一路才发觉只要脖子后面架着一个锋利玩意儿什么时候都不稳妥。   “方才当真好险,姑娘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澄萸松了口气向我叮嘱,我猜有了今日的阴影她也不敢再领我去浮生殿附近了。   我翻身环顾着锦雀阁,先前醒来有太多的问题不明也未好好观察这寝居的环境。虽被称为阁,大小却不输我在风华宫所居的酌烟殿。正中央摆着奢华大气的圆木桌,桌上的茶盏看着都是不菲之物。床尾边上有一扇锁闭的小门,许是相连的小偏屋。床头一侧倚着铜镜妆台,妆台旁悬了密集的水晶帘子,里头是书房。   “不知姑娘方才吃了花糕可否解饥,澄萸为姑娘做些可口的饭菜如何?”澄萸说着转身要走,我忙起身唤住她:“不必麻烦了,一时还不饿。”   “那我晚些准备,姑娘有什么缺的告诉澄萸就是。”澄萸一口一句姑娘倒害我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恳求叫我琉璃就是,好在她不拘泥,也就如此唤了。只不过附加了前提,那便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澄萸,我现在不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你自己休息去吧。”   我想法子支她走,澄萸指着锁闭的小门破灭我的幻想:“澄萸休息就在这间屋子,琉璃需要的时候唤我就是了。而且……”   “而且?”我不明。   澄萸挑开天窗说亮话:“明眼人都知道琉璃的心思,琉璃想回佛戾山宫主那儿,可就算没有澄萸你也走不出魔殿的大门。妖兵看守要的是主上的令牌,姑娘回去只有两种可能,主上自愿放行或者是佛戾山上仙前来搭救。不过后者成功的可能性实在不高,故此澄萸劝你还是好好休息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不要想无谓的事了。”   “令牌?什么令牌?”我两眼泛光听见这两个字就看到了希望。   “令牌是得主上许可出入魔殿的证明,平日都是由主上亲自掌管在阙宫的。”澄萸推开小门进去,里头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隔间,书桌锦榻衣柜妆台一应俱全,也算清雅别致。   澄萸一人说的起劲,待她再回头的时候不禁眼眸抽搐,偌大的锦雀阁早已空无一人。   我变作澄萸的模样在魔殿内转转悠悠,许是旁人平日见得多了竟也没有怀疑盘问。我一出来方才后悔,走得太急没有问鸿琰住处的名字和所在方向,这盘根错节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找?现在回去也不成,被澄萸逮住怕连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又行了几步见前方总算不再是走廊的模样,倒像一处宽阔的庭院。庭院喂了许多泛光的小虫子,与凡间夜里的萤火虫有几分相仿,只不过这些虫子比萤火虫还要小一些,且光芒色泽也不相同。萤火虫呈黄绿色,这些小虫子却白的透亮。   我伸出食指想触,身后却传来好听的男儿声:“别碰,有毒。”   我回头,是个银面白衣公子,他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我只能隐隐瞧见薄唇绯红分外好看。他的十指肤白纤长,明眸中透着难掩的温柔。   “你不是魔殿的人?”白衣公子唇角微扬,这一问话无疑是在告诉我,他从未见过澄萸。   “初炼成魔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公子见笑了。”我昧着良心胡诌,魔殿的人多都见过澄萸,连鸿琰都见过,他既不认得想必也成魔不久。   “初炼成魔?”白衣公子觉得好笑:“我从未听过成魔也需要修炼,不都说成魔只在一念间吗?”   我上前两步绕他打量:“那公子是魔,还是非魔?”   他双手一摊懒散道:“你认我作魔便是魔,认我非魔我便非魔。”   我摇头啧啧:“如此高深的回答,我看你属佛吧?”   “佛?”白衣公子笑了笑,“我若属佛,天下便再无邪魔。”   他的话叫我怔了怔,看似友善的眸子不知藏着怎样的内在。眼下拿到令牌才是最要紧的,只是不知鸿琰的去处该怎么走。   “你说的自己很厉害,我问你问题你可知道?”我凑上他跟前偷偷摸摸,“主上的住处该怎么走?”   白衣果然愣住,安静了半晌才问我:“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主上日夜操劳太过辛苦,我想为他送碗羹汤过去。”我连连摆手狡辩,只要脑子还在就不会告诉他我是去偷令牌的。   他低头看我两手空空不禁努嘴:“那羹汤呢?”   “羹汤……”我憨笑,“马上现做,只不过先找找地方。”   白衣公子抬手向我指了一处方向语气意味深长:“主上所在名阙宫,就在前面左转的一处石阶高台上,趁他不在快去吧,我最喜欢看别人闯空门了。”   “我……我是送羹汤,送羹汤!”我欣喜之余不忘更正他的用词,鸿琰不在,天助我也。   “罢了罢了,送羹汤就送羹汤吧。”白衣公子摊手便多了一盅吃食,“这可是刚置好的冰糖燕窝,是我留着打算闲来无事品尝的,留给你吧。”   我接过瓷盅,还是热的。   “门口的守卫若是不许你进去你便说是替殊彦送的,他们不敢拦你。”白衣公子说着一个劲催我,“还不快去,等它凉么?”   我端着热盅如梦初醒:“这就去,这就去。”   我怕他反悔撒腿开溜,殊彦摊手引来成簇的羽光虫萦绕飞舞,浅笑间喃喃自语:“好久没有看戏了。”   ? ☆、阙宫花蛇 ?  我端着燕窝一路昂首挺胸,殊彦就是我迷途中的指南针,有了他的指引再加我手里战无不胜的作案工具,逃离魔窟指日可待。   沿他道的方向一直走再左转,我果真瞧见了石阶高台上的琼楼玉宇,那个叫做阙宫的地方。   “干什么!”我捋了耳边的碎发执盅去,看守的妖兵果然拔剑将我拦下。   “奴婢澄萸,奉殊彦公子之命为主上送羹汤。”   “殊彦大人?”妖兵将信将疑,收剑拿起瓷盅端详,瞧见盅下的殊字忙置于原位赔笑,“殊彦大人得主上圣令可随意出入魔殿内外,是小的有眼无珠了。”   我踏着碎步佯装淑女前行,阙宫的守卫妖兵里外足足驻了好几层,我浅笑微扬眉目盼兮走了一路着实累的慌。   直到入了阙宫内我才如释重负,可抬眼的下一刻五官却骤然扭曲。   我还说锦雀阁不输酌烟殿,如今看这比千秋殿足足大了一半的阙宫才知何为坐井观天。陈设修缮金碧辉煌也就不提了,但就这大小而言我却很有意见,住他鸿琰一人摆明了就是浪费土地。   我放下燕窝啧啧称奇,摸索着金雕玉砌开始搜刮令牌。衣橱书桌我都搜了,就连床单被褥也不放过,均无所获。   外面传来脚步声,鸿琰进宫门的时候我正挑起他的软枕把玩不亦乐乎。   “窥心镜要同迷音扇一起妥善封存,可曾探到往生珠的下落?”鸿琰一路扬长而入,我慌乱之余略微打理了散乱的锦被,左右遥望无路可去只能俯身钻进了床下躲藏。   “暂时未有结果,属下正在打探。”奉虔自他身后而入,我一见这大恶人不禁双手合十闭眼祈祷阿弥陀佛。   “浮川谷主呢?”鸿琰瞧见桌上的燕窝略有迟疑,一刻之后才将思绪归于正题。   “浮川谷主自迷音扇被夺后便下落不明,目前尚无音讯。”奉虔作揖赔罪,“属下无能,不能为主上分忧。”   鸿琰扬手作罢:“孤做事一向不留后患,浮川谷主必死却也不急于这一刻。往生珠不止魔界寻不到消息,天界亦如此,孤现在忧心的只是焚心盏。”   “焚心盏归云若圣母所掌已与落入仙界无异,主上可有办法?”奉虔眉心紧促,我一向听不得旁人说正事,伏在床下光阴难度忍不住捂唇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鸿琰行于案前把玩着架上的精雕花琢毛笔:“浮川谷主与往生珠那头先不急,你且注意打探云若圣母日常行踪,往生珠的事孤会另派人去。”   “是!”   奉虔俯身应他命令,鸿琰点头只淡淡道了一声:“下去吧。”   “主上……”奉虔犹豫还有话想说。   我微眯着眸子昏昏欲睡,鸿琰抬头:“你还有事?”   奉虔顿了顿:“风华宫那女人的事……”   鸿琰凝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还想孤杀她?”   奉虔上前一步苦苦哀求:“她是仙,主上不能把仙留在魔殿。”   鸿琰扬唇坐了下去:“未成正果就算不得仙。”   “可她随曲寒修行,曲寒又是已故风华的弟子,他们……”   奉虔欲言又止,鸿琰追问:“他们怎么了?”   奉虔言到此便作罢,反是鸿琰起身去他跟前接着开口:“曲寒是风华的徒弟,是孤的敌人。应琉璃又是曲寒门下的人,故此她便该死是么?”   他们的对话句句牵动了我的小命,本还困倦着蓦然间便来了精神头,说什么也要听他二人继续辩下去。   奉虔来不及做回应,鸿琰长驱直入冷眸道:“孤带她回来不是由旁人处置的,你做好方才交代的事便罢,应琉璃的生死孤说了算!”   我听到此不禁热泪盈眶,头一次觉得这不可一世的冰山魔王原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主上何故留她在此无疑养虎为患,莫不是主上……”   “奉虔!”鸿琰打断他的言辞生出怒意,“孤乏了,你出去。”   鸿琰咬唇恨恨道了一声属下告退,作揖后退几步怒然而去。我大气得舒拍了拍受惊的胸脯,好险好险。   奉虔离开后阙宫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鸿琰起身辗转到桌前执汤匙搅了搅余温未去的燕窝喃喃开口:“你是打算在床下躺到天黑再出来吗?”   我埋头愤恨,竟然被这厮发现了……   鸿琰低头看着从床下匍匐钻出的那一坨:“无事献殷勤也就罢了,你藏什么?”   我怕连累澄萸,拍了拍衣裙扬手变回自己的模样:“方才那大将军如此凶神恶煞,我不躲着点岂不连骨灰都不剩了。”   “说吧,来阙宫做什么?”鸿琰放下汤匙扬袍坐了下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操劳辛苦遂替澄萸送点吃的来罢了。”我眼望四周继续装,鸿琰笑了笑却不反驳。   “可孤现在不想吃燕窝,阙宫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侍奴打扫,不如你替他们分忧可好?”鸿琰指尖轻点桌面,挑眉看我意味深长。   我怔住,他这是故意的!   “您万事辛苦还是早些睡吧,我就不打扰了。”我咧嘴笑得欢快,转身欲走却被他拖住手腕反身拽了回去。   这一拽无妨,我却没有防备险些跌进他的怀里。惊吓之余只下意识按上他的双肩才避免了这档糗事,虽有惊无险脸色却红的极不自然。   “打扫工作不妨碍孤休息,你且宽心做便是。本君见不得脏东西,记得把角落清理干净些。”鸿琰松手直勾勾看我,言词颇为理所当然。   我思量中闪过千百句反驳的理由,可转念记起自己是来偷令牌的,这不正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会么?   故,鸿琰看我多番神色变化后挺直身板向他拜礼:“是!”   我转身去整理他的书桌饰架,这些东西本就井井有条无需规整,我装模作样以袖口擦拂灰尘,眼眸余光尽力去瞄长得像令牌的东西。   鸿琰起身坐上床头,将软枕垫于颈后小憩。我猜他可能怀疑我的动机也可能没有,眸子闭眼安详渐渐入梦,神情举止终不见对我有丝毫防备。   我近乎翻找了阙宫所有可藏纳之地,只是那令牌终究只是从澄萸口中听得的传说之物,莫说寻到令牌,我连疑似牌子的东西都未见到。   难不成……那玩意在他身上?   我脑中萌生了危险的想法,踮着脚屏息前进到他身旁。鸿琰靠着床头沉沉睡去,胸膛起伏眉心舒展,嘴角不自觉扬起微弧全然没有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反像是多了一分孩童般的天真。   “主上,窥心镜不见啦~”我侧手护在唇边向他小声道,却没什么反应。   “主上,天兵打进来啦~”我压低了嗓门又轻嚎了一句,鸿琰只蹙了蹙眉,而后便又不见反应了。   如此甚好,我捂唇忍俊向他伸出了魔爪。指尖在他胸前触了触,并无似令牌一类的东西,又辗转摩挲他的袖口,不经意间抚到鸿琰的掌心温暖。   我低头微愣几许,指尖贪婪感触着从未有过的心安,待缓过神后方才缩手回去,左右开弓互拍着不老实的爪子,耳边却传来一声冰冷。   “你在干什么?”我僵住,抬头正见鸿琰微嘘着美目看我。   我眨眨眼皮呈无辜状:“我……打蚊子!”   说完我还不忘神色坚定冲他点头,没错,我就是在打蚊子。   鸿琰挑眉:“阙宫没有蚊子。”   我摆手诡辩:“有,谁说没有,只是见你睡醒都跑没影了。”   “是么?”鸿琰起身走向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双手左右推动饰物摆弄了许久,停下来时身侧石壁翻转,机关之内别有洞天。   我忍不住凑上前瞧了瞧,鸿琰进去了又出来,到我身前时手上多了一块悬着玉坠的圆牌:“你在找这个?”   我伸手欲夺,鸿琰却如定格一般动也不动,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幽幽一笑。我担心有诈,指尖触及边缘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   鸿琰好奇:“你不要?”   我摇头:“不要。”   “真不要?”鸿琰拎着圆牌在我眼前晃悠,“不要孤可就收回去了。”   我在他收手之际却又不甘心地将圆牌抢了过来,怕他反悔又立刻揣进了胸前的衣中以保无虞。   鸿琰看也不看我合上机关径直走回了案前:“你不必如此,孤拿出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收回。”   我横眉冷对颇为怀疑:“你都不准我离开魔殿为何还肯给我令牌?”   鸿琰翻阅案上的书册眼皮也不抬一下:“孤何时说过这是令牌?”   “这不是令牌?”我大惊失色,再低头时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圆牌,倒是多了一条吐信的小花蛇。   我膛目结舌,鸿琰这才放下书册向我勾起一笑:“这是孤养的五脏蛇,不爱旁的就爱食人五脏,你可小心些不要乱动,要是被它钻进体内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鸿琰的一番戏谑如雷轰顶,我眼神求助直盯着他不敢妄动。   花蛇绕于五指之间,鸿琰单手拖着下颌若有所思:“你想离开魔殿?”   我连合唇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嘴张着连连摇头。鸿琰双手环胸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样:“你若不想留在魔殿就不要勉强,孤从来不爱勉强别人。”   我继续摇头,感触着指尖划过的冰凉不禁泪眼汪汪:“琉璃喜欢待在魔殿。”   “可你的神色不像喜欢,孤还是放你回去吧。”鸿琰摇头道,我却连将他抽筋扒皮的心都有。   没了法子,我隐忍泪花挤出一丝微笑:“琉璃喜欢魔殿,喜欢到多待一刻都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我双肩颤着说出违心话,含恨拽住裙摆长纱心里将他祖上十八代的魔头都问候一遍。   ? ☆、暗度陈仓 ?  “真的?”鸿琰扬唇笑的魅惑。   “真的。”我瘪嘴连连点头,五官挤在一起说什么也不敢再生逃走的心思了。   鸿琰扬手打了个响指,花蛇身形化作飞烟散去。我嫌恶往一处壁前的垂帘上蹭手,待会儿回了锦雀阁一定要澄萸帮我打热水备香料洗上两个时辰才够。   “没事了就回去吧,今后若是再动不该动的心思孤自有两千种法子教教你魔殿的规矩。”鸿琰垂下眸子继续阅读手中的书册,我空有一腔杀气无处可泄,只怀想曲寒每每拎我出去的举止是多么温柔和善。   我转身欲走,没行两步却又退了回来:“你留我究竟是什么缘由,总该让我明白才是吧?”   鸿琰抬头答非所问:“孤赠你的鱼骨手镯呢?”   我勉起素白衣袖露出腕上的镯子:“在这呢,它有何用?”   鸿琰答:“没什么用,你回吧。”   鸿琰扔出这句话便不再理我,我抬手望着这鱼骨镯子莫名其妙,既无用给我做什么?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若敢摘下镯子试试,孤这里的五脏蛇多得是。”我推门之际被他这一记警告吓得一阵踉跄,手托着身旁妖兵的肩膀才站稳了身子。   砰!   阙宫大门被重重合上,鸿琰眼望着书册头也不抬:“今日的阙宫颇为热闹,她走了你是不是也该出来了?”   殊彦自一侧腊梅屏风后缓步而出:“主上神机妙算,可殊彦这次藏得很好怎的又被发现了。”   鸿琰轻揉鼻翼指了指桌上的燕窝:“你连盅都送来了还怕孤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关在宫里一百多年终于舍得出来了?”   殊彦两手一摊为自己辩解:“是因主上太无聊了,殊彦怕主上憋闷故而找些乐子罢了。再说,殊彦可不敢给阙宫送终。”   “储玥没了你就拿孤寻乐子?”鸿琰凝眉挑他痛处。   殊彦听储玥的名字果真闪过一丝无神,只一会儿便又眉色飞舞:“其他的人没意思,殊彦也就只有在主上面前才有乐子可言。主上若是不愿意就把方才那姑娘给我吧,我瞧她倒也灵动的可爱,玩腻了还可以卸了骨肉做一副惑人的好皮囊。”   鸿琰凤眸微恙:“此言当真?”   殊彦与他四目相对,安静了片刻便又开口:“自然不敢,殊彦挺想储玥,可暂时还不想去陪他。”   鸿琰重新垂下眸子言语透着彻骨的寒意:“知道就好。”   鸿琰翻看了几页才又抬头:“你还不走?”   殊彦指尖轻点下颌:“主上将那手镯给了她,奉虔将军还不知道吧?”   鸿琰不觉:“他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储玥死于仙界之手,东南山一战我魔界损失了太多的妖兵,奉虔将军可是极厌恶神仙的。”殊彦说着执起燕窝品尝了一口,舔舐嘴唇直道了一声好喝。   “她不是神仙,不过随曲寒修仙罢了。再说,她也回不去佛戾山了。”鸿琰自顾自答着,末了才又开口,“此事与奉虔无关,也与你无关。你不是因着储玥的事记恨佛戾山,想对她不利吧?”   殊彦一口燕窝没吃下去险些吐了出来:“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想我殊彦也是个大仁大义的魔,哪里会记恨这些?再说了,储玥死的时候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我恨她做什么?”   鸿琰不屑:“孤倒是没见过你何时大仁大义了,吃了别人的魂魄也算仁义?”   殊彦挑眉得以:“是啊,好歹我吃了魂魄还惦记着自家的家奴将尸身分给他们了,还不算得仁义二字?”   鸿琰摇头不想再与他周旋,良久才又开口:“你也出去吧,孤喜欢安静。”   殊彦耸耸肩,大步迈着到了阙宫门口却又掉头回来带上自己的燕窝,道了一声属下告退后转身扬长而去。鸿琰仰头倚着靠背吐了口气,视线转向了案边一处为展的画卷,卷中描了一副从蜀宫带回的美人丹青,经岁月沉沦腐蚀了模样的美人丹青。   锦雀阁   我双手浸在香露中清洗,狰狞的眸子吓得澄萸一时不敢靠近,只躲在一旁作茫然状。   “琉璃,你都净手半个时辰了,香料浸久了反而有损,咱收了吧。”澄萸反复劝和,我听了她最后一句才收手擦净。   澄萸趁势推我到了床前坐下:“这就对了,心里有气何苦与自己为难,当心哪天变作丑女都嫁不出去了。”   我撇头愤愤:“最好变得又老又丑嫁与那蛮横魔王,叫他尝尝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澄萸捂嘴笑:“琉璃又想着逃走了吧,还能完好如初的回来倒是主上留情了,以后可别打小心思了。”   我倒在榻上叫苦不迭:“我想回佛戾山,回去给仙尊斟酒,听他念打油诗……”   “嘘。”澄萸食指竖于唇前,“你可小声些,主上洞悉一切可是什么都知道的,魔殿内的一草一木他都能瞧见,仔细被听到。”   “什么?”我翻身坐起,世界又阴暗了。   澄萸来不及开口却听得锦雀阁大门被人撞开,成排妖兵执板斧剑戟闯入,澄萸不禁佩服自己的预言力:“我不过随口说说,这么快就来了?”   我随着她的眸光看去,紧随妖兵身后踏入的人却不是鸿琰。   “奉虔将军?”澄萸见状忙俯身拜礼,眼睑微颤暗道不妙。   说实话我一见他便忍不住发怵,只是回回偏逞强要面子说什么也不低头,上次偷听是如此,眼下还是如此。   “将军如此强闯女儿深闺总是不好吧?”我将心中的不悦宣泄而出,实也不能怪我脾气不好,只他这般随意连叩门的动作都省下了,还好我是在净手,若是沐浴怎么办?若是更衣又怎么办?   奉虔正色:“要死的人了还在意这么多,留着说话的力气养精蓄锐吧,省得做了孤魂无家可归,我可不会把你的尸首送回佛戾山去!”   澄萸为难打着圆场:“将军这是怎么了,主上吩咐过叫奴婢对琉璃姑娘好生照拂,不可杀啊。”   奉虔向我靠近,扬手推开了澄萸径直到我身前:“红颜祸水,我断留不得你在主上身边!”   我警惕后退两步:“可不是我不走,是鸿琰不许我离开。你到阙宫跟他说去,跑来我这凶神恶煞的做什么!”   奉虔不怒反笑:“不必惊动主上,我自有更省事方便的办法。”   我摘下发钗欲召出浮光剑,奉虔施妖法在我身前一拂,我只觉得这妖光凌厉骇人,仅就一瞬便叫我跌坐床下全无反抗之力。   发钗跌在我裙边摔落了流苏,奉虔转身扬长去,独留下冷漠的背影向妖兵道:“把她带走。”   “将军,主上说过不许……”   “你住口!”澄萸提醒却反被他喝住,“她是自己逃离魔殿遭遇不测,你若胆敢多说一个字我便叫你修为散尽挫骨扬灰!”   澄萸颤抖着身子不敢再言,我手瘫软不知奉虔施了什么妖法,也不指望澄萸肯牺牲自己为我争辩,只能任凭妖兵左右架着离开了锦雀阁。   奉虔对我施了隐身咒,一路穿过殿宇长廊均无人能见我的存在,直至被丢入了一处阴暗的地下石窟,我才渐渐感知了危险迫近。   “鸿琰说过不许你伤我。”我趴在地上依然嘴硬,因为我知道,纵使此刻服软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失了尊严。   “主上鬼迷心窍一时不明,等他日想的通透了自会赞许我今日为魔殿除害!”奉虔拔出小厮递上的短刀,刀锋映着寒光怔怔给我以彻骨的冰凉。   “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子,何德何能够的上魔殿之害?且是鸿琰强行带我回来的,实非我自愿。”我有几分嫌弃地上的积水,撑着手肘的力气往旁挪了挪,却惊觉身后的不远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你可知那是什么?”奉虔闷哼一笑,缓缓道出我颇为熟悉的三个字,“傀、儡、魔!”   风华宫,曲寒躺在榻上脸色煞白,紫槿贴身伺候为他擦汗,轻絮鹤轩守在床尾足有整整一日。   “小璃……”曲寒喃喃说着梦话,却无苏醒迹象。   “星君,仙尊情况危险么?”紫槿浸湿面巾遣了轻絮去换水,眼看着曲寒睡意不稳更觉不好。   “倒也不至危险,只是琉璃昏厥之后他为阻止鸿琰强行动用幻瞳却害自己受了反噬,这招本就是短时不可多用的双刃剑,恐怕一时难以好转。”流光纵使愤然却也无法子,曲寒受伤之际自己已为其度了好几层仙气,余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此事可需禀告天帝?”   鹤轩捡空挡插了一句,流光苦笑:“天帝那里是必须禀的,连失迷音扇和窥心镜只怕还得受罚。”   轻絮换水回来正听见流光这句回答,还未进门便忍不住抱怨:“天帝未免太不讲情面,琉璃生死未卜,仙尊都成这般模样了还要领罚不成?”   紫槿当下凝重了神色掩上门窗指责:“你倒有脾气,就不怕被上面当值的听见?”   轻絮放下水盆吐舌一笑:“我只是替仙尊不平而已,姐姐当玩笑话听过了就是。”   “休息了许久有了变好的迹象,你们可宽心了。” 流光上前替曲寒把脉,“再说,天帝要罚也当先罚我才是,你们仙尊痊愈之前怎么也轮不到他去,不必过分担忧。”? ☆、落意心安 ?  澄萸在魔殿绕着边角之处狂奔,想去阙宫却不敢走那个方向。   “什么人横冲直撞的,弄脏了我的衣服。”殊彦端着燕窝一路闲庭阔步,冷不防受了澄萸的冲撞燕窝落了空,还反而弄脏了一身雪白。   “公子抱歉,澄萸对不住了。”澄萸连连向他赔礼,殊彦瞧了她慌张的模样觉得好笑也不记得身上的污秽:“你是本尊吗?”   “公子何出此言?”澄萸愣愣看他半晌听不太懂,末了却又记起事急从权顾不得其他无关的事“烦请公子让各路,奴婢有事要去阙宫禀报主上。”   “看来不是本尊……”殊彦食指点了点鼻梁,“阙宫往那边走是近路,这条道可是绕着边上走了。”   “澄萸如此实在有不得已的原因,请公子行个方便。”   澄萸说着就要从他身边而过,殊彦横手将她拦下指了指身上的燕窝:“姑娘弄脏了在下的衣服不致歉也便罢了,我就独独好奇姑娘何故绕远,可否满足本公子不羁的好奇心?”   澄萸被这银面公子耽搁地心急,一面挠头急的直哭:“主上……主上带回的姑娘被奉虔将军抓走了,再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什么?”殊彦怔住,褪去染了燕窝的外袍当即化光而去。   澄萸眨眨眼皮看着骤然消失的白衣公子当下有些无措,来不及思索便躲闪着奉虔的眼线朝阙宫方向绕去。   澄萸到阙宫外的时候鸿琰正闲来无事描摹山水图,看守的妖兵小心踏入:“启禀主上,宫外有一侍婢求见,她说锦雀阁的主子有危险。”   鸿琰顿住,笔尖驻在画上凝出了墨点:“让她进来。”   澄萸健步如飞入了鸿琰所在的阙宫内殿:“主上快去救救琉璃姑娘,奉虔将军抓走了她怕是凶多吉少!”   一记声响,鸿琰折断了手里的画笔:“他当真敢?”   鸿琰不由分说向殿外走,行了两步却又停下:“奉虔带走琉璃必定有所告诫,你来阙宫就不怕得罪了他危及自身?”   澄萸捂着胸口顺气:“澄……澄萸没想这么多,澄萸不过是想……想护好主上要保护的人罢了。”   “孤想保护的人?”鸿琰问。   “主上带琉璃姑娘回来的时候奴婢瞧见了她手里的鱼骨镯子。”澄萸抿唇上前了两步,“主上快去吧,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你回锦雀阁吧,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没来过阙宫。”鸿琰透出舒心的微弧,“把琉璃交给你,孤果然没有选错人。”   语毕,鸿琰近乎只在一瞬便消失于暗光之中。澄萸慌忙由着来时的方向一路潜回锦雀阁,好在如来时一样未被奉虔的亲卫察觉,入了锦雀阁大门方才松了口气。   奉虔退后几步将我至于成群的傀儡魔间,这些没有意识的躯体泛着浓烈的尸气,定是魂魄消亡后被他们夺了尸身练就成如今的样子,不仅臭,还恶心。   傀儡魔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我使不出力气只能趴在群魔中央乖乖等死,可自此后起它们却未再靠近,反之逐渐退回了来时的方向。   “你们在干什么!”奉虔见之大怒,上前两步呵斥它们前行却是无果。   “看不出你这女子倒挺厉害,竟有逼退傀儡魔的能耐!”奉虔俯身拎住我的衣襟甩出好几步远,“既如此,我便亲手为主上除害!”   奉虔踏步到我身前,扬起备好的短刀就欲动手却停在了半空,神色望着我的手腕挣扎平白多了几分惧色。   “我说那些傀儡魔怎的不敢妄动,主上竟然……竟然把这镯子给了你?”   我低头看着腕上的鱼骨手镯不明其意,当初鸿琰给我这镯子是为做打赌之用,若我输了便要答应他一件事,他说,要我做的就在这镯子里。   “这镯子……怎么了?”我抬头问他,扶着墙角吃痛站了起来,却只能如此不稳地站着,稍动一动就得跌下去。   “这是先魔王所带饰物,是主上生母的遗物!”奉虔怒喝着便要夺我的鱼骨镯,我侧身向远处一跃跌入了另一个方向。我虽诧异鸿琰竟会将自己生母的遗物给我却也不能如此由他夺了去,便是归还也应亲手交予鸿琰才是。   “这镯子是你偷的,一定是你偷的!”奉虔掌间凝火,我见势滚向一旁才侥幸躲过这一击。   我瞧着手中的鱼骨镯灵光一闪,摘下镯子犹如得了一道保命符:“见此镯如见先王,你如此便是对先王不敬!”   鱼骨镯上妖气浓烈,方才逼退了傀儡魔,当下奉虔瞧着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我由衷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这宝贝果然如料想一般受用。   然而,也仅就一时罢了。   奉虔忌惮一时却又仰头大笑,我堵住耳朵阻挡这魔音,心里却叫苦不迭。   戏台上文武百官见了尚方宝剑如见帝王亲临,我平日里替曲寒打酒偷看的长鼓戏也不少,奉虔今日的模样却足足颠覆了我因那数十场宫纬大戏而深信不疑的定律。   “你这佛戾山佞贼,以为凭着先王的手镯便想我奉虔俯首?痴人说梦!”奉虔近乎以瞬移的速度到我身前,一侧手重重凝拳击我小腹。   我连喊疼都嫌没有力气,只觉得体内犹如翻江倒海,喉头微甜涌出了一口鲜血。   这身白衣在松坞山庄时便该染上我的血,只因鸿琰为我疗伤相救方才除去了血乌之色,如今两日未到便又染红了。   “奉虔将军好久不见,果然骁勇了许多。”殊彦鼓掌而来,奉虔回头瞧着莫名出现的银面公子有些提防。   “你是谁?”   “奉虔瞧着我像谁呢?”殊彦听他问话觉得好笑,自己不过避世百年余竟都不被人认得了。   奉虔听他声音觉得熟悉:“你是……殊彦?”   殊彦仰头大笑才又开口:“怎么,不像么?”   奉虔重逢百年未见的故人却并未多少惊喜:“你是为她而来?”   “错。”殊彦竖出食指摆动,“我是为了将军而来。”   我趁着他二人对话的时机双脚蹭着后退,在我看来身后的傀儡魔要比奉虔安全许多。   奉虔半信半疑:“为我?”   殊彦覆去衣上的燕窝残渍走下石阶:“奉虔将军对主上对魔殿一度忠心耿耿其情可表,为了一个女人同主上生出嫌隙怕是不值。”   奉虔冷笑:“说到底还是为她而来,我不知你护她是为了主上还是为着什么,你可知她是佛戾山风华宫的人,是曲寒的亲传弟子!”   我靠在石墙上对此不能苟同,把手背后以奉虔看不见的角度伸出小指朝下表示鄙夷。   曲寒虽教我学法可上仙架子也高,他至今从未收徒,鄙人作为风华宫唯一吃五谷杂粮粗浅修行者莫说亲传,外传弟子的边都够不上。   殊彦早料到他会如此说,把玩着袖口漫不经心:“所以呢?”   “所以?你忘了储玥当年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佛戾山,因为仙界那些伪君子,因为仙箫曲灵!”奉虔越说越恼忍不住点醒他的痛处,殊彦果真一愣不再言语,过半晌却未有奉虔预期的恼怒愤然,只是在唇边留下淡然一笑。   “因为谁都好,储玥临终托付不许我向佛戾山寻仇,我当守诺。”殊彦不再与他纠缠转身就要过来,奉虔回头看了看我的方向瞬移到身前锢住我的脖子:“所以他才会死,对敌人心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殊彦变色:“你做什么?”   “做什么?主上对她心软便是害了自己,我不能叫主上步储玥的后尘!”   我被他锢地近乎窒息,在他腕下挣扎挣脱不得。殊彦驻足:“主上是主上,储玥是储玥,你眼里可还有魔君?”   “他眼里什么都有,只不过孤同整个魔界相比后者为重罢了。”门外架我入暗窟的妖兵从阶上滚落,鸿琰缓步下来挑眉笑得深邃,“奉虔,孤说的可是有理?”   “主上?”奉虔看鸿琰到此手心蓦地一松,再而却又增了几分力道害我气若游丝,“主上怎么来了,是那个贱丫头通风报信?”   “你洋洋洒洒直入锦雀阁,还期望着孤一无所知?”鸿琰拂袖到他身前,“孤的青灵诀许久未对付自己人了,殊彦,违抗圣令者当如何?”   殊彦食指点额想了想:“挫骨扬灰。”   鸿琰唇角微扬:“奉虔可听到了?”   奉虔松手未动,鸿琰径直越过他身旁将我拦腰入怀:“今日孤既往不咎,自此时起谁再敢动锦雀阁的人一根头发便是与鸿琰过不去。若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我蜷缩在鸿琰怀中有了莫名的心安,鬓额垂上他的肩:“我想过一千个可能救我的人,却独独没想过你。”   鸿琰低头下颌触上我的发:“是吗,为何?”   我沉了沉:“应是如面具公子所说,未料到魔君一世英名会因我与爱将生出嫌隙。”   鸿琰笑了笑走出暗窟榻向锦雀阁的方向:“孤总觉得一世英名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更像是贬义。”   “因为魔君大人什么事都能想的周全,我在松坞山庄便见识了。”我说到兴起抬头,额角触上他的唇瓣冰凉,吐气如兰给我与唇全然相悖的暖。   这一瞬,我突兀想起了枯木林中的那一吻。那日他白衣胜雪,额上没有红火魔印,不同于今此的无心之举,却反不如今日予我的不安仓皇。   ? ☆、梅上之雪 ?  鸿琰的唇在我额边停了一时,半晌才匆忙别过头去:“思虑周全也总有不尽如人意的时候,若是由得选择,孤绝不会抱着佛戾山的人在魔殿走动。”   我松开他的肩:“谁说由不得选,至少你现在可以选择放我下来,顺带着开道让我回佛戾山去。”   “不许动!”我才稍有动作便受他冷不防的一吓,“你敢下去试试。”   我眨了眨眼皮惊觉自己竟被喝住:“仙尊教过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   鸿琰不然:“这里是东南山魔殿不是风华宫,在此孤便是规矩。”   我以往的脾气本该在他怀里挣扎,直到落地或是被他没耐烦一掌敲晕为止,当然此时心里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想归想,落到实处我还是没志气地蔫了。曲寒还教过,哪一日落在人家的地盘要学会因地制宜。   一路引人注目总算到了锦雀阁外,所以我不愿他抱着。与其今后授人以柄还不如学着佯装残疾的落难人行乞的样子一路爬回去,这等殊荣实在不是好事。至少传到仙人耳中,我得掉层皮。   “琉璃回来了?”澄萸听见声响小跑至门前陷入了沉默,目瞪口呆险些撑掉了下颌。我正横在他怀中恶眼相对,鸿琰却仰头懒得看我。   “叫你担心了,这不架马而归吗?”我厚颜朝她笑,眉飞色舞对自己的言辞颇为满意,反是鸿琰眉目一僵重新低头。   “你再说一句孤便考虑把你从旭阳峰上丢下去。”鸿琰这话简短一句却奏效了不少,我几乎是没意识地攀上他的颈,没了藏剑发钗就不能御剑飞行,我很惜命,还想多活几百年学着曲寒做个逍遥老神仙。   澄萸含笑:“琉璃姑娘衣裳沾血了,奴婢寻件新衣裳去。”   “给她拿件牡丹裙吧。”鸿琰向她背影道,“孤喜欢牡丹。”   “我不喜……”我爱着白衣,虽受不得严寒却喜皑皑之色,素得淡雅清幽,也不与百花争艳。只是鸿琰投来眸色警告,凝眉间像是在说你若不穿孤便考虑把你从旭阳峰上丢下去。故此,欢字未及出口我只能老实瘪嘴。   鸿琰将我安置床头,落在榻前的钗子被澄萸拾去了妆台上,连带着摔落的流苏一并捡了去。   我伸手本想来个隔空取物,拖奉虔的福力气和法力流失了大半,发钗悬上半空行了一段距离后直落而下,这次还摔断了簪上的蝴蝶侧翼。   我狰狞着五官心痛,一定又是曲寒靠着那副脸蛋在哪个女仙贩手中淘的便宜货,也不知坏成这熊样的蝴蝶钗还能不能召出浮光剑。   “救钗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擤了擤鼻子,澄萸备牡丹裙去了,若还有第二个选择我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可怜巴巴望着鸿琰。   本以为鸿琰会借此好一番嘲讽,他却二话不说俯身拾了起来。   我合捧双手凑上去,鸿琰却没有归还的意思。   “这钗是救不活了,此剑无处栖身由孤为你保存了吧。”鸿琰施法替我召出了浮光剑,大气未松却又惊闻噩耗,我枕在床头扑腾惨叫如待宰的饲猪哀嚎。   伤势可愈,可被人夺了御剑的法器我这辈子回佛戾山都是妄想。   “我与它情深义重肉骨无分,离了它我不活了!”我拽上鸿琰的袍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人都吃这一套。   鸿琰转头不言似是动容,继而掌心覆上我的腕眉眼含笑,目光温婉中一点一点掰开了我的手……   “我的剑……”我趴在床头就这么眼巴巴望着鸿琰提剑而去,恰时澄萸端着托盘而入,向鸿琰拜礼后朝我笑:“衣裳都备好了,就待琉璃姑娘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澄萸不由分说搀我下床,“姑娘请往里面走。”   澄萸触发床尾的烛台机关,石壁大开背后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四方浴池,东西南北坐落处喷水麒麟像。池中水粼光涟涟泛若清泉,水面上浮着事先洒好的五色花瓣,萦绕缥缈的热气像极了在佛戾山常见的仙光。   “奴婢为您宽衣。”澄萸摘下我的笄,青丝散落自我双肩泻下。   “你刚才不是备衣去了吗,这水是怎么回事?”我摘下手镯置于案头,澄萸为我褪去染红的薄纱搭上梅花覆雪屏风。   “澄萸的确备衣去了,不过这沐浴的池水却不是我备下的。”澄萸为我伸手指向池边的喷水麒麟,“姑娘看这些洒水石像,池中的水均为北海雪山采集的梅上雪,再由石像注入法力融化白雪制成的沐浴清泉,都是主上一早命人备好的。”   “鸿琰?”澄萸为我解开领结卸去最后的衣帛,搀着我自玉阶踏入池中,“他何时叫人备的?”   我贪玩往胳膊上贴了几片花瓣,这水温温热热似还有香露的味道。我闭眼嗅了嗅,混着池中的温温热热有些分不清水露花香。   “琉璃姑娘刚回魔殿的时候,那时你还昏睡着,主上便命人赶着去北海采梅上雪。”澄萸往案上点了香炉笑着答我。   “北海?听着倒熟悉,不知以前是不是去过。”我将身子浸下几分贴着水面低估。   “北海与东南西三海齐名,琉璃知道也不稀奇。只不过那里四季地冻天寒,除了当地渔民便很少有人踏足了,琉璃在佛戾山四季如春应该不会去那里吧。”澄萸候在一旁笑我,我想了想倒也是,印象中曲寒也从未带我去过,大抵就如澄萸所说的,北海齐名于四海之一,知道也不稀奇。   这池子很大,若不是手脚无力我保不准会在里头扑腾游上几圈。   “澄萸,魔殿里有个带着银面具的男子你可知道?”我将漂浮的花瓣聚在身前把玩,忽而想起了先于鸿琰赶到的银面公子,他好像叫殊彦?   “银面具?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曾相识。”澄萸摇头答我,说只见过此人一面,且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魔殿何时多了一个银面男子。我试着道出他的名字,却害她惊吓着跌了手里的木梳,“殊彦?你说那银面公子是殊彦?”   澄萸这一受惊连带着吓我一阵心跳:“你这是唱哪出,难道那殊彦是吃人猛兽不成?”   “殊彦与九凤公子储玥都是弃天堕神,一个是九凤神鸟,一个是三足乌。二人感情匪浅,储玥在世的时候连奉虔将军都不得不礼让三分。只是东南山一战后人传储玥带伤离去死在了招摇山,自此殊彦便将自己关在宫中闭世不见,如今不知怎么出来了,他从前不戴面具的。”澄萸正色,我整个人浸下水中又探头出来,拂去眼睑的水珠睁眼感叹:“原来是情伤。”   我极配合投以哀怨之色,澄萸无奈扶额:“他们不是断袖。”   我看着她语重心长:“断袖怎么了,断袖也是情深义重,我理解,理解。”   澄萸蹲下身在我耳边强辩:“他们不是断袖,只是至交情深罢了。”   我不忍与她争论,只叹了口气继续覆水过肩,心里却板上钉钉,就是断袖!   浴池边的红烛明晃,我浸了许久的雪水身子已好了大半。裸身踏上玉阶由澄萸为我裹上一层遮身的素白纱帛。   “琉璃这样瞧着真好看,天仙是不是都如琉璃这般模样?”我坐于案前对镜梳妆,澄萸掌间凝法,只短短几许便烘干了浸湿的水珠为我束发。   我听了这话乐滋滋想夸她嘴甜,只澄萸这一梳梳到尾的架势总觉得是在嫁女儿。我透过铜镜对她憨笑:“不必如此细心,随意打理就是了,从前在风华宫我都是自己束发的。”   “风华宫的规矩澄萸不知,只魔殿的规矩澄萸却不敢不从。琉璃戴上了鱼骨手镯谁敢怠慢,从前是奉虔将军不知,今日闹腾之后只怕连他也不敢踏足锦雀阁了。”案上摆满发饰瞧得我晃眼,前后单就我认识的步摇金簪发钿梳篦便有好几种,还有我不认识叫不出名儿的,澄萸一边答着食指点点挑了一个好看的梳篦为我固发。   “鱼骨镯?”说起鱼骨我倒忘了,伸手拾起入浴前被我搁置案边的镯子端详,“奉虔说这是鸿琰生母留下的东西,魔殿不缺金银珠宝,堂堂魔君怎的佩戴如此简单的首饰?”   “琉璃可小心些千万别摔了,这玩意儿摔坏了那可是催命符。”澄萸看我轻率忙捧手接在镯下,见手镯无事方才松口气戴上了我的,“主子的事做奴婢的怎么会知道,许是个人喜好不同,有人就生来爱素简的东西呢?”   “可是自家娘的东西,他给我做什么?”我想了想忍不住大叫,“难不成这镯子上有毒?旧时的老人常说后宫女子争斗会在首饰上涂魔微毒,每日吸一点点便会积攒成疾,我会不会死啊?”   澄萸无言,若不是双手盘着我的发腾不出空来,否则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还真不敢保证会不会一巴掌对着我扇过来:“主上又不是后宫妇人,你见过魔君杀人还使微毒吗?”? ☆、牡丹纱裙 ?  澄萸打开机关石门,走出浴池外时我已换上澄萸备来的粉红牡丹裙。我虽不喜牡丹,可这纱裙倒是好看,腰身以云带束之,薄纱缥缈长襟及地,广袖间的牡丹描的栩栩如生,可我偏偏就是觉得不如白色好。   我坐于床头的妆台前,澄萸为我束了单螺髻,配以玉梳篦固发再以拈花步摇点缀,简单却也足够好看。   澄萸催促着我戴上晶蓝琥珀耳坠后递着铜镜凑过来:“怎么样,琉璃觉得美么?”   我隔着伸手铜镜抚着镜中冰冷,这镜中人是我吗,险些都快不认识了。   “从前在风华宫仙尊从来不会管我穿什么,戴什么。仙尊说了,琉璃穿什么都好看,只要不违了仙家规矩就好。”我看得晃了神,一语道出才记起自己是在魔殿,“澄萸听我这么说不会生气吧?”   澄萸笑着摇头,说话的却是锦雀阁外的男儿声:“澄萸会不会生气另当别论,但就那番话若是被主上听见,你怕是得被拎着从旭阳峰上丢下去了。”   “殊彦公子好。”澄萸想着先前的无礼便不由得心慌,忙的低头拜礼只盼着他不要记得那盅燕窝了。   然而,事与愿违:“澄萸姑娘安好,什么时候给在下做件新衣裳,沾了污物的我可是不会再穿了。”   澄萸伏膝赔罪:“澄……澄萸只是心急琉璃姑娘是否遭遇不测,不知公子原来竟是主上身边的殊言大人,请……请公子恕罪。”   我侧身看的一愣一愣的,这是唱哪出?   殊言本是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瞧她认真的模样方才无趣地踏过门槛:“几句玩笑罢了,你也未免当真了些。难怪主上会带琉璃姑娘回来,储玥死后好难得才得一个抬杠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我转身拉澄萸起来笑着看他:“殊彦公子往奉虔处相救,琉璃还来不及道谢呢。”   殊彦抚颌上前:“道谢还不简单,去阙宫跟主上禀明,就说自甘做了本公子的侍奉丫头不就成了?”   我扶额,在曲寒的悉心教导下我承认自己是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在枯木林以自己的性命救鸿琰便足以证明了,只是要我去做断袖的侍奉丫头,若是每日瞧着他左右手个搂着一个奶油小生进进出出,我怕是迟早得染上瞎眼疾。   “不了不了,我还不想被你们主上丢下旭阳峰呢。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和澄萸搭伙也是挺好的。”我尴尬笑着婉言谢绝,澄萸看我眸光微颤怕是猜到一二,目光紧蹙盯着我就怕听到一句不该说的。   “没关系,主上丢你我接着不就好了?”殊彦打趣道,我忙摆手:“不必不必,你去接着那些貌美面首就好……唔……”   澄萸捂上我的嘴神色尴尬:“琉璃姑娘初来乍到有些失言,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殊彦茫然:“面首?何意?”   澄萸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我趁势掰开她的手连连喘息,合着他不知道,那就不必忧心了。   “面首就是,是什么……”   澄萸撞我手肘,我哪里知道该怎么解释,慌乱中闭着眼睛胡诌:“仙尊从前教我,面首就是至交好友的意思,每日总会见上一面,故称面首。”   “是吗?”殊彦疑惑,“可否举个例子?”   “例子?就……就像你和储玥,或是别的男子。”我越说越上头,澄萸在背后阴阴掐了我一把,我闷哼一声不敢喊叫只能强忍着看他咧嘴笑。   “公子可别在意这些,不过是无聊的琐碎罢了。”澄萸心头犹如翻江倒海只觉得这番埋下□□烦了,殊彦只静心储玥二字倒也没在意别的。   “既是琐事何必在意。”殊彦此言方才叫澄萸如释重负,末了转身却又添了一句,“对了,主上让我来唤琉璃姑娘过去,收拾妥帖了便随我走吧。”   “鸿琰?”我努嘴不明其意,“他找我做什么?”   “主上的是我怎么知道,我只管着传话便是,琉璃也只管着动身便是了。小心去晚了又是一条五脏蛇伺候。”殊彦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泛起一笑,虽是戴着银面却也不挡他此刻戏谑的表情。   我想的却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当时阙宫仅就我与鸿琰二人,于是我将全部的罪过归咎于那不苟言笑的主上,想到此两手攥拳都不禁咯咯作响。   “殊彦……”我一路上低头扶着手里的鱼骨镯,“这镯子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殊彦一顿:“你为何会这么想?”   “之前在蜀国河边我与鸿琰曾经打赌,而后窥心镜被鸿琰所得,我自是愿赌服输。他曾经给了我这个鱼骨手镯,说若是我输了便要我做一件事,他的条件就在这手镯里。只是……我倒现在也不知他指的是何事。”我有些局促不安,来魔殿到现在我竟还不知他待我回来是何故,甚至在松坞山庄时连他提及的条件也未听清楚。有时候不知道才是最不安的,我可不想他提一个要我伤害风华宫中任何一个人的要求。   “主上从未提过这事,我也知之甚少。”殊彦抚唇再度勾起戏谑的弧度,“鱼骨手镯是主上生母的遗物,如此贵重的东西给你戴上去怕就不会许你再摘下来了。虽然不敢置信,但我却不得不猜主上是否动了凡人的心思。”   “凡人的心思?”我挠头,这厮说话和曲寒一样咬文嚼字叫人听不懂。   “你还不明白?”殊彦点我额头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这么说吧,我猜主上许是看上你这小模小样了,有意收了你也说不定。”   …………   …………   …………   殊彦道后是许久的沉静,我驻在原处思绪有些不稳。他方才说什么?鸿琰……收我?   开什么人神共愤的玩笑!   良久,我满腹心酸大笑了几声,手心按上他的肩膀喃喃警告:“话题就此打住,没事我就回了。”   我转身只跨出两步,殊彦学着我方才的举止一掌案上肩头:“打住是没问题,你可不能就这么回了,你调头回了我带谁上阙宫交差去?”   “你就说我病了,伤了,或是晕了死了都成……诶诶诶,你放手,放开我!”殊彦摇头拖着我就走,我伸手去抓锦雀阁的方向,只能在鬼哭狼嚎中由着他带我与阙宫越靠越近。   甚至入了阙宫,我的神色也是幽怨的。   鸿琰潜走了下人执笔作画,眸子慵懒抬头扫过一眼,看我时却是没由来地一怔,良久才又低头:“怎么,有人吃火雷了?”   殊彦啧啧笑我:“倒没人吃火雷,只是有人吓破胆了。”   鸿琰忽而来了兴致,放下雕花木毫笔破天荒多问了几句:“是么,因何事?”   “何事倒不好说,笼统解释就是一只兔子担心被豺狼吃掉而蠢蠢不安吧。”殊彦捂唇偷笑,鸿琰听的云里雾里。   “兔子?”鸿琰凝眉看我半晌才又道,“那谁是豺狼?”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我这只人畜无害小白兔如今身陷囫囵,你们这哪里不是豺狼?”   鸿琰不搭理我,回头看殊彦漫不经心道了一句:“你先出去吧。”   “不行!”我近乎是没意识拽上他的衣袖,“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殊彦抚上我的鬓:“乖,主上还在呢咱们这样不好。”   我不依:“不行,你不许走!”   鸿琰执杯饮了一口茶又重重地放下:“看不出来,二位相识不久倒是鱼水情深啊。”   “主上可冤枉殊彦了,鱼啊水啊我都做不得。我是火,会灼人的。” 殊彦忙别开我的手满腹委屈,“殊彦还有事这就走了,我那些懂事的奴才在人类天牢中盗了死囚出来,我得好好尝尝恶人灵魄是什么味道。”   殊彦洋洋洒洒甩手就走,未出两步却被鸿琰叫住:“奉虔要去调查云若圣母,寻找往生珠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   “往生珠?主上可是指四凶器之一的往生珠?”殊彦摊手无奈,“百年未见本以为主上会给我什么见面礼,怎么上来就是这么棘手的事,殊彦还想找时间去旭阳峰上晒太阳,顺便瞅瞅被扔下去拎上来再扔下去又再拎上来的琉璃姑娘,这才是合适我的惬意生活。”   “辛苦你了,等集齐四凶器孤便许你游山玩水的生活。眼下,当以大局为重。”鸿琰以做到最大妥协,嘴角干涸忍不住执杯又抿了一口。   话都说到这份上,殊彦嫌麻烦却也没奈何:“罢了罢了,主上的吩咐殊彦自然照办。殊彦将自己闭了一百多年,如今也算是重新做主上的面首吧。”   “噗!”   此言一出,鸿琰一口喷将还未饮下的清茶吐了一地。我乖乖转身面壁,双手合十心中念念有词:“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   鸿琰取下架上的面巾拭唇眉色冰冷:“面首?谁教你的?”   “琉璃说面首就是至交好友的意思,每日总会见上一面,故称面首。怎么这二字有何不妥吗?”殊彦看不透鸿琰眸下深意,转头瞄着我面壁的背影虚心求教,“琉璃姑娘,我在这番话中添上面首二字并无不妥吧?”   殊彦问及的时候我正念念有词,十八罗汉观世音菩萨只差把满天神佛都念了一遍。猛地一膈应还真不知该怎么答他,半晌才一步一挪着转身憨笑,苦着脸点头:“妥,太妥了。”   “孤就说是哪里的老师能教的了殊彦这头傲鸟,原来是你啊?”鸿琰放下面巾走来,“殊彦,你出去。”   完了,这是要恼羞成怒迫害人命的前兆不成?   我想要跟着走却被鸿琰横在中间过去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殊彦踏着小碎步哼着小曲儿出门右转。   ? ☆、白衣翩然 ?  “可知孤为何让你来?”鸿琰不在揪着面首的事,反而一语道破直达主题。   此刻,我反而希望他惦记着方才那句面首。   我忍不住后退:“不知,和我有关吗?”   鸿琰上前:“看看你手里的鱼骨镯子。”   我以片刻疾速扬手望,又在片刻之间缩了回去。   鸿琰眯着眼看我:“你在躲什么?”   我晃头,闭紧了唇不敢言。   鸿琰没了耐心:“说话。”   我再晃头,鸿琰长吐口气:“看来你想去旭阳峰?”   我挤出晶莹眼巴巴望着:“去之前能把剑还我吗?”   鸿琰食指触上下颌:“然后再顺便御剑飞回佛戾山?”   我激动之余忙点头,却又摇头。   鸿琰觉得好笑:“你这是何意,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我泛着苦楚摇头,却又点头。   “说话!”   “想……”我在鸿琰彻底红脸之前道出了实话,说不想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鸿琰摊手幻出浮光剑给我:“拿去。”   幸福来的太突然,我颤抖着手心不敢去触:“给给给……给我?”   鸿琰点头又将浮光剑凑近了些,却在我接过浮光剑的一刹开口:“你可知孤为何带你回来?”   我想了想殊彦的话不禁心里打鼓,面上却摇头:“不知。”   鸿琰勾唇:“那又可知孤为何给你鱼骨镯?”   “不……不知。”我埋下头面色绯红,心里祈祷着他最好还是别说了。   “那日许下的赌约,孤给了你这个鱼骨镯,你要替孤好好保管。”鸿琰忽然厉目叫我措手不及,保……保管?   “想必你也听人提及,鱼骨镯是孤母后生前留下的遗物,孤希望由你保管。奉虔一事始终让孤不安,给你浮光剑是做防身之用,不要指望着能御剑逃走,你出不去魔殿范围的。”鸿琰转身坐回书案前,我方才如梦初醒。   托殊彦的福,我现在才体会到何为自作多情!   “魔……魔殿上下千万余人,说不定还暗藏更多的妖兵,你为何不交托心腹反而找上我这个外人?”我眼下只觉得丢脸,脱口而出的问话不过是为了掩盖那份仓皇罢了。若是鸿琰仔细瞧就会发现,他面前杵着的是一猴屁股。   鸿琰不语,阙宫骤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又喃喃打破平静:“正因你是外人,所以孤信你。”   我正捂脸背身手足无措,鸿琰这句没由来的话莫名吓我不轻:“你曾告诫我不要轻信于你,如今却说信我?”   鸿琰倒是潇洒:“信便信了,有何疑虑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明:“这手镯既是亡母之物你为何不自行保管,那不是比交给谁都放心么?”   我一语直戳要害,鸿琰攥拳:“魔殿有叛徒,虽然孤还不知道是谁,不过一场恶战总是难免的。孤不想母亲遗物有损,故……拜托你了。”   我掐指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报酬什么的……”   鸿琰摇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回去。”我张口就来掷地有声,本想着帮他这样的大忙总该有些底气,谁曾想鸿琰却翻脸比翻书还快,低头阅册言语冷酷:“不准!”   你说不准就不准?好笑。   “既是不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我转身潇洒,有了浮光剑便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来日方长。   翌日   我翻身坐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澄萸早已做好了清粥小菜等我起。   “琉璃醒了?快洗漱吃早点吧。”我揉了揉眼皮浸水洗脸,澄萸连豆浆都掺好了。   我吧唧嘴:“澄萸做的真好看,谁娶了你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从前在风华宫自力更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我瞅着满桌琳琅眼都花了。   “光好看怎么行,得好吃才是啊。”澄萸盛了清粥递给我,“琉璃尝尝如何?”   我坐下来尝了一口:“好吃,这米粥怎么做的,竟能吃出花香味。”   “我采了好多花瓣呢,东南山的花都开的极艳,特别是深冬还能绽放的花蕾,好闻的很。”我一口饮尽,澄萸看我喜欢便又盛了一碗。   “快吃吧,吃完之后澄萸为琉璃梳妆。”澄萸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却不动筷子,我催她不必拘束,得来的回答却是她修心千年不必食凡物。   我放下碗筷想想便没胃口了,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可不食五谷,仙如此,魔亦如此。   “琉璃怎么不吃了,方才不还夸我做得好吗?”澄萸瞅我跟前还有好大一碗未尽的米粥,那些豆浆也未碰。   我转头委屈:“魔殿还有不吃饭就会饿死的人吗?”   澄萸想了想摇头:“除了琉璃怕是没有。”   我哀叹一声抚额,受刺激,太受刺激了。从前曲寒向我解释这就是生来仙躯和后天修为的区别,可如今连魔也这样,这世道还能叫人活吗?   吃过早饭,澄萸还是替我绾了昨日的单螺髻,只不过插上了先前不知何故遗失的羽绒钗,上面的干涸血迹早已除尽,只是这白雪绒不太应牡丹裙的景,还是同我之前的素裙更衬。   想到此我不禁关切:“澄萸,我那件染血的白衣呢?”   “琉璃说昨日换下的白衣?”澄萸答,“那衣裳脏了,还染了血,澄萸请示主上后便将那衣裳烧了。”   “烧了?”我愕然,许是如此反应吓到了澄萸,还未放下的木梳一颤便从手心落下。   “琉璃很在意那件衣裳吗?”澄萸的神色可说诧异也可说有愧,“澄萸不知那衣裳对琉璃如此重要,对不住了。”   “罢了,其实也不是特别重要,只是心想着衣裳浣好了还能再穿回来呢。”我怕吓到澄萸也不好多做计较,何况本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衣裳。   “琉璃为何只爱穿白衣裳,澄萸倒觉得牡丹裙艳丽多彩更显好看。”澄萸捡起木梳放回妆台,我仰头愣了愣,该如何说呢,这原因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因为白色最简单,一眼便能瞧得真真切切的。若是掺了其他色泽便看不透了,我不喜欢看不透的人,也不喜欢看不透的衣裳。”   澄萸若有所思点点头:“那琉璃觉得何人看不透?”   我回头望着铜镜狞笑,这还用想吗,当然是阙宫那位玄衣大老爷。   我正心想,门外却忽有响动。   “谁!”说话的是澄萸,她比我警醒些,反应自也是我不及的。   “门外有人吗?”我不解,澄萸也漠然。   “像是有,可眼下好像又没了。也许是我多虑,自奉虔将军的事后总要紧张些。”澄萸支吾着,我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了一声罢了。   那绝非澄萸多虑,因为我也有所觉察。只是人已走,思虑这些也是没用的。   平日在风华宫我总会挑些事来打发白日漫漫的闲暇时光。曲寒会给我们上早课,而后接着是习武学法,再往后便是我们的自由时辰了。我又时会在曲寒的酒里掺水,有时会帮着轻絮欺负鹤轩,实在没事做便只能跃到树上去倒挂金钩。   诚然,这些事我在魔殿都做不了。   无聊了就得找人陪,我不顾方才的异样索性撩上衣袍跨坐在锦雀阁门槛上思考招谁才能解我心头之闷。   澄萸?她太守规矩了,没意思。奉虔是不行了,这厮若是见我自动上门抽筋扒皮都是轻的。鸿琰?好歹魔界之君,且有五脏蛇阴影在前,这种人最好少做招惹。去找殊彦如何?   我起身就走,澄萸见状从殿内追了出来:“琉璃要去哪?”   我笑眯眯拍她脸蛋:“我出去走走就回来,你就不必跟着了。再说没有鸿琰令牌我也逃不出魔殿不是?”   澄萸还是不放心:“可是……”   “不必可是了,我不去阙宫也不去浮生殿,更不会去招惹奉虔,你尽可安心便是。”我撂下一句承诺转身扬长而去,澄萸踮着脚看我的背影总是不敢放心,末了扬手在唇边向我喊:“记得早去早回!”   我一路向前背着她扬手表示应允,再走几步耳根子总算清净了。男人唠叨起来总是不必女人的,从前我还觉得曲寒啰嗦,如今看他话唠功夫倒还不如澄萸的一根手指头。   还记得上次预见殊彦的地方飞着有毒的泛光虫子,方向应是前方不远处才对。   我凭着记忆拐了好几个弯,走出长廊后入了熟悉的庭院,院中花香弥漫还飞舞着漫天荧光虫。   只是……不见殊彦。   我耸耸肩,看来算错了时辰。没寻到人,一时间又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绕着虫子走了好几圈实在无聊,殊彦说这虫子有毒碰不得,我没事做只好召出浮光剑练习剑法。挥剑之余顺便背诵在风华宫阅过的洪荒古籍,籍上多记载了两极相对的法器和走兽,还有诸如历中劫数和诸神□□之类的简要记载,若能背完少说也得好几个时辰,不必忧心无事可做了。   “梼杌夔牛凤凰混沌,白泽重明毕方庆忌……”我手挥动着,忽而侧身一转直指向前,突兀间遥望眼前人一惊,剑锋抵在他的喉前。   “鸿琰?”我手僵直未动,见鸿琰不稀奇,只这身衣白如玉自入魔殿后便未见过,眼下瞧着竟有些不自然。   “怎么,不认识了?”鸿琰食指别开我的长剑温文尔雅,我晃了晃脑袋有些不自然,认识,又不认识。   “你的玄袍呢,怎么又换回来了?”我收剑不明,鸿琰却懒懒挑眉:“那袍子色泽暗了些,孤不喜欢。”   ? ☆、故地重游 ?  他如此说,我却觉得比起喜好还有更重要的:“堂堂魔君,仅凭个人喜好着一袭白衣成何体统?”   “正因孤是魔君,穿衣着色还需他人应允不成?”我和他永远不在一条线上,因为我在意的东西他却反而无谓。   我想了想:“倒不需要。”   鸿琰上前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手里的剑:“这裙子不适合练剑,起舞最好。”   我白他一眼:“这些小女人做的事我哪里会。”   鸿琰哦了一声:“那你会什么?”   我把浮光剑收回发钗对他说:“我不会跳舞却能看,不会做饭却能吃,不会煮茶酿酒却是最能喝的,无师自通。”   鸿琰头一次听到那四个字竟是这般用法:“孤看是跟着曲寒有样学样,物以类聚。”   听他这话我才后悔收起了浮光剑,举拳不思索便向他一记重锤,只是被他侧身躲过了。   鸿琰挑眉冷傲:“”你这脾气也是随他学的?”   “不不不。”我摆动食指拂绫挥打,“我是青出于蓝!”   “好一个青出于蓝,你赢了孤便给你一个离开东南山的机会!”鸿琰只是躲闪却不还手,高出许多的修为在此明显占尽上风,跃上树梢待我靠近便又飞向另一根藤蔓,手脚疾速更像在捉迷藏。   “你说的?”有激励才有动力,我脚下点过花草纵身追赶,鸿琰飞出一段却在空中等我,实乃奇耻大辱。   这藤蔓颇大也不缺驻足的地方,树梢藤条或是梁上都可,偏偏我追赶不及每次总是他停留歇息足够了我才到。鸿琰拂袖再飞,我却吃力的不行。   “怎么样,可认输了?”   鸿琰从藤上跃下勾起眉眼笑,我俯身撑膝摆手:“走不动了,不追了。”   话是如此说的,怎奈兵不厌诈。我躬着身子气喘吁吁实在探他步伐,只待行距将近时……走你!   鸿琰没有防备被我的长绫绑住长靴,匆忙后退之余不忘施法斩断。我岂容他如此便宜脱身,不由分说便纵身扑向前去,这招饿狼扑食是我学法前抓山鸡用的,如今也不妨抓一抓魔君。   鸿琰不知我会如此,手僵在空中方才意识法力未除,仓皇间忙收去掌侧用以斩绫的锋利妖光,却未注意我闪下的“熊躯”致使整个人跌了下去。我双手锢住他的脖子优哉游哉,本着鱼死网破的架势竟然成功了,且鱼已擒,网未破。   精通此招有个前提那便是趁其不备,佛戾山仙尊尚且措不及防,如今又整治了魔界君上,心中油然而生的荣耀感满满的。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的口气:“怎么样,可认输了?”   鸿琰皱眉:“你使诈。”   我摇头晃脑:“这叫兵不厌诈。”   我本以为鸿琰会反身将我压下去,故而手间使的力道大了些。谁料他却不动,只微微愣地看我,细瞧似还有些晃神。   “你想什么呢?”我伸手拂了拂,难得看他如此失神的眸子,我还觉得堂堂君上断不会有这般时候,难得欣赏自要多看两眼。   他隐去了额上的火纹,又着了这身雪白难免少些硬气,倒多一分柔情。眉若墨画眸似珠雪,我非此为魔殿我倒不会觉得自己身下按着两界魔君。   良久,他薄唇轻启:“没什么,不过想起了故人,觉得你与她有些像。”   “是吗?”我松手倒在一旁,“哪里像?”   鸿琰喃喃:“这倒说不上来,又或许不像,只是那一瞬的感觉罢了。”   “我能问问那故人是谁吗?”我是真的好奇,除了储玥还有何人能被他称之故人。   鸿琰想了想却道:“我不记得了,除了牡丹裙,除了那信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忘了还能称作故人?   我看他好像,正欲不屑却是愕然,他方才自称……我?   入魔殿后,这还是第一次。   “你可以离开东南山。”我心里盘算着该说什么才好,鸿琰却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只说话的内容害我打个踉跄,惊喜实在来得突然。   “真……真的”我一只手撑地坐起,猛掐了自己还不敢面对现实。   鸿琰随之起身看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说过你若赢了便许你离开东南山自不会反悔。”   “万岁!”我仰头大呼,兴奋之余不得不承认这时的鸿琰是最好看的,至少在他下一句话道出之前。   “前提,我们再打一个赌。”鸿琰起身居高临下。   我望着鸿琰眨眼无辜:“咱能不赌吗?”   鸿琰摇头阴笑:“不能。”   我扒着他的袖襟站了起来:“说吧,赌什么?”   鸿琰看我若有深意:“若你在风华宫待不下去,必须回魔殿。”   我半晌无话,这是什么赌约,叫我听不懂的赌约。   “这是什么话,我在风华宫混的如鱼得水怎么会待不下去?”我叉腰反驳,举止泼辣带了十足的鄙夷。   他这话讲得好笑,佛戾山风华宫足足一百年的光景,我怎会待不下去?   “许你离开不过是为了叫你死心罢了。”鸿琰说着在我手心递上一块圆盘转身就走,背影渐远仍在喃喃,“今时不同往日……”   我待他走远方才低头,是一块真正的通行令牌。   我反手叩了叩,令牌被我敲得作响。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可以回去了!”我高声唤着一路疯跑,先回锦雀阁向澄萸作别再走,否则便是对不起她为我做的美食花糕了。   鸿琰躲在庭院外的转角后看我离去,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拜礼:“属下拜见主上。”   鸿琰回头:“你回来了?”   来人银发墨衣,轮廓也显得苍老:“主上要我查的都盘问清楚了,全是蜀宫侍仆亲口所诉。”   鸿琰不禁蹙眉:“他们说了什么?”   墨衣人道:“一百年前蜀宫确实有位早殁的宠妃,居玉镂殿唤名锦鱼,蜀国先帝还赐了她一颗极珍贵的南海琉璃珠。   “她叫……锦鱼?”鸿琰深吸口气泛起了苦笑,“可有保存完好的画像?”   墨衣人摇头:“主上自蜀王宫带回的丹青便是仅剩的一幅,旁的再无了。前几日属下在街头寻到曾经侍候锦鱼的老仆曾孙,那曾孙说当年锦鱼撞死于慰灵碑后有人见天上降下浅蓝仙光,只有他祖母见过那道仙光,说有上仙落下未道过多的话便带着锦鱼的尸身离开了。奉命下葬的奴才怕担了责罚故而另寻了尸身下葬,这事蜀国先帝是不知情的。”   “仙光主人带着锦鱼去了何处?那曾孙口中的祖母又是谁?”鸿琰攥拳愤然,当年有人偷梁换柱他竟不知。   “属下按他所道的方向寻找,像是风华宫的方向,那浅蓝仙光必是曲寒无疑了。他的祖母曾在宫里当差,是玉镂殿的大宫女,在娘家被人叫做沈湘芸,入宫后改了侍名……碧云。”   “碧云?那便对了,孤记得她,碧云的名字是余王后改的,那时改了好多宫人的名字,因她侍候玉镂殿,所以孤知道这个人。”鸿琰倚上一棵梅树,面色也瞧不出喜怒,“应琉璃,孤瞧她便觉得熟悉,果然是她,是孤的鱼儿……”   墨衣人问道:“主上打算怎么办,要追她回来吗?”   鸿琰摆手:“不必了,她会回来的。她在风华宫……待不过三日。”   我嘴里嚼着临走前澄萸为我包的果脯御剑而行,离开东南山就要往佛戾山去,途经殇都,悠州青州还有伏城。常闻伏城是蜀国天子之地,市面自然也繁华不少。   如今正处寒冬,伏城各地都覆了雪,包括我与鸿琰相见的那条河,几日不见竟都结了一层薄冰。   路人无一不是裹了好几层在街上走,独独有个姑娘例外,一袭浅装只瞧着便觉得冷,何况她还赤脚走在那结了薄冰的湖面上。   我指尖凝法迫使浮光剑往下落了些,远离了云层视野也广泛了不少。我揉眼有看了看,河边围着好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再仔细瞧就会发现,这姑娘眼角落泪是被逼着走上河面的。   路见不平自当拔刀,只是对凡人不能太凶狠,不然闯了天条就得被曲寒罚着每日关在酌烟殿抄书了。我不想惹麻烦,低头觉得可行便收起浮光剑纵身跃下,心想着一个隆重的出场总能省去不少麻烦。   然而我却忽略了因地制宜的策略,这块冰是薄的……   河面一声噗通响,本在围观看戏的人因这从天而降的动静仓惶后退,我只想寻个上的了台面的出场方式,这一落却打破碎冰直直跌向河底,拼了命忍着刺骨寒才算浮上了河面。呛了几口河水才见河边的百姓指点戏谑,这脸算是丢大发了。   “救……救命……”我应声回头,方才动静太大连带着害那姑娘也落水了。   “阿嚏!”河水太冰,我打了个喷嚏朝她游去。河边多是逼她下河的恶人,我拖着她的身子径直从另一处方向破冰上岸。   “姑娘,姑娘?”我拍了拍她的颊,这姑娘脸色发紫身子都快僵了。   这姑娘口中喃喃着公子什么的,我不知她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只能尽快施凝神法暖了身子顺带烘干衣裳带她找个有床榻被褥的地方。   “公子,妙余好想你……”我背着这姑娘走了好一段路,途中直听她喃喃,好不容易救个人竟还是颗痴情种子。   “老板,给我一间上房。”我进门甩下一锭散碎银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客栈,老板瞪大了眸子看我似是熟络:“二位是不是瞧着眼熟?”   我与这老掌柜四目相对:“我跟你不熟。”   “这不是上次那位公子吗?”一旁忙活的店小二甩了甩手里的汗巾上过来,“原来不是公子,是个姑娘。上次二位也是来这投宿的,因为旁的客栈都客满了,公……不不不,姑娘可还记得?”   “公子?姑娘?”老掌柜若有所思,而后思索便又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原是姑娘女扮男装,还真不太认得出了。姑娘可还是去老房间?”   “老房间有客住了,我带姑娘去旁的一间吧,那屋宽敞向阳,推窗还能见雪景呢。”店小二不由分说领着我上楼,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我在一旁听着反而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老房间?男扮女装?本姑娘以天地良心发誓这地方是第一次来。   ? ☆、丁氏妙余 ?  “我先走了,二位有什么需要的知会一声就是了。”店小二交代了一句带门出去,我替这姑娘盖好被子,打了呵欠便倚着桌子睡去。睡梦中又回了救下她的那条河边,没有这姑娘,也没有围观人。   身后袭来寒光,我侧身闪躲却见执剑而来的是一鬼面玄衣人,这人瞧不见模样,身形却熟悉。   我召出浮光剑抵挡,鬼面人招数紧逼一度陷我于困境,剑影寒光中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后,锢上我的颈浸透着五指冰凉。   “你是谁?”我被缚在他怀里不能动弹,鬼面人不说话却扬剑指天 ,我心揪紧,莫名的危机感油然降临。   我闭眼待了良久,利剑未落他的手却松了。   颈上冰凉渐去,还有剑鞘落地的声音。我回头,鬼面人却后仰栽了下去。我伸手想要抓住却拨落了铁面,面具滑落竟是鸿琰的脸,血迹染红了脸颊模糊不清,闭眼前喃喃唤了唯一的一句:“阿璃……”   睡醒仍在客栈,我睁开眼从木桌旁跌了下去,外头已泛了浓浓的月色,只腰腹跌撞袭来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姑娘躺在榻上未醒,我急着想回风华宫去不愿再耽搁,可留她一人在此又实在不能放心。   我正犹豫着如何做才好,曼妙佳人便就醒了。她缓缓睁眼指尖微动,半晌才道:“这是哪里?”   我见她苏醒不胜欢喜,当即倒了被茶水过去:“姑娘醒了?快喝口茶缓缓,浸了凉水受寒就不好了。”   姑娘失神看我,未动。   “姑娘?”我捧着瓷杯又道了一声,她十指纤弱抚上我的颊:“公子……”   我此刻是崩溃的,只要忽略了言语内容,她的声若银铃便是如天籁,而眼下……   我咬唇握拳双肩微颤不止,为什么叫我公子,我哪里长的像公子,你说你说你倒是说啊!   想象终归是不实的,我苦笑着将咆哮压回了心底:“姑娘瞧着我哪里像男人,我改了便是。”   浅装女子听我此言方才细心打量,我头上有钗,一身着裙,脚上还踏着锦鞋,即便是个半瞎子也不该看成公子才是。   “对……对不住,姑娘与那公子太像,妙余认错人了。”自称妙余的姑娘欲翻身下床,被我伸手拦住硬生生将被子盖了回去。   “认错了澄清就好,没什么对不对得住的。你身子弱,好好休息才是。”我宽慰着顺带盘算告别话该怎么说才好,可一时思虑却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团乱,费时费力仍想不出个所以然。   先开口的是那姑娘:“妙余瞧着姑娘实在眼熟,换了男装与那公子根本如出一辙。”   我摆手说笑:“妹妹拿我开涮了,人有相似已属罕见,何况是男女有别?”   “那倒是。”姑娘喃喃自语又抬头问我,“我叫丁妙余,姐姐怎么称呼?”   我想也不想:“家中取名应琉璃,你叫我姐姐也可,唤我琉璃也行。”   “应、琉、璃?”丁妙余一字一顿脸色不好,“真好听的名字,姐姐家往何处,都有什么人?”   “我欲往佛戾山去,家中人多,大大小小加着应是数不上来的。”丁妙余不喝,我只能转身到桌前将茶水放了回去。却听得身后啜泣,再回头时她早已哭成泪人儿。   “你怎么了?”我过去为她拭泪,本就瘦弱的脸色更憔悴了些。   丁妙余别开我的手:“姐姐可认识一个叫曲寒的人?”   “曲寒?认识,怎么,妙余也与他相识不成?”我霎时新奇,随便救了一个人竟认识曲寒?   丁妙余从怀里拿出一纸书信丢在我脚边:“你自己看吧。”   凡间的女人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心里打鼓拾起了皱褶的信纸,果然,满目墨香皆是曲寒的字迹。   书信内容不外乎客套问好,曲寒向来如此,在不熟识的人前都是素装偏偏的悠然公子,迷倒万千少女也是需要技术的。   再往下看我有些晕眩,书信从第三列开始话语便转了歉意,诸如琉璃顽劣素爱男装玩乐之类的,回想先前楼下掌柜和店小二的一番言语对话,还有突然出现唤我阿璃的鸿琰……   我扶额晕眩,跌跌撞撞坐回了木桌前。本以为自己只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怎的连最近的事都没了映像,忆不起的男装,从未来过的客栈。   丁妙余掀开被子走来,落下的泪打湿了领口长襟:“写信人除了这张纸和一些银两什么都没留下,却带走了我一心托付的公子。除了女规女戒什么都没读过也什么都做不来的一介女流,拿这银钱让我上哪里去?”   我迷糊着捋一捋思绪,所以她口中道的公子是我?   丁妙余哭腔仍在:“那些银两不出三日便被人尽数偷去,财物散尽孤苦无依,妙余最惨的时候还要与狗夺食受商女的嘲讽唾骂,甚而险些被拐去青楼与她们为伍!”   丁妙余哽咽着饮尽我为她倒的那杯茶:“妙余想,无论多苦都没关系,公子知我孤苦无依断不会如此撇下妙余,公子是被那写信人强迫着带走的,写信人不愿公子与我一起故而留下了满纸谎言,只要公子得了空就一定会回来。”   “你你你……你悠着些,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我挪过凳子扶她坐下,这姑娘的小身板扶在身边就如同攥着一张纸,轻飘飘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意识了。   丁妙余忽然就抬头吓我一跳:“一切原是妙余的痴心妄想,公子从此再不回来,那封书信也竟是真的。我痴痴念念一个大骗子,这骗子不敢澄清事实还装作不认识我!”   从未遇过如此棘手的问题,我挠头不知该怎么办了。   曲寒,鸿琰,澄萸,殊彦,你们此时只要来一个人就好了,谁来帮帮我!   我正遥想着他们其中一人如神兵天降,丁妙余却一个转身便推门而去。   “你去哪啊,妙余!”我上赶着往外追,下楼向跑堂的打听,说她一边抹泪一边出去,连旁人的招呼也不回应便跑没影儿了。   我谢过小哥后疾奔出大堂,丁妙余速度不快还留了个背影给我,是那前面左拐了。   “妙余!”这身牡丹裙此刻已是累赘,我早顾不得什么端庄与否,只道提着裙摆向前奔便是。   丁妙余身子弱跑不过我,即便拖着这身衣裳赶上她也是不难的,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偏偏事与愿违,意外这玩意儿没事总想出来溜达溜达,顺便给我添点堵。   丁妙余不知从哪儿寻了石块喝住我的步子:“不许过来!”   我本迈出了一步,眨巴眨巴小眼神硬生生又缩了回去:“冲动是魔鬼。”   “你不许过来,退后!”丁妙余被石块菱角擦出了血痕,僻静的夜里哭的歇斯底里。   “我不过来不过来,你小心些,碎石很利的。”我左右摆手想叫她放心,一边后退着一边劝她有话好说,可此女贞烈还真不太好说。   “我全心全意心系的人竟然是个女子,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丁妙余一时激愤就要自裁,口中还喝了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妙妙妙……余!”我口齿含糊至此才后悔自己退的太远,只因不觉得事情竟闹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我欲施法阻止,脚程是赶不上去了,眼下唯能指望曲寒教我的习了百年的仙术,仙光未出却听得石块落地的声音,还有散在夜里的白襟飘扬。   “鸿琰?”我向着背影唤,丁妙余跌在地上怔怔望着这抹白影,我知道是他。   良久,他道:“不爱自己的人,何求旁人垂爱?”   鸿琰速度快的惊人,丁妙余受这一吓不敢出声,只抚着口鼻仰头望,也不知是见了鸿琰什么样的表情才会透出如此模样。   鸿琰转身勾出惯有的冷傲:“孤就知道,你这一路顺遂不了。”   “也没求过你帮我。”我嘟囔着从他身边过去扶丁妙余的手,鸿琰踏着雪走来:“一路寒霜,孤送你回去。”   我揉了揉耳廓怕是自己听错了:“你会好心送我?”   鸿琰余光扫过隐隐抽泣的丁妙余:“至少从东南山跟到伏城,孤替你保住了一条性命。由此自伏城再往佛戾山去,说不定孤还能替你保住更多的性命。”   “不必费心了,本姑娘御剑而回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决计出不了人命。”我摊手便握上了自钗中游出的浮光剑柄,眼瞧着甚是满意,今天给你主人长脸了。   “你们……你们是妖怪?”我与浮光剑一唱一和配合甚好,却不想身旁还有个不识仙魔烟火的丁妙余。我侧头正撞上她惊吓的眸子,看我举剑眼脸颤着往后缩,直至靠上了墙根无处可去方才倚在那儿不动了。   我想象中的境况不应是这么发展的……   鸿琰转身也许是不屑又也许在偷笑。总之我看他肩头有些微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等许久双肩平静了才心平气和地笑话我:“你这随意拔剑的习惯是该改改了,孤看你执剑都不知究竟是对我还是对她,梨花带雨总要有人宽慰的,孤还有事就先回东南山了。”   鸿琰撂下一句便乘风而去,我追了几步眼只能眼看他消失在云层里,原是盘算着能让他送佛送到西替我解决丁妙余的事,眼下看是无望了。   我转身,她还在抖,且因鸿琰这出得更厉害了。   我攥拳闷哼,不是说送我吗,这卖队友的!   鸿琰走了,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   “这人一向如此,你不必搭理他。”我故作正经清了清嗓子:“妙……妙余,从前发生了什么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有许多事情不能与你讲是因为诸有不便,你若无处可去便随我回佛戾山吧,我求仙尊收留你。”   丁妙余愣:“仙尊?可是神仙的意思?”   我点头:“是,他既肯收留我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你。公子是做不成了,我做你姐姐可好。”   我向她伸手,丁妙余低头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也伸手牵住了我,抿唇含笑点头:“姐姐……”   鸿琰隐在云上俯瞰,墨衣人自东南山方向赶来向他做礼:“主上打算沿途护送至佛戾山?”   “是有此打算。”   墨衣人抬头笑:“那主上怕是只能托千绝代为护送了。”   鸿琰回头望着他:“千绝此言何意?”   墨衣人上前两步小声了些:“殊彦公子寻到了往生珠的下落,现在蜀国殇都。”   ? ☆、昨日梦魇 ?  我归心似箭却不得不考虑丁妙余的身子境况,况且夜中御剑于我而言实在是提高了肇事的风险,故忍着心中急切让她在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明日便可上路了。   其实这一夜我没什么倦意,满心思虑着曲寒收不收她,还有鸿琰那句今时不同往日的话中深意。只是相较于这些,我最在意的还是那封曲寒的亲笔书信。   我吹了蜡便蹑声出门去,客栈小厮倚在大堂口昏昏欲睡,身前还燃着滋滋作响的暖身炭炉。   我随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身旁烤火,小厮双手相交分别掩进了左右的袖口,这姿势看着极享受。我想学着做却苦于手中拿着信,信纸虽有破痕却明明白白写着我从不曾历过的事。要是旁人刻意模仿便罢了,倘若真是曲寒亲笔所书,我又为何会失了这段记忆?鸿琰那日在河边分明是认识我,却跟曲寒一样生了一双严实的嘴,什么都不肯说。   我揉了揉眼角,每次想这些都会头痛,却又不甘心一味的装傻充愣。   “掌柜的,涨工钱……”值夜小厮在梦中喃喃,靠着门边的身子微动转头过去又睡死了。   “谁!”客栈外有潜藏异动,我警惕喝了一声拔钗出去,夜深的雪地却又没了动静。   不,方才一定有人。   我仰头打了呵欠假意回去,没走两步却转身甩出白绫。段千绝自堆障物闪身而出飞檐走壁跃上了另一座矮房,直勾勾的眸子垂头看我。   “你是谁,为何跟踪于我?”我摊手扬剑眉心厉目,我瞧他觉得奇怪,此人虽模样年长却至多不过不惑之年,怎会到了满头银发的地步。   “姑娘好警性,千绝自愧不如。”来人双手相合以江湖人的动作向我问礼。   “你还没答我,跟在外头想做什么?”我看他如此有礼心里也心安了许多,趁热打铁上前一步,这叫气势压人。   在他开口回答之前,我早已反复构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家中老母病重需要劫人钱财的孝子,或者流落街头无所归依至而寻人泄愤的浪子,再或是图个精神满足的暗窥狂……   怎奈他只缓缓道了一句打破我的幻想:“在下阙宫护卫段千绝,主上有急事需归,特命属下护送姑娘回佛戾山去。”   主上,又是主上。   我食指点了点额颇为头痛,能出一件和那位了不得的主上无关的事么?   “不必麻烦了,休息一晚明早回去便是,又不是乳臭小儿需要人陪的,况且还有妙余呢。”我摆手下逐客令,岂料这段千绝的执着实在低估不得,至少眼下是如此。   “主上有令做下人的便当遵从,请姑娘恕在下无礼。”段千绝拱手再拜,我深吸口气将鸿琰祖上全问候了一遍。且不说鸿琰是否会好心请人送我,就算做真好心,可若是被风华宫的任何一个人瞧见有魔送我回去再报与曲寒,我这小命便是难保了。   “都说了,不必麻烦。”那小厮还在睡,我撂下一句转身回了客栈去。段千绝从始至终驻足于客栈之外并未追赶,也不离开。   翌日   丁妙余起了大早,我还伏在桌上没睁眼。   “姐姐还不起来,日上三竿了。”丁妙余到我身前推了推,见我没动端过一碗果脯粥在我唇边拂了拂,好香的味道。   我揉眼皮仰头伸了个懒腰,丁妙余递上果脯粥:“这是妙余用姐姐随身带的果脯借客栈的小厨房做的,姐姐尝尝味道好不好?”   粥还是热的,我吹气酌了一口,果真是澄萸给我包的果脯。   果脯本就香甜,且丁妙余做的好吃,我只一小会便吃尽了。随手擦擦嘴打水洗漱,摊手化出浮光剑就准备启程。   “妙余待会儿可要抓好了,高空御剑可能会快些,你怕就闭上眼睛。”丁妙余点头算是知道了,我牵着她踏剑凌空,御剑飞出不远我便警觉身后有人尾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个段千绝。   “妙余,此去佛戾山远着呢,你可不要睁眼啊。”我在风力中向她道,丁妙余随之回我一声好,我当即施术拐了个弯往另一方绕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跟到佛戾山去。   若是呈直线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听见轻絮鹤轩叽叽喳喳了。拖鸿琰的福,我还得再绕上一绕。   “姐姐,我怎么感觉这是在兜圈啊?”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丁妙余眉目紧锁终于向我提出质疑。   我低头瞧着三次经过的楼台,没错,我就是在兜圈子。   我回头,段千绝想必是受不了这来来回回早没了人影,遂回头宽慰着丁妙余:“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千万别睁眼。”   我不敢想,丁妙余若是睁眼瞧发现我们还在原地徘徊不前会是个什么动静。好在段千绝已走,我加快些速度就是了。   此行一路顺畅,落在风华宫外时算算也不足半个时辰,多余的时间全因那段千绝给耽搁了。   “琉琉琉……”风华宫守卫人咂舌了许久,我当下就认出来了,数日前逃跑时有个看守宫门的侍仙被我欺骗了心灵欺骗了感情,就是他了。   我双手捧着下颌挤眉弄眼:“那晚的大飞鸽不是存心的,哥哥可不能记恨我。”   侍仙摆手:“仙尊当你是掌上珠,我哪敢记恨你。倒是紫槿仙子气得够呛,你留神着就是了。等等,她是谁?”   侍仙见丁妙余不禁提防,我忧心他正经模样会吓着这好不容易认来的妹妹,遂赔着笑脸推至一旁:“她是我在伏城认识的朋友,这姑娘孤苦无依不知风华宫能不能收留?”   “收留?”侍仙忍不住笑出声,“你当还在人间胡闹没个度么?风华宫是不可能收留生人的。”   “日久见人熟,何必如此古板呢?”我凑上前眨眼哀求,讨好撒娇只剩捏肩捶腿了。   他很识趣,在我凝拳动粗之前见好就收:“罢了罢了,你们进去我也就不拦了。只一条,若仙尊不肯收留,她就必须离开风华宫。”   我使出吃奶的劲点头,过了进门关就容易多了,曲寒那里只不过是片刻的问题。   我拉着丁妙余顺利通过守卫关,再往里走便是仙风结界了。这结界平日经过是没有问题的,今儿个我却不知何故头疼的紧,气闷郁结越渐乏力。   “姐姐怎么了?”我倚在树下喘息,丁妙余卷起袖口为我拭汗。   我吃力笑:“无碍的,可能御剑太久有些乏了。”   曲寒应允之前我不敢让丁妙余见太多的人,趁着此时僻静带她走小路赶回酌烟殿,关上房门才算松了口气。   “妙余可是让姐姐为难了?”丁妙余看我神色有异,只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而生愧意。   “哪里的话,只是少叫旁人看到免得徒生麻烦。”我隔着门缝偷望,见外面并无动静方才回头,“我去找仙尊求他留你,风华宫向来不喜生人进,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出去,更勿点蜡。”   叮嘱了她我才推门而去,丁妙余摸索着自小厅进书房再入了内寝,坐上榻前闭眼倚着休息。屋内门窗闭掩晦暗无光,丁妙余有些倦了,不过些许便沉沉入了梦去。梦中眉梢并未有缓,反是较清醒时更惊慌了许多。   数月前冬未至,心却不比现在要暖多少。   万宝酒馆突遭横祸,家破人亡的惨剧说来便来了。那时她还泛舟江上和母亲捧着路边摘采的野花玩耍,父亲说晚上做她爱吃的糖醋鱼,今儿个特别允许她多吃一碗。   “妙余爱吃什么小菜点心,娘多买些,晚上回去添点儿菜。”母亲牵着她站上船头,木舟靠了岸边荡起一抹涟漪,两人一前一后往原路返,途中进斋阁买了甜点米糕,回家却没见到本该有的糖醋鱼,酒馆打烊后堂内晦暗,连一盏灯也不见。   屋内亮堂的时候她却和母亲被人用扫帚从虚掩的后门赶了出来,父亲染了咳疾不能受寒,眼下却被自己好心收留的人偷奸耍滑夺了招牌和家产。   一家三口在街便露宿几日总要考虑下一餐该吃些什么,下一个时辰该去哪里睡,连喝水都不禁犯愁。   又过几日,母亲受不住这苦日子趁着天未亮的时候偷偷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回了娘家,也许是投奔挚友去了。总之三人成了良人,丁妙余头一次尝到了想哭的滋味。   次日夜,父亲受不住打击又犯了咳疾病,呛了几口血便没了气息。丁妙余一路拖着父亲的尸首去酒馆前讨要下葬钱,本想着那贼人受不得市井议论总会给一些,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了那般不堪的言语□□,若不是父亲尸骨未寒,那时的心境怕是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   前一刻不死是为着父亲尚不安身,下一刻不死是因为有了心头的念想。   为了这念想,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   丁妙余失了银钱后算是真正的孤苦无依,盗乞丐银钱,甚至与牲畜争食。几次险些被心怀不轨的人带入了烟花之地,为了这股念想以必死的决心才得以脱身周全,女儿清誉比什么都重要,有些东西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纵使后来才知,那日思夜盼的念想也不过只是虚无……   丁妙余在睡梦中落了一滴泪,懵懂醒来方才噩梦初醒。困倦之余不竟诧异,自己竟将这月余来的生活真真切切又梦了一遍。   屋里凉飕飕的,亏有门窗紧闭已好过外头许多,至少胜过那冰河中的无数倍了。   酌烟殿布图宽敞,寝屋或是书房外厅都是民间小舍无可比拟的,甚至仅是一幅壁画一套茶盏便瞧得她神游天外。   便是从前万宝酒馆还在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些好东西。   “这布帛做成衣裳该多好看?” 丁妙余抚着云锦桌布不禁迷了眼,从前的苦日子她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 ☆、灼灼仙气 ?  我悄悄靠近千秋殿外的石亭下,曲寒驻在玉桂前沉沉不语。天上飘起了鹅毛雪,紫槿从房里取出披风为他遮上:“下雪了,仙尊回殿里去吧。”   “这玉桂又长大了,小璃却总不爱看它。”曲寒抚着树枝道,脸色苍白看似憔悴了许多,“还未探到魔殿的消息么?”   紫槿摇头:“魔殿消息把得严,我连东南山都进不去。流光星君上报天帝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受什么惩戒。”   “流光有云家护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天帝不会因一次失利便拿臣子怎么样的。况且四凶器失了两个还有两个,其中的一个还在云若圣母的手里。”曲寒顿了顿,“我只担心……”   “仙尊担心琉璃?”紫槿顺着他的眸子朝玉桂望了望,“魔君杀人易如反掌,既会带她走想必中有缘由,应是不会这么快伤她的。”   “无论是否伤她我都委实不能放心,因为他是鸿琰……”   一片雪染上他的发,我招手唤了一声仙尊,又唤了一声紫槿。   曲寒回过头半晌未动,只愣愣看我像极了吓坏的孩子。倒是紫槿小跑着过来拎我衣裳捏我脸:“你回来了!让我摸摸活的死的?”   我冲着她的玉指青葱张口下去:“现在看我是活的死的?”   “啊!”紫槿好一阵叫唤缩手回去,“你真的回来了?好本事啊,竟然叫鸿琰放你回来了!”   紫槿夸我,我自乐不思蜀:“那可不,我是谁,风华宫应琉璃!”   “小璃……”曲寒喃了喃。   我小跑着到他跟前说笑:“仙尊,小璃回来了。”   曲寒眉眼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我猜他是过分思虑我了才会把自己整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过终是因我的缘故,想到此便觉着自己对不住他,除了多笑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曲寒不说话,拾掇了披风转头进了千秋殿。我张望了半晌不知他做什么去,只瞧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东西,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把折扇。   有道是公子翩翩高贵儒雅,紫槿见了不由心地脸红,怕是许多倾慕其姿色的女仙也会脸红。   我摇了摇头,这严寒深冬也不忘记执扇造作,生得一副好模样便该如此任性吗?      “仙尊……嗷!”我眨眨眼皮正欲道出脑子里拼凑了好久的关切,却不防他手中折扇扬起又朝我脑门重重叩下,一下,两下,三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谋杀!”   我捂着脑袋绕圈跑,曲寒虽是身子不适可好歹仙躯,施不得法术跑步却不难,紧追赶着一路一脑袋:“谁准你离开风华宫的?谁准你和鸿琰一起的?谁准你去松坞山庄的?谁准你让自己受伤的?”   我跑不过他索性藏到紫槿身后寻了个活挡箭牌:“佛戾山小风华,风度翩翩君子卓然,你这模样被仙女们瞧见有你后悔的!”   “紫槿,你闪开,我今日要好好修理这翻天的丫头!”曲寒一声令下紫槿乖乖闪边去,我大叫着在风华宫上蹿下跳,从千秋殿外奔逃着到出入口的侍仙那儿,又抱头一路绕了回去。这来来回回突兀间发现了一个道理,在魔殿至少是不用挨打的。   曲寒没有力气也不再动手了,沿途将风华宫绕了个遍早已挥汗淋漓,这落下的白雪也成了摆设。   曲寒摇扇拂了拂,我叉腰隔他好几步远喘息不止,眼巴巴瞅着他手里的扇子目不转睛。   我发誓,这时候谁要给我一把扇子我立马嫁给他!   曲寒摇了许久看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才算解气,当即收起折扇伸手递了多来:“看看你什么样子,我待会儿让轻絮为你打水洗洗。”   然而,我膛目结舌望着他递来的折扇僵在原处不敢动弹。不知现在收回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还来得及……   “犯什么愣,快接啊?”曲寒看我未动索性将扇子塞进我手里,“赶快回去梳洗了来千秋殿,我还有许多事问你。”   曲寒越走越远,我鼓起勇气背着他开口:“仙尊能不能收留小璃的朋友?”   曲寒止步:“朋友?”   我转身递过了书信:“丁妙余你可认识,我不记得何时见过她,可仙尊的亲笔书信谁也佯装不了。小璃是想过问的,只仙尊从来都不愿意告诉过往之事。妙余孤苦无依,风华殿能收留她么?”   曲寒指尖颤着执信无措:“你可想起了什么?”   我摇头,若真想起什么就好了。   曲寒看我茫然不知方才松了口气,将信纸揉团塞进袖口正色:“她在哪里?”   我觉着有戏,当即欣喜若狂:“我带她回了酌烟殿休息,仙尊你真好!”   曲寒示意我停下才又开口:“那你随意寻间偏房给她睡吧,再叫人弄些吃的,明儿一早送她回伏城。”   “嗯嗯。”我点点头,再摇头,“仙尊不肯留她?”   曲寒板上钉钉:“风华宫自有风华宫的规矩,绝不收留凡人。”   我固执己见:“我也是凡人,你为何带我回来,为何救我,为何留了我一百年?”   “这不一样。”曲寒冷冷道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去,我小跑上前拦着绝不妥协。   “哪里不一样?”   曲寒张口却说不下去,憋了好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仙尊,流光星君来了。”   紫槿在远处招手,曲寒点了点头向我开口:“我还要议事,你回去梳洗吧。”   “我不!”我敞开双臂拦他,曲寒左右行不得,半晌吐了口气无可奈何,“至多允她待十日,快让开。”   我其实还想再辩,也不曾有过使苦肉计的心思,可偏偏才一开口就脚下瘫软跌了下去。方才的不适感又来了,且要严重许多。   “快别装了,地上有积雪你倒不怕凉?”曲寒不信我,看我蜷缩着难受的模样反而觉得我演技得了精化般的提升。   任他催促我半晌,起不来就是起不来,我虽无意使苦肉计却也不会勉强着自己起来。   曲寒终于变色:“小璃,你怎么了?”   我想开口,挣扎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自己言语困难的现实,索性仰头倒了去修养心神许会好些。偏偏就是这一动作吓得曲寒不轻,当下蹲下身扶着我的身子连连大喝:“小璃,你别吓我啊小璃!”   “她怎么了?”紫槿在远处看着不对,小跑过来为我把脉,“她脉象很乱,怕是受了什么煞气侵体。”   “难道是鸿琰?”曲寒沉了沉抱我起身,“快去警醒着他们,传我令加重风华宫结界不许任何人出入!”   曲寒转身往千秋殿去,紫槿随后追上前:“风华宫外的结界只能阻平常妖魔,且不一定能挡住魔君鸿琰,他上次不就来过吗?”   曲寒驻足:“若他敢再来,我必与他同归于尽!”   “仙尊……”我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难受,蜷在他怀里动也动不得。   “小璃不怕,仙尊在呢,仙尊不会再让坏人带你走,不会……”曲寒喃喃着一路入了千秋殿,流光随之跟了进来神色难看:“曲寒……”   我在迷糊中被放上了软榻,耳边传来曲寒的声音:“我知你有话说,不管什么事等我救了小璃再讲。”   曲寒凝指开始度法,流光看我后眉目诧异:“她这是魔气侵体,你度法无用的。”   “魔气?”曲寒回头,沉思中突兀想起了松坞山庄的那一幕。那日我衣衫带血,鸿琰在院外为我妖气相度。   “琉璃面色不好,如今风华宫她待不得,送她去没有仙气的地方就好了。”流光一路劳顿而来坐下歇了歇,曲寒知他说的有理,只是心里却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小璃入魔了?”曲寒踉跄,十指攥紧了拳头不禁咬牙。   流光起身放下床前罗帐:“仙气可渡人救世,魔气亦可使人入妖途,你是知道的。”   曲寒眼眸忍不住泛红:“我为了小璃辛苦坚持了一百年,他竟将一切全毁了……”   流光忍不住叹息:“那日的境况你是知道的,琉璃受了重伤除了活便只有死,只当做这是活下来的代价,应先带她离开风华宫再想法子驱除体内魔气才是。”   曲寒背手走出了千秋殿,流光随之带门而出。   “你今日来可是为了四凶器的事?”   流光抿唇:“天庭安插在魔殿的细作递来消息,说是殊彦发现了往生珠的下落,只那地方对我们却不利。”   曲寒凝目:“在何处?”   “殇都。”流光仰头望着漫天落雪,“殇都靠东南山太近,殊彦却已到了殇都,鸿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曲寒收去红眸屏息一口气:“早知当初东南山仙魔一战我就该杀了他!”   流光摇头:“别说气话,想他鸿琰死的人太多了,两界魔君又岂是这么容易死的?风华上仙已逝,你又杀了储玥,便算两清了。”   “两清?”曲寒冷眸一笑微浅,“他害的又岂止师父一人?我与他永远都不可能两清!”   “我们需思虑的是眼下当如何,天帝下了死令往生珠不容有失,可你的伤……”流光忧心往生珠的事,曲寒一拳击碎了殿前的玉座麒麟:“管他什么往生珠还是天帝,我只要小璃好好的!”   “你何故如此怒,难不成……”流光惊愕回头望着合上的千秋殿大门,“你该不是动了凡心喜欢她?”   流光本是等着曲寒向他反驳,岂料见他闭眼久久无话方才仓皇:“你真的喜欢她?这玩笑可闹不得,你忘了当初南海龙王……”   “我知道,南海龙王被贬去了天尽头。”曲寒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   “你说那又如何?你可知天尽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曲寒眸子一挑忽而一笑,“无论意味着什么,都算不得什么。”   ? ☆、侍仙阿鸿 ?  醒来的时候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边儿日头黑了,曲寒掀帘从外头端了一碗热汤进来:“你醒了?”   我揉了揉眼皮:“现在什么时辰了,这是哪里?”   曲寒放下汤碗拂手扇了扇热气:“我让流光施法在佛戾山下建了竹屋,此处清幽是静养的好去处,正好让那姑娘歇在你的酌烟殿。”   待热气退却,曲寒舀了一匙浓汤喂我:“来,张嘴。”   这浓汤味道还不错,像是经了烹饪的玩意儿。   我喝了一口忍不住自己捧碗吃了起来:“真好吃,这是什么?”   曲寒想想便是泪:“好吃就行,也不负我佛戾山的火灵兽了。”   “你煮了火灵兽?”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啧啧称奇,堂堂佛戾上仙把本山灵兽给煮了,此间怕是不能找出第二个。   “心里若是感激就全吃光它,也不辜负人家为你赔了性命。”曲寒饮了桌上的花茶叫苦不迭,只盼凶案现场没被旁人瞧见,否则佛戾上仙的威名算是毁得彻底了。   吃了两口我却想起了正事:“为何叫流光修缮此屋?纵使多了妙余也不至丢我到山下来吧?”   我这话害的曲寒好一阵失神,末了勉强着笑一笑:“在松坞山庄的时候鸿琰注了青灵诀在你体内,顾……一时间怕回不了风华宫。”   “青灵诀和我回风华宫有什么关系?”我有些泛迷糊,左右想想两者之间确实没什么联系。   “我还有事就先回了,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叫轻絮来收拾。”曲寒盘算着落跑,我拽他衣袖执迷这个问题。   “你看,那是什么!”曲寒突然指我身后张目错愕,我却目光如炬依旧注目,任他风云□□,我亦纹丝不动。   曲寒失策,半晌小心翼翼开可口:“你都不看看后面的?”   我摇头:“ 青灵诀和我回风华宫有什么关系? ”   “青灵魔功属魔君才有,是更胜于五味真火的灼焰妖气,既能救人于危难,也可杀人于无形。”曲寒锢紧了桌上的茶盏眸色渐蹙,“你体内沾了他的青灵魔气,此气息与仙气相抗,凡是仙气聚集的地方都会损了你的修为,甚至是性命……”   “青灵诀……”我喃喃,“这魔气何时才能根除?”   曲寒眉间闪烁:“暂无驱除之法,不过我正想法子,定有良策的。”   曲寒回答的已足够委婉,于我而言依旧犹如五雷轰顶。换个不委婉的说法,根除魔气之前我永远都回不去风华宫了,我……入魔了。   难怪鸿琰放我离开,难怪他信誓旦旦要我打赌,原是这一切早就注定好的,我走不了,逃不掉……   “你把汤都喝了,明儿一早轻絮会来取。仙尊得连夜去一趟殇都,很快回来。”曲寒含笑抚我云鬓,我大致能猜到是为着什么。   “可是有了凶器下落?”我端起热汤暖手,鸿琰昨夜匆匆离开派了段千绝跟着我,必也是为着凶器而去。   曲寒起身就要走:“此次是四凶器之一的往生珠,现于蜀国殇都离东南山很近,我想得此珠去求天帝给你一个仙籍,这是最快去尽魔气的方法。你在此好好休养,有事唤紫槿就是了,切记不可乱跑。”   我点头看着曲寒驾了一朵祥云而去,竹屋骤然如死一般寂静。漫漫长夜想来也无聊,索拍拍软枕倒头睡了去,辗转几次却不得入眠,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窗外洒下圆月银光,我裹着被子望得出神。一百年的闲适顺遂因为鸿琰变得一团糟,从他白衣素裹出现在伏城河畔开始,我的生活就未平静过。   夜色渐沉,骤然从酌烟殿挪出来怪不习惯,幸好先前在锦雀阁也住过,否则冷不丁换了地方怕当真要彻夜难眠了。   眯了一会儿方才开始犯困,迷糊中被子好像往上提了提,再往后便神游天外找周公去了。   这周公不好找,转来转去转悠到了一处我没到过的地方,好像是皇宫。   这地方陌生却眼熟的紧,只记得方才途径的地方好像有块染血的石碑,碑前还有一位公子黄袍挂冕。   我回头,映映烈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想要唤住他却也说不出口。只依稀瞧得背影憔悴似是失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想着走过去瞧个真切,那黄袍公子却没了踪影,连带着石碑和重重宫宇一起不见了。   “阿璃,过来。”鸿琰着黑袍从暗处走来,嘴角微扬向我伸手。   我眨眨眼皮后退不觉,他这是怎么了?   我正想着,鸿琰却不经然神色骤变,一双眸子泛起血腥的红:“既为魔君总要让自己的猎物有点价值,故此,孤要用你的仙血祭祀傀儡魔,孤要为东南山为妖魔两界训练出最优秀的傀儡魔。”   傀儡魔?   我转身想跑,脚下却灌了铅咋么也挪不动半步。鸿琰一侧掌心环过我的颈,额上的魔君印记此时却怔怔的可怕……   再睁眼的时候外头已经日上三竿,昨夜喝尽的汤碗不见了,许是被轻絮收了去。   我揉了揉揉眼皮翻身爬了起来,昨夜鸿琰厉目的模样着实吓我不轻,现在小心脏还噗噗跳个不停。   房外有脚步声,我顶着一头乱发出去看,是个抱着柴火路过的公子。   公子看我浅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蓝袍若仙头顶绾了一个简单的高髻,这是风华宫侍仙的装束。   我忘记自己起身还未束发,傻傻回了他的笑。岂料这公子不是路过,径直入了栅栏小院又径直上了竹梯。   “阿璃才起?”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到了我跟前,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对,伸手抓了抓头顶的一团乱正对上他一笑,当即一声惊叫关上竹门整装熟悉。   公子听那一声尖叫后又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眸色淡然倒未吓着,只是隐隐觉得逗趣,想想便不自觉捂唇偷笑。   我在房内执梳捋发,绑好了发髻又是羽绒钗,耳环,顺带抿樱红,抹胭脂,画眉心,连常日不会做的事都做了。   完毕,起身对着铜镜自顾自迷,不错,要的就是这身派头。   等等……   我低头,身上还是魔殿那身牡丹裙,努努嘴怎么瞧怎么嫌弃,空有华丽,却不如我的素裙好看。   我开门前将牡丹装变回了常年爱着的白衣素裙,只是不知那公子等了多久,只知做完这些日头更烈了些。   “阿璃很美,不必如此细心收拾的。”公子抱着柴火却未显倦意,我故作淑柔低头含笑,要的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特别还是个清秀俊美的侍仙。   怎么一瞬间觉得,我有些老牛吃嫩草?   公子把柴火搁在门后拍了拍手心:“阿璃还没用过早饭吧?我去采些野果子。”   “不必麻烦了……公子怎么称呼啊?”我堵在门口将他拦下,从前看着曲寒没敢,看着鸿琰更没敢,鹤轩又太小了,好不容易逮个仪表堂堂的岂会让你跑?   “我……”公子眸子打转犹豫了一阵才道,“是仙尊派我来照顾你的,叫我阿鸿就是了。”   “阿红?”我眨眨眼睛给听岔了,“大男人怎么叫阿红?我觉得阿青不错,正配这优雅竹屋。”   阿鸿抚额:“是阿鸿……”   我点头:“我知道啊,阿红。”   他索性文绉绉卖起了墨水:“文人道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阿鸿乃鸿毛之鸿。”   我哽咽,鸿琰的鸿……   “你怎么不说话?”阿鸿在我眼前拂了拂,我回过神凑上前:“公子的名轻于鸿毛,起名的人没被你怎么样吧?”   阿鸿尴尬笑了笑:“只不过是个比方而已,阿璃说笑了。”   咕噜噜……   我苦着脸捂上小腹,眼下接近午饭的时间了,我却连早点都未用。   阿鸿倒了杯茶给我:“先喝杯茶垫垫,阿璃想吃什么?”   我端着茶杯可怜巴巴:“我想喝鸡汤。”   “鸡汤?”阿鸿颇有为难,良久却又一笑,“附近没有人家恐怕不好找,阿璃等我,我去有人烟的地方替你抓一只。”   我忙拽上他的袖满目哀怨:“带我去……”   阿鸿轻咳了几声也没奈何:“带你去带你去。”   我本想御剑的,可是阿鸿会驾云。躺在云上软绵绵搭个顺风车的感觉也不错,我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嘴里哼着从凡间学来的小曲儿,平日曲寒在的时候我可从不敢如此逍遥。   “阿鸿,你到风华宫多久了,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哼了一会儿未免口干舌燥,我反身趴在云上俯瞰山河。   阿鸿驻在云端一角背对着我:“也没多久,近几年吧。”   “近几年?”我一声膈应只觉得深深伤害了自己的自尊,他不过近几年的光景就学会驾云了,我在风华宫受曲寒亲力亲为的教导却仍只会御剑。   老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气死人。   出了佛戾山十里之外便有一座村庄,阿鸿施法落在了村落外的小树林中,隔着老远我已能听到鸡鸣了。   阿鸿竖起中指示意我小声些:“这会儿接近晌午大都回屋做饭去了,我们手脚轻些不能叫人发现。”   我双手握拳郑重其事向他点头,按江湖道义来讲这算是答应了。   阿鸿瞥了一眼我的动作有些鄙夷:“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我昂头回了他的不屑:“大千世界!”   ? ☆、情之所起 ?  阿鸿摇头叹了叹,眉目不经意一瞥瞧见了前头最近的一户人家正在冒炊烟,外头院落围了一圈栅栏圈养了好多肥鸡。   他点了点我,又指了指鸡。   我再向他握拳作揖,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必复还!   “去吧,我在这儿藏着支持你!”阿鸿凝眉盯着我,眉角眼梢分明在说,我怎么认识了你。   不愿终归是不愿,去还是要去的。阿鸿蹑手蹑脚步向了院落口,凝指施法向它们用了定身术。   身怀法力做什么都方便,比如飞行,比如偷鸡。   这些大大小小的乡家土鸡被他定格了不能动,无异于乖乖站在那儿恭候着他的魔爪。阿鸿也不及,索性搬了块石头坐下去慢慢挑。   他不急我自也不急,给他时间挑只大点儿的肉多的想想也就不饿了。   如果一切顺利,我会由着他坐在那儿安安心心挑一只吃最多的胖鸡,然而有时候偏偏就不太顺利。   我闲下无聊便朝四周随意瞟了瞟,不经觉看见一只淌着口水的狼狗转注瞧着他的背影,四只狗爪还在缓缓往前挪动着步子。   我怔住,踮着指尖从脚下摸了一块石子向他扔过去。阿鸿回头恼我,全然忽视了我的努嘴弄眉。   “你眼睛怎么了?”阿鸿不懂我的暗号转身又自顾自去了,恶犬还在蠢蠢欲动,我又扔了块石子过去,张嘴以极小声的动静告诉他——有狗。   阿鸿眉角纠结没听懂:“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继续张嘴狰狞:“有……狗。”   阿鸿叹了一声有些着急:“你大点儿声。”   我闭眼抚额,当即双手护在唇边歇斯底里嚎了一句:“我说,有狗,你身后有恶狗!”   “谁在外面?”屋里传来烧饭妇人的怒骂,连带着恶犬咆哮声,我拖着阿鸿转身就跑。妇人倒是倚在门口骂骂咧咧不见动静,那狗却一路追个不停。连跑了好一段山路,直到阿鸿忍无可忍转头施了定身法才得了喘息的机会。   “鸡汤没了。”阿鸿摊手吐了口气,意料之外的岔子。   现下寒冬腊月,喝里的鱼沉了底,山林鸟也藏身过冬了,果子又只秋分季节才有……   我裹紧了小腹缓解饥饿,还是回风华宫找紫槿讨食算了。   “我们回……”我话没说完阿鸿却掉头跑,我不知他要干什么去,大冬天的也寻不见什么吃食才对。   过了良久,我盘腿打坐默念着心静自然饱,阿鸿终于在我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抱着一摞东西回来了。   “这是什么?”他怀中东西不住透着香,我凑近嗅了又嗅,好浓的酱汁味。   “是我去城中买的叫花鸡,汤汁没有,酱汁倒可以尝一尝。”阿鸿摊开纸包掰了一条腿给我,“你尝尝?”   一块鸡腿不出片刻便被啃得只剩骨头,我学饿狼扑食又掰了一根翅,如此佳肴更胜仙界无数,曲寒那厮又岂懂这个中美味?   我嚼着鸡翅给他一根:“你既是买鸡带我一块儿去就是了,自己往返多费时间。”   阿鸿将翅放了回去:“其实……这鸡是从后厨房偷来的。”   “噗……”我稍不备一口喷了出去,“人来人往的地方也能偷,高人呐!”   阿鸿经不得夸,只一句便昂首挺胸越发得意:“小事一桩不必记挂。”   “你不吃么?”我看着他放回的鸡翅愣了愣,如此美味一人独享实在不好,且这玩意儿还是他弄的。   阿鸿摆手:“我不饿,你吃就是了。”   我嚼着鸡肉颇为感动,就差挤眼泪了。他当然不会告诉我,自己不吃是因着与曲寒一样修为所定可不食五谷。   “你人真好,名儿里都有个鸿字,做人怎么就差这么远呢?”   我说的是大实话,阿鸿听了神色却变了变,眉目微扬透着说不出的味道,良久只反问了一句:“何意?”   “你不知道东南山有个魔君鸿琰么,与你都有个鸿字,却不像你这般对人体贴照顾,他是个讨厌鬼。”啃完了鸡翅我又在扫荡鸡脖子,包着鸡骨头嘴里含糊一个劲儿夸他,顺带贬一贬那不可一世的鸿琰。   “是么?”阿鸿呆愣几许忍不住一笑,短短两个字问得阴阳怪气。   我吃罢了叫花鸡连连点头:“是,太是了!他做事只顾自己从来不想着旁人会怎么样,哪里像你这么好还担着被仙尊责罚的风险帮我偷鸡。”   我掏出怀里的绢锦擦了擦手,再重重拍他肩头:“你这兄弟我认了,今后有事只消一句话就好,应琉璃万死不辞!”   阿鸿靠近了两步抚着下颌打趣问我:“原来阿璃这么讨厌鸿琰?”   我再点头,非常讨厌。   阿鸿扬起眉角笑得极坏:“阿璃就不怕方才那些话被鸿琰给听见?”   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此时旁下无人故才很随意地说了。   “这里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怎会听见?”我双手环胸颇神气,却有些不安。鸿琰说过若在风华宫待不下去便要我回魔殿去,如今他的话成真了,佛戾山下的竹屋怕是不安全。   “阿鸿,我们回去吧,我有事跟紫槿嘱咐一下。”我催促着阿鸿驾云回去,云上他却一直看着我一直无话,倒害我心里发毛:“你看什么?”   阿鸿靠近我身旁半坐:“因为你好看。”   “是……是么?”我双脸泛起红晕,这一百年来第一次被人夸了好看,“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   阿鸿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眨眼间便回了佛戾山下,我不由分说往竹屋去,他却留在云上不肯下来。   “你不下来吗?”我问。   阿鸿回望四周:“此处风景甚好,我在这站站。”   阿鸿如此说我也不强求,回头去了风华宫入口让守卫的侍仙替我唤了紫槿,来人却是轻絮。   “怎么是你,紫槿呢?”我本以为紫槿会来的,轻絮却捧着一个瓷盅小跑到我身前喘息不止。   “紫槿查点去了,这是她要我给你送的燕窝粥,今儿中午先吃这个吧。丁姑娘住在酌烟殿一切都好,你安心就是。”轻絮把燕窝粥递给了我就要回去,我拖住她的长襟要她等一等。   重要的事还没讲,怎么能就这么放你走了。   “还有事吗?仙尊吩咐了让你待在竹屋可不许乱跑。”轻絮看我是有前科之人心里总觉忐忑,这次我却不能不跑。   我是不介意给自己添一份饭后甜点,只这玩意儿拿着实在不便,想了想还是将燕窝还了回去:“刚刚阿鸿请我吃了份叫花鸡,眼下不饿了。有些重要的事要与你说,我得出去避避风头等仙尊回来了再出来。”   “阿鸿?”轻絮抱着瓷盅没懂我意思,“你避什么风头啊?”   我张望了四周凑近她耳边小声将情况大致重诉了一遍,轻絮时惊时呆神色比翻书还快:“你说什么?魔君!”   我点点头倒出苦水:“鸿琰说了若我在风华宫待不下去就得回魔殿,我得赶紧跑路才行。一路有阿鸿护着你们放心就是,仙尊要是回来了给我拖个梦就成,告辞!”   “可是……”轻絮伸手还想说什么,奈何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宫门之外,只能对着眼前空旷喃喃道出了剩下的话,“可是……风华宫的侍仙除了宫门前的看守都在受紫槿查点啊……”   阿鸿还在云上等我,我一路下山纵身跃了上去:“快走快走,寻个隐秘看不见人的地方就好。”   “这可是你说的?”阿鸿挑挑眉又问了一句,我四下窥着有无魔殿来人的踪迹,一个劲儿招手叫他快些。   “这是你说的,那便去个谁也到不了的地方可好?”   “好好好,仙尊回来之前去哪都……”我话音未落却打了个寒颤,后面的声音怎么变了?   蓦然间涌生不详的预感,我心头打鼓慢慢转了身,当下后退两步险些从云上跌了下去,来人上前揽我腰身方才幸免于难。可是……我愣愣看着他不知所以,鸿琰一袭白袍向我勾唇,哪里还有侍仙阿鸿的影子。   “你你你你……”我心里骤然砸下一颗重石,为什么是鸿琰?竟然是鸿琰!   “我我我我……”鸿琰学我的口气饶舌好久,忽而眸子微扬浅笑婉转,寒风拂动落下枝上白雪衬以他的绝美出尘,“我来接你回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未沾酒,如今……却醉了。? ☆、雪山灵童 ?  曲寒随流光一路赶至殇都城,此处曾就任过几位地道的“父母官”,鱼肉乡里平生冤狱无数。冤死百姓气不得恕故而盘旋城内,每入夜子时便闻游魂嚎哭,故得名殇都。   许是长久受了冤魂侵扰,大大小小落户百姓每十家便搬走了七至有八,剩余留下的多是不得钱财无处可去异或是年迈终老犯不上大动干戈拖口带户之人。   纵然青天白日也难掩鬼气残噬下的死气沉沉。   “这地方鬼气横行,凶器潜藏便更难找了。”流光从入城起便仔细打量三四遍,路过行人皆面露一色不怎多言,甚至□□中多了生人也无意外之喜,乍一看更像是行尸走肉。   “如此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你我小心且避着殊彦,储玥挚友绝非等闲之辈。”曲寒还有许多事放心不下,如今只想早早回去更不愿横生枝节。   “上次风华宫一别有数月未见了,师兄别来无恙啊。”曲寒躲着殊彦绕城墙边走,谁知不偏不倚撞上一袭美艳紫衣被曲灵逮个正着。   曲灵喊着师兄,流光再瞧她手里的箫便明白了大半:“原来是失踪已久的风华宫曲灵,看来也是冲着往生珠而来。”   “灵儿此行恐不是为了往生珠。”曲寒早对她心思了若指掌,曲灵在乎的从来只有储玥,以及唯一能再见储玥最后一面的虚幻之境。   “师兄既知我来由,就不能纵了小妹唯一的心愿么?”曲灵言词已近乎恳求,眼下诚真意切只差一跪了。   然而,曲寒却只是笑:“幻境是做御敌之用,而不是为了让你去见如意郎君的。未免叫师父在天之灵不安,你就不要胡闹了。”   曲灵急切:“只要师兄肯帮我,曲灵愿助师兄夺往生珠!”   流光独在一旁不插话,曲寒摇头仍旧拒绝:“等你寻来青雀台再说吧。”   “你明知我不是雪女的对手,我过不了百转残雪阵!”曲灵眉目泛起凶狠扬箫大喝,她的忍耐已近至节点了。   “青雀台?”流光忍不住再气氛僵持之际横插一脚,“听闻青雀台一开可颠倒天地倾覆洪荒,只可惜系了一根无人能解的天蚕丝。怎么,你们想打青雀台的主意?”   “迷音扇与窥心镜已失,我们总要有制胜的东西才可以。”曲寒向流光解释后转身道,“除非以青雀台做交换,否则一切无需再言。”   除非以青雀台做交换……   流光抚唇不语,连鸿琰都做不到的事,这分明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果然,曲灵眉目变色五指拽紧了衣裙:“你这是在逼我……”   曲寒点头不辩:“是,我承认是在逼你,逼你放下过去忘掉不该记在心上的人,师兄是为你好。”   “那师兄觉得自己所记的人是该忘的还是不该忘的?”曲灵转眼一笑取出了怀里的琉璃珠。   “怎么,你还想说小璃在你手上?”曲寒一笑不置可否,本就见过一次的东西,再拿出第二次同样不会有什么作用。   “当然不会。”曲灵脚步轻盈闪了过去,“师兄忘记了我是仙箫曲灵,音律可查万物可窥万物的仙箫曲灵。”   曲寒神色一僵:“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比谁都清楚,曲灵总有一日会叫你求着送我入幻境的,师兄!”曲灵扔下一句不温不火的话转手拂袖隐去,流光旁观了好一阵总觉得方才那话实在没什么善意。   “曲寒,你懂她什么意思吗?”   “不懂,但总归是不好的意思。”曲寒睫毛颤了颤心中没由来的悸动,晌午过后雪快停了,云里薄雾透了些阳光出来,不知风华宫的一切可还好。   企图逃走的我做了一个周详的计划,先想法子引开他的注意,再从身后推他下去争取时间御剑逃走。只可惜实施当中出了一点小差错,当我向他身后直指大喊了一声仙尊的时候,这厮目光未动并不信我,这全然脱离了我构思的脚本。   慌乱中我盘算着死马当活马医就如此推他下去算了,岂料鸿琰稳稳站在云上并未因我这一推有何异动,反是我脚下没稳倒退几步至云边后仰,亏得鸿琰眼疾手快揽住我的腰身才避免这世上多了一场肇事未遂的悲剧。   不过……   佛戾山下的一朵云上,我与他足足僵持一炷香的时间了。   “你不想去云下站站?”站在这软塌塌的云上实在没什么安全感,我后背凌空只垫着他的一只手,换言之,这厮一撤手我立马就仰头下去了。虽然不算高,脑震荡还是难免的。   鸿琰摇头:“我是没什么不妥,你若想下去求我便是。”   求……   我也不是什么天性高傲之人,求人这事倒也不难,可偏偏那人是鸿琰,几次话到嘴边我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且今日的鸿琰实在不对劲,又是挑柴又是偷鸡,从前孤傲的魔君哪里去了?   反正阿鸿都是假的,保不准眼前这鸿琰也是假的。   想到此我犹豫着要不要验证一下,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又捏了捏……   鸿琰有些呆滞:“你干嘛?”   一只手不够,我伸出了第二道魔抓左右捏他的颊:“这张脸真的假的?”   鸿琰垂下眸子望了望:“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你说的。”   “雪山下的人讲话都咬文嚼字听也听不懂,我都站了好久你们也不说换个姿势。”耳边传来小孩稚嫩,我近乎与鸿雁同时转头,一个白衣男孩蹲在前边儿不远双手撑着下颌好生专注,特别是那水灵灵的眼神……   没察觉小孩何时来的,鸿琰走神一松害我头朝下栽了去。鸿琰惊觉不对转头愣了愣,我从云边落下望着他的凤眸眼含心酸:“鸿琰你大爷!”   “阿璃!”鸿琰唤了一声,脚下一点从云上跃下。下坠的逆风掀起他的白衣翩然,一时间看得我又迷离了。   手心传来温度,鸿琰脚踏清风护着我的双肩落下,多一分多一刻的对视于我都是不小的悸动。我不知我怎么了,只忽然间莫名瞧得心醉,就似方才在云上的感觉。   这小男孩脖子倾斜随着我坠落的弧度弯了半截身子:“你们耍杂技呢?”   我清了清嗓子主动闪离他十步开外打量这小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姐姐送你回家去。”   逮到个逃走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小孩子也是资源,要充分利用发挥才是。   小孩听了这话眉心紧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雪灵童。”   “雪灵童?”我食指戳戳脑门想了想,没见过。   “没见过?”雪灵童双手叉腰凑过他的脸蛋,“你再瞧瞧?”   我眨眨眼皮俯身凑抵上他的额:“难道你是我曾经遗失的孩子?”   我闭上眸子格外认真思考,说不定来风华宫前欠下不少风流债,可没想过竟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雪灵童打心底里不能忍受我的回答:“我呸!谁是你孩子?”   “雪灵童?你是北海雪女身边的童子吧?”鸿琰像个阴灵冷不防在我身后开口,害我身僵心寒一阵哆嗦。   “你是……”雪灵童故作老成抚着下颌绕鸿琰行走,这人看着眼熟。   “听你方才话意可是认识我?”北海雪女?怪不得他一身雪衣悠白,本以为只是个路过的农家孩子,可若仔细回想凡人家的孩子如何上到得了佛戾山下?   “我就是来找你的。”雪灵童挑了最近的一处岩石坐下小腿一跷好生自在,“四大凶器连失迷音扇和窥心镜,我看雪女为此心绪不宁所以想着下山查探一下,雪山之外的人我只认识你了。”   我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突兀还钗的鸿琰,曲寒的亲笔书信,丁妙余,还有独独只认识我的雪灵童?   我闭眼护额突感晕眩,脑中思绪紊乱只觉得快炸开一般。   鸿琰挪开我的手沉了沉:“想不起来的事不要勉强。”   我仰头疑惑,想开口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正思虑着鸿琰会不会老实与我说,他却扭头看向雪灵童:“她脑袋被门挤过,有些事记不得了,你想怎么样讲重点就好。”   脑……脑袋被门挤过?   “重点就是我要寻回遗失的两件凶器,并找到焚心盏和往生珠免叫人集齐凶器召出上古凶兽为祸人间。故此,我们的第一步是……”雪灵童搓了搓鼻梁从石上一跃而起,“去给我找些吃的。”   此刻我心绪是凌乱的。   我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相信这个小屁孩,还满心想着他会道出什么豪言壮语,竟然只是……要吃的?   等等!   我灵光一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成,你要吃什么都可以,跟着姐姐走,我给你找好吃的去。”   我是想着借机逃跑来着,脚下未出几步却被鸿琰拎住后颈衣裳寸步不得:“哪里需要这么麻烦,随我回去想吃什么有什么,可好?”   我的苦楚难以言说,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雪灵童鼓掌叫好蹦跶到他身前,“你家在哪我们驾云去?”   鸿琰眉角勾得邪魅:“东南山之巅,旭阳峰顶。”   “东南山之巅……”雪灵童抚着下颌喃喃自语,思绪回转忽而想起了数月前在雪女镜像中见到的那个昏死之人……   若是知道这便是她要救的人,我绝不会拿出雪珠。   为何?这人是谁?   掌妖魔两界,魔君鸿琰。   ? ☆、赠君绿帽 ?  “我还有事先走了。” 雪灵童记起鸿琰身份暗道不妙,转身便想落跑却被他指尖施法以妖光凝成的丝线栓住身子。   “走什么,留着你倒很有用,若能得了青雀台和昆仑剪,孤又何苦去夺那四大凶器?”鸿琰又一次道出了‘孤’字,每当他如此说的时候言语总会异常冰冷,这透彻心扉的寒意时时刻刻不在提醒我,他是魔君,是人神共愤的魔君。   “昆仑剪只从前风华上仙因机缘巧合得过,且之后便遗失了,剪不开天蚕丝拿到青雀台也无用啊。”雪灵童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我瞅着正好寻个良机施法剪他的妖绳。   “不妨事,先得青雀台再寻昆仑剪也是可以的。”鸿琰正说着,我趁着他分心之余剪开妖绳拉着雪灵童转身就跑。这小孩还挺机灵,赶在鸿琰追赶之前转身撒了一捧经久不散的积雪随我御剑而去,顺带着再剑上向他挤眉弄眼吐舌头,若用四个字形容便是大快人心最合适了。   “阿璃……”鸿琰拨开飞雪早不见了要寻的踪迹。段千绝从殇都的方向赶来落在了鸿琰身前作揖。   “主上,曲寒和流光已到殇都了。”   鸿琰眼眸失落自顾自低喃:“她又走了,孤只是想留她在身边而已。”   段千绝思量道:“女人如水,常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些事刀进刀出再简单不过,可有些事得顺着方向慢慢来。”   “顺?”鸿琰不明,“孤今日做了太多有悖身份的事,还要如何顺她才好?”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应琉璃既是主上心系的女子,什么事能博美人一笑便如何做就好了。”段千绝话说的轻巧淡然,鸿琰却忍不住失笑。   “烽火戏诸侯?这种事孤可做不来……对了,你方才说曲寒流光已入殇都?”鸿琰转念回到正题。   “是,不过片刻才到的。殊彦公子想必正按计划布下结界,殇都城只许进不许出,任天帝亲临也一样。 ”段千绝低头详禀,鸿琰点头满意。   “好,很好。如此一来纵使他们在殇都城内寻到往生珠也不过是孤的瓮中之鳖罢了。”鸿琰的喜色仅在一时,眼眸不惊觉望着眼前一片空阔心却是沉的。   一路逃到十几里外的小镇上,我牵着雪灵童在人潮中拥挤,也不知该去哪儿才好。   “我饿了。”雪灵童摇晃着我的手催促。   我低头:“你平常都吃什么的?”   “雪女平时饮雪露修行,我就去闪腰逮冰兽烤了吃。”雪灵童喜滋滋拍拍小肚子,突而见了前边儿不远的一处客店撒手就奔了过去。   “你等等……”我一路穿过人群撵上去,我们两个无分文的穷光蛋怎么能去那些地方。   “哟,小朋友要吃些什么?”倚在门口的小厮扬手迎他进去,我紧追其后要拖他出来,雪灵童却学着在佛戾山下的模样坐上长凳翘起小腿:“有什么好吃的全都拿上来,我要吃肉!”   “好嘞,您稍候!”   店小二招呼一声就往后厨房去了,我跨步进来对着他的脑门掌心伺候,雪灵童捂着脑袋回头冲我瞪眼,“你打我干什么!”   我挽起袖口还想赐他一掌,只是方才那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吸引了不少食客目光,我怕担着欺负小孩的罪名才勉强放过他:“你吃什么吃,快跟我走。”   雪灵童甩手:“不行,不吃东西没力气,没力气就不能夺凶器。”   “夺凶器”我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个彻底,这小模小样小身板,还夺凶器?   “怎么?瞧不起我?”雪灵童对我的神色颇有微词,想想美食当前也就不在意了,回头敲着竹筷叮咚响。   我提着他的衣裳往外走,身无分文就只有偷鸡的命,这小破孩儿竟然堂而皇之吃霸王餐,简直世道黑暗!   我是想就这样拎他走的,雪灵童挣扎了一会终于接受了徒劳无功的事实,放弃挣扎扯着嗓子仰天吼:“娘亲,我都饿了整整三天了,爹爹不在你就这般克扣我吗?”   我瞪着眸子僵在客店口,娘亲?娘你神仙姥姥!   “既如此,爹爹回来不就无妨了?”鸿琰径直从我们身旁擦身过,入了雪灵童方才喊菜的桌椅旁斟茶坐下,饮罢回头瞄了瞄我和雪灵童,“你们不过来坐?”   雪灵童作势抽泣不住往外挪:“我哪敢认你做爹,饿饿也无妨,大不了回雪山抓冰兽就是了。”   我牵着他一起往外挪:“走,娘陪你回雪山抓冰兽。”   身后传来鸿琰的警告:“再走一步试试?”   我与雪灵童同时停住,他努嘴催促着我快动,我白眼瞪回去让他先动。   “夫人为何不能做个贤良典范带好我们的孩子,如今满街瞎跑不算见了夫君便是这等礼数?”鸿琰回眸赠了我一笑,他这分明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鸿琰语毕我便觉得周遭的眼光冷冽了许多,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怕早就半身不遂了。   “这当娘的怎么如此不成体统,领着孩子瞎晃悠还对夫君不敬。”   “就是,有道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她可知何为贤德?”   “我看此女不省心,指不定那日就犯七出之条了。”   我尽力隐忍心中怒火,雪灵童却好死不死抬头问:“什么是七出之条?”   我攥拳:“想知道吗?”   雪灵童颇好学点了点头,我决定满足他的好奇心。   “相公~”我小蛮腰一扭抛起耳边长发回头唤,顺带眼皮一眨送了他一个小媚眼。   鸿琰虚眉,一副观戏的神色不介意由着我演下去。   恰是店小二领着其他的杂工端菜上桌,我便如此众目睽睽拽着雪灵童到他跟前:“其实奴家有个秘密藏在心里一直不肯说,怕相公不原谅我。”   鸿琰抽了一双竹筷并不介意:“是吗?说说看。”   “咳咳……”我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其实,这孩子不是你的。”   “噗……”有人喷了一大口酒水,四下无不哗然,鸿琰自顾自的吃菜却不为所动。   “是吗,继续说下去。”鸿琰一早料到我会胡诌,伸手夹了一片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   没反应?   我下了狠心决定放大招,不由分说低头凑在雪灵童耳边喃喃,雪灵童点点头仰面道:“我我我……我爹是殊彦!”   哐当!   鸿琰手中的竹筷落下,回头瞪着身前的一高一矮让我看到了叫做杀气的东西。   殇都   殊彦隐于暗处监视着曲寒与流光的一举一动,忽而鼻下微痒遮袖打了个喷嚏。   “公子这是怎么了?”段千绝守在一旁吓得不轻,记忆以来殊彦还从未打过喷嚏。   殊彦皱眉揉了揉鼻梁:“不知,许是谁想我了。”   段千绝小声嘀咕:“谁敢想你?”   殊彦听力好得出人意料,段千绝的那一声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近乎是动动嘴皮没有声音,却被殊彦一字不漏全听了去。   “你说什么来着,再说一句我听听?”殊彦眯着眸子靠近了几步,隔了一层银面具段千绝看不清表情,却只那双笑脸盈盈的瞳孔吓他够呛:“我不过随口说说,你倒厉害,什么都能听见。”   殊彦食指点额:“可别忘了当初储玥还在的时候是怎么被我收拾的,啧啧啧提起这个倒又想他了。”   “公子……”段千绝犹豫着,“储玥公子死于曲寒之手,不知公子对风华宫……”   殊彦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说什么?”   段千绝伸手指了指远处浑然不觉的曲寒:“他收留在风华宫的应琉璃是主上认定的女人,日后怕是……”   “怎么,你怕我杀了主上钟情的未来妖后?”殊彦扫过曲寒的眸子带了些凉意,末了却转头回了他一笑,“你当我是奉虔吗?再说,我可是有三不动的,一不动有恩之人,二不动忠心之主,三不动可爱妮子。”   “可爱妮子?”段千绝怕自己听错了还不忘揉揉耳廓,“你这三不动传出去怕是要被三人动了。”   殊彦问:“哪三人?”   段千绝掰手指头数:“主上,奉虔,还有……”   殊彦指尖点了点岩壁:“还有谁?”   段千绝向前方努嘴,殊彦视线转向曲寒不由心顿了顿:“曲寒?等他寻出往生珠,我便要他有来无回!”   曲寒寻了处茶摊坐下,指尖点点清茶在桌上书笔。   流光侧头看,桌上赫然写着有炸二字。   流光不懂,心想他既是写字必是不便讲明,反而更不好问了。   曲寒执杯抿了一口:“你可曾听戏?凡间的戏曲可好听了,有两曲是我最爱的。”   “哪两曲?”流光不顾眼下的季节敞开法器幻化的折扇摇了摇。   曲寒笑意深邃叫人看不真切:“一曲叫兵临城下,一曲叫四面楚歌。”   那客店中,大堂食客听我言语无不嚷嚷着要将我浸猪笼,其中一个甚至大义凛然颇为不屑:“你们看你们看,她果真是个不守妇道的人!”   身旁身旁谩骂声起,我继续贴在雪灵童耳边说着什么唯恐天下不乱。   说罢后雪灵童应允重诉我的话:“这绿帽子戴着可好看?”   鸿琰闭眼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看。”   我再低头嘀咕,雪灵童闻之开口:“我爷爷也说好看。”   鸿琰突兀地睁眼:“你爷爷是谁?”   我再教,他再答:“曲寒!”? ☆、直入殇都 ?  雪灵童的话音初落我便觉得这客店阴冷刺骨,再抬头时鸿琰却已到我身前脸色铁青,一个不小心便让这魔君给曲寒做了一回儿子,等他回来我得好一顿邀功才是。   我弯着笑眉着实痛快了一把,特别是瞧他五官怔怔无言以对的样子,简直是不能再美的场面。   “好笑吗?”鸿琰开口便含慑人之势,硬生生将我两眼桃花又憋了回去。   这么杵着不行,得想办法出去。   这时雪灵童晃了晃我去指桌上的菜:“我饿……”   鸿琰蹲下身与他平视也不客气:“你不觉得现在应该求的人是我?”   雪灵童眼珠一转似乎在深思是否倒戈的问题,吧唧嘴瞄了一眼桌上的鸡鸭鱼肉,防护墙正在逐渐崩塌中。   我瞪他一眼:“我们回雪山烤冰兽,想吃什么都有。”   鸿琰捏住雪灵童下颌不许他回头:“冰兽可没五香鸭掌好吃,淋了酱汁还洒了芝麻。还有那个卤香肘子,闷炖牛肉,水晶虾仁饺,脆酥鱼……”   鸿琰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锭金子在他眼前比划:“有这个,你想吃什么都成。”   “你你你……”我指着他手里的金子气得发颤,“你有钱还偷鸡?”   鸿琰不答我,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比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之类的回答还要欠收拾。   鸿琰冲雪灵童勾勾手指,最可气的是他过去了,他竟然过去了!   两人附耳嘀咕了好一阵子,说完后鸿琰便起身牵着他吃五香鸭掌去了。我不知他们有什么不好的计划,只四下摸索着希望能寻出什么贿赂的东西,虽然早知不会摸出什么,可证实自己空空如也后总有那么一些失落。   原本牡丹裙里还有剩下的散碎银子,是与丁妙余留宿客栈那一夜剩下的,可在佛戾山下变了衣裳连那一点散碎财产都没了。没办法,这就是功夫不到家的代价。不过细想,那银子再如何也不及鸿琰手中的真金,即便有也不见得有何用处。   不过……   我想了想,让他们这样吃着也好,我寻个时机脚底抹油最好。   然而我只挪了两步,还是小心翼翼退出的极小的两步。   “爹爹对我真好,方才是娘亲撒谎骗人的,因为娘亲老是独守空房所以恼羞成怒要我替她串供,爹爹可别生气。”   我僵住,四下敌意逐渐散去,我却不淡然了。这厮……这厮果然反叛了!   鸿琰回头正对上我愤怒的眸子:“娘子不来用些?”   我想拔剑,我真的想拔剑,如果不是在客店我一定拔剑。然而……我已经拔剑。   我扛着浮光剑在肩头隐隐作笑,周遭的食客近乎同时缩到桌下不敢妄动,鸿琰回头冷冷看我:“要打架?”   雪灵童还在狼吞虎咽,我与鸿琰四目相对杀气腾腾。   半晌,我软了下去:“让我三招呗?”   鸿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得寸进尺:“我要运气,你不许过来。”   鸿琰瞥了我一眼回头夹了口菜,虽然是嫌弃的意思,可这次我却乐见他的嫌弃。   我执剑闭眼运气,待浮光剑生出浅光便即刻施法。我不是个爱打架的人,我打起架来就不是人。为了让自己做个人,我趁着这机会站上浮光剑朝门外呼啸而去。   鸿琰余光瞟过却并不惊慌,放下竹筷眼睁睁看我被他一早设下的无形绊网给弹了回去,四脚朝天正对着客店顶上的天花板,为何上天如此待我……   鸿琰走来:“要不要再去试试?”   “…………”   “讲话。”鸿琰命令。   “…………”我闭上眼睛装死,我继续装死。   “阿璃?”鸿琰试探性问了问,俯下身推我胳膊。   我屏息动也不动,鸿琰语气却不似之前镇静,抓上我的腕闭眼把脉。我冷不防地一睁,趁他不防一把推开拿剑从一旁的小窗逃窜而去。   “应琉璃!”鸿琰追向窗口,我早御剑往远处去,在剑上还不忘向他挤眉弄眼吐舌头。抓我?这是智慧的较量好么?   “你别走!”雪灵童只认识我,虽吃了鸿琰的东西却也不放心把自己交给一个魔。况且还得跟他抢凶器,包着口中的碎肉跃出窗外疾追了出去。   金子早搁在桌角,鸿琰见之化作玄光飞升而出。我、雪灵童与鸿琰就这样一前一后追赶着,我不想等那个叛徒,那大魔王也不打算放我过。   “应琉璃你等等,你再跑我就让雪女把你冻成冰!”雪灵童划着手脚从云中穿过,我看着却更像是青蛙游泳。   虽是御剑却不知该去哪里好,风华宫是回不去的,就是能回去紫槿一行人也不是鸿琰的对手。这天下之大,除了风华宫我又该去哪里?   殇都……   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这个地方,我惊了惊当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上次在松坞山庄已害他重伤,我委实不想再为他添乱。   我回头瞧了瞧,不瞧倒还好,至少眼不惊心不跳。   御剑和驾云的差别就如此明显吗?无礼是雪灵童还是鸿琰都比我快上许多,雪灵童扑哧扑哧伸手就赶上我了,鸿琰更是近在咫尺。   我仰头一把心酸泪,再不找曲寒我就得回魔殿了,去殇都!   等等……   我心绪回复了平静,殇都怎么走?   山下竹屋曲寒好像说过,殇都离东南山最近。照东南山的方向走,对,东南山。   我突兀调转方向从鸿琰身旁绕过反其道而行,雪灵童一路拽着我的衣袖倒也没丢,只是小眸子颇有怨言:“你往哪儿去,我不认识路。”   我加快了速度头也不回:“去殇都,找往生珠去。”   “往生珠?”雪灵童听我提起凶器的名字鼓足了劲儿拍手叫好,“去殇都,去殇都!”   鸿琰魔气渐近,再使浮光剑只能受擒。我坐上雪灵童的积云助他加快了速度,东南山近在咫尺,我也势时注意到了云下边境的一座城墙牌匾——殇都城。   “就是那儿,快走!”我拍拍雪灵童背脊催促他快些,鸿琰见之不妙,那是殇都城,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殇都城!   “阿璃,你不能去!”鸿琰在身后不远处出言阻止,扬袖击碎了雪灵童驾驭的浮云。天空响彻一声稚嫩与一声哀怨的嚎啕,我被雪灵童拽着就这样笔直地落入了殇都城。   计划好的千万种着降法,我却偏偏是预料之外的那一个……   学了法力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硬碰硬总是会痛的。我支撑着起身却诧异自己竟落于一片软土之上,正庆幸之余却被从天而降的雪灵童一脑袋压了下去。   我的乖乖,这从天笔直落下的力道要是摔到不懂法的人身上,只怕殇都城从此便多一条命案了。   “你给我下去!”我揉着手臂酸痛喝他下去,又过一阵才惊觉身下传来异样。   雪灵童缩到一边探出个脑袋看我:“我觉得你坐在人家身上不太礼貌。”   身上   我低头去瞧身下的软土,这软土白白的,还披着绫罗。   “琉……琉璃姑娘。”段千绝被我这突然冒出给吓个够呛,当然主要还是我身下的人。   “对不起!”凝视半晌,我终于认出了身下的人,前不久才被雪灵童喊了一声爹的人。   殊彦吃痛撑着段千绝起来:“你怎么在这?”   我还未答,鸿琰紧追而上拽紧我的手腕近乎是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都让你不要来,谁让你来的!”   老实说,鸿琰这模样不只是我,连殊彦顾不得身后的酸痛也愣了愣,而后似才想起,这结界是无解的,凡入结界无论是谁亦不能出,包括他这个施术人,包括他眼前的两界魔君。   唯一的法子,是建结界起的三十日后,此禁锢自动消散。而如今的三十日,自然不会太平。   我从未如此被人吼过,即便是曲寒也未如此。惊吓过后未免恼怒,憋不住气踮着脚便冲他面红耳赤:“你吼什么,是你追我我才要来找仙尊的!”   话语刚落我便在前方较远的地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是曲寒和流光。   “仙……”我冲他们招手喊,鸿琰几乎在一瞬间从身后捂住我的唇反身躲于两座矮屋的夹缝之间,段千绝与殊彦眼疾手快,四目交汇便施隐身术遁走了。出于稳妥,还带走了雪灵童。   曲寒正在饮茶,忽而听闻异动回头看,虽不见异样却始终惴惴不安。   “怎么了?”流光觉察不对忙就正色,曲寒回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小璃的声音?”   “琉璃?是你想多了吧,她不是好好的在竹屋吗?”流光觉得不可能,宽心抚慰了一声只道他多想了。曲寒越想越怕起身放下银锭就要回去,没走多久却又止步不前,眼望着殇都城周的妖光法网不知所措。   他猜到了殇都有魔军伏击,却未猜到他们将此处变成了一座孤城。   我对着他的掌心一口下去留下一行牙印,鸿琰闷哼一声松了些力道,我趁势转身欲走却撞上一道无形的光墙,是结界?   “曲寒离开之前我不会让你出去的。”鸿琰在我身后淡然一句,这话轻松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 ☆、王心如故 ?  我被鸿琰关在殇都的一处小院里,院内一对孤寡老人正在扫雪,而他则杵在一旁慢悠悠看着老人扫雪。   院外被鸿琰施了法,我只要踏出一步就得四脚朝天给弹回来。屡屡受挫索性坐上门槛气鼓鼓想办法。   “做人要尊老,你就不会帮着扫扫?”我撑着下颌跟他抬杠,鸿琰只冷冷回我一句张扬着不可一世。   “可以啊,只要他们愿意。”鸿琰说着还顺带问上一问,“你们愿意吗?”   老头子老太听他这话当即摇了摇头缩向一边去躲着,他们是受了贪官老爷的折磨含冤而死,死后化为厉鬼却苦于官衙驻有看门神而进去不得只能徘徊于故居做游魂野鬼。如今见了鸿琰身上的魔气哪里还有厉鬼的样子,畏畏缩缩像个三岁小儿。   都说游魂受不得太阳照射,这里的光天化日却挡不住鬼魅横行,叫殇都真真儿的一点也不过分。   殊彦和段千绝不知抓着雪灵童上哪儿去了,我被困着也不能逃走,苦苦耗了几个时辰却只等来了太阳落山,以及外头骤然而起的鬼哭狼嚎。   我的天,这根本就是百鬼夜行。曲寒流光不必忧心,殊彦雪灵童那里也是亦然。至于这处小院……   浩浩荡荡的百鬼夜游本是呈直线走的,到了这处小院前领头的游魂愣了愣,竟然硬生生往旁一转绕了个半弯……半弯!   我脚踩木凳手拖墙沿看得目瞪口呆,未几回头颇为嫌弃看了鸿琰一眼:“知道么,鬼都嫌弃你。”   鸿琰在院中望了望:“那我走?”   我跳下木凳不耐烦摆摆手:“你走你走你赶快走。”   鸿琰不紧不慢到我跟前:“我真走了?”   我点头嗯了一声,走吧走吧,你走了我好打破院外法力找曲寒去。   鸿琰跨出几步又回头做最后的确认:“里里外外可有数不尽的厉鬼,子时过后还有更厉害的,你想清楚了?”   我点头微笑就差一个滚字,连小鬼都处理不了的应琉璃还能在风华宫混么?   “既如此,那告辞了。”鸿琰潇洒回头就要撤开法力出去,走时还不忘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我看着却是惊骇。   “等等!”这玩意儿看着眼熟,我下意识摸头却只能触到发和旁于简单的头饰。   我那藏剑的羽绒钗——不见了!   鸿琰回头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气得颤抖伸手指着羽绒澶:“你你你你你……还我!”   “还你?不懂你的意思。”鸿琰装傻充愣还顺带将羽绒钗揣进了怀里,回头说走就走绝不迟疑。   你走,你快走,几个小鬼没有剑也是一样对付!   厉鬼终究是厉鬼,噬人本性是不变的。鸿琰前脚一出后脚那老头老太立刻变了乖巧模样面露凶光。我猜殇都定是家家备了观音佛像镇着,入了夜后大门紧闭一概不出,否则照这情势发展下去这儿就得变成坟冢窟了。   鸿琰眉角扬起笑意越退越远,不止是那一对老夫妻,连带着外边儿的厉鬼也跟着慢悠悠往这边靠。此刻我真的相信若是真的有人这时候还没回家一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不过……   我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我是谁,应琉璃,在风华宫浑水摸鱼一百年的应琉璃!   我环顾着后退了两步,掌心凝光拂袖而出,众鬼受了这光束立刻停下不能动弹,独留我双手叉腰仰天笑得歇斯底里。   再说一次,我是谁?应琉璃哈哈哈哈!   然而,欢乐只在一瞬。   我笑声渐渐喑哑,他们竟然动了?   我不信邪再次拂袖而去,厉鬼停住的时间比方才还短,只顿了一瞬立刻便又向我而来。第三次拂袖,法力失效。   这屋子是厉鬼夫妇生前留下的,房屋败落早不受佛光庇护。此刻进去躲着也是枉然,可这些鬼……再厉害也只是鬼,怎会比我的法力还厉害?   鸿琰拿出羽绒钗赏玩:“此处阴魂众多本就缺少阳气制衡,且殇都城乃是往生珠所在,往生珠的能力便是覆死往生,它能让死去的人得以精神往生,故而殇都城的厉鬼堪比下仙。”   下下下……仙?   我不禁咋舌,我修炼一百年也就这半吊子法力,他们这就下仙了?不愧为四凶器之一,我看殇都至此不仅仅是为官不正之缘由,定与往生珠有什么托不了的关系。   不过当下……   “鸿琰你给我回来!”我砖石碎瓦锅碗瓢盆,我捡到什么我就扔什么。浮光剑是我的宝,浮光剑是我的贝,浮光剑是我的心里最完美!   鸿琰远远站着乐意看这场好戏:“求我?”   我摘下鱼骨镯对他挥了挥:“我有人……不对我有物质,你不回来我就撕票!”   鸿琰揉了揉鼻翼越发悠闲:“没事,撕吧。”   “撕?”我呆愣着彻底傻眼,这不是他母亲的东西吗,眼下竟让我撕?   不过……   我摘下鱼骨镯往前探了探,倒不是真要去撕,只心想着这玩意儿在魔殿手傀儡魔惧怕,说不定对付厉鬼也有几分用处。   厉鬼依然,现实的打击表明一切是我想多了。   “傀儡魔再无意识也算是魔,识得这镯子故而心生惧怕也不稀奇。只不过……”鸿琰说着摇了摇头,“你会拿鱼骨镯在这些低等生灵面前晃悠也算是让我见识了你的蠢。”   我无暇理会鸿琰的冷嘲热讽,重新戴回镯子纵身一跃跳上了屋檐。草屋下聚满了想要吸食我灵气的厉鬼,可这草屋晃晃悠悠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鸿琰我不跟你玩了,你快让他们走!”幸运的是草屋旁长了一棵差不多高低的枯树,我双手环抱树干才松了口气,草屋被他们晃得摇摇欲坠,虽暂时周全却害我羞红了脸,若被风华宫的人知道我被鬼搞成了这个样子传出去这张脸算是没了!   “这便是你们风华宫求人的态度?”鸿琰不骄不躁依旧慢吞吞的模样,我抱着枯树脚下晃悠得厉害,躲闪之余也不得不佩服鸿琰寻凶器之时还有如此玩乐闲心。   只是……你这样对待无辜的人真的好么!   我抽搐着眼角凝出一笑:“求求你……”   鸿琰摇头:“看你笑的似乎勉强,我也素来不喜强人所难。”   “不勉强不勉强。”我咧嘴笑得夸张了些,“求求你……”   鸿琰乘胜追击:“求什么?话不说明白我可是不懂。”   我我我……   我攥拳深吸了口气,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想归想,我还是乖乖放轻了嗓门:“求求你让他们走,或者把钗子还我也成,小女子为奴为婢报答你。”   鸿琰也不再戏弄,收好羽绒钗扬袖踏风向我来,月夜朦胧竟害我心里生了些熟悉的醉意。他明明是魔,可流光皎洁下偏偏比常居仙境的上神还要迷人。不,是带了几分危险的魅人。   “你想什么呢?”缓过神的时候鸿琰已到了我身前,四下厉鬼逃窜霎时安静了不少。   我仰头傻望有几分神游天外,他觉探出冰凉的指尖触上我的颊:“怎么这么红,生病了?”   我做出反应的第一件事便是嫌弃地打掉他的手:“哪有生病,被那群厉鬼吓得有些心慌罢了。”   不过……   我跃下房檐看着他的白袍:“你还是换回玄色更从本心一些。”   鸿琰跟着降下:“是你说白色最简单,不喜欢看不透的人,也不喜欢看不透的衣裳。”   这话……似曾熟悉。   我沉思了几许不免大惊:“那日在锦雀阁外偷听我与澄萸说话的人是你?”   鸿琰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我气沉丹田压足了火气:“我们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对的。”   “既为魔者,哪里正,哪里红了?”鸿琰这话驳地理直气壮,直到我甚至拿不出话来搪塞。   “不过……”鸿琰抚上下颌若有所思,“方才似乎有人说要为奴为婢报答我?”   我咽了口唾沫:“谁?谁说的,我揪他出来。”   我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找出那个大放厥词的人,冷不防手腕缚上一层力,重心不稳整个人被鸿琰给拽了回去,硬生生锢在树下动弹不得。   鸿琰勾唇一挑:“应琉璃。”   “有!”我几乎是下意识举手应声,便是从前曲寒查点早课人数也未如此迅速。   岂料鸿琰凑近我耳畔顿了顿,继而轻声喃语:“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鸿琰低头不由自主拉近了距离,闭上眸子的一瞬却觉得眉心一凉,睁眼看我手背抵住他的额:“魔君大人生病了吧,用这低级的幌子骗我?”   鸿琰僵住:“什么?”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利用我对付仙尊可惜,应琉璃笨一次就够了。”我蹲下身从一侧挪了出来洋洋得意:“当初夺窥心镜的时候是你说的,让我永远都不要信你。”   鸿琰半晌无话,而后轻轻笑了笑:“不过短短时日,你倒聪明了。”   我趁势上前从他怀里掏出了羽绒钗:“你玩太久了,眼下物归原主无异议吧?”   鸿琰不答,我将钗子插回了髻上拍拍手心就要走,直到额角吃痛撞上一柱光墙才想起来,鸿琰原是设了结界打算把我关在这来着。   ? ☆、噬心妖魔 ?  我呛了几声嗓子回头努嘴:“你把这玩意儿撤了。”   “你既拿回了浮光剑,自己想办法吧。”鸿琰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横眉冷眼看也不看我。   我小心触了触这抵光墙,浮光剑顶不顶用摸一下就知道了,这近万年修为幻化而出的结界怎么可能给我打破的机会。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帮我也行,你进屋子里去不许看我。”我挥手催促着他快点走,这办法要是被他瞧见铁定胎死腹中了。   鸿琰看着晃悠悠的草屋满是嫌弃:“你让我进这危房?”   我看着他同样嫌弃:“这房梁都腐了,堂堂魔君还怕一堆草和烂木头?”   鸿琰道:“我若不进呢?”   眼下接近子时,院外的厉鬼□□更如潮涌。一张张狰狞带血的模样望了望这阴森的小院始终选择绕路走,知道绕路说明了还有些残存的意识,我恨恨掐了自己一把好不容易才抹了几滴眼泪出来。   接着,我扯松了衣袖青丝乱裹,对着院外的成簇厉鬼哭哭啼啼:“救命啊,非礼了,堂堂魔君色心骤起欺负良家妇女了!”   还别说,我这么一喊一时间引来了好多厉鬼的注意,拥在院外堆成了一个圆弧,他们不敢靠近只站在圆弧边上指指点点,做鬼了也挡不住议论的热潮。   “这要是传出去了让妾身怎么活才好,原是觉得魔君有天之威仪,却不想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我继续以泪洗面,鸿琰凤眸微眯往前踏了一步。   看他靠近我哭得更是凄惨:“大人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大人是个伪君子是个恃强凌弱的小人是个欺辱良家民女的恶霸,呜呜呜……”   “伪君子?小人?恶霸?”鸿琰眼眸一颤扫过四周,聚集的游魂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转头招呼引来更多的鬼。   “妾身一定不说出去,一定不会侮了东南山魔君的威严,一定不会……”   砰!   鸿琰不能再忍,不听我接着哭诉转身径直往草屋去,顺带重重扣上房门,夜色中一人怒如火石一人笑似疯妇,百千厉鬼连带着那草屋都在颤抖。   翌日   旭日东升厉鬼渐渐散了去,殇都最先劳作的是下地农民,然后是商人小贩。   鸿琰从草屋推门而出走了两步却又停住,揉了揉眼皮望着空无一人的小院难以置信。   人没了,结界却还在。   “应琉璃,你……你好!”   鸿琰靠前几部不禁攥拳怒道,院前结界下平白生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大坑,爬一个人过去倒是刚刚好。   我大摇大摆走在人群中心情真真儿的好,享受自由的呼吸实在太美妙了。   当下得先找到曲寒和雪灵童,雪灵童落在殊彦的手里也不知怎么样了,总归是来找我的,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有事。考虑着现在救他是羊入虎口,我决定先去找曲寒。   一路上我尽量擦着边走,无论如何不叫魔殿的人发现才是上策。   不知是不是曲寒和流光故意隐了自己的仙气,我几次尝试感知他们的方位均无所获,没了主意只能漫无目的大海捞针。   前边儿传来铜锣声,八人大轿从身边儿驶过将路上的行人都拨向了两旁,轿前驾了两匹红马领路,马上高坐佩刀护卫好不威风。   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我一头雾水不知何故,身侧百姓却不约而同俯身叩拜,口中皆道的是拜见知府大人。   原来这就是殇都知府?   骑高头马的一个护卫扬手示意队伍停下,轿撵外步行的小厮冲帘内说了什么,里头方才传出了一声威严:“见了本官竟是何人不跪?”   有人不跪?谁如此好血性?   我东想西想瞅了瞅,那骑马护卫和轿外小厮却齐刷刷向我投目而来,甚至连抬轿的轿夫也忍不住盯着我小声议论,这几个意思?   小厮终于忍不住指窝:“你,说你呢,知府大人在此为何不跪?”   “我?”我指了指自己,左右望去还真齐刷刷跪了一地,怕是在伏城也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你还装蒜,给我拿下!”小厮那声略带娘腔口音作用不小,我还没做反应便被迎面来的卫兵左右架着强行跪于轿撵前。   小厮掀开帘帐我却不禁凝眉,有妖气!   轿中坐着一年近五旬的男人,眼睑下生出浓郁的黑晕叫人看着极不舒服。   此人一看便知,他不是妖却因妖魔缠身流失了许多阳气。   “前边儿何人挡路?”知府神色并无太大的变化,平淡地眸子冷冷道。   “回禀大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女罢了。”小厮点头哈腰向他赔礼,转身到我身前轻咳一声,“还不跪下?”   跪下?   我当即心领神会,弯膝向他叩大礼:“民女拜见知府大人。”   “拉下去,赏二十板子!”知府一声令下我又从路中央被架往了人群一边。   知府轿撵越走越远,我没心思陪他们瞎搞,一指定身法搞定喽啰后纵身化作云烟潜往软轿而去。   知府在轿中忽而一颤,几许过后便被我施法化身的浅光侵体意识全无。   我靠仰着身子瘫在软垫上,都说人间最会享受,这位子如此倚着可真舒服。   过了好一阵子轿撵止步,小厮掀开帘帐迎我下去。不,是迎这知府下去。   我双手背后趾高气昂,眼前赫然挂着四个大字——殇都衙门。   “老爷,您可回来了。”迎面来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一身香粉有些呛人,不曾想知府竟喜欢这种货色。   “二夫人好,大人累了说要休息,奴才这就伺候大人安寝去。”小厮一句话搪塞拖着我就朝里走,我沿途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这女人对着小厮挤眉弄眼恨不得将他剁巴剁巴大卸八块。   奴才的行为多是主子授意,他会如此做想来也是那女人不怎么受宠。   “大人请往里面走,美人儿候着呢。”小厮搓揉着手心躬身讨好,莫名让我想起了蹑手蹑脚四个字,总之是极不舒服。   “美人儿?”   我小心问了一句力保自己不露破绽,这小厮也是个傻子,顺手为我指准了房间一个劲儿催促:“大人忘了吗,您那出水芙蓉的三夫人?”   “哦……”我恍然大悟,继而又平缓了神色为自己辩解,“我是怕二夫人没走远过来闹腾,待会儿再进去也不迟。”   小厮摇头不以为意:“大人且放心吧,妒乃妇道之大忌,二夫人纵使蛮横也是不敢触犯七出之条的。”   我想着也不好再推辞,微点了点头朝他所指的地方推门而入。这房间颇为幽静雅致,屋子不大却不乏墨宝壁画。书房前挂着水晶珠帘,颇带几分书香味。   “大人回来了?”青葱玉指掀开珠帘朝我一笑,这女人鬓上斜插着一根檀香玉珠钗,青丝盘在脑后绾了一个精致的美人髻。广袖素蓝深衣倦过薄纱点衬像极了春日盛开的鸢尾花。明眸皓齿兼具大家闺秀之德,眉眼如丝充斥着叫人难以抗拒的魅惑。这魅惑美之极致,与方才二夫人那般浓妆艳抹是全然不同的味道。   “回……回来了。”我尴尬拿起书册翻了几页,早知道刚才就该问清楚这女人的名字和来历,这会儿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怕多说两句就得惹人猜疑。   “大人今儿个是怎么了,都不爱同妾身笑了。”女人倦着纱袖为我端了一碗水,“这是今早派人采来的圣水,依大人的意思不煮不烫,是最纯净的往生河圣水。”   “往生河?”我一听往生二字便来了劲头,“那真是辛苦美人了,不过今日我想亲自去往生河走走,美人陪我一起可好?”   女人笑了笑:“大人平日不是总嫌懒得走不愿陪妾身去吗,今日是怎么了?”   我捏着嗓子轻咳:“为夫今日想多走走,顺道看看产圣水的往生河是个什么模样。”   “那好,妾身张罗姜槐为大人备轿。”女人似乎很高兴,不由分说推门唤来那个随轿伺候的小厮,原来他叫姜槐。   只见二人只嘀咕了几句,姜槐连连点头转身就传轿撵去了。女人回来搀着我就要走:“大人请吧,妾身特意叫他去备大一些的轿子,妾身……可以在撵中伺候大人。”   女人说着甚至捂唇偷笑,我一时寒光骤起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女人看似文静竟然如此大胆,难怪讨这知府的喜欢。   我一点也不想体会她口中的“伺候”,一路上缩在轿撵边上昏昏欲睡。这姿态当然是装的,女人撒娇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打理了衣裳坐回一边去了。   轿夫走的还挺快,只一小会儿便停在了一处河流边。我掀开床帘却是大惊,这河水看似清澈却透着慎人的妖气,一点儿也不输当日探人心智的窥心镜。   “大人,下轿吧。”女人笑意依旧,搀着我就往轿撵外走。   我撇开女人径直往前停留于河畔窥了窥,许是青天白日并不见水鬼一类的东西,除了这知府身上的气息也再无涉及妖灵的线索踪迹。   “这往生河……你们!”   我想问他们往生河出现多久了,才一回头却见方才抬轿的侍仆横躺在地面如死尸。姜槐趴在尸体旁撕咬着残肢就如饿坏的野兽,女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冲我勾起一笑:“人心……真好吃。”   ? ☆、好久不见 ?  我阴沉着脸再也笑不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在吃人啊。”女人步姿妖娆往前了几步细打量我,“不对,我叫错了,应该是……姑娘。”   我解除附身法与知府离体,羽绒钗内飞出浮光剑被我化于掌心直指女人咽喉:“你们是妖?”   失算,绝对是失算。我太过相信嗅觉带来的线索,这女妖道行不浅分明是隐藏了自己的妖气,我竟然一点防备也没有!      “现在才知道吗?反是从姑娘下轿的那一刻起就被姜槐一眼看穿了。”女人食指别开我的剑锋面无惧色:,“知府大人下轿的习惯是先迈左脚,且身子不好总要人搀扶,你却走得大摇大摆,还不知道隐去自己身上的女儿香。”   女人说着凑近我身旁嗅了嗅,我却嫌恶地后退一步:“你这妖孽好大的胆子,殇都沦落至此可都是你干的好事!”   女人眸光一厉:“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时姜槐也吃罢了尸身咯咯笑着起身驻足她身后,这女人不知是不是有往生珠护体,眼下走为上策。   “想走?”我执剑防御不自觉往一侧挪,许是这动作被女人看出了所想,回头示意便叫那姜槐跃于身后断了我的退路,“落在我柳无心的手里还想往哪里走?”   柳无心?   我打心底里由衷鄙夷这个名字,吃这么多心还叫柳无心,我看你该叫柳多心。   “好你个柳无心,可知自己大限将至?”没办法了,既然逃不掉便得拖延时间寻找计策才是。   女人果然蹙眉:“什么意思?”   有戏!   我扬眉得意:“我师父奉天帝之命与流光星君下凡捉你,只要交出往生珠便可饶你性命既往不咎!”   “谁是你师父?”   “风华宫曲寒。”我再一次撒谎眼不眨心不跳,他的名声到哪儿都是好使的,不过就差个师徒名分罢了,细究想来也不算撒谎。   “流光曲寒?”柳无心果真生出几分忌惮,美目怔住暗道竟惹了风华宫的人。   “主人……”一直不开口的姜槐张着血口喃喃,“管她是哪里的人,既是冲着往生珠来的便是我们的敌人,何不在此杀了她推到别的神仙头上去,一来让风华宫与仙界窝里斗,二来也不知是我们做的。”   “你你你……”我转身指着姜槐只差喊爹骂娘了,这一看就是蠢货的家伙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只梢一计便得雨过天晴,柳无心眼眸挂笑更放光彩:“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我可考虑是不是满足你。”   我握紧了剑柄聚集法力于锋刃处,后路已断,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   率先动手的是姜槐,我已笃定了往生珠不在他身上,任他面煞凶恶却只不过空有表而无实。   我扬剑横在身前动也未动,只放出剑气便将他挡出了好几步远。   “废物!”柳无心谩骂一句扬袖凝指向我拂光,这光浸染凶气实非我力所能及之势。   妖光打中浮光剑身竟分出了第二层,一层触之剑气消散,第二层却直直打入我的小腹。五脏六腑霎时如波涛汹涌般翻滚难受,喉头微甜俯身呕出一地鲜血。   “管你是风华宫的人还是天帝的人,进了我殇都城便是死路!”柳无心扬手再甩光束,我侧身躲避却见那抹寒光四下分裂犹如流星雨分散而来,这根本无处可躲。   我隐忍痛处拼尽全力化出防御结界只盼能减轻一些痛处,岂料她的术尚未触及结界便没了踪影,倒是结界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背影,这背影一袭素白总瞧着眼熟。   “我挺爱看戏,本想着喝些酒水多看一会儿,只是这戏未免过头了。”殊彦回头看我笑话,“怎么,应琉璃竟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殊彦!”我心中大喜却忘了那一击留下的伤势未愈,这声大喊牵动着伤口再次隐隐作痛,过一会儿便有缓解,倒没什么旁的大碍。   “魔殿的殊彦?”柳无心想起什么忽而朝我大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风华宫的人,却与东南山为伍!”   我踮着脚攀上殊彦双肩只露一个脑袋朝她吐舌:“我喜欢,我乐意,我开心!”   殊彦低头勾起一笑:“说吧,想她怎么死?”   “怎么都行,你做主就好。”我就像个得志小人躲在他身后跃跃欲试,柳无心恼羞成怒转身向往生河施法凝光念念有词。   我正好奇她在做什么,眨眼间却见一颗明珠从河中升初犹如旭日东升。   “往生珠!”   我指着珠子大喝,殊彦却摆手示意我安静:“往生珠?我看不像。”   柳无心冷哼:“像与不像试过便知!”   “你要试也无妨,只是……”殊彦食指点额不慌不忙,“你可想清楚了,失败的下场就是死!”   柳无心听这话一时没了主意,眸间微闪恶狠狠道了一声你给我记住,拽上倒地不起的知府遁地而去,连带着姜槐也趁着混乱逃走了。   我呆在他身后只有惊愕的份:“你怎么知道那往生珠是假的?”   殊彦戳中我额头往后推:“笨,她若得往生珠还需靠食人心脏炼法么?”   我点点头:“倒也是,往生珠位列四大凶器自然不凡,只是没曾想她竟会拿假货使诈骗人。”   殊彦看我一身尘土似笑非笑:“欠我一个人情,怎么还?”   有一事殊彦不提我倒忘了,雪灵童还在他的手里生死未卜。   “你还找我要人情,快把雪灵童还给我。”我摊手努嘴趾高气昂,不知情况的人还真以为他才是方才被救下的那一个。   殊彦摇头:“还给你是不成,不过可以让你看看。”   殊彦说着打了个响指,段千绝从灌木中拎着雪灵童走了出来,还给他塞上了堵嘴的布帛。   “这小子昨晚上真够呛,耳朵都快被他给吵聋了。”段千绝一脸苦水抱怨,我却暗地里跟雪灵童竖起拇指,好小子做的不错!   雪灵童扑腾着小腿儿还在挣扎,段千绝摇了摇头扯下布帛由他说话。   “救我,救命!”雪灵童口口声声向我求救,我又哪里是殊彦的对手,如果仙尊在就好了。   “你们抓他做什么,他只是个孩子。”我只能想办法与他周旋,殊彦笑了笑不吃我这一套:“怎么,你想救他?”   我点点头又摇头,实力悬殊之下最要紧的是攻其不备,我若点明来意岂非不打自招?   “他能帮我制衡雪女,除非你能拿出比这更高的价值与我交换。”殊彦开口直点要害,他也明知,我拿不出贵重东西。   我苦恼:“我不知什么玩意儿比能制衡雪女的雪灵童更金贵,你倒说说,我应拿什么与你换才好?”   殊彦冥思苦想:“恩……曲寒的命不错,你拿他人头来换我立刻放人。”   “这不可能!”我不思索打断他的话,要我杀曲寒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殊彦摇头:“那就没得谈。”   “你是因储玥的事憎恨仙尊?仙魔不两立,你失了储玥,他也失了他的师父,还不够还吗?”   殊彦垂下眸子冷冷笑了一声,这笑意我从未听过。   我心里没由来的恼怒,只觉得这人自私总想着自己失去了什么。才要开口却因他手里的动作将话语都咽了回去。   他摘下了银面,连段千绝都始料未及。   他的眸很美,而那双美目下却尽是触目惊心的疤痕。额上肤白,还有他的眼脸下、鼻梁旁,疤痕若曲线蜿蜒毁了他的大半张脸,狭长深深竟透着几分可怖。   “公子,您怎么……”段千绝诧异险些丢了雪灵童。   “天啦,这人好丑!”雪灵童下意识道出心里话忙又捂住口鼻不敢再言,殊彦是魔,为魔者便是与天地为敌与所有人为敌。   殊彦并未回头,也不在意他的话。   “没错,的确很丑,你可也是这么认为?”殊彦眸子勾起戏谑问我,我却觉得这是我听过最不好玩的玩笑。   “你这是……仙尊做的?”我指着他的伤痕心不禁发怵,战场必有生死离别甚至是更难挽回的事,可如今真真切切看着却也难免心怀感伤。   殊彦摆手重新戴上面具:“一百年前的东南山一战是由天界挑起,他们的理由是存天道,除孽障。且那时曲灵自甘堕去仙籍嫁与储玥为妻,故也算得是根恰时的□□。”   “孽障?”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成王败寇自古便是如此,高高在上的人自有这般随意扣下罪名的权利。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在佛戾山许多年我不信他们每每提及妖魔的时候不是如此说的。”殊彦扬手示意段千绝带走了雪灵童,闲适悠哉到我身前反手指向自己,“我这副皮囊比鬼还可怕,同我的心一样奇丑无比,被称之为孽障倒算不得什么过分的话,你也不必含沙隐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辩解,一时间却不知用什么话解释才好。这一百年来不下十几个上仙道魔界之事的时候是以孽障二字来提,我也从未有过异议。   “不是这个意思?”殊彦玩笑抚上我的颊,“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怅然未动,该怎么答?   我心绪正乱不知何故才好,殊彦却忽而饶有深意望我身后。我还未来得及回头却被一股力反身拉入了怀里。好熟悉的味道……   曲寒环过腰身将我揽在怀里,抬头却是目光凛冽:“好久不见了,殊彦。”   ? ☆、绿林树妖 ?  好在段千绝奉殊彦意思带雪灵童离开了,流光驻在一旁不言,我也是尴尬的紧。储玥的那一层恨仍在,殊彦虽戴着面具却藏不住指节清癯铮铮作响。   “是啊,好久不见。”我本以为殊彦会发疯一般为储玥复仇,他却掌心一松并未有我预想的举动,只是安静问了声好。   “我早该知道你们潜藏暗处是为了利用我找出往生珠,不过你方才救下小璃倒是我们风华宫欠你的人情,曲寒谢过了。”曲寒皮笑肉不笑,话语阴沉根本不像是道谢。   段千绝安置了雪灵童赶回殊彦身旁,本想与他交代却见曲寒流光也在,下意识举剑警觉反被殊彦按住手腕不许他妄动。   殊彦示意段千绝退后只身往前走了几步:“你这话我却不懂,救下应琉璃和你们风华宫有什么关系,我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主上罢了。”   曲寒果然眼眸一暗:“你这是何意?”   殊彦向我指了指:“你,那边站站。”   殊彦算是我恩人,但曲寒却犹如我的亲人。我怕他们要动手便做做样子踏着碎步挪了一个小指的距离,曲寒却食指点我右肩推出了好几步远,顺带加上一层我再熟悉不过的无形光墙。   “仙尊,你做什么,放我出去!”我拍打着光墙却只做无用功,往生河就在小树林一边,曲寒连同我与身后的这片林子隔于光墙之外寸步难行。   曲寒不理会我:“现在无妨了,你说吧,何意?”   殊彦眸色微扬饶有深意:“你不看看她手里戴了什么?”   我受这光墙拦阻不能过去,连他们的言谈对话都听不见半分。只忽然间见曲寒回头死死盯着我手里的镯子,神色越发难看。   曲寒回眸冷眼:“鸿琰这是什么意思?”   殊彦不慌不忙:“就如你想的那个意思。”   曲寒凝眸只隐着愈发难掩的怒火,流光上前按住他的肩侧摇头:“不要听他一面之词,你伤势未愈需控制自己的情绪。”   “曲寒,当初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被人带走很心痛吧?如今我已迫不及待看着往事重演,看着应琉璃离开你的时候你该是什么样子。”殊彦平静道出了最后一句,两步走到我身前扬手凝光撤去了屏障。   我本撑着光墙将自己的余力都倚在这层透明上,殊彦突兀消除了障碍害我重心不稳险些摔成了狗□□。当然,我惜命的本质不是说假的,在倒地的最后关头很自觉攀上殊彦的胳膊得了助力才能幸免于难,与鸿琰那一口口‘孤不爱勉强别人’的冠冕堂皇根本就不是一个性子。   只是对于我这样的本质,殊彦却很嫌弃。   “你要掰断我的胳膊不成?”殊彦揉了揉臂膀满口抱怨,曲寒仍旧黑着脸似是怒火正盛。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鉴于曲寒这幅模样直接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我选择性忽略他的抱怨直逼主题。   殊彦耸耸肩:“也没说什么,不过都是实话罢了。”   “什么实话?”我心中警醒总觉得不好,按照世俗常有的规律,实话通常都不是什么好话。   “问你仙尊好了,我可有自己的事要忙,少陪了。”殊彦说罢一笑转身就与段千绝消失在妖光之下,可偏偏是他这一笑,我心里更没底了。   我小步挪到流光身旁戳了戳,他却摇头。   这什么状况?连一句诸如“你自己小心些”之类的警告都不提了,这是直接一死罢了的意思吗?   “仙尊……”我缩在流光身后探出个脑袋,“我知道仙尊不喜欢我来这,我本是在佛戾山下不打算过来的,只是……”   曲寒动了动:“只是什么”   我向左一步,一步,再一步:“只是鸿琰来捣乱,一路撵着害我躲进了殇都,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去附近看看魔殿派了多少妖兵,你们且聊着,告辞。”流光看曲寒眸色有异当即就要跑路,我回头五官狰狞只想大喝一声流光你个卖队友的!   “小璃……”   曲寒抿唇唤了唤,我忙往后一步闪开老远:“仙尊有事么?”   曲寒往前,我后退。他再往前,我再后退。直到被他抓住了腕,我才应过神来发觉再也退不动了。   本以为他会如在风华宫一般拎着我好一顿骂,或是揪着耳朵扔出十步去开外去。正欲哭无泪却莫名跌进了他的胸膛柔软:“仙尊……”   曲寒下颌抵上我的发:“小璃,我们离他远远的,好么?”   佛戾山逍遥百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曲寒的祈求,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感受他的温度。   今日的仙尊……不像仙尊。   “他?”我埋在他的怀里低喃,方才困在结界后什么也听不见,那个他是可是指殊彦?   曲寒闭上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睫毛纤长随眼睑轻颤:“不要再见他,仙尊带你走,我们去个没有他的地方,我们寻个自己的家,可好?”   我想答,却未及开口。   身后传来稀疏的掌声,鸿琰踩着积云落下似乎看了很久的好戏:“当真精彩的一幕,精彩到叫人不忍打扰。”   “你这样无处不在,不如尊佛算了。”我挣脱曲寒躲在他身后大放厥词,佛曰无处不在,我这样说他也算是得理。   鸿琰冷目望着曲寒言语却是淡然:“若你能渡我成佛,那我做佛也未尝不可。”   曲寒不以为然:“成佛第一道便是放下七情六欲,你配么?”   鸿琰走上前与他四目而对:“同在六道之中,你可知仙、佛与魔的区别?”   曲寒道:“愿闻其详。”   “佛法亦分小乘和大乘,小乘佛法渡己,大乘佛法渡人。不过殊途同归都是为了那些浮屠道理,看似无情无欲,实则执念最深。魔者杀戮随心,不如佛陀慈悲,却也从不隐藏。而你们仙……”鸿琰说到此顿了顿,“既无慈悲心,亦无自知明。”   既无慈悲心,亦无自知明……   曲寒说的什么我已完全由不得心思去听,心下踌躇竟有几分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阿璃。”茫然中是鸿琰在叫我,“我说的对吗?”   我不经思考点头,又在曲寒的眼神警告中摇头,最后索性朝小树林连蹦带跳逃出数十步远冲他们吐舌头挤眉眼:“我是凡人躯,不关我的事……啊!”   我跳这么远是想躲清闲的,真的只是想躲清闲的。如果知道这里藏着一只树妖,打死雪灵童我也不会过来的。   鸿琰与曲寒转头的时候我被一根藤蔓倒挂金钩,且还左右晃着荡来荡去,害我捂头强忍着恶心险些将昨儿个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曲寒当心,我方才四下探查发现这片林子妖气极重,也许有妖。”   流光火急火燎赶回来报与曲寒,我被吊在树藤下就差拿出浮光剑把他砍成一块一块的:“死人,这种事不会早点讲啊!”   流光看我狼狈不禁尴尬赔礼:“抱歉,因这妖气带些不算浓烈的臭气,我不知道你真会进去。”   臭气?   我晃在空中嗅了嗅,忙捂住口鼻不由得一阵恶心干呕,这味道……这味道比紫槿施肥的玩意儿还臭!   方才未察觉应是妖气扩散不广且是在林子外的关系,当时连续后退想也未想更未来得及探到妖气,现在不用怀疑,我身上必是臭气熏天了。   鸿琰上前走了几步闭眼感应,当下拂袖遮住口鼻凤眸微凝,看我的眼神也颇为嫌弃。   谁来救我,我现在甘愿被鸿琰抓去,被那吃人的柳无心抓去也是可以的。   曲寒想来救我,踏出一步却不想那树妖当即收紧了藤条勒得我好一顿疼:“你轻点,断了断了要断了!”   “血滋养……血滋养……”树妖喃喃不现真身,也许是不想被曲寒记住模样,我却猜这家伙道行低微根本就没修成人形,故而也不算太怕它,只是脚踝被那带刺的藤蔓缠绕疼的难受。   “大姐的血怕是你受用不起。”我龇牙咧嘴去摘羽绒钗,浮光剑一出我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荡。   脚下传来刺痛,定是它的毒刺扎进了皮肉所致。树妖开始戏血了,我手忙脚乱去摘发钗身子却撞上了另一旁的枝干,哐当一声发钗往下落了去,我眼睁睁看着不离身的保命符只能傻眼。   曲寒沉脸:“树妖,百年修行得来不易,你可还想要了?”   “魔血……”树妖的一根藤蔓指向了鸿琰,“你的魔血比她重,我要魔血!”   我吃痛着心却一颤,这树妖在说什么,我身上流的是魔血?非但进不去风华宫,连血竟都成了魔血?   曲寒听罢也是回头脸色一变:“青灵诀竟害她成魔?”   “这个不怪我,那日在松坞山庄你也看到了,若不度以青灵诀她必死无疑。”鸿琰说话间走近树林便又凝眉捂鼻,“要血,你需得考虑能否咽得下去。   我被悬在空中感知血液流失,却一丁点儿落下的殷红也没有,全进这树妖肚子了。   鸿琰靠近树妖后随手抓过了一根藤蔓:“你要的魔血到了。”   “给我血,给我血!”更多的藤条盘旋向他而去,鸿琰只冷冷望着却不闪躲,眼睁睁看着树枝藤蔓萦绕而上包裹全身。   树妖撤去脚踝上的力道将我抛于一旁,鸿琰却早已被掩入了层层绿影。   “鸿琰?”我握上羽绒钗试着唤了唤,林中除了树藤交错再无别的声音。   他……死了?   ? ☆、情弥缱绻 ?  鸿琰无论置身如何险境总有退避之法,何况对手还只是个小小树妖。我原本是想着不出多久他便撑破这些树藤出来的,谁知白白站了许久却没见他挣扎的动静,反是那树妖贪心不足越发上瘾,好端端的又害我没底了。   “鸿琰?”我又唤他一声,眼前无动静,曲寒怕生出意外走进树林要带我走,鸿琰至此还未出来。   “小璃,此地不宜久留。”曲寒拽我手心言语有些责备,桃花眸子微微颤了颤就要带我走。   我心绪不宁根本挪不动步子:“仙尊,你救救他。”   曲寒脸色有些难看:“你当他会有事?还是你怕他会有事?”   “他很久没出来了,我怕有意外。”我越说越没底气,他二人近乎是水与火的关系,眼下竟然不知轻重要曲寒相救,越想越不禁暗骂自己是脑子进水了。   果不其然,曲寒抿唇看着我:“你脑子进水了?”   不,我的脑子可以养鱼了。   鸿琰仍未脱险,虽然我知他本领不凡,也不敢笃定此时境况是否如松坞山庄时一样。他是为我而来的,我这人虽不知什么大明大圣,却也知恩仇必报。谁若害我,我伤我,我必百倍奉还。可若是那人因我而伤,这份情是说什么也不能欠下的。   曲寒不能指望,我眼看着羽绒钗打算以浮光剑破这树妖妖法,手心一松便被曲寒整个抽了去。   “仙尊,你做什么?”   我抓住他衣袖想要夺,他只转头眼眸凝望着羽绒钗将其化作飞灰散去:“鸿琰若有退路便不需你来救,若他无退路,便是自己大限将至与人无尤。何况他是魔,是东南山最强的魔,你要救他便是与天地为敌,与世人为敌!”   “天地,世人?”曲寒口中道理竟让我懵懂难辨,恍惚中又想起了殊彦方才所言,他说,世人唤他们孽障……   “一百年前的东南山一战是由天界挑起,他们的理由是存天道,除孽障。”   对神而言,对仙而言,对人而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孽障……   没了羽绒钗,我赤手上去解藤蔓。这些藤条抽紧且生有细小倒刺,莫说难闻气味扑鼻,只消一会儿便划得满手血痕。   “小璃,你做什么?”曲寒在身后催促,言语生硬几近冷冽。   “仙尊可知孽障是何意?”虽是徒劳无用,我却不打算停下手里的动作,“孽障是家中长者对晚辈的气极悲愤之称,恼怒自己前世作恶才会生下的坏东西唤之孽障,你们借以此称呼的时候便未将他们放做同等之地,怎可奢望神魔会有彻底休战之时?”   “够了,我说够了!”曲寒锢我双手眸色通红,“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自己遍体鳞伤!”   每一次?   我不懂他的意思,却能理解。对于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来说,别人对他道出什么用词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挣扎,反是走上前靠近他几步低语:“在小璃的眼里,他们不是孽障。仙尊若是不能苟同便将我一块儿斩了,或是放手让我救他。”   曲寒眼脸微颤着看我不语,也许是不想说,也许是话到口中不知该说什么。只过半晌手心一松,整个人霎时憔悴了不少。   我回头时藤蔓已尽数松了去,许是吸尽了不少血,鸿琰闭着眸子仰头倒向一旁动也不动了。   “鸿琰……”跪我地撑起他的肩靠在腿上,此刻抚着他的脸颊却是冰凉。   曲寒轻轻惋了一口气:“我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的衣上染了污迹,树藤的皮和淤泥的色浊混着血渍浸透白袍,怎的以前从来没有注意,他闭眼安详的模样比旁人更美,只是这时的美,了无生机。   从前在镜中枯林的时候他就说过,若是浮光剑刺不中他,我便以身相许。   那时的戏言只是戏言,我却不由理智低头以极小的呜咽声凑上他耳边喃喃:“鸿琰,今日往生河畔我应琉璃许诺,若你不死,若你不拒,我便嫁你为妻,一生一世的妻。”   曲寒不作声响,方才的话应是不曾听到。我承认,我实在不是成仙的好苗子,旁人或是贫苦或是愚笨靠己身修炼终能得道,我却在仙山受上仙教导栽培待了一百年仍悟不出什么超脱世俗的东西,甚至还……爱上了魔。   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树妖吸尽了鸿琰的魔血却无动作,我本以为是忌惮曲寒所致。诚然,是我想错了。   树妖藤条乱舞看似痛苦非常,声嘶力竭较先前更粗犷了许多:“你……你这个魔鬼,竟然用这种方法……”   我抬头瞧见的竟是树妖的根茎具裂,曲寒眸色异样必也是不解。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过突兀,突兀到常人根本难以理解。   “你要血,便给你血,不好么?”身下传来一声喘息,鸿琰睁眼勾唇望他冷笑,“只可惜,你咽不下去。”   一声轰炸掀起了满林雾霾,我埋头忍受着四下尘埃飞扬与从天而落的残根石土,等许久重新睁眼的时候那妖怪早化作一地破碎的草根树皮。   残迹之后横躺着一位美人憔悴,嘴角带血眸子狠毒了鸿琰,是柳无心。   流光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虽是不愿进来却禁不住犹豫捂住口鼻蹙眉到曲寒身前:“这儿真臭,那女人是谁?”   “柳无心,你怎么还没走?”她挟知府离开时曲寒还未赶到,这里除了我自是都没见过她。我只摇了摇头不得不暗叹这女人的大胆,受了殊彦警告竟还不逃。   柳无心咳了几声抚去嘴边血迹:“走?今日被你探到我潜藏所在,我还能往哪里走?”   曲寒阴沉着眸子质问:“方才那树妖是你?”   “那臭烘烘的家伙会是我?”柳无心眸子扬起一丝不屑,惧于我们人多势众还是乖乖作答,“是我的妖奴,不过是由我施法操控罢了。”   鸿琰起身撑着我勉强站足了步子:“你要魔血是为了提高修为,为了往生珠?”   柳无心捂住胸口吃痛:“原本是的,不过如今想我是得不到了。往生珠位于往生河底,修为不够是拿不到的。”   “你食人心吸魔血都是为了提高修为窃取往生珠,那殇都城满城冤魂皆是你所为?”流光黯然,不想今日见识了何为最毒妇人心。   “那知府呢?”我心里已猜到了知府的结局,可不死心总还想问上一问。每日一碗往生河水,若不出所料他的魂怕是早已成了百鬼夜行的一员了。   柳无心挑眉:“知府?他早被往生河水化作了活死人,不过方才,他连活死人都做不成了。”   “你用他做了妖奴的养料?”果然不错,这女人歹毒之心已属人神共愤,殇都城沦落至此原是她从中作祟,实在可恨之极。   鸿琰闭眼回了些元气:“你想怎么处理她?要放过她么?”   我一时语塞:“放过?你怎会如此问我?”   鸿琰食指勾住我的下颌玩味道:“难道你们不是悲天悯人见谁都可怜吗?”   我别开他的手啧啧摇头:“看来魔君大人还是不够了解我,谁该怜悯谁不该怜悯,我应琉璃还是有数的。”   柳无心神色一惧当即变了模样:“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到她身前蹲下,“你难不成一开始便以为我们会放过你吧”   柳无心愣了一愣,还未经开口却化作烟云被流光收入袖中。   我回头不悦,流光却赶在我质问前开口:“这女人屠戮满城,自当随我回天由天帝定夺。”   我耸耸肩,他这回答我竟无言相对。   流光这时想起了什么,拖住曲寒后退几步挥手嫌恶:“你们两个……好臭。”   我皱眉也退了几步:“这妖怪味道真呛人,我得洗澡去。   鸿琰低头嗅了嗅,神色难看险些便呕了出来。这早不是一个臭字足以形容,分明是要人命的毒物波。   那知府虽死的可怜,但人都有命中劫数。过的了便得重生,过不了便投胎去了什么也不惦记。我也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只是女儿家一身脏臭总归不好,思虑来去还是变作了知府的模样到府衙去蹭了一桶热水香露。   虽说眼下的知府的模样,可惦念着都是女儿家家的也不必害羞,故而丫鬟倒热水我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岂料这姑娘掺过烧好的热水还给我闪了个小媚眼才掀帘离去,害我傻傻望着忍不住一阵寒颤,现在的小姑娘都不能像妙余那般做个贤淑佳人吗?   说起妙余,也不知她在风华宫待的可习惯,紫槿有没有忘记管饭。若是像我一样饱一顿饥一顿可怎么好,离开殇都了得赶紧回佛戾山瞧瞧才是。若是瘦了一丁点,妥妥的把紫槿连带着轻絮鹤轩吊上风华宫口暴晒三日。   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确定异味全消后才敢趁着房中无人变回原来的模样起身穿衣。这知府的房里搁了不少女装,应都是柳无心穿过的。我随手挑了一件色泽最浅的换上,这衣裳色淡透着小家碧玉的粉,袖口多以薄纱做衬,若是将其尽去说不定会少些妖娆。事实上我确实狠心都撕了下来,只不过太用力了些不留心扯破了薄纱以外的缎子。为了遮掩失败的杰作,我只能将扯下的薄纱绕几圈在腕上系了个结。左手鱼骨镯右手偏偏结,如此看倒差不多了。   ? ☆、往生河底 ?  推门出去流光早候在了外头:“大小姐总算是出来了,姑娘家梳妆都如此麻烦吗?”   我俏颜撇过垂于身前的长发:“你不懂,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流光摇了摇头不再答,蓦然间的寂静拨醒了我的神经。我不好奇他站在这里是如何躲避下人侍婢的,我只好奇为何曲寒和鸿琰都不见了,独独只剩下他一人。   流光见我看他也不自然:“你看什么?”   我刨根问底:“你有事瞒我?”   流光后退摆手:“没有,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那仙尊呢?”   本以为流光会藏掖着,他倒爽快答我了:“他忧心你要跟着,所以先去往生河了。”   “他去往生河?那鸿琰呢?”我早该料到他会撇下我自己去,只是鸿琰人多势众,若是殊彦连带着段千绝一块儿去该怎么好。   流光看我思索又道:“鸿琰洗漱后换了干净衣裳也去了,走前让我转告你,若你敢想他是以多欺少之人就把你从旭阳峰上丢下去。”   …………   又是短暂的沉默,我的眉眼上却写满了无辜。   我又在心里呼唤了鸿琰祖上一百八十次,而后欲动身去往生河,流光倒也没拦我,一路就如此跟着并肩走了。只是莫名觉得气氛凝重了许多,我也不知是为何。   “琉璃……”我走的很快,流光跟着我的脚步唤了一声,“有些事想问你。”   “问呗,若是难言之隐可考虑压低些嗓门,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沿着去往生河的方向一路疾速,闲暇之余也不闻调侃流光以解路上寂寞。   “是有关于曲寒的事……”   流光咬了咬唇不知从何说起,我皱眉停下了步子:“你也是断袖?”   流光显然不懂我为何突出此言,傻傻愣着反问一句:“你说啥?”   我凑近他耳边放大了嗓门:“我说,你也是断袖吗?殊彦也是断袖,你和他不同,他尚且孤身一人,你可不能辜负了家妻!”   流光听家妻这两个字不由得脸色变了几分,不过他更在意的却是周遭投来的鄙夷目光,拖着我二话不说藏进了小巷:“姑奶奶你小声些,头上千里眼顺风耳盯梢着呢,可别毁我名声。”   “那你好端端提他做什么?”不是断袖就没意思了,我挥手哼了一声继续走,流光却总是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喜欢他?”   长一阵子的支支吾吾总算是问出了声,我却险些给吓得成了哑巴:“谁?”   “当然是曲寒,他再如何说也算是尽得美人芳心,你随了他一百年都不曾有过想法?”   我松了口气,还当他说谁呢,不是鸿琰就好。   流光推了推我:“迟疑什么呢,喜欢还是不喜欢”   “哪里敢喜欢,你当天尽头是吃素的?”我这讲的是大实话,曲寒美如冠玉叫人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神仙若违天规便当罚去天尽头受尽折磨,我正是因着这一层故不曾对他有过什么越矩的心思,虽曾修得仙气仙身,可根基具无我便终归只是个凡人。   有时我也会想,若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会不会也跟那些女仙一样给他递情诗,然后被他卷了纸条来点蜡。   胡思乱想时辰就过得快些,不经心便到河岸了。   殊彦双手环胸低头瞧着河面,段千绝也在一旁,还有被他拎在一旁的雪灵童。   “这小子太不省心,放哪儿都能跑,还是带在身边省心些。”段千绝指着雪灵童好一顿抱怨,眉目疲倦一瞧就知道定是才经过了一番追逐战。   “哟,你来了?”殊彦老远就看见我了,还是那身锦衣白袍银光面具。   “仙尊呢?”往生河边只有他们三个,我望着河中央心觉不妙。   “和主上一块下去了,真不知主上是怎么想的,非不许我们跟着。”殊彦说话间回头瞟了一眼还在扑腾的雪灵童,“不过也好,省得这小子闹事。”   流光眉眼颤了颤,眼瞄着殊彦忍不住开口:“断袖。”   我好一阵膈应,他竟然如此宣之于口……   更叫人膈应的是,流光一句断袖竟害段千绝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雪灵童咽了口唾沫也跟着往后缩。   殊彦回头看了看他们,又转身看了看我们没太听懂:“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他说我袖子破了。”流光正欲张口,我说时迟那时快垫脚捂住他的唇,这话要是让他听懂了有碍和谐。   往生河面过分平静,我小步到河边观望,殊彦和流光却一左一右伸手拦我不约而同道:“你干嘛?”   我眨眨眸子,不说话也懂他们的意思了。鸿琰和曲寒不许我下去,一定是这样。   “曲寒托我守在你身边就是不许你跟着去,怕又生出许多事端。”流光一本正经不像跟我开玩笑,他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反是殊彦装模作样拦我一会儿之后便又将手抽了回去。   “主上是说过不许你下去,我也就捎话而已,你要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我顿时来了精神:“你不拦我?”   殊彦摇头:“拦你做什么,下去就是死了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倒乐的看戏。”   段千绝拎着雪灵童忍不住开口:“殊彦公子,这不太好吧。”   殊彦回头:“哪里不好,好得很。她要不下去,只留着曲寒和主上在一起我才怕他们掀了往生河底。”   “不行!”流光拽着我死活不送手,“往生河水能将好端端的知府变成活死人,你下去不是送死?”   “这话倒也是,我险些忘了你本事太烂了。”殊彦不知是嘲笑还是同情漫步到我身边,若有所思看了看流光,再神色淡然抬起一只脚将我踹了下去……   “啊!”   一声河水噗通,我几番挣扎整个人浸了下去。沉水前只看见段千绝和流光想来救我却被殊彦拦下,这厮还唇角带笑向我招手说话,嘴唇喃动分明讲的是——拜拜。   我抿唇在两侧颊上鼓了大大的包往下潜游,准确的说是被这河水压力往下拉扯。就像天河弱水,或是拦住唐僧西行的流沙河一样。石碑上怎么说来着,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如今这往生河定于天上弱水和凡间流沙河一样,鸿毛不浮飞鸟不过。   倘若掉下的是个普通的凡人,那便只有一个死字无疑。好在屏气凝神等基本仙法我还是会的,如此由着水流而下只要不呛水入喉就好了。   沉也未沉多久,只消一会儿我便感到脚下空空,再来整个人跌了下去。   往生河下并无河水,形似与书中常道的海底龙宫相仿,由石柱支撑建起了好几处恢宏殿宇。只是这殿宇空空还有几分荒败,乍一看又不太像龙宫,说鬼城倒挺合适。   “此处往生河禁地,是何人擅入?”我才走两步便传来天外秘音,前边儿落下一蒙面女,此女眼神凌厉手执带刺长鞭,虽看不清模样但也知不是个好惹的主。   我后退两步向她作礼:“漂亮姐姐好,我想去找我朋友,不知漂亮姐姐可曾瞧见?”   蒙面女道:“你都不曾见过我真容,怎知我漂亮?”   “气质啊!”我忙故作惊奇摊手比划,“姐姐一出来我便知姐姐不是凡人,身姿婀娜仪态万千,便是那九天玄女也比不上的。”   蒙面女仰头笑的咯咯作响,这笑声不似平常女,着实叫我胆寒不少。   “你这女娃话说的好听,就像是见过九天玄女似的。”   我趁热打铁:“九天玄女是没见过,不过今日见了姐姐,纵使西施再世妲己重生,那也是够不上姐姐半分的。”   “是吗?”蒙面女反问揭开了面纱,“那现在呢?”   我当即怔住只差一个吐,面纱揭开比殊彦的伤疤更难见人。她那根本就不是人脸,扭曲的五官受大火烧灼满是伤疤,除了眸子根本没一处好地儿。   “现在呢,我美么?可不能说谎话哦。”蒙面女……不,应该是丑女,步态优雅走下石阶向我靠近忽而眉色一凝话中带狠,“若是说谎,千刀万剐!”   我拂手低头掩住苦相,这不是为难我吗?   只一刹那,灵光一闪,苦恼全无。   我扬手打了个响指:“姐姐想知道自己美不美还不容易吗,我认识一个人,此人眉目清秀气宇轩昂,姐姐去找他,若他欣喜娶了姐姐便是因为姐姐美艳动人。若他不识抬举不肯迎娶姐姐,那就是他觉得姐姐不够貌美,对付这种人姐姐不必客气,收拾了就是。”   丑女喃喃:“是么?谁?”   我掩面嬉笑:“鸿琰。”   丑女似没听清:“谁?”   我放大嗓门补充:“鸿琰,窝在东南山那疙瘩,姐姐去找他就是了。”   话音未落只觉有人一掌拍我后脑勺:“应琉璃,我就知道你会跟过来,白白等了许久就换来你这样的特殊照顾?”   我抱头转身:“鸿琰?你还没进去?”   鸿琰这时换上了新的白袍,腰上比之前多悬了一个白玉坠,这袍子不如先前的那般白玉无瑕,只透着淡淡的素色,不过更接地气了些。   鸿琰瞪我:“不然呢,我既知道曲寒的狗腿子拦不住你,更知道我的狗腿子不会听话拦你。”   我垫脚与他目视深表抗议:“什么狗腿子,人家有名字,是九重天上的伏魔大将流光星君!”   话虽如此说,可凡有他在我便觉得安全,至少眼下不用怕这个丑女了。   鸿琰眸子闪烁:“你就不替殊彦辩两句?”   我摆手:“他是你的人,何须我来辩的。”   话语才落,我的后脑又受重击:“你果真下来了?”   我抱头蹲地满腹委屈:“别人打我,仙尊也打我……”   这招是骗他心软的,一百年来屡试不爽。然而这一次,我却换来了他的第二掌……   “你还说?此地凶险万分,我特意嘱咐了流光竟都拦不住你。”曲寒怒目怕是真的生气了,我不敢思索立刻就连滚带爬躲至鸿琰身后,虽说我有下河的心思,可这分明是殊彦一脚踹的,怪我咯?   ? ☆、虚无幻境 ?  丑女重新合上面纱一笑置之:“怎么,你们都是冲着往生珠而来?”   鸿琰接话:“不然呢?”   曲寒不再理我冲她拱手有礼:“还请姑娘告知往生珠下落,曲寒感激不尽。”   “姑娘有名字的,我叫无唯。”丑女玉指纤纤点上他的肩,“要得往生珠,先过往生门。”   无唯言罢便抬手为这败落宫殿引来不小的震动,前方长阶旁生出裂口石缝,石缝自下而上只在一瞬之间便多出了一道斑驳石门,从痕迹看似有许久历史了。   我心之叹然只剩流连,如此叹为观止的壮阔之景今是第一次见。风华宫如何,魔殿又如何,只这石门才叫我感叹何为壮观。   无唯拂袖到石门前抚了抚,石门大开光门照得刺眼。   “这里头是虚无幻境,往生珠就在里面。”   鸿琰望着石门的另一头顿了顿:“天下无不劳之食,你就如此轻易打开石门让我们过去?”   无唯扬手举过脸侧鼓掌:“公子果然顾虑周全,不错,天下无不劳之食。不过,你们需要所劳所付皆在石门的另一头,我要做的便是打开石门迎三位进去,候三位出来,只要找到往生珠便可再次开启石门。不过……”   我看她眉色有异:“不过什么?”   无唯蓦然捂唇咯咯发笑:“不过,至今为止,无唯还未见有人活着出来。”   曲寒脸色一僵:“小璃,你回去。”   他让我回去?   入了石门必是凶险异常生死不由己,曲寒的神色必也是暗示于我此非玩笑,若是固执己见怕是为他引来麻烦。   我点头正欲应允他的话,无唯却眉色一边冲上去抓住我的衣袖向石门推去……   “别人都可以不去,你必须进去!”无唯眼睁睁看着我没入光芒之中喝得歇斯底里,仅有的姣好美目此刻也如鬼怪般狰狞异常。   我被石门里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想要停下来却怎么也由不得自己控制,模糊间像是受人拉扯一般,只是掌心莫名间多了一些温度。   模糊的人影在我身前:“你是……仙尊?”   人影开口与我靠近了些:“阿璃,抓紧我。”   “小璃!”石门外,曲寒怒极锢上她的喉,“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无唯眉角划过一滴晶莹:“我是谁?仙尊认不出了?”   曲寒微眯着眸子怒意不减:“此言何意?”   无唯揭开薄纱向他苦笑:“仙尊再看看,我是谁?”   往生河底又起动荡,石门隐匿了光芒再度合上,曲寒却抓着她的晦暗长襟久久道不出话:“你……你是……”   光芒散去的时候我是在天上,抬头是飞鸟回眸是栏杆。   “啊!”   回过神时已在逆风中下坠,我大叫着落地却不觉得疼,软软的,柔柔的。   “谁,是谁!”身下一阵女儿咆哮,我才惊觉自己闯祸了。   “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是无心的。”我翻身站起向她低头致歉,这女孩拂去衣上尘土骂骂咧咧抬头,我一时怔住竟不知该如何自处,这女孩……这女孩分明是轻絮!   “小姐,无碍吧?”身旁的官家问她安好,这官家也是眼熟,像是曾经在魔殿见过的一个小妖。   “此处是虚无幻境,一切都不是真的,快走!”鸿琰从天上落下拽我就走,一路还叮咛着我不许回头。   直到入了城郊无人之处免去了奔波,鸿琰如释重负压低了嗓音:“我出来时便发现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由着闯入者的意识而建的,我们所见所闻皆是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意识,走为上计避开最好,知道吗?”   我连连点了点头,幸而鸿琰还在,否则若是自己孤身一人闯入这幻境哪里还有活着回去的份。   “天色已晚,先找个地方歇一歇。”鸿琰一路寻找可留宿容身之处,我跟在他后面却又没了底气。沐浴、下河、往生门,这一路疲于奔命都来不及思考树林中的事,我说的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鸿……鸿琰。”我扯了扯衣袖满满的不自在。   “有事?”鸿琰回头,凌厉的眸子害我又不敢说了。   “没事。”我摇头嘟囔着暗骂自己没用,那些话也不知他听去了没有。   正踌躇间,我拍了拍脑门后悔自己讲出那番不经脑的话,脸颊不由自主又起红晕,什么若你不死若你不拒,早知由他醒来处置了柳无心也便是了。   “前边有一处空地,我们施法变作一间住宅安顿可好?”鸿琰回头,见我举止无神不禁挥了挥,“你怎么了?”   我白他一眼:“哪有怎么,你施法就是了无需问我。”   鸿琰倒不多问,转身闭眼却不动静,半晌后睁开眸子脸色不好:“我的法力使不出来。”   “怎么会?”我变了变脸色不信他的话,自己凝指动手却是一样,指尖平常并无星光溢出,反像是受了什么东西抑制,再如何做也只是徒劳。   “一定是往生珠抑制所致。”鸿琰笑了笑,“城中客栈绝不安全,今晚怕是要露宿栖身了。”   我裹紧了衣裳发抖:“露宿?你会生火吗?”   鸿琰食指点了点鼻翼:“至目前而言……尚未试过。”   我追问:“搭简易草棚,你会吗?”   鸿琰环顾四周神色极不自然:“可以试试……”   “捕猎?”   “可以试试……”   “打水?”   “可以试试……”   我猜到了,我真的猜到了,这魔界尊崇的君主离了法术根本什么都不会,我猜到了!   “往前走寻个树林子,我们需要搭个简易棚子才行,用枯叶遮盖免得夜里凉染上风寒。”我不寄希望于鸿琰,寻思着走一步算一步先弄个庇护所。这时我也没底了,往生珠为四凶器之一必是凶煞非凡,且这里环境凶险,如今还没了法力,莫说寻到珠子,怕是活下去也困难。   走出几步忽而肩上一重,鸿琰将他的袍子褪下给我,羽绒披身顿时暖和不少,他却单薄了许多。   “鸿琰,你……”   他没了袍子还似没事人一般,回头垂过眸子看我,青丝泻下迎风散开了些:“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天色渐暗,一路上偶尔行过挑柴归来的路人,这些人鸿琰都认得,我也曾经见过一面,是守卫阙宫的妖兵模样,只不过都被他拉着绕远路躲过了。   鸿琰说此处幻境与曲寒的幻瞳有些相仿,里面的东西皆都不能与之过多接触,因为他们都是假的,而这些虚假中恰也隐含着真正的杀意。   我任他牵着我走,只心里实在不安:“鸿琰……”   他回头不解,只等着我开口。   “你……”我支吾道,“之前在往生河边的林中……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多余的话?”   鸿琰低头冥想却得不出思绪:“不知你口中所指是……”   我欣喜摆手将袍子披回他肩头:“没事没事,我胡说的。”   “没事是何事?”我解决心头大事撒腿就跑,一路偷笑晾他一人留在原处不解,总之,不曾听到就好。   熟不知,鸿琰捋了捋袍子低头隐隐含笑,而后抿唇收敛了笑容才又往前走,只留下身后一串掩过积雪的足印。   好不容易找到最适合搭棚子的三角点,鸿琰掏出怀中银匕砍了几根木竿子做顶棚框架,我去寻枯叶和适做软绳的植被,忙活了一番后天已透了。唯一缺的就是篝火,虽说在雪地上堆了极厚的枯叶,可没有火种在这深冬未免受寒。   这会儿比白天更冷,鸿琰隔着晦暗触到我的手,他的手要暖些,我却已冻得麻木了。      “你手怎的冰成这样?”   鸿琰抓紧我的手保暖,我却仓皇中抽了回去:“仙……仙尊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鸿琰不由分说褪下袍子朝我身上裹:“天寒,你受凉了我可不管。”   我指尖点上白袍柔软一时失了神:“那你呢?”   鸿琰不然:“堂堂魔君,怎会忌惮这……阿嚏!”   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不多想将袍子的一角递过去:“堂堂魔君怎会忌惮这幻境,可魔君受寒我却小命没依靠了,一起躲吧。”   鸿琰未动只反问:“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那……那是平常时候,眼下境况需随机应变。”我向旁挪了挪让他进来,末了不忘添上一句,“出去后不许告诉仙尊。”   鸿琰像是困倦,带着一声慵懒呢喃:“告诉他又何妨?”   “你若告诉他了,我就……”话到一半我却开不了口,他枕着我的肩昏睡了去,夜深人静反是我心境最乱的时候。回头不自然唤了唤他,未应。   “鸿琰?”我又唤了一声,见无应答便大胆去抚他的颊,脑中晕眩不自觉朝五指触及的温暖低头留下一吻,这吻若蜻蜓点水,却足够掀起经久不息的波澜。   这一夜漆黑不见五指,隔着月光也桥不清他的轮廓。我似吻到了他的眼脸下,仿若犯案的小贼一般鬼鬼祟祟,却是鼓了十足的勇气。   鸿琰,若我不承风华宫之恩情,若你并非两界魔君,该多好?? ☆、异样曲寒 ?  翌日   阳光比昨日艳了些,天色大好甚至融了不少积雪。   我睁眼时正靠在他怀里,鸿琰低头不语应是醒来许久了。   “醒了?”我困倦未清,他开口的声音极浅,却不妨碍我听清。   我意识尚有些模糊,贪婪缩在他怀里享受着如床垫一般的柔软。只一瞬间,我即刻睁眼缩到简棚之外警惕注目:“你想做什么?”   鸿琰耸耸肩颇为无辜:“我做了什么?”   细想,他确实不曾做过什么,反是我自己一股脑将他认作榻上软枕被褥,昨晚甚至……   我咬唇不经意地脸红,鸿琰伸手贴上我的额:“脸怎的发红了,你不舒服?”   我蓦地仰头再退:“我无碍,你顾好自己就是。”   鸿琰也不深究,拍了拍衣上枯叶从简棚中走了出来:“我昨夜想了想,一味躲避不是办法,往生珠必是在最危险的地方,我们恐怕得做好防备。”   我想来也认同这个道理:“往生珠不会放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去找,如此还真得回城中才是。”   “既如此,那便走吧。”鸿琰径直从我身旁过,我想了想开口把他叫住。   有些事,一开始需讲清才好。   鸿琰回眸:“有事?”   我拂过脸侧青丝清了清嗓子:“往生珠……我得替仙尊夺下来。”   鸿琰微微点头不以为意:“还有呢?”   我急了:“我说,往生珠我得替仙尊夺下来。”   鸿琰道:“我知道,你要夺往生珠,就如当初在松坞山庄夺窥心镜一样。上次我们打了赌,这次做个交易可好?”   “交易?”我重复他的话并未觉得这是契机,他在想什么,他又在想什么?   岂料鸿琰上前了几步为我缕发:“以往生珠之灵为我换得一世芳华,可好?”   “一世芳华?”我听不太懂他的话,还想再问他却只笑了笑没再多言,转身便往前走了。   城中集市热闹,若非自知身处往生门幻境乍一看根本分不出与现实有何区别。   若要找出不同之处,那便是街上行走的路旁就坐的,乃至琼楼玉宇边眺望远方的皆是熟面孔,殊彦,段千绝,曲寒,丁妙余,甚至是奉虔……   鸿琰抓紧我的手示意我不能表现出过分在意,我们现在扮演的仅只是个路人罢了,一个与他们素不相识的路人。   约走到一座凉亭处,我与鸿琰同时停下步子未动了。眼前站着一人我从未见过,是个生面孔。鸿琰回头向我投以询问之意,这人他必也是不识的。   我摇头给了他答案,前边儿那人却是注意到了我们,抿唇含笑朝我们走来却从身旁头也不回地走了,擦身之际我隐约听见他极小的喃喃:“要得往生珠,跟着我走。”   此非我胆小,看他远去的影子我是真不敢再往前了。今日日头极好,那人的影子却在艳阳下歪歪扭扭,是条蛇。   我正焦虑,鸿琰道出的话却叫我更没底气:“看见他的影子没,是个蟒妖。”   “蟒?”   我心慌了些,鸿琰食指点了点我的额:“怕吗?”   我当然怕,想了想却摇头:“”怕什么,不是有你呢。”   “我?”鸿琰对我的回答有些诧异,“这话怎么说?”   我学着他伸手向额头点了点:“因为……习惯。”   “习惯?”鸿琰抚上自己的额没懂我的意思,过许久悟了其中大概再仰头看时我已跟着那人走出了好远……   蟒妖独自越过繁杂小巷进了一间祠堂,祠堂门大开着想必是等我们进去。   果不其然,他往祠堂前焚了一炷清香,叩首过后背着我们开口道:“二位不进来坐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吸了口气不由分说便进去了,鸿琰不似我紧盯着蟒妖不放,反是注意四下环境留神随时可能突发的险境。   莽妖指尖在香案边轻点:“公子不必如此介怀,我并无恶意。”   鸿琰确认无旁的势力躲藏周遭才放心点了点头:“怎么称呼?”   莽妖又朝灵牌拜了拜才回头:“我爱音律,素日无聊更爱击筑,故名商乐。”   我眨巴眼皮:“赏月?”   鸿琰扶额:“是商乐……”   我也不管他赏月还是商乐,保住小命才是要紧。只可惜不知他道行修为如何,没了浮光剑更没了法力,眼下要拿什么与他拼?   “别人都可以不去,你必须进去!”   无唯的怒喝恍惚间又吓我一跳,她为什么要推我进来,她想我死?   “赏月,你可认识那个叫无唯的女人?”我懒得兜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万幸是他表情深索看似知晓一二。   “你问她做什么?”   他如此说我自然欣喜:“你认识她?”   谁料商乐摇头:“并不识,前几日忽然出现的。我不知她从哪里来,她也什么都不肯说,这女人真够狠的,原本在你们二人之前还有到此寻找往生珠的人,却都被她杀了个干净。”   “你是说,她先莫名到了虚无幻境,再从这幻境里走出去的?”鸿琰神色变了变,除非她拿走了往生珠,不然怎么可能出的去?   “是如此不错,可她并未打往生珠的主意,只是利用珠子开了往生门出去,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了。”商乐说到往生珠才又回到正题,“我告诉你们往生珠在哪里,你们帮我离开这里,可好?”   我皱眉只觉他的话好无道理:“你才说无唯利用往生珠出去,现在却让我们救你,你当初怎么不趁石门大开的时候随她一同……”   话到一半我才惊觉过来,莫非他是寻往生珠中人的幸存者?   商乐点头,顺带更正我的错误:“我的名字是商乐,请姑娘莫再喊错了。”   我郑重其事点头:“知道了,赏月。”   “好了,你该说说,往生珠在何处?”鸿琰不想听我们寒暄,只一句话止住了商乐正欲开口的反驳。   “就在这祠堂内。”商乐环顾四周压低了嗓门,“我方才燃香供奉的便是,入夜子时它会自己出来,届时会随机带几位来你们白天所见之人,不见血光不会回去。”   “不见血光不会回去?”我对血光二字有些害怕,往生珠既为四凶器之一必然不是什么善类。   “不知你们察觉没有,入虚无幻境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你们曾经所见所闻之人。往生珠利用了闯入者的脑中思维以我们熟悉的人创造出了一个虚无的世界。我侥幸躲过了无唯那疯女人,却始终逃不过往生珠的诅咒。这里白天是绝对安全,你们尽可放心。只入夜后往生珠会逼迫你们在有限的选择里屠杀一人,若那人不死它便会自己展开无所顾忌的杀戮。”   鸿琰想了想:“可我们昨夜无碍。”   商乐不然:“那是你们运好,昨夜我杀了一人免去它的煞气。今夜,往生珠还会出来。”   鸿琰看我笑了笑:“你怕了?”   “不怕,你才怕呢!”我呛他一句掉头出去了,既然商乐说过白天是绝对的安全,那我还怕什么。   只是……   入了夜,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这儿的市井街头与凡间不无两样,只是每每有熟悉之人与我擦身而过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姑娘一人出行不觉得闲下无聊?”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却见那熟悉的蓝衣仙袍。   “仙尊!”   “仙尊?”‘曲寒’皱了皱眉,“姑娘好幽默,前边儿酒馆与在下酌饮一杯可好?”   我未及反应便由他拉着往前方酒馆去,这人虽和曲寒一个模样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双眸子色眯眯的不像个正人君子。   ‘曲寒’给我斟了一杯酒:“姑娘家住哪里,怎么称呼?”   这人好怪,不像个正经人家,顶着曲寒的模样说话却像个色狼,怎么办,能打他吗?   我心里正在打架,‘曲寒’见我没反应伸手晃了晃:“姑娘?”   “恩?”我回过神来尴尬挠头,“我……我叫应琉璃。”   ‘曲寒’饮酒点头:“琉璃……好名字,这名儿好听。”   “谢……谢谢。”我低头道了声谢,曲寒是爱饮酒没错,可第一次见这般吊儿郎当的‘曲寒’,气氛实在诡异。   “只是谢谢”他手肘撑着桌沿与我靠近,“琉璃姑娘可曾嫁娶,有无婚约?”   “啊?”我眨眨眸子彻底懵圈,他这是几个意思,要娶我?   ‘曲寒’坏笑着瞳孔闪出一抹荫绿,与我常见的红不一样,这抹荫绿妖孽之气太重,我还未思索出结果便觉得晕眩,这妖光有问题。   早该知道,光天化日调戏少女的不会是什么好家伙,即便这人和曲寒长得一个模样。   我双眼迷糊有些困倦,只觉下颌被人挑起,他的唇越靠越近……   意识渐弱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笼中鸟,只过了很久却没有预期的动静,再然后我的后脑受一巴掌拂过,不留神埋下头去撞了好大一个包。   “谁!”   我捂着头拍案而起,鸿琰正似笑非笑看着我:“打扰你好事了,真是对不住。”   鸿琰?   我再回头时早没了‘曲寒’的人影,这是青天白日着了邪灵的道,险些就没了。   “赏月呢,我要扒了他的皮!”   我对着鸿琰咬牙切齿,他却两手一摊嫌我多此一举:“我看你挺享受的,还找他做什么?”   我脚下瘫软坐回长凳上叫苦不迭,顺带抹了抹嘴唇惊魂未定:“哪里享受了,险些就被人占便宜了,那人还和仙尊一模一样。”   鸿琰在我身侧坐下饮了那杯酒:“你回头瞧瞧,一模一样的人多得是,不缺他一个。”   我听话回头,果真。   只是……看了之后觉得更诡异了些。‘雪灵童’在‘奉虔’身上蹭来蹭去,‘殊彦’看着风华宫的‘侍仙’醉酒划拳,‘段千绝’正在账台上打算盘拨银子,‘紫槿’拎着‘鹤轩’一顿好打。   我不自觉挽上他的胳膊:“鸿……鸿琰,我们还是走吧。”? ☆、醋意甚浓 ?  鸿琰偏偏这时装傻充愣:“你这是在求我?”   我咽了口气眉眼抽搐:“对,我在求你。”   鸿琰依旧饮酒不为所动:“求人便要懂得放低姿态,这便是你的姿态?”   我不理他起身就要走:“爱走不走,你要留着我不奉陪。”   我才走两步又没骨气退了回去,这儿的人太奇怪,直勾勾瞧着我一副生吞活剥的架势。奇怪,商乐明明说白天是安全的,他说白天是绝对安全的!   我隐忍捶胸,挤出一抹笑凑上前:“不知主上大人需要琉璃做什么,小的一定照办。”   鸿琰放下酒杯捏我脸蛋:“识时务者为俊杰,曲寒教了一个懂事的门人。”   “你你你……”我指着他身板颤抖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我忍,我要忍!   鸿琰起身往外走,我跟在他身侧看也不敢往旁边看。拥万年修为的人就是不同,即便法力受限却仍无所惧,甚而能让这些冒牌货忌惮三分,只是不知降往生珠时是否也如现在一样顺利。   回了祠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商乐好生教训,他却无辜告诉我以前从不曾有过这些事。毫无疑问,往生珠的煞气开始扩散,它不会容许有人永久活在虚无幻境中,若不早日了解今日之事还会再演。   太阳下山很快,期间鸿琰与商乐出去捉了一些山鸡野味,说比掏银子买更能打发时间。   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商乐点了一些火把燃在祠堂边缘。随着子时渐近,焚香之处的煞气便为之加重。入了子时正规,商乐白天燃香所在之处升起一耀眼明珠,这珠子圆润泛光比我见过的还美,美到让人极容易恍惚入迷。   与珠子同时出现的还有雪灵童和一个我不曾见过的男子,这男子的模样看上去憔悴异常,抬头望着鸿琰似是故交。   商乐不自觉后退一步:“这两个人必须杀一个,否则今夜不能平安度过。还有,无论所杀之人是谁,他在幻境之外真实的本体亦会受到同样的伤害,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我望着往生珠攥拳:“它是在逼我们做选择?”   “阿璃。”鸿琰道。   我抬头,鸿琰只递过一把小刀盯着往生珠看也不看我:“记住,若是一刻钟时辰将近,无论我是否擒住往生珠你都要杀了‘雪灵童’旁边的那个人。”   我回头看了看那憔悴男子:“他是谁,是东南山的人吗?”   鸿琰无话径直往前,与商乐一前一后拦住了往生珠的退路。   我握住刀子盯着那憔悴男子:“你……你是谁?”   男子不说话,雪灵童也如呆滞一般闭口不开。我不知是不是因往生珠受限的原因,抬头看鸿琰那边却见往生珠径直穿过商乐的小腹,衣袍渐红竟泛起了火星,不一会儿在这黑夜中化成一团烈火烧得通红。   “阿璃,杀了他!”尚不足一刻钟,鸿琰回头朝我大喝催促着我动手。   我是第一次杀人,心慌意乱抵上他身前不敢动手。往生珠靠鸿琰越来越近,我不得已只能闭上眸子往前刺去。   虽不知你是谁,可……对不起了。   我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男子失血过多渐渐倒在血泊中,往生珠见血后也逐渐隐匿了去,‘雪灵童’也消失了。   我扔下刀子后退,男子的尸首化作云烟散去,鸿琰拾起小刀沉默了半晌才回头问我:“你怎么样?”   我摇头表示无碍,只惋惜今晚夺珠失策,连商乐也死了。   鸿琰用祠堂壁帘擦净了刀上的乌血:“刚才你做的很好。”   我跌在地上惊魂未定:“我是第……第一次杀人。”   鸿琰收起小刀拉我起来:“弱肉强食本该如此,习惯就好。”   我松一口气却又泛起好奇心:“刚才那人我不认识,你见过么?”   “你说储玥?”鸿琰眉间淡然并无过分异样的神色,就像那人与他无关紧要一样。   “他是储玥?那你……”刚刚那个人,那个憔悴的不成样子的人原来是东南山人人常道连奉虔也要忌惮三分的九凤神鸟储玥?   “储玥已死,难道你要我留了本已故去之人而杀雪灵童?他有这个价值吗?”鸿琰回头细观了祠堂很是满意,“今晚不用再露宿城郊了,就在这歇吧。”   我转身不愿他看到自己红了眼睛,若是从前我只会鄙夷他冷血无情,可现在……我竟不想承认自己爱了一个冷血之人。不是寒心他不杀雪灵童,而是寒心他面对曾经故人竟不流露一丝一毫的眷念不忍。我不知若方才出现之人若是殊彦,他会不会也是如此?   鸿琰看我不动朝我背影唤了唤:“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抚上腕上的鱼骨镯不知该怎么答,背对着他只冷冷道:“你还是着玄袍最好,白衣虽让人看得透彻,可你却容易叫人迷了眼。”   我长舒口气离开了祠堂,东绕西拐奔到一处无人凉亭中坐下。   夜里从亭中望月最是清楚,虽然我知这月儿不是真的,可如此朦胧月色却不忍心错过。只是凉亭不避寒,坐在这儿难免不时被寒风吹得发抖。   我靠着亭下石柱裹紧了身子,边上却传来热腾腾的卤肉香。   我捂着饥肠辘辘的小腹摇了摇头,身子受寒都不经意生出幻觉了。   肚子开始叫嚷,我下意识捂紧了小腹抵御它的抗议。可这味道,这一阵一阵的热气……这分明就是真的!   我起身准备去探个究竟,到凉亭外才见是鸿琰拿着一包出炉不久的卤肉看着我啧啧称奇:“看不出来,你的肚子还挺响的。”   我勒紧裤腰带咽了口唾沫,我是有志气的人,绝不为五斗米折腰。   半个时辰后……   我倚在亭边依依不舍嗅了嗅包肉的纸袋:“还有吗?”   鸿琰卷起袖口替我拭掉嘴边的油渍:“一会阴一会儿晴的,你是小孩吗?”   我计上心头,拽上他的胳膊凑上油嘴一阵猛蹭。鸿琰未料我如此根本来不及应付,一手推我的头一手往后拉扯却仍旧抵不住我的一番攻势:“你干什么,脏死了,拿开!”   拿开?到嘴的肥肉你让我拿开?   我抱着他的手一直蹭到嘴唇再无油腻方才松手,他的素白衣袖染上一层难去的污渍,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极难看。   “应琉璃,你……”鸿琰指着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偏偏我双手叉腰洋洋得意看着他好不快活:“我?我怎么了,仙尊说了做人要爱干净,我做的不对吗?”   “是么?”鸿琰冷笑将那满袖油污伸到我跟前,“你家仙尊说了做人要爱干净,这该如何是好?”   我眨眨眼皮满腹无辜:“什么如何是好,衣服脏了自己洗呗。”   鸿琰二话不说褪去外袍转身就走,没出几步扬手将那白袍往后一仰不偏不倚丢在我头上:“那就洗了去。”   寒风萧瑟呼啸了一阵又一阵,我孤零零捧着他的白袍驻在原处动也未动,嘴唇抽搐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   翌日   我蹲在祠堂院中就这么睡了一夜,昨晚在亭边的湖畔打了一盆水回去洗他的袍子,晾在竿上打了个呵欠便入梦周公去了。   鸿琰蹲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我揉了揉眼皮瘫软无力:“什么时辰了?”   鸿琰指天催促我:“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   我闭眼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鸿琰摸了摸他的衣裳还带些水渍,寒冬季节要干透怕还需些时候。   “拖某人的福,往生珠的事尚无头绪还得先去备件衣裳。”鸿琰离开祠堂去了最近的布庄,我怕再生昨天的事端屁颠屁颠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布庄的掌柜是个我没见过的女子,我瞧这女子身怀六甲记忆中竟有些熟悉。我不识得这人,鸿琰愣了半晌唤她月娘。   “二位里面走,我这都是上好的料子,不知公子是要自己购置还是替姑娘准备?”她充分发挥了商人应有的阵势招呼着小厮将我和鸿琰往里推,这里头琳琅满目还真有不少好料子。   不过……   鸿琰眉眼闪烁明明就是认识她,我趁‘月娘’没注意悄悄瞥向鸿琰投以鄙夷:“上次在枯木林中你说的女子不会就是她吧?”   我还记得在窥心镜的枯木林中鸿琰曾经提过,他说从前有个王,他的一生钟于权势,鱼与熊掌誓要双双兼得。成王前,有个貌美仙子曾经救他一命,他对这仙子一见倾心遂将自甘卸下仙籍的她带入宫闱,江山美人,他以为他做到了。   我一直知道鸿琰当日列举的王便是他自己,至于仙子……如今看,此女倒很有嫌疑,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也是他的。   鸿琰皱眉不懂我的意思,冥想过后像是记起了什么,神色尴尬转身就不看我了:“你好端端说那些做什么。”   古人云,贼心总是虚的。   ‘月娘’ 挺着大肚子笑盈盈走了过来:“二位看好了吗,喜欢哪一匹料子我马上叫人裁去。”   我双手环胸阴阳怪气:“裁一件大红的吧,穿上都能做新郎官了。”   鸿琰抚了抚玄青的,思虑再三回头道:“帮我拿件素白的,若无素白色浅的便好。”   “好好好,二位稍等。”‘月娘’招呼了我们转身进制衣间去了,鸿琰打量着我哭笑不得:“你又怎的,谁招惹你了?”? ☆、一世芳华 ?  ‘月娘’的手艺还真不赖,只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做好了一件袍子,且精细有度一瞧便是上品。袍上以白丝线绣了好看的文案,既不显眼,看着也雅致。   我看他的新衣投以赞美的神色,看脸时却不情愿地撇过头去了。   鸿琰拉过我的衣袖透着几分不悦:“适才进了布庄就不对劲,你倒底怎么了”   前边儿一只雀鸟从天上坠下,我没理他注意力全落在了坠落的云雀上。   我小跑上前蹲下捧起了云雀,这小家伙奄奄一息倒还有气,也不知是不是碰上像我这般的夜空肇事者。只不过眼下……   我眯着眼抬头看,眼下阳光正好啊。   “嘶……”我仰头间指尖传来刺痛,不留神划到它的脚爪渗出了一丝红。   鸿琰蹲在我身侧正欲指责却目不转睛,云雀沾到了我的血竟有一丝好转。   “你的血竟然救了这只云雀?”鸿琰勾起一抹笑只觉得不可思议,转念间似有所想,咬破自己的手指也冲云雀滴了上去。   诚然,方才没什么力气的鸟儿扑扇了翅膀从我掌心飞了去,辗转间在密林中渐渐隐没了身影。   鸿琰舒了口气:“有办法了。”   我将手指含在嘴里轻吮:“办法,什么办法?”   鸿琰拭去指尖血渍:“往生珠虽禁锢我们的法力却无法将其彻底隐去,这与树妖吸食我们的血是一个道理。法力虽使不出来,可我们的血中便含了法力,可懂?”   我撑着下颌冥想,继而向他摇了摇头,大姐不懂!   又是一个午夜子时,祠堂燃香处升起寥寥于烟,余烟下光芒渐生,是往生珠。   与往生珠同时出现的是‘段千绝’,‘段千绝’身旁那个正是布庄内的有孕‘月娘’。   我回头望着鸿琰不知他该作何抉择,段千绝是他的下属,虽是必不可少的左右手,但月娘毕竟……   “阿璃,准备好了吗?”鸿琰牵着手中的绳子的一端问我,我拽紧绳索点头应了应算是回答了。   我和鸿琰的掌心都做了简要的包扎,这两根绳子的中心是一张被我们涂了掌心血的渔网,渔网密集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可四方与正中心的位置都染了血渍,可谓胜算倍增。   往生珠悬在半空未动,时辰却在一丁一点地流逝。商乐说过,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我与鸿琰拉直了绳子一左一右向往生珠靠近,鸿琰走在‘段千绝’与‘月娘’的最近处,另一侧手握紧了小刀,若是境况有变便立刻斩杀那二人中的一个。只是我不知道真到了做抉择的时候他会选哪一个。   往生珠开始泛光异动,我与鸿琰做好警惕谁也不敢松懈半分。往生珠悬浮在香烛上空开始盘旋打转,再而以疾速之势往另一处去。绕过小院四角从我们后方径直而来。   我与鸿琰近乎同时转身拉起了渔网,往生珠停住不动,甚至略有后退。   往生珠并非单纯的法器,它知我们有备而来,它在和我们耗时间,若非耗到在‘奉虔’与‘月娘’之间斩杀一个便是耗到一刻钟过去,那时皆可由它可自由无虞地大开杀戒!   鸿琰看出它的策略,双手绷紧了渔网面面相觑。往生珠再以疾速绕祠堂旋转,凡触极之处无不擦出火花或留下灼烧过后的缕缕烟痕。   “阿璃,往生珠危险,千万小心别于它有肢体触碰!”鸿琰眼眸绕往生珠而动,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肯放过。我只能在慌乱中点头示意,我不如他的眼快,根本看不清往生珠在何时到了何处。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距一刻钟已时辰无多了。鸿琰重看准机会向我示意,他若动,我便动。   往生珠在夜风中卷起尘埃靠近,我受了鸿琰二次神色示意后与他同步而行牵着染了血痕的大网纵身跃往前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隐忍着手肘吃痛撑地而起正瞧见往生珠被扣在渔网下挣扎窜动。   我安奈着心中大喜险些叫出声来,可往生珠未安分许久竟寻到了渔网未染血痕之处破网而出,而眼下距一刻钟的时辰已近在咫尺!   往生珠像是发怒的走兽在祠堂院中游走乱撞毫无章法,我望着鸿琰一时没了主意:“怎……怎么办?”   鸿琰阴沉着眸子握紧了手中的短匕:“没办法了。”   祠堂内血腥四溢,往生珠停下动荡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我的颊上溅了几滴血红,‘段千绝’安然无恙,‘月娘’却捂着咽喉倒在了血泊中。   “你……”我指着月娘踉跄几步,“你竟然杀了你的……”   鸿琰扔掉刀子回头:“我的?我的什么?她什么也不是。”   忽而鼻梁酸酸的,我想哭竟不觉得自己该为什么哭。脑海中满满都是他杀戮一刻的眸光阴寒,昨天杀了‘储玥’,今天杀了‘月娘’。   鸿琰快步上前锢住我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有事你说啊!”   我隐着着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挣脱他的手:“说?你让我说什么?昨日你毫不犹豫杀了曾经的故友,今日毫不犹豫杀了自己的女人,你还让我说什么!”   “自己的女人?你说她?”鸿琰懵住,“她是北海渔村的洪月氏,何时成了我的女人”   “你都说了是鸿月氏,她怎的不是你的人了?”   “她夫家姓洪,洪水之洪。且她与储玥一样都是已逝之人,那孩子都被你……被送去昆仑山了。”鸿琰言之凿凿,一声声解释充斥着无奈。   “她将自己的一切头托付于你,倒头却……什么,洪水之洪?”   这次换我懵圈,这女人与他无瓜葛?这女人不是他提过的仙?这女人是北海渔村的……洪月氏?   我搓揉着掌心笑了笑,对视间又笑了笑,后退几步再笑了笑:“闲来无聊,我出去走走。”   然而,未出两步我却被他两根手指拎住衣口拖了回去。   “你倒解释清楚,在布庄对我言语不满也是因着她的缘故?”鸿琰刨根问底揪着我不放,我自摇头装傻充愣什么也不答。   “我在问你,答话。”鸿琰继续追问,我索性别过头去看也不看。   鸿琰锢住我的下颌对准他的眸,我再移。   “阿璃!”鸿琰没了耐心索性移步到我正前方,我则充分发扬此心坚如磐石的信念再次瞥头。   “应琉璃,你……”鸿琰忽而收起恼怒的神色嘴角扬笑,双手左右捧住我的脸颊害我再动弹不得,“怎么,你是在吃她的醋?”   我不淡然了,挣扎着就要走却逃不开他的魔爪:“你……你放开我,无耻!”   鸿琰身子靠前与我更近了些,凤眸弯若柳叶透着惑人的魅:“你……喜欢我?”   “我没有。”我心中躁动瞬间便红了脸颊,犹如小鹿乱撞怎么也平静不得。分明是惊弓之鸟却仍旧誓死顽抗,眉角的每一丝颤动却都被他尽收眼底。   “没有?”鸿琰明知故问,“初到虚无幻境的那夜,是谁在我眼脸下留了一吻,莫不是那夜除了我二人外还有旁人在?”   他没有睡着,他竟没有睡着!   别人是波澜不惊,鸿琰此话一出我却如海涛汹涌再也平静不得。如今只想一拳打醒自己那夜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那种危险的事。世间若有后悔药,我定要退到入往生门之前拉着曲寒一起进来!   “是你睡死了做梦吧,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我继续秉承着威武不能屈的高贵品质,打死也不能认。   鸿琰挑眉:“我可有说过是你做的?”   “我……我乏了,你放手。”我如此说,鸿琰便当真放手了。看他眉角微扬我隐隐觉得不对,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远离是非之地,心想了想便回头往祠堂内而去。未走多远却被他从身后环手缚之再不得行寸步。   “阿璃……”他的下颌抵上我的肩膀呢喃,“我爱上你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强忍心头颤动笑得尴尬:“魔殿与风华宫向来是势不两立的,堂堂魔君就不要再拿小女子开玩笑了。”   鸿琰双手松了几分,未几便又缚紧:“我从不以此心开玩笑,纵使玩笑也断不会找风华宫的人。应琉璃,世间难有人让孤心牵缭绕,你做到了。”   我背对着他嘴角泛起微微一笑,也只敢在背对之时隐隐含笑,自百年前苏醒至今,再不曾有如今日一般欣喜了。心动摇着又想起了在往生河畔的树林中对他的喃喃之语,若你不死,若你不拒,我便嫁你为妻,一生一世的妻。   “小璃!”   我闭眼想要回应他,开口未言却似听到耳边传来曲寒的怒喝,猛然惊醒后才渐渐回复了神志。   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好不容易才捋平了心思,我不能如此,他是魔,他是与曲寒不共戴天的东南山魔君!   “你怎么了?”鸿琰皱眉施以冷笑,“怕你的仙尊受不了?还是怕我在说谎?”   我故作玩笑摆了摆手:“你说什么呢,堂堂魔尊开这等玩笑真是没面子,仔细我出去了向殊彦和段千绝道一道你的光辉事迹,定要让他们好生嘲笑一番才是。”   鸿琰不做辩驳,沉静了许久才又开口:“那我与你换吧,就如之前所说,以往生珠之灵换得一世芳华,可好?”   “一世芳华?”我怔住,回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眸。   鸿琰,魔君,纵使换上白衣也叫人看不透彻,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以己之身 ?  鸿琰倚靠着墙角沉沉睡去,我却整夜不曾合眼。祠堂外开始飘雪,明儿个估计不会有好天气。   睡不着起身出去走走,鸿琰的袍子挂在外头已经干了,沾了些落下的飞雪倒不显眼。   我怕飞雪融化湿了衣裳,垫着脚替他收了袍子折于胸前在院中独步。夜里寒凉,许是捧着衣裳的缘故,我的手心却是温热的。   冬至过了好几月却还在下雪,不知往生珠的事情办完后是不是该开春了。我虽是爱雪,可单调的景色瞧久了总想看看百花争艳的奇景。那时风华宫的雪也该化了,好久没去看曲寒种下的玉桂,上次瞧还是带丁妙余回去时勉强看了一眼,那时被曲寒用折扇叩了三下脑门,紫槿还被迫做了一回活体挡箭牌。   “谁准你离开风华宫的?谁准你和鸿琰一起的?谁准你去松坞山庄的?谁准你让自己受伤的?”   “佛戾山小风华,风度翩翩君子卓然,你这模样被仙女们瞧见有你后悔的!”   “紫槿,你闪开,我今日要好好修理这翻天的丫头!”   回想时不自觉泛起微笑,我一手捂上曾遭□□的额角一时间又晃了神。前几日的往生河畔,曲寒拥着我近乎恳求。   “小璃,我们离他远远的,好么?”   鸿琰还在梦中,我悄悄上前敞开袍子盖在了身上。皎月下衬着他的眼脸更美,我不敢多看转身走了出去。祠堂外空无一人,只剩漫天雪景。   雪花落在发上,我闭上眸子双手合十:“月老在上,小女应琉璃茫无头绪有心事不知该如何才好。上仙掌天下姻缘,今日琉璃求月老指点相助,若明日这个时辰还在下雪,琉璃便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潜心修法以盼早日剥离魔障求得仙途,若明日此时寒霜已止飞雪已停,琉璃便顺应心意圆得自己心中所想,此后无论结果如何,亦无怨无悔。”   祈愿过后,我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回祠堂睡去,一觉直到第二日正午,鸿琰这次竟未喊我,睁眼看时身上正披着昨日为他盖上的袍子。   “鸿琰?”院外没什么动静,良久的寂静后我忍不住唤了一声,外头却并未传来应答。   我步向祠堂门槛处停了下来,门口倚放了一柄纸伞,院外飞雪未停还夹带了微微额细雨。   我拾起纸伞撑开,这想必是他备的,不知跑哪儿去了。   许是日头偏寒的缘故,今日街上的路人少了些,多是顶着严寒摆摊吆喝的路边商贩。   我琢磨着鸿琰可能是寻往生珠的降服之法去了,昨夜距成功只差一步却功亏一篑,这常胜君王心里铁定受不了,我也懒得管他。路边传来的馄饨香引得我小腹饥肠辘辘,好运的是一番摸索后竟寻出了十几个铜板,这应该是柳无心放在衣裳里不曾动过的。   “老板,这里一份馄饨。”我挑了空位坐下招手要了一份吃食,下雪的动天双手捧上热气腾腾的馄饨最舒服了。   “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奴婢吧。”我才喝了口热汤却听见前头一阵打骂叫嚷,叫嚷声外围了好几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指指点点,我心中怅然又想起了回佛戾山途中路经伏城的时候,衣裙腐朽刁民逼着丁妙余在冰河上走。   唯一的区别是,今儿个的围观百姓都是我瞧着眼熟的对象,想来不是侍仙便是东南山的守卫小妖了。   “烦请让让,烦请让让……”我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想说是谁光天化日耍起了小姐脾气,不瞧不知道,眼眸才盯上那娇俏千金便忍不住惊愕,走近前我还以为是初到幻境时不慎被我压身而坐的‘轻絮’,可眼下看着竟是瞧惯了温柔婉约的丁妙余!   幸而我知这是往生珠构造而出的虚无幻境,否则若真见了真实的丁妙余如此我怕是真要吓得掉份儿了。   跌在地上告饶的丫头我没见过,不知是不是魔殿的人。捂着眼泪盘腿求恕,脸蛋紫红想必是冻的不轻。   ‘丁妙余’一身锦袍绫罗看也不看她:“赶你走是给足了情面,再吵吵嚷嚷当心卖你进窑子去!”   这叫嚣的千金小姐明眸皓齿出落得亭亭玉立,难怪有人常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纵使生的一副皮囊,可真正的丁妙余体型显瘦怎么也比不上她容颜有光。   “求求你了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违背小姐的意思了。”那丫头仍旧啼哭不止平白的惹人怜,我实在看不过这凄惨模样想要帮衬着说上几句,还未开口那金枝玉叶却猛地抬头向我看来,双目怒睁甚而泛起荫绿色青光,就如那日的邀我喝酒的‘曲寒’一模一样。   我心里受了惊连连后退出好几步,我怎么忘了,这里是幻境,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连馄饨也不敢吃了,放下两枚铜钱转身就走。一路上不敢回头看也不敢与任何人搭腔,这里的一切若非幻象便是妖灵所化,他们都不是本尊!   我一路奔回祠堂,见着鸿琰在里头站着才松了口气,总归是虚惊一场。   鸿琰递给我一包糕点:“你上哪去了,吃过东西吗?”   昨晚的事害我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摇了摇头接过他的糕点。适才那碗馄饨吃的不好,只喝了一口清汤,这会儿瞧什么都是香的,只是在此后与他便再无什么互动了,一直到晚上靠近往生珠异动的时辰,我迷迷糊糊本在小憩,鸿琰推了推我往香案望了望,我才拍了拍脸蛋努力保持清醒。   如前两日一样,往生珠升于烟雾缭绕中,刺眼光芒散去便是新一夜的小心警惕。鸿琰白天消失了一阵,我本以为他是寻可行之法去了,可他眼下除了那柄刀子什么也没拿,我一阵失落猜他除了买糕点什么也没做。   我一眼瞟向熟悉的方向,今日却再不能同前两日一般思虑淡然了。   今夜的人,是‘奉虔’和‘曲寒’……   鸿琰怔了怔,看我的眸子更不自然。   往生珠疾速旋转而来,我与鸿琰一左一右退避三步才免了与它的接触。往生珠这一次不行沿上空盘旋缓行走却不急着降下,现在是它的禁锢时间,它在等,在等我们犹豫过后的那一刻钟!   我看出它的盘算上前夺过了鸿琰手中的短匕,不能让他伤害曲寒,决不能让他伤害曲寒!   “不许过来!”鸿琰往前走了几步,我执刀挡在‘曲寒’身前不许他再动。   鸿琰眼眸失色:“你不信我?”   我笑了笑:“事关仙尊性命,我不敢信你。难不成,你让我信你会杀了奉虔?”   鸿琰脸色沉了沉伸手道:“把刀给我,时辰快过了。”   我鼻梁一酸眼眶泛了红,以刀锋一面对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曲寒待我比旁人给了更多,今晚说什么也不会再由他决定!   “你把刀给我,我向你保证绝不伤‘曲寒’半分!”   保证?   鸿琰举止发誓:“我鸿琰向天地起誓,今日绝不会伤你仙尊一分一毫,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我心中动摇了些,握刀的手不再如此前警惕。在松坞山庄时虽曾叫我不要信他,可现在,我想再信他一次。   鸿琰小心上前伸手探向刀柄,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小璃,别信他,他是魔鬼……”   我受了‘曲寒’这一声惊吓蓦地抽回短匕,刀刃锋利将鸿琰的掌心又划破一条血口。   “你……你没事吧?”我松开短匕忧心他的伤势,这口子不算深,鲜血却顺着伤痕渗遍了每一处掌纹。   鸿琰隐忍着掌中刺痛抬头看我,下一瞬却脸色一变将我拽入怀中转身交换了位置。   耳畔传来鸿琰的一声闷哼,‘曲寒’冷眸将一记利刃自背后刺入了他的胸膛……   “鸿琰!”我这一声嚎地撕心裂肺,‘曲寒’抽回手肘拔出了利器,鸿琰却呛咳着呕出了一摊腥红。   “要不要……再赌一次?”鸿琰嗓音沙哑以极弱的声音笑了笑,“今日若能擒了往生珠,你便接个苦差事如何?”   “什么苦差事?”   鸿琰沉默了半晌才扬唇玩味道:“东南山缺个妖后,你看将这位置填了可好?”   眼眶下涌了太多的湿润,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却不敢应答:“等你活过今日再说,流了一身的血眼下该怎么是好?”   “曾听人在我耳边讲要做我一生一世的妻,今日同样的话我也做一做这般许诺。”鸿琰松开我答非所问,瞧着掌心血红只留下一笑淡然:“今日,东南山鸿琰在此许诺,我既不身死,亦不言拒,来日定迎阿璃做我的妻,一生一世的妻。”   他竟……他竟听见了?   我抿唇不再开口,一刻钟时辰渐近,‘曲寒’计算着时限将至亦不再动,反是往生珠速度渐渐复了原,辗转盘旋几回后径直向前跃了来。   我不知鸿琰是如何想的,今日不退避闪躲反而勉强着身体向它而去。我想拦他,指尖触到衣袍的一角却听他背对着我道了一声无碍。   他是东南山主人,是两界魔君,我知他从不打无把握的仗。现下境况,只能信他。   鸿琰的伤口还在渗血,双手沾满鲜红甚而浸湿了胸前的衣裳。往生珠还在靠近,鸿琰直走到了距它尚存几步的距离才算停下步子不再动了。   我捂住口鼻只剩惊愕,他未动,往生珠却已渐近他的胸膛处。我恍惚迷离又想起商乐受大火灼身的惨况,他是想以己之躯替代昨日的渔网?? ☆、百年追忆 ?  次日清晨,天边云雾散开透了些阳光下来。   鸿琰枕着我的腿睡得正沉,我手中握着往生珠仰头倚着石壁五味杂陈。   昨日夜,‘曲寒’留下的伤口一直在渗血,鸿琰借以此为利将往生珠扑在了怀里。我以为他会像商乐一样受大火燃尽全身,我以为到此便再无东南魔君了。岂料……   君便是君,纵然为凶器却也受了他的魔血抑制,心甘情愿地臣服了。   往生珠已擒,虚无幻境一夜间解除了所有的禁锢。我拼尽一身法力治好了他的伤口,昨夜的纯白与血红交融一片。   偏偏在我前日夜里向月老祈愿的时辰,寒霜风雪骤停,眼下连阳光都出来了。我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因着往生珠受伏的缘故,只知如今心思更乱,至少在他醒来前,我什么也不想做。   衣上的血渍早已干涸,我闭眼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梦里又重新回了风华宫,重新拥着紫槿轻絮攀爬玉桂或于殿前起舞,曲寒饮了一壶胭脂魅驻于千秋殿前隐眉含笑,鹤轩跃上屋檐吹箫而坐,一切还如从前那般欢好。   醒来的时候鸿琰靠在身旁转头不知盯了我多久,叫人诧异的是我手上的往生珠竟还在。   “你伤好了?”我忙追问他的伤势,昨夜被幻境中的曲寒刺入胸膛失了好多血,我甚至不敢想若是不能顺利得到往生珠,后果当如何。   鸿琰低头瞧着自己一身血红不禁惋惜:“才购置的新衣裳,可惜了。”   我几经犹豫还是将往生珠递了过去,鸿琰不动,过了良久只蹙眉道:“怎么,不怕曲寒扒了你的皮?”   说实话我也不愿如此,可往生珠是他昨夜以性命相搏换来的东西,且还因我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势,再夺珠子我便是没了心肝了。   于是乎,我郑重其事点头,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往生珠非寻常之物,我行此举便是注定无脸再见曲寒了。不怕?不怕才真真儿的有鬼!   “那还不收着?”鸿琰说话间撑着墙面起身方才舒了口气,伤势已无痛处了,尝试行走两步已是无碍。照此以往,不出多久必然痊愈。   鸿琰的动作本不足为奇,我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从始至终他再未看过往生珠一眼,心底里关切的若非受伤不久的患处便是浸染血渍再度作废的新衣裳。   “你……你与殊彦到此难道不是为了往生珠么?为何……”   “为何?”鸿琰转身重述我的问话,“我说过,愿以往生珠之灵换得心之所系的一世芳华。”   我低着头不再说话,鸿琰寻了处通风向阳的地方盘腿而坐运功养伤,闭眼调息时顺带利用一下尽可能的人事资源向我开口:“烧些热水备着,我待会得洗洗身子祛尽这一身血,劳烦了。”   鸿琰破天荒的彬彬有礼,我也破天荒的不做反驳老老实实干活去了。   法力回归周身都觉得顺畅了许多,我一个点指房中便多了满满一桶热水,顺带扬手一挥替他撒了些花瓣。去一去血腥味总是好的。   鸿琰在外头待伤势愈合,我在里头以凝神法维持水温恒定。约过了一个时辰,待我手撑着下颌昏昏欲睡时他总算走了进来,眉色间多了几分神采,看着应是大好了。   鸿琰望着水中皱眉:“谁让你放花的?”   “花不好么?”我眨眨眼皮眸中尽散着无辜,“我想着去去你身上的腥味,总不能叫我放生姜吧?”   鸿琰因我的这般比喻扶额皱眉,想着能好生梳洗也不与我计较,低头解开腹间的玉带开始宽衣。   我转身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可越是不看脑中的场景便越是香艳,想想竟不争气地自鼻梁下淌出了两道鲜红。   “我……我去外头等你。”我蒙着脸向外落荒而逃,房内水雾缭绕,我却在院外一个劲儿地拭鼻血。   鸿琰出来时换上了我久未见过的玄袍,额上又生了那依稀可见的火纹印记。青丝散下于发间绾了一根简单的纯木钗替代了过分耀眼的紫金冠,他说干净衣裳都弄脏了,不得已只能暂且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这样的鸿琰,我倒许久未见了。   “收拾妥当了就回去吧,仙尊在往生门外该等着急了。”我愣过几许,盯着他一阵犯傻后回过头直喘大气,顺带少有自觉地为自己的脑门赏了一巴掌。   我踏出院外时才知积极的仅是自己,回头时他却一步也动。   鸿琰脸色犹豫后只缓缓道出一句:“我想再留一日。”   我一阵错愕近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留?往生珠已得伤势已愈,为何还要留?”   “因为这几日凶险从未像现在这般闲适过,我想好好观一观此处的夜景,出去之后难免又是一番缠斗。”   鸿琰仰头闭目,且话说的还不无道理。   曲寒和无唯在往生门外,殊彦流光等人驻守河边皆是等着这颗往生珠。得到往生珠并不是最后的结果,而最后携往生珠离开殇都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想想不禁抚上怀里的珠子,出去之后便意味着免不了一场新的杀戮,殊彦不会放过曲寒的。   “鸿琰,能跟我讲讲东南山战役的事情吗?”   鸿琰仰头,凝眸瞧着身前早已枯萎的朽木轻轻一拂,四下积雪俱融暖和了不少,树梢又生绿芽未过几许便开出了成簇的粉嫩,夹带着枝叶生机勃发。   鸿琰望着答非所问:“你猜猜这是什么花?”   我往树上瞧,这花的色泽模样再熟悉不过:“是海棠。”   暖风拂过粉红的花瓣飘落,犹如人间落了一场花瓣雨。鸿琰掌心接住落下的海棠残花又问:“你可知,海棠花有微毒?”   海棠花确有微毒,可我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鸿琰袖袍再扬,眼前的生机勃勃亦如过眼烟云再度消散,枯木最终仍是枯木。   “一百年前,天界挑起战乱犯我东南,那时偏偏又因着储玥与曲灵的儿女情长生出了许多事端,天界要罚她去天尽头受尽一世苦楚,储玥便是那时发了疯的。”   “储玥闯了天尽头?”我心中一沉不得不由衷佩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若非那夜往生珠的关系我甚至还不知他是什么样子。   鸿琰并未告以我的回答是对是错,冷峻的眸子充斥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深邃:“曲灵离开天尽头后为避天庭与佛戾山的追捕藏匿于招摇山上,此事只有她与储玥才知,储玥不肯向我与殊彦告知曲灵的所在,甚至瞒过了招摇山下看守山门的神将。可惜天无不透风的墙,不知是何人发现了曲灵之所在,那人甚至同时向天界与魔殿告知了她的下落。至此后,曲灵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储玥再次现身是在那场仙魔战役中,就是那场战役,风华死了,曲寒毁了殊彦的容貌,我亦受他的重明幻境魂魄离体受了重创。至于储玥……重伤遁去前向我做了最后诀别,他说他要去有她的地方,再也不走了。”   我情不自禁抚上那颗枯木:“所以,他死在了招摇山上?”   鸿琰不语,我回头却是好奇:“储玥那时爱上仙尊的师妹,你不怪他吗?”   鸿琰眼下睫毛轻颤:“当时自然怪他,不过现在……没有资格了。”   他这话讲的我哑口无言,同样的话若是问曲寒,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不可饶恕,但我现在……情之一字或许本身就是种毒,却偏偏有这能力叫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对他问这话的资格。   鸿琰向我伸手:“把往生珠给我。”   我低头从怀里取出往生珠不犹豫便给了他,鸿琰手捧着珠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走吧,我们出去。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有些话我也想与曲寒讲个清楚。”   我小跑到他身后静待,鸿琰掌中运法升起了往生珠,一阵刺眼后身前便多了一扇熟悉的老旧石门。而石门之外就是曲寒,无唯,以及往生河畔的所有人。   ? ☆、仙魔之夺 ?  石门大开,我早鸿琰一步踏了出去,曲寒还在,却没了无唯的踪影。   “仙尊,那个女人呢,我要问问她……仙尊?”我冲他拂了拂手,曲寒神色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眼脸红肿像是哭过。   “小璃,你出来了?”曲寒抚着我的颊落下一滴泪,“我等了你二十天,你终于出来了。”   “二十天?”我瞪大了眸子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我与鸿琰在里头不过短短数日的光景,竟然一眨眼就过了二十天?   鸿琰随后从石门后走了出来,曲寒瞧着熟悉的玄袍火印却再无从前的隐忍冷静:“鸿琰,我杀了你!”   “仙尊!”   我错愕不及,曲寒却已推开我拿出许久未用的玄都剑向他刺去。鸿琰冷眉向后跃出数十步远避开他的剑气:“你疯了?”   “仙尊你怎么了?有事我们回岸上再说好么?”我不敢犹豫当即冲上去拦下了他,曲寒眸光泛红不知因何事怒极至此,无唯没了踪影,此事定与她拖不了干系。   “小璃,我们不回佛戾山了,仙尊带你去找云若圣母,她是流光的妻,仙尊可放心地把你交给她。”   鸿琰怔住:“云若居于九重天,且不说天规戒律旁人去不得,纵使去了,她不能触之仙气连佛戾山都上不了,你这不是要她死么?”   曲寒拉着我再听不得任何人的话,越过鸿琰身侧径直往河岸边去。   往生河面卷起波浪汹涌,曲寒拉着我与鸿琰一前一后冲出了水面。雪灵童被绑在树上以布帛塞住了嘴,段千绝就地生活正在串烤不知从哪儿捕来的走兽。雪灵童流着口水眼巴巴望着,殊彦靠坐树边闭眼休息,倒没见流光的影子。   “主上,您终于回来了。”段千绝见鸿琰后自是欣喜,殊彦却懒散睁眼并未多大的动静。   曲寒冷声道:“流光呢?”   雪灵童摇头晃脑有话说,段千绝瞅着心烦遂扯开塞嘴的布帛由他闹:“那个蓝衣服的,你把那火上的东西给我,我告诉你!”   我握紧了拳头上去顶他脑门:“小东西还敢发号施令,你说不说?”   雪灵童挣扎着嚎啕大叫:“你你你,雪女不在你就欺负我,下次再不给你雪珠了!”   我没好气又赏他一拳:“谁要你的雪珠,要我救你就求我,求我啊?”   话是如此说,段千绝双手环胸靠我走了几步,意思再明了不过——此处禁止救人。   雪灵童哼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记性,若不是我雪女才不会给你雪珠救那个大魔王呢,早知道让他死在北海渔村算了。”   他这话说的我一怔,曲寒一怔,段千绝殊彦无不将目光汇集于他的身上。这时除了鸿琰本人,在场每个人都是懵的。   “北海渔村?”这地方听着熟悉,月娘是北海渔村的人,在魔殿时澄萸说我沐浴的水是从北海雪山采集的梅上雪……   我愣了愣便又追问:“我到过北海吗?和鸿琰?”   雪灵童偏偏这时摆出一副不知从哪儿雪来的坏笑沐浴:“想知道?求我啊。”   鸿琰不理会他:“殊彦,距殇都城外的结界撤出还有几日?”   殊彦应声道:“过了今日便只剩九天了,不知往生珠……”   鸿琰笑了笑,扬手抛出一个弧度便将往生珠扔到了曲寒的手里。殊彦惊愕不知所以:“主上,你做什么!”   曲寒握着往生珠也是愕然:“你竟会把往生珠给我?”   鸿琰不看殊彦与段千绝的怔怒不解,末了只是淡然一笑:“此时在你手上并非意味着一直在你手上,今后可得仔细看稳,小心哪一日再被夺了去那可就不好了。”   曲寒使了使眼色示意我过去,我想替雪灵童解绳子却奈何段千绝守在一旁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一番思虑后只能摇了摇头暂且抛弃他,乖乖向曲寒的方向过去。   “喂喂喂,你就这样弃我于不顾了?你回来!”雪灵童扑腾着双腿挣扎,我转身一边后退一边双手合十难为情地向他赔罪。   “你说我们从前也不相识不是吗,就算是相识可我也不记得了不是么。问你又摆谱不肯说,所以也怪不得我不是吗?改日再救你也不迟,实在不行你告诉我雪女的所在,我去捎话你看成不?”   雪灵童抽搐着嘴角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架势:“你住口,你个没良心的!我要告诉雪女,我要让雪女把你冻成冰!”   对此我只能摊手无奈,人的思维总是这样,不去记恨逮住自己的人却反过头记恨无力拯救自己的人,劣根啊劣根。   “主上,你为何给他往生珠?”殊彦指着曲寒满目掩不住的怒意,段千绝也是亦然,只是不敢如殊彦这般过分表明。   鸿琰依旧沉着:“孤知道你想杀了他,百年光景都过来了,眼下还差这一时吗?”   殊彦攥拳隐忍着眼中寒意:“我需要理由。”   鸿琰回眸正色:“理由?没有理由,你就当做孤只为一己之私好了。不过孤可向你连同整个东南山许下承诺,无论是往生珠还是焚心盏将来都不过是魔殿的囊中物,你们安心筹备祭坛仪式就好。待四大凶器齐聚,便是上古凶兽重见天日与孤打回天界的时候。”   曲寒眉眼勾出一丝冷笑:“魔君怕是讲笑话吧,莫说焚心盏现在九重天宫云若圣母手里,便是这往生珠我也断不会再让你夺了去!”   鸿琰不怒反笑:“那便试试。”   殊彦本想着待往生珠得手后与曲寒死战,而眼下不得不搁置原有的计划再多忍几时。段千绝见着气氛不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才好:“主上,现在怎么办?”   “结界未散殇都暂时离不得,今日到此为止,先退吧。”鸿琰回头向他们眼神示意,段千绝点头松开绳子重新堵住了雪灵童的嘴最先离去。   鸿琰驻于河边未动,曲寒正色:“你还不走?”   流光适时从远处来:“曲寒,你总算出来了!”   曲寒盯着鸿琰微微点头算是回话,段千绝已经走远,殊彦执着留于鸿琰身侧似乎猜到了什么。   “主上,殊彦懂你的意思了。”   鸿琰挑眉好笑:“是么?你懂了”   “储玥从前最能猜主上的心思,殊彦怎么能输给他?”殊彦忽而一笑,不由分说亮出法器动手向我而来。   我未曾反应愣在曲寒身旁动也未动,他这是几个意思?   我侧身闪躲,剑刃从脸颊而过却调转方向刺向曲寒的腹。流光将折扇抵于曲寒与殊彦的锋刃之间挡下了这一剑,我心跳的厉害整个人都傻眼了,鸿琰适才不是说了回去吗?   我思绪正乱,鸿琰不知何时到我身前一手锢住了我的肩,脚下一点纵身往段千绝离开的方向跃了去。   我缓过神时已随鸿琰穿行于云层中渐渐远离了往生河。这是……声东击西?   “小璃!”流光挡下殊彦留出空档,曲寒唤了一声后拂袖向云端而来。   我被鸿琰的外力束缚挣脱不得,也不打算挣脱,那夜那个时辰停下的风雪便是我要的答案,只是心里难受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曲寒。当年的拼力一救和这百年来的恩情,他不欠我什么,真的不欠我什么。   鸿琰锢我的手从肩上松开,越过手肘将我牵住。   “阿璃,我在幻境说了许多该说与不该说的话,你又可知为何我从不问你所想?”鸿琰牵着我附于耳畔低喃,话音深沉便如上锁的牢笼不给人以喘息反驳的机会,“因为无论你是如何想,我都不会将你留在曲寒或是任何一个男人身边,不会……”   “鸿琰,你要往生珠我给你便是,放开她!”曲寒追到距我们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摊开掌心拿出了往生珠,鸿琰却只是冷眼一笑。   “你拿我扔给你的东西来做交换不觉得可笑吗?”   曲寒眼望着我们掌心相牵的地方脸色一阵难看:“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   鸿琰摇头,半晌后方才不羁道:“任你拿出风华宫来换又如何,我只要她。”   鸿琰言罢我便觉得视线模糊,许是他施法隐去的缘故,我低头看去脚下逐渐生光消散,最后只瞧见曲寒蓝袍泛红口中直说着不要,再睁眼看时便已到了陌生的地方,见到的却是熟悉的人。   段千绝,殊彦,还有……雪灵童。   “哈哈哈哈,你这个没心没肺没骨气的家伙也被绑了?让你弃我于不顾,你活该活该活该!”雪灵童在房中上蹿下跳好不快活,段千绝闲在一旁也不怕他跑了,因为我瞧见门窗上贴满了符咒,像是特意为他私人订制的。   “你醒了?还以为会多睡一会儿,看来主上投的药量不够啊。”殊彦一边饮茶一边拿我戏谑,此处看着像是一家民宅,估计施法迷了宅子的主人暂且安居于此的。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投药?什么药?”   段千绝接了他的话茬向我解释:“主上说你这几日在虚无幻境睡得不好,所以用了补眠的药让你多休息。”   “那他人呢?”说起鸿琰,我并未看到他。   “主上吩咐你醒来后去院中找他,像是有话要讲。”段千绝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越发奇怪,似乎不是小事。   ? ☆、情有浓时 ?  酌烟殿内,丁妙余对镜梳妆总是心不在焉。外头传来叩门声,轻絮捧着画纸笔墨走了进去:“姑娘在梳头呢?你要的东西我都备齐了,可还需要其他的?”   丁妙余从镜中对着轻絮浅浅一笑,起身望着桌上的物品不禁难为情道:“妙余只是闲着无聊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麻烦上仙了。”   轻絮摆手道了一声无碍:“你是琉璃的朋友,她不在我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这丫头上哪儿去了,一连消失了这样久都不见踪影,仙尊若是回来要人我还不知该怎么说呢”   丁妙余抿唇笑着宽慰:“上仙放心吧,琉璃姐姐本领高强断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仙尊回来后也就跟着出现了。”   轻絮点头想来也是,遂向她道了声告辞带门而去了。   合上门后丁妙余才整理轻絮给她带来的东西,却不见酌烟殿门前角落遗落了一精致刺绣香囊,是轻絮从不离身的香囊……   丁妙余摊开画纸欲取笔墨勾勒,从前日子过得苦,现在不必再受□□了却又多了许多难得打发的光景,盘算着无事作画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却又不知该画些什么。   “不爱自己的人,何求旁人垂爱?”   那夜伏城月影稀薄,丁妙余回想着叫自己痴傻的那一幕不禁失笑,挽袖执笔触了触墨汁向纸上勾勒出了记忆中熟悉的轮廓,那凤眸冷冽,还有那白衣撩人……   过了许久,丁妙余描摹了大致轮廓仰头打了个呵欠准备合眼休息,才转身却见身后多了一紫衣蒙面的冷艳女子,一时受惊整个人往后跌了下去。   “你……你是谁,风华宫的仙子吗?”   丁妙余蓦地步向一旁靠墙角站着惊魂未定,曲灵掌箫含笑,冷眸瞧着上前两步抚她的颊,“倒是个美人坯子,就是纤瘦了些。”   丁妙余后退两步未免仓皇:“民女丁妙余,给仙女姐姐问安了”   “仙女姐姐?”曲灵仰头捂唇笑,“或许从前是,但至少你现在看到的再不是了。”   丁妙余靠着墙根挪步,却被曲灵径直而上锢住脖子:“仙女姐姐这是做什么?”   丁妙余眼望曲灵眉眼寒霜有些害怕,受她锢着不敢妄动。   曲灵增了几分力道:“风华宫设了结界,你看到的不过是个音律幻影罢了,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仙女姐姐到底想说什么?”丁妙余受她束缚大气也不敢出,眼下只能尽量压低了嗓音以免惹恼了这突兀而来的陌生人。   “都说了我不是仙女姐姐,不过也因我不是仙女才愿同你这卑微的民间女说两句话,不信你且看着,看看这风华宫若是没了应琉璃还有谁愿意理会你。”   这话伤了丁妙余的痛处,她不仅是民女,还是个家道中落的酒商之女。   丁妙余捲了捲衣袖:“琉璃姐姐会帮我的,仙人以渡世,想必……想必不会过分为难。”   曲灵食指抵上她的唇:“嘘,你错了,仙魔不过一念间,为仙者可至你入万劫不复,有时为魔者却偏偏护你周全。”   “为仙……为魔?”丁妙余踌躇,眉心微闪再次忆起那夜鸿琰月下傲然的模样,银光挥洒映上一抹淡影,不知何时竟这般忘怀了,心里琢磨着也不知他是仙还是魔。   “仙……姑娘便是想同妙余说这些么?”丁妙余平静了神色问她,在人世受了许多苦,凡是总有个因由,既没有无缘故的接近,也没有无缘由的道话。”   曲灵回头瞧了瞧置于桌上的画中人:“你可知他是谁?”   丁妙余摇了摇头:“不知。”   “他是魔,贵为魔界君王叫女子魂牵梦绕也不奇怪。”曲灵上前抚了抚画轴转头道。   丁妙余心慌意乱没了主意:“你别胡说,我没有。”   “没有?”曲灵一笑深邃,“可不要对我说谎,我的音律可探尽天下探尽人心,你想什么我最清楚,否则也不会受累跑这一趟了。”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丁妙余看她神色有异心里不禁猜测,却怎么想也不知她究竟所谓何事。   曲灵环顾酌烟殿的别静雅致玩味一笑:“我不知你在别人的居室住的是否习惯,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方才为你送东西的姑娘对你礼数相迎,出了殿门便立即收了笑容直道麻烦,我可是听的真真切切,故而觉得你真是可怜。”   丁妙余的眸子掠过一丝难看,未过几许便又隐去了不安重新一笑:“都是妙余的错,受人照顾还平添许多麻烦,今后决计不会再劳烦他们了。”   曲灵一声惋惜抚上她的手:“我是替你不平,同样都是人,应琉璃可安安心心在此胡闹玩耍无人有异议,你却只得受人冷眼相对,连堂堂魔君都不禁为之倾倒,这就是命吧。”   丁妙余听后身子一僵,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琉……琉璃姐姐生得花容月貌,会讨人喜欢也不奇怪。”   “你真是如此想么?”曲灵施术点指于妆台上的花雕铜镜,玉指纤纤滑过她的脸颊白皙,“花容月貌谁没有,我看你长的比她更美,只恨老天不公罢了。”   丁妙余十指相交死死盯着铜镜,镜中的另一侧栽了一棵梅花树,树下站了一玄袍公子长身玉立,衣裳色泽不同可模样却似曾相识……   殇都   鸿琰在梅花树下等我,拂风扬起他的袍子更显风度。   “我有话跟你说。”我不想再掖藏着,十指搓揉从未如此不自在过。   鸿琰笑的温柔:“这么巧,我也有话要说。”   我忙捂住他的唇:“你在幻境中说的够多了,今天让我先说!”   鸿琰就如此看着我不动,也不反驳,我见状便也自觉理解为默认了。   我闭眼鼓足了勇气方才开口道:“一百年前被仙尊救回风华宫后他便待我如亲人一般,很多事我不想伤他却总会不由自己。我承认,我不知从何时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或许是在枯木林中,或许是佛戾山下你说要接我回去的那一刻,亦或是在往生河畔的树林里,总之……我请你尽可能不要再伤仙尊了,好么?”   鸿琰食指修长勾起我的下颌:“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靠近他身前不再答话,踮着脚闭眼吻上他的唇……   我小步走上去环过他的脖颈两侧,鸿琰一愣许是未料我会至此,眸光微颤靠我很近却动也未动。我踮着脚闭眼覆上他的唇,有时的两两无话更胜千言万语,自触到那抹冰凉柔软后便更是心不由己。至少现在,我不想松手……   夜里,殊彦熄了蜡早早休息,段千绝却不得不忍受着雪灵童的踢打闹腾辗转难眠。   我想着白天的事坐在床旁傻笑怎么也睡不着,这时鸿琰来叩门,还端了一碗添了少许青菜的素面:“你……你总是吃不饱,这是我让别人下厨做的,你吃一些吧。”   我闭眼嗅了嗅,模样看着不怎么样,可味道似还不错。   “你也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人家做这些。”我接过碗筷白他一眼,吃了一口还未咀嚼便觉得不对。这感觉……怪怪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   鸿琰见状不对皱了皱眉,我面目狰狞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吐是考虑着此处实在没有给我吐的地方,不咽是因为我不想毁了自己健全的嗓音。   我合眼强迫自己吞下这一口便再也不肯吃了,为了这碗面,下面人怕是毁了一整个盐罐子。   “你不吃了?”我转悠着满屋子找水,鸿琰瞧那素面疑惑,“不好吃吗”   我好不容易寻到剩下的茶水猛咕噜灌了一口实在抽不出闲余时间回答他的问题,鸿琰小心尝了一口便又皱眉:“他说适量的,怎么会这样?”   “适量?谁说的?”我饮尽了茶水好不容易冲淡了那股子咸味,满心好奇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做出这玩意儿来毒害我的。   岂料鸿琰看着我表情极不自然:“这……其实是我做的,可我不食五谷不知道该如何调味,雪灵童说那罐白白的东西得多放些,放少了会不好吃。”   “这……是你做的?”我静下心来一时没了主意,堂堂东南山魔君竟然在这小民宅里煮素面?   “可是这味道怪怪的,我怕你……”我不等他说完便趁势向他怀里拥了去,鸿琰愣过后不禁埋头一笑,“怎么了?”   我将头捂在他的玄袍上偷偷咧嘴:“没事,外边儿天冷有些受寒行不行。”   鸿琰拉过玄袍裹在我身上:“本想煮碗素面给你暖暖,看来只能添衣裳了。”   “鸿琰……”   “嗯?”   他的下颌靠在我肩上轻轻答了一声,我捂在他的怀中言语泛着困倦:“殇都外的结界解开后,我想先回佛戾山去。”   “为何?”鸿琰指尖震了一下,末了后松开我实有不愿,“我怕曲寒不放你走。”   “不会的,我现在进不去风华宫,仙尊纵使不放我走又能以什么来囚我呢?”我摇头含笑尽可能让他放心,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委实做不到一走了之。   “那我陪你去。”鸿琰闭眼碰上我的额不再反驳,有些话是当说清楚讲明白,而有些话,实非三言两语便能言清的。? ☆、子时之行 ?  而后,他捧着我的脸颊逐渐低头,双唇靠近的那一刻我却猛地一惊:“等一下!”   鸿琰似被我吓到不知何故:“怎么了?”   “你刚刚说……雪灵童?”我想想不禁深吸了口气,差点把这破孩子给忘了。   是他,果然是他,定是我上辈子做尽孽事才会碰到这可恨的小不点儿!   “他说那玩意儿放的越多越好,所以我全放了。可究竟是哪里的问题,怎么会这个味道?”鸿琰眼眸有些失落,而后还是挑起下颌若有所思,看似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若不是那白花花的玩意儿出错,可究竟是哪里出错?   我无奈摇了摇头,只想着该怎么与他解释一不得过多放白花花,二不得过多信雪灵童!   “其实……其实这东西是分高矮胖瘦的,矮小的人就得多吃那罐白白的东西。”我打定主意郎朗上口,鸿琰眉目不解似乎没听懂,不过也无大碍,我说吃面条要分高矮胖瘦,那就一定得分高矮胖瘦。   “这……也有区分吗?”   鸿琰不信,我端上碗筷让他跟着我走:“是否区分,你看看不就是了。”   我径直推门进了雪灵童所在的屋子,这屋子与隔壁的小厨房是相连,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他整我的可趁之机。这时我端着热腾腾的素面到他跟前堆满了笑:“小灵童,饿了么?饿了就吃面,这面可香了。”   雪灵童本在闭目闲适,突兀被我一惊颤抖着身子往后缩:“不,我不饿!”   我向前逼近:“不,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挑食哦。”   雪灵童躬着身子从我身旁蹭过:“不,我不吃!你这个坏女人欺负我我要告诉雪女!”   我摇了摇头不以为意:“你说啊,你就是日后说了也无碍,说之前也得将这碗面连汤带汁都给我喝了,哈哈哈哈哈!”   雪灵童见状不好捂着口鼻上蹿下跳,我捧着一碗素面紧追不放早已视他为笼中鸟。殊彦握着剑柄不理会我们的闹剧,段千绝免受波及索性去房外躲着,鸿琰也在门外懒得进来了。   “主上。”   鸿琰回头:“看你的神色,有话要说?”   段千绝点了点头,侧过身示意一旁讲话。鸿琰往屋里望过一眼后遂与他同去了宅院的另一侧。   鸿琰瞧了瞧四下无人方才开口:“结界何时消除?”   段千绝道:“对外宣扬道以三十日期,那结界今日法力已大不如前了,明日便将彻底消除。若是无人去闯,怕他们仍是不知道的。”   鸿琰点了点头:“那就今日动手,以免夜长梦多。出了这殇都城,再想动手可就不易了。”   段千绝探头往屋里望了望:“她若是阻止该怎么是好?”   鸿琰眼神黯了黯:“那就瞒着,无论是她或是雪灵童都不许透漏半个字,子时后就动手!”   我回了房间心情大好,一路上笑到捧腹。   “作弄小孩子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哪日他真唤来雪女寻你麻烦?”鸿琰觉得我过分开心了,我合不拢嘴恨不得立刻将今日的光辉事迹载入人生史册,好叫后人好好瞻仰,凡整我者,必诛之。   外头时辰不早,我松散了头发准备吹灯歇息,只是……   对着铜镜望鸿琰坐于桌前动也未动,我放下木梳有些难为情:“您要不回房歇了?”   鸿琰依旧正坐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多看看你不行吗?”   我起身去推他:“有什么可看的,要看明儿再说,我得歇了。”   鸿琰环住我的腰身将头埋入了腰腹:“我就在床边守着,等你睡着了就走。”   “那说好了,我睡着了你就得走。”我再做确认,直到鸿琰点头方才作罢。   他将我拦腰抱着安置于榻上,细心拉过被褥就这样守在床边看我。未免漆黑中瞧着床前人影心慌,我还特意叮嘱他走前不可熄蜡。   “鸿琰……”我闭上眼后不自觉抓住他的手,“这会儿静的无聊,你看找个故事讲讲如何?”   他犹豫了会儿:“阿璃想听什么?”   我睁开眸子想了想:“听听你和那仙子的故事,讲来打发时间呗。”   鸿琰脸色颤了颤不禁摇头:“换一个吧,从前的事不想再提了。”   仔细想想他与旧情人的事我听多了怕是对心脏不好,故而听话换了一个:“那讲讲你母亲的故事?”   鸿琰忍不住摇头笑:“你就不能挑个和我无关的故事听听?”   唔……这就让我为难了。   我凝眉想了又想,想来想去实在不知该听什么好,忽而脑袋灵光一闪兴致勃勃:“那就讲讲羽绒钗的故事,那钗子是怎么到你手上的,这总行吧?”   鸿琰眨了眨眼皮哭笑不得:“这不还是与我有关吗?”   我固执摇头说什么也不再改了:“只是钗子而已,既不干系你母亲又不干系旧爱,没什么大碍吧?”   鸿琰拿我没辙只能作罢:“你要听,我讲便是。只一条,不许强撑着,困了就早些睡知道吗?”   我点头保证一定照办,鸿琰这次倚着床头讲着那段我毫无印象的故事。   从伏城的蜀宫遇讲到北海雪山求雪珠,葬月娘,并送其爱女上昆仑,这一系而来的事大都无碍的。只从下了昆仑开始他便讲得不如之前那般流畅,时不时打个结犹豫了再讲,或是讲着讲着再推翻并腆着脸硬说自己记错了。总之,是个很不顺畅的故事。   至于羽绒钗到他手里的解释则是这般的:“那日是什么天气也记不大清楚了,你拽着羽绒钗上东南山找我,将钗子塞到我手里非讲是信物,还说什么日久生情,东西搁久了总会生情的。那时将奉虔气得够呛,直嚷嚷着竟敢上东南山送定情物,且这定情物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我愣愣看着他半晌没说话:“这是真的?”   鸿琰郑重其事向我点头,实则却是个七分真三分假的过往。这些谎言的真相也是我多年后才忆起的,只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现下的我困倦的不行,除了感叹自己曾经竟会厚颜无耻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外也没有闲心再想其他的。捂唇打了个呵欠架不住眼皮开始打架,握着鸿琰的手渐渐松开来落于身侧,合眼饮了一杯周公酒沉沉入梦。   鸿琰替我拉了拉被角后起身灭了烛火带门而去,门外殊彦与段千绝亦恭候多时了。   “雪灵童怎么样?”   “别提了,这小子怎么诓也不肯睡,说是平日在雪山上都是两三天睡一宿的,逼得我没了耐心只能一记手刀将他给打晕了。”段千绝说起雪灵童便由内而外迸发出满满的自卑,他已不记得自己多少次出生入死与人刀戈相向,自碰上了偏偏伤不得碰不了的雪灵童后便再也不曾睡过好觉。   “她若是醒来怎么办?”   殊彦隔着一层木门担忧着里面的情况,鸿琰摇头劝他宽心:“方才灭烛火时我施了些手段,散了些迷香足够她好好休息了。”   殊彦听后方才安心,与鸿琰段千绝驾云去了往生河畔,监哨的妖兵说曲寒与流光一直在此,白天打斗之后便未离开过。   鸿琰闭眼在积云中隐去了一身妖气,云下的往生河畔正燃着篝火,流光一边添柴一边对曲寒说些什么,后者却一直靠在树旁不发一言。   “曲寒,纵然琉璃被掳不是好事,可有些话我也得说与你听才行。天尽头可不是说着玩的地方,有些情分当断则断。”流光扔掉手中的枯柴苦口婆心劝慰他,曲寒仍旧无话。   “曲寒!”流光冲他大喝,“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佛戾山风度卓然的小风华哪儿去了!”   曲寒怅然失笑:“小风华?师父已经不在了,我这小风华又算什么?”   流光听之甚怒:“就是因为风华上仙不在了,你才要担起佛戾山与风华宫的重任,应琉璃身边的人是谁都可以,但风华宫不能没有曲寒!”   曲寒反手锢紧他的衣裳面露寒光:“你话说的轻巧,当初为何不顾与云若的婚姻坚持下界与秋翎在一起,你答啊!”   流光受他质问顿时没了底气,是啊,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去苛求别人?   殊彦在云上瞧得畅快:“真是精彩的窝里斗,这样难得的好戏都不忍心去破坏了。”   鸿琰不理会他纵身一跃从云上飞到了篝火旁看着他二人争执不下:“给二位问好了。”   曲寒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鸿琰,你还敢来?”   鸿琰凤眸不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敢的,莫不是在下记性不好,烦劳上仙提点?”   “小璃呢,把她还给我!”曲寒泛起红眸便要上前,若非流光拦住怕是这往生河早已不安生了。   鸿琰走向他身前停住:“一百年前你带走了孤的婕妤,现在还敢反过来找孤要人?”   曲寒听他此言一时语塞:“什……什么婕妤?”   “你不记得了?”鸿琰一手握拳隐忍着暗怒,“有人见一蓝袍仙人带走了蜀宫婕妤,难道那人不是你?”   曲寒转身回避他的目光:“是又如何?锦鱼撞慰灵碑身死,我不忍她死后亦受困宫城围墙故而带她离开葬在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丘上,总好过冰冷不见天日的皇陵。”   鸿琰先是点头故作诧异,而后却又蹙眉:“说谎也不必背过身去吧,你若是将她给葬了,那阿璃又是谁?”   ? ☆、北门闹剧 ?  曲寒攥拳不语,顿许久方才转身:“原……原来你当小璃便是锦鱼?小璃和锦鱼毫无瓜葛,她只是……是我带回风华宫的孤女,孤女罢了!”   “孤女?”殊彦留下段千绝乘风而下,“看你眼神扑朔便知这谎言有多低劣,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可不是来与你商讨陈年往事的。”   流光警惕:“难道是往生珠?”   岂料,鸿琰未语,过许久后只静静摇头。   “既不是往生珠,那是什么?”曲寒任凭百般设想也不知他们此次之行究竟是为何而来,往生珠位列四凶器之一,若非往生珠还会是什么?   四凶器……   “你们难道……”曲寒才做猜想便觉四肢瘫软乏力,回头再看看流光也是如此,“我早该猜到,你们是为了焚心盏!”   段千绝从云上撒网将流光虏了去,曲寒眯着眸子只一晃神便不见了流光的踪影。那是由数余条捆仙绳编制而成的大网,筹备已久只做今日之用。   鸿琰眸色阴寒转身拂袖而去,临行前只冷冷告诫他,以云若手中的焚心盏来换流光之周全,利弊自行权衡。   一早醒来我看见了熟悉的模样,澄萸守在床旁备好了洗漱东西看我醒来,桌上还置了许多五彩花糕。   “琉璃醒了?起来吃早点吧。”   澄萸笑着扶我起来,我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澄萸?你怎么在这?”   澄萸递了浸了水的面巾给我:“这里是锦雀阁,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此处不是殇都吗?”我说话间四处张望,这里的陈设格局确是锦雀阁没错,可是鸿琰分明答应我先回佛戾山的。   “主上从殇都回来便去浮生殿议事了,嘱咐澄萸好生照看着琉璃,还备好了香茶甜点,都是你爱吃的。”澄萸怕我不习惯还特意端了一盘花糕在我面前扬了扬。   “你们主上什么时候得空?”我思绪混乱只想找到鸿琰好好问一问,说好了要与仙尊讲清楚的,我实不能如此一走了之。   澄萸顿了顿美目透着几分为难:“主上每每议事都会论上好些时辰,琉璃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且今日有些特殊……”   我追问:“哪里特殊?”   澄萸张望了外头关上房门将我推至床旁:“一是要议往生珠与焚心盏之事,二是因着主上这次带你回来惹恼了奉虔将军,他说魔殿有细作未清,风华宫的人断不可留。”   澄萸此番作答也不奇怪,我早就知事会如此,奉虔一心记着与风华宫的大仇,说什么也不会容我的。   我本想着去浮生殿外听一听,可上次偷听受人察觉还险些连累了澄萸,且这次议事重大远非那日鸿琰与奉虔的单独攀谈可比。这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后也只能作罢,坐上桌前吃了些糕点裹腹便未再进食了。二到魔殿今时不同往日,我想起风华宫的琐事便再也没什么胃口了。   我是盘算吃过早点随意梳妆的,澄萸说那日的单螺髻好看非执着要为我再梳一个。我拗不过她也变由了去,指尖敲打了茶盏铮铮作响时不时思索着该寻个什么借口出去,换个思路看鸿琰一时出不了浮生殿于我说不定是好事,他既违背了应允我的事径直回了东南山便没那么容易再轻易由着我出去。虽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回去一趟是必须的。   “澄萸,我想在魔殿外四处走走,你能陪我去吗?”我仰头眼巴巴求着她,话如此说我却笃定她一定会去,纵使我不说她也会去。可将这多余的话说出来能使她减少一些戒备心,更有利于我御剑回去。   想起御剑我不由得神色一颤,浮光剑在往生河边的小树林中被曲寒化作飞灰了,如今该怎么是好?   “那有何妨,我带你出去就是了。主上临走前只说好生照看你,想来只要不出东南山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我勉强点头起身准备出去,心里却是百转焦急。我需立刻得一把剑才行,否则哪有机会离开东南山?   “澄萸,你修炼这么些年是用什么法器防身的?”我故作好奇问她,若是有剑便能解决我的问题了。   澄萸仰头想了想:“我是以飞刀为利器的,且法器遗失的境况下摘取树叶也可做飞刀使用。琉璃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不过一时好奇想知道除了剑以外还有哪几种兵刃可做随身法器。”我隐忍着心里的不安编了一个不算太差的谎言,只要不让她知道我失了浮光剑就好。   “衬手的法器那可多了去了,刀枪剑棍这些最平常的先不论,只数一数飞镖暗器那可是花上好几个日夜都记不清的。我的飞刀算是一种,除此外还有绳索长鞭等软器,或是不在兵刃谱之内的奇异法宝,好比李靖的玲珑塔,你见过哪一本兵刃谱里记了有人能以塔为法器的?”澄萸讲的头头是道,我也学了不少。虽然大多是从前在风华宫学过的,只我素来不爱背书学习文字东西,所以当时听了也就忘了。   “那倒是,这些太多了,确实非一朝一夕能学来的。”我应承了几句一路跟着她走,眸子不时往四处打量看谁的手里是有剑的。   出了锦雀阁外,魔殿四方纵横交错通向不同的地方,犹如人间的皇宫大殿一般气宇奢华。每一处拐角两侧都布有妖兵镇守,甚而连中途断开廊道的闲庭小院都不时走过一两个巡逻兵。   由澄萸领着很快到了魔殿的出口,出口外的景色我倒没见过,上次离开的匆忙只顾着御剑而行看也没看脚下。出口的匾额挂着北门二字,澄萸说魔殿有四重殿门,分东西南北四处,且每一处方向所能允许的出入之人也不尽相同。我在魔殿无名无分,眼下走普通妖兵时常同行的北门最为合适。   北门下的镇守小妖拦住去路质问我二人欲望何处,澄萸取出令牌说是走走便回。我眼前一亮瞅见这几个妖兵贴身不离的法器正是长剑。   我见状急忙腆着脸迎上去“小哥,长得不赖哦。”   小妖兵从未见过这阵势,慌忙抓住剑柄拔出一半却又被我硬生生按了回去:“年纪轻轻怎么脾气这样不好呢,我只是看你长得俊俏过来看看而已,何故这般较真呢?”   “琉璃,你不是想去殿外走走吗,我们快走吧。”   澄萸不由分说拖着我就要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死拽着这妖兵怎么也不松手:“小哥,人家对你一见钟情你便如此狠心吗,你忍心如此对待一颗情深意切的爱恋之心吗!”   “她她她……她谁啊?”小妖兵被我拽着只剩挣扎,身旁的守卫同殊彦一样都是乐的看戏的家伙,不说上前相助反而指指点点有说有笑,更有甚者夸他艳福不浅,我不得不打心底里对他们鼓掌,这是我一百年来见过最懂配合的对手,孺子可教也。   “琉璃我们别闹了,否则主上该不高兴了。”澄萸使出吃奶的力气与我抗衡,这手我还就铁定不松了。   “小哥哥,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信呢,你若不信,我给你定情信物怎么样?”   说时迟那时快,澄萸和妖兵还未反应我便摘下了无用的羽绒钗递了过去:“这是小女子的一片痴心,请哥哥收下。”   澄萸瞪大眸子深吸口气:“琉琉……琉璃,你确定这事不等主上回来好好商量商量?”   我豪气摆手不拘小节:“商量什么,真爱不需要商量。”   “行啊你小子,看守北门竟然守出桃花运了,什么时候请哥们儿喝两盅?”   “就是就是,平日里抠门惯了这次可得阔绰一回。”   他们七嘴八舌炸开了锅,我不顾澄萸的苦大仇深立刻乘胜追击:“哥哥,人家都交出定情信物了,你是不是也当回个礼啊?”   我一边说一边不忘抛出个小媚眼,那妖兵脸色煞白看似吓得不轻:“我我我我……我没有啊。”  “谁说没有,这不就是了?”我撇开他的手拔出剑来细细端详,“哥哥这把剑当真锋利,人家可喜欢了。”   妖兵见状要夺,我忙跳出好几步远护在怀里:“哥哥真小气,一把剑也舍不得吗?”   “我得把守殿门不能没有法器,再说我也没答应你啊?”小妖一脸无辜嚷嚷着让我还剑,隔着老远我甚至看到了他眼角的晶莹。   岂料话才出口便叫身旁的同僚好一顿臭骂,不是讲他不懂风情便是怪他苛责小气,也值得为一把剑哭哭啼啼的。    我不理会他们的闹剧,轻轻抚过剑刃眼放桃花。宝贝,你说姐姐为了你容易么,今天可是把精心护养了一百年的情操全赔进去了。   “琉璃,你要他的剑做什么”   澄萸揪紧了五官怎么也不敢置信方才的所见所闻,我也当然不会承认,含糊了一会只答了她一句话:“真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小妖拽着毫无用处的发钗怎么也不肯做这趟交换,不依不挠还是要把剑给拿回去。我扶额叹了口气,招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守门妖兵真不知是鸿琰的幸还是不幸。   ? ☆、轻絮之死 ?  “琉璃,我们还是回去吧,把剑给我。”澄萸感知不对便要夺剑,到手的肥肉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那哥哥不信我,怎的你也不信我,这剑配我正合适,不信你们瞧着便是。”我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属于这把剑,当即手持剑柄在他们身前舞了起来。这剑法是曲寒教我的,是他曾拜师风华门下时自创的剑法,起了名字叫只独一剑,寓意独一无二。我学的时候嫌这名字寒颤硬生生给改了,改了一个极富蕴含却被曲寒说成娘娘腔与风骚并兼的名字——风花雪月。   舞剑是为了降低澄萸的提防心,此处虽为魔殿之外却靠北门太近,若是在此御剑很快便被追上了。   我执剑挥扬时不时往旁跃一大步,回头向里走了走再转身又是一大步,如此往返很快便距北门隔开了好一段距离,只是澄萸始终随我的脚步走怎么也不肯靠我太远。   “下面给你们瞧瞧这套剑法的最后一式,看好了。”我回头向澄萸抿唇一笑,继而扬手将这长剑甩到了天上去。长剑被重重地扔去又重重的落下,我抓紧机会纵身一跃站稳了剑身回头笑,“这一式叫脚底抹油逃得快,后会有期!”   “琉璃!”澄萸暗道不好扬袖便向我追来,我早料到她有此举,也不打算以御剑的速度和她驾云相比,伸手扯过了身旁的积云供我遮蔽,趁她拨开云雾之际调转方向又入了更深的积云……   澄萸心焦气躁却还是少了些谋划,加之那些妖兵从北门口追来远水不解近渴,只花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将他们全甩开了。我立于云端享受着许久未有过的清风爽朗,也不记得上次驾云是什么时候了。   这剑不如浮光剑用着顺溜,且一路思量着到风华宫后该如何与曲寒讲要讲的话,不知不觉间放慢了速度足足磨了一个时辰才到佛戾山下。   山下竹屋还在,我本想越过竹屋直接上风华宫口的,还未过靠近便见有一人影从竹屋中出来,且这人影还颇为熟悉。   “妙余?”我心中欢喜小跑了过去,“你不是在酌烟殿吗,怎么来这了?”    丁妙余见我回来也是诧异,继而由惊转喜也向我迎了来:“姐姐终于回来了,姐姐不在妙余都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你是在此等我吗?”我瞧这竹屋内有热茶外有晾好的衣服,怎么也不像暂时滞留的样子。   果不其然,丁妙余摇头否决了我的猜想:“妙余在风华宫就只认识姐姐,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也住不习惯,索性在姐姐的小屋住下了,等姐姐回来再同姐姐一起住。”   “怎么,是轻絮他们照顾不周吗?”我说着便开始挽袖,若妙余真答一句是这些家伙怠慢了她,今日怎么着也要杀上山去替天行道。   丁妙余见状忙摆手解释:“姐姐想多了,是妙余自愿下山的,轻絮和紫槿姐姐还百般不愿呢,可不能因为妙余让你们不快。”  丁妙余生的小家碧玉,犯愁的模样也是水灵水灵惹人怜爱。我嬉笑着捏她脸蛋:“想什么呢,姐姐说着玩的。我上山一趟,交待了事情再下来陪你。”   语罢后我便转身要走,丁妙余却拽我衣袖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我回头问她,丁妙余抿唇踌躇一番后却又摇头:“没事。”   我没多想转身走了,却不知竹屋后渐渐走出了一紫衫佳人眉眼带笑:“能把害怕说成是想念,你也有些能耐。”   丁妙余隐去笑意转身面带怒火:“都是你,谁让你杀了她的!”   曲灵摇头叹了叹:“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是在替你出气啊。风华宫查下来我大可不认,但人是死在酌烟殿的,你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谁不清楚。”   “我都说了,人是你杀的,是你杀的!”丁妙余想要大喝却怕被旁人听到,只能隐忍着不甘拭去眼角泪痕。泪痕说是委屈却也是害怕,口口声声道凶手不是自己,却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那日铜镜前,曲灵施法让丁妙余瞧清了铜镜中的所见,镜中玄袍拥着白衣比她毕生所见还要刺眼。   “我瞧这镜中的男人是不是与你画中描摹的有些相似?或者说……他们是同一个人。”曲灵拿起她的画卷不禁夸赞,“画的真像,姑娘画工绝伦啊。”   丁妙余隐去不安:“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曲灵放下画卷瞥向镜中又盯紧她的眸:“给你看看你的好姐姐在做什么,满足满足你的好奇心不好吗?”   丁妙余叩下铜镜:“好奇心满足了,你可以走了。”   “走?我还没问问感想呢。”曲灵十指纤纤点了点她的肩膀,“你的心……在嫉妒。”   丁妙余僵住:“你……你说什么,姐姐好我便好,有什么可嫉妒的。”   “不要跟我说谎,我是仙箫曲灵,可探人心,可探天下。”曲灵靠近她耳畔喃喃,“你的过去我都知道,家破人亡痴心错付,我的箫中音律只要在你睡着的时候小心窥探便没有不知道的事。说句难听的话,就凭你也配喜欢东南山魔君?简直痴心妄想。”   “你住口!”丁妙余没了先前的恐惧敬畏冲她怒喝,只觉得眼前之人像一面镜子,一面毫无保留照下了她所有的女儿心思和那段不堪的过往的镜子。   曲灵听之不怒,两步走到床前坐下轻抚那玉蛹丝被:“这些东西哪一件不是应琉璃的,莫不是你用着习惯了便自然而然觉得是自己的?你和应琉璃都是人,风华宫宫主愿带他回佛戾山并亲授法术却不肯留你,这便是与生俱来的差别,你永远只能是市井酒家的女儿,谁也瞧不上。”   丁妙余闭眼屏息:“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知道我比不上应琉璃,我是跟着她摇头摆尾的可怜虫,你满意了?”   曲灵把玩着手中的长箫仍是自在:“话也不能这么说,幸福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不争取怎么知道自己比不上她?”   丁妙余愣住:“什么意思?”   曲灵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待丁妙余走向床旁时便又含笑迎她坐下:“有些东西其实离你不远,只要伸手一抓就是你的。即便拿东西是别人的,自己争取抓来又有何不可?”   丁妙余沉了沉:“你的意思是……抓来应琉璃的东西据为己有?”   曲灵点头:“只要你听我的,应琉璃的东西都会是你的,包括那镜中人。”   丁妙余难免心动:“可以吗?”   “有何不可”   丁妙余正在犹豫思量,酌烟殿外却传来一声推门响。轻絮手拿着拾回的香囊穿过书房小厅径直入了寝内:“丁妙余,你们在说什么!”   “轻……轻絮。”丁妙余未料她会突然回来,仓皇无措时回头却见曲灵不知何时竟没了踪影,整座酌烟殿除了轻絮便仅剩她一人了。   “刚刚是谁在跟你说话,你们又在计划些什么?”轻絮难掩怒火连连质问,“若不是我回来拾香囊怕还被你蒙在鼓里,你想伤害琉璃?”   丁妙余摆手道:“上仙误会了,我……我没有……”   轻絮抬眼不屑只觉得失望:“你刚才问那人可以吗,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又如何?”曲灵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轻絮回头一时诧异:“仙……仙姑?”   曲灵又问:“我问你话呢,听见了又如何?”   轻絮心有怒气难安,碍于曲灵一为尊长二来法力修为皆在自己之上故而只能隐忍不悦:“仙姑为何如此,莫不是琉璃得罪过仙姑?”   曲灵摆了摆手食指摇头:“不不不,要怪就怪曲寒,他若一早让我进了重明幻境便什么事也没了,这是他自找的,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他求着我!”   轻絮咬唇:“我知道你想进仙尊的幻境与储玥长相厮守,可是储玥早就死了,活在幻觉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意义?且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别人,实在让人不耻。”   曲灵阴沉着眸子一阵恼怒,不由分说便扼住她的脖颈:“小家伙,你懂什么!是他杀了储玥,都是他!储玥的死都是风华宫的错,我现在不仅要入他的幻境,我还要他尝尝心爱之人饱受痛苦折磨之苦!”   轻絮奋力挣脱了束缚呛咳不止:“你……你疯了,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件事且等仙尊回来再说吧,琉璃眼下不在佛戾山,你们也不必如此费心周折了。”   轻絮转身就要走,未出几步却不得不停下步伐。垂下眼脸只见长箫的一侧贯穿了自己的身体,难掩的痛处霎时袭上心头猛呛了几口鲜红:“你……你……”   曲灵走向丁妙余身旁望她笑:“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在与妙余讲悄悄话罢了,谁叫你偷听的。”   丁妙余未料眼前的仙箫曲灵还能伤人,当下捂唇惊愕:“你……你不是说自己是音律幻影吗?”   曲灵点头不屑:“我是说过此话,可我没说过音律幻影便不能伤人啊。”   “妙余……帮我……”轻絮跌在桌旁蜷缩,抬眼望向丁妙余只当她是最后的救星,“帮我叫紫槿……快!”   “我……”丁妙余坐立不安不知怎么才好,眼见轻絮渗血越来越多心中霎时没了底气,转身要走却被曲灵拉住:“你要找人救她你可想清楚了,她不死就会将刚才听到的一切告诉曲寒告诉应琉璃,那时你还指望着他们信你吗?”   “可是她死了我该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丁妙余想要挣脱,却被曲灵锢着怎么也离不得半步。   却只在下一瞬,曲灵松手不再留她:“你要去便去吧,那时曲寒定然留你不得,连画中人……也是别人的。”   曲灵说罢重新摆好了铜镜由她选,丁妙余眼望着镜中所见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手心攥拳陷入了无止境的挣扎。   未几,丁妙余松手坐回榻上:“人是你杀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曲灵眉眼弯弯勾起一笑,轻絮躺在地上呢喃了几句便没了气息,再过片刻身子便受曲灵的术法化为烟云消散无影,连地上的血渍也没了。   ? ☆、临前惜别 ?  我一路优哉游哉没过多久便到了风华宫外,紫槿正在宫门口对侍仙说些什么,正省了我的事,也不用叫人通传禀报了。   “琉璃?轻絮说你跑了,我还正愁找不着你呢。”紫槿见我忙迎了上来,“你最近见过轻絮没有,那丫头昨儿个便没了踪影,我和鹤轩差点派人把风华宫给倒过来了。”   我摇头:“不曾见过,上次见还是入殇都之前,她给我送燕窝来着。”   紫槿一惊:“你去了殇都?可曾见到仙尊,往生珠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次换我惊讶:“仙尊还没回来吗?”   “没有啊,一直未归,我看你回来还以为仙尊也回来了。”紫槿忍不住犯嘀咕,“最近是怎么了,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   “你找轻絮去,我上殇都看看,许是仙尊还未得空动身吧。”我敷衍了紫槿御剑便走了,鸿琰将我带回的匆忙,说不定曲寒此刻尚不知情。   一路上我忧心魔殿有追兵来故而绕着走,多花了些时间才到殇都境内,这里头的煞气已散了许多。   我不知该去哪找人,想着去往生河畔碰碰运气,皇天不负果真寻到了倒在河边的曲寒。他脸色煞白却还有些意识,只是这份意识较为微弱,身上的往生珠还在,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如此模样。   “仙尊……”我给他灌了些寻来的干净露水,曲寒倚靠在树旁休息片刻才逐渐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小璃?”曲寒见我一惊,这一动弹不免又呛咳了许久。   “仙尊,你怎么成这样了?流光呢?”我现在只觉得心头有一万种疑惑,只是一夜之间而已怎的变了这么多,无缘无故回了魔殿,又无缘无故见着昏倒在往生河边的曲寒,甚至流光也不见了踪影。   “小璃,你怎么出来的,鸿琰呢?”我盘腿坐于树下助他疗伤,曲寒侧头问我,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答。   “我……我偷跑出来的。”这答案也不算撒谎,我确实是趁他不被跑出来的。   曲寒应了应便不再说话,直到体力恢复才撑着树干起身向我正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佛戾山去,有些事路上与你说。”   回去时由曲寒驾云快些,我看他取出往生珠端详了很久。可到现在他也没答我,流光究竟去哪了。   “仙尊……”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仙尊想什么呢。”   曲寒收起思绪后放回了往生珠:“仙尊有很多话要与你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小璃,你……你和鸿琰在往生门内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心虚垂下头不敢看他:“除了夺往生珠便是自保,还能有别的事吗?”   “小璃,流光昨夜被鸿琰带人抓走了。”曲寒凝眉正色,我眼脸一颤呆愣了好一阵才渐渐回头,流光……被鸿琰抓走了?   “仙尊说什么呢,他们为什么带走流光?”   “你当真不知吗?”曲寒忍不住一拳击在云上,“除了流光,还有谁能威胁到云若圣母?他们是冲着焚心盏去的,所以你要告诉我,鸿琰为何放弃往生珠?”   “我……”我支吾着舌头说不清楚,低头掰扯着云朵不一会儿便挖出了好大一个坑。   曲寒看我不说也不再追问,许是身子疲乏的缘故倒头在我肩上靠了一会儿。我对此虽无异议却觉得别扭,总觉得靠着肩侧的人应该是我,这举止颠倒倒衬着我像个壮汉子,而他是个秀外慧中的小娘子。   我不知跟他回佛戾山的选择是不是错的,可他身子初愈我着实不能放心他一人成云归去,他也不会容许这种只在想象中发生的事应于现实的。   我打算路过竹屋的时候陪丁妙余说会儿小话,曲寒却径直将祥云降在了风华宫门口。   “仙尊,你可回来了!”紫槿见了曲寒与见了我的简直两个模样,不等他走两步便自己跑上了前,眉眼含笑就差往怀里可劲儿钻。   曲寒点点头:“我要带小璃上天一趟就不进去了,过来给你们报个平安,记得叮嘱轻絮鹤轩不许偷懒懈怠知道吗?”   “上天?”   “上天?”   这两句话一句是紫槿说的,一句是我说的。   曲寒的决定对我只字未提,我甚至不知他是何时做下这个决定。在往生河边?在云上?回忆时似乎记起他在往生河底说过的话,说要将我交给云若。   我摇头退后一百个不愿:“仙尊知道我沾染不得仙气,我不能上天的。”   曲寒拽我肩头抛出一颗定心丸:“你放心,上去后我会施以护身结界罩着你,只待半盏茶的时辰就好。去跟云若打个照面,让她带你去云家在凡间的府邸。那地方不易找,鸿琰寻不到你的。”   这颗定心丸并不定心,我又往后缩了缩直退出十步远之外:“仙尊,我有话要与你讲,很重要的话。”   曲寒蹙了蹙眉扬手支走了宫门前的侍仙,紫槿瘪嘴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现在可以说了?”   我松了口气才敢上前几步,只是动作略微扭捏了些。   “我……我……”   我气自己无用,想着要将事情讲清楚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多半是鸿琰伤了他又带走流光的缘故,现在说这些我都觉得自己的良心被雪灵童给啃了。   “是与鸿琰放弃往生珠有关?”曲寒脸色变了变,阴沉着眸子问道。   我点头:“我……我答应了会随他回魔殿,他说愿以往生珠之灵换……”   “换你一世芳华?”   曲寒哑然失笑,我却诧异抬头不解:“仙尊怎么知道”   曲寒忍不住捂唇发笑,这笑声凄楚引得眸子渐渐泛了红,非幻瞳之红,而是含泪的红。   “这话我曾经也听过,有个傻姑娘说认识了一痴心公子愿报她一世芳华。到头却是容颜葬了寒凉墓,芳华绝代成枯骨。你莫非想说,你要和他在一起?”   “仙尊,我……”我话音未落却眼眸一颤止住了呢喃。   曲寒缓步到我身前良久不语,我不知他要说什么,凭着猜测许会说我没良心,说我受妖魔蛊惑迷了心智。只忽然间觉得身子被束紧,想要开口却被他低头死死堵住了唇。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上仙曲寒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口齿冰凉压在我的唇上攻城略地,我欲推开却被他攥在怀里动弹不得,面色潮红只觉得呼吸急促越发困难,眼眸微颤着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委屈,不解,或是由心底生出的羞耻之心渐渐使我迷了眼。曲寒睁眼见我眼角落下一滴湿润,微微怔住几许后才渐渐松了力道还了我自由。   曲寒带着哭腔笑得沙哑:“小璃,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嫁给仙尊吗?”   我心如投下巨石的水面再也不复平静,没错,我从未想过嫁给他,一时一刻也没有。   我不想原本盘算好的事情竟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不想纠缠,更不想再牵扯不清。遂要了摇头投以他坚定的神色:“小璃……从未想过。”   曲寒怔了怔,过许久才平复了神色牵我往竹屋去:“小璃一路累了吧,去竹屋好好休息睡上一觉,仙尊……仙尊去找灵兽给你煲汤喝,小璃不是最爱那个味吗?”   我挣脱他的手不动,过半晌伏膝跪于他身前叩以大礼。   曲寒冷言:“你这是何意?”   我足磕了三响:“仙尊不曾收我为徒,小璃却早已视仙尊为授业恩师。这礼数,是仙尊应得的。”   曲寒取出往生珠笑得凄苦:“原来你我之间便只剩下这些了,这就是此番得到往生珠的代价,是么?”   我伏在地上良久未言,短短片刻却如岁岁年年一般承受着煎熬。   曲寒将往生珠攥在手心恨不得将其化为齑粉,或许若非往生珠位列四凶器,此刻早已成了齑粉。   “今日你说的做的我全当不曾听过,随我上天见云若去。”曲寒隐忍怒火便要上前,才踏出一步却被眼前的玄袍披身挡住了去路。   我仰头看着身前人,这玄衣翩然似曾熟悉,他的手上还拽着羽绒钗。   “她说的话,你听不见吗?”   鸿琰背对着我不知是何神色,只听言语似是极怒。   “鸿琰,这里是佛戾山。”曲寒瞳孔渐红,甚而连袖袍湛蓝也逐渐染上赤色。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利剑,此剑名玄都,传言不破天蚕丝,亦可破万物的玄都剑,是剑身锋利除昆仑剪外便是无人比拟的神器。   我起身只觉境况不好,鸿琰眉心动了动:“是风华的玄都剑?”   曲寒扬了玄都剑向他甩过了剑气,这剑气霸道足毁了沿途经过的一串参天古木。鸿琰掌心凝出火光在身前画了一个圆,不费吹灰便将他击来的剑气全数阻挡在外。   “你这是风华的玄都剑,我这是自数代魔君传承千百万年的青灵诀,你输了。”鸿琰扬了扬手中的羽绒钗向他丢了去,“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我拽了拽他衣袖,鸿琰侧过头回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便又重新看向曲寒:“孤的妖后不许孤再动手了,今日且到此为止。不过……无论是焚心盏还是往生珠,迟早有一天都会是孤的。”   曲寒捂着胸口莫名觉得刺痛,一百年前本痛过一次,却不曾想如今又重蹈覆辙了。恍惚间抬头望着鸿琰投以耻笑:“你以为你赢了?待我伤势痊愈再度施展幻瞳之术,定叫你灰飞烟灭!”   鸿琰脚下生出云烟望他一笑:“孤……拭目以待。”   ? ☆、乞儿天女 ?  我是被鸿琰拎回魔殿的,在云上的时候他就不说话,我蹲在一旁像是小贼见了捕快,怂劲儿十足。   澄萸在锦雀阁前迎我,精准的说是在迎鸿琰。鉴于我之前的行为将她吓得魂不附体,所以她见了我后以鸿琰瞧不见的角度向我伸出了小指,可偏偏是如此细小轻微的动作却被我瞧见了,睁着水汪汪的眸子却眼睁睁看着她别过头去,小心肝顿时凉的透透的。   鸿琰入了锦雀阁后关上房门将澄萸等人阻在了门外,还顺带上了锁。   先发制人是个优势,在他开口质问前我便叉着腰鼓足了气势:“你……大骗子!”   鸿琰搬过一张椅子坐下耐心十足:“说说看?”   我指他眉目一一数落:“答应我先回佛戾山为什么莫名其妙回了魔殿?为什么要抓走流光?分明应允了我不伤害仙尊,你却让他晕倒在往生河边,你……你……”   我一口气上不来支支吾吾了半晌,鸿琰挑眉,饮了一口茶水追问:“还有呢?”   我口齿不清回答:“没……没了。”   对于这种境况我是很无奈的,分明该理亏的人是他才对,为什么我觉我又与人对调了?   鸿琰起身向我步步而来:“既然你说完了,剩下的便由我说。先回答第三个问题,我应允过没错,所以我留了他的命。否则昨夜带走了流光便不会只是让他昏倒这般简单了。第二个问题,因为我不想你为难,放弃唾手可得的往生珠已是我最大的底线,我不可以再放弃焚心盏。我知道你不会答应,这是不让你难做最好的方法。第一个问题,因为我知道去佛戾山就一定会发生我不想看到的事,虽然这事因为某人的出逃已经发生了,可是我现在很不痛快!”   鸿琰这串回答从头至尾一气呵成,我愣愣看着他的眸子竟无言相对。   鸿琰埋头锢我的下颌:“他吻你了,我现在很生气,你说怎么办?”   “那你便在一旁看着?”我这话听似质问,却没什么底气。   果不其然,鸿琰一句话便将我呛了回去:“因为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推开他。”   我想说我没这个力气,还未开口鸿琰便又接踵而来了新的攻势:“你挺喜欢北门外的哥哥?”   我摇头,无辜。   “你赠他定情信物?”   我再摇头,非常无辜。   “你还说,真爱不需要商量?”   我猛烈摇头,眉角眼梢全是无辜。   “你让曲寒吻了你。”   我……呆住。   我正心中长叹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忽而脚下腾空被他拦腰入怀,直直放在了妆台旁的锦榻上。   鸿琰伏在我身侧呢喃:“阿璃,我想要你。”   他的唇贴于我耳畔留下淡淡的吻,动手想要解开腹上的素白长襟,我一个踉跄推开他从榻上半坐而起:“不要强迫我,我现在……还不行。”   鸿琰从背后拥住了我,双手环过小腹言语间透着难有的轻柔:“你想什么呢,我说过要强迫吗?”   我只觉得身后的柔软当做垫子使最好,仰头靠于他肩侧像是倚着贵妃椅。   “我要举行魔界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妖后。”鸿琰闭上眸子由着我依偎,呼出的温热洒在我的脖颈处,酥□□痒的。   “在浮生殿议了什么,奉虔那边不会反对吗?”我似是玩笑,心里却极在意这问题的答案。奉虔是他的左右手,我想知道他所在意的每个人的态度。   鸿琰睁开眸子想了想,良久才道:“他一向是如此,纵使不愿却也反对不了。等你做了妖后,他还能如何?”   我点点头,闭上眸子不自觉犯了困意,枕着他的怀便沉沉睡去了。睡梦中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梦里我着大红嫁衣踏上魔殿,这是我第一次着红装,艳的极美,像极了忘川河畔盛开的彼岸花……   佛戾山下,丁妙余辗转于竹屋前心急如焚。曲寒已经回到风华宫,轻絮之死决计隐瞒不了多久。   “你怕了?”曲灵从竹屋里取了一枚鲜果一边走一边尝,“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琉璃姐姐跟着画中人走了,你若是想看,我大可以铜镜再次幻出镜像给你瞧瞧。”   丁妙余咬唇:“你不要再说,我不想听!”   曲灵摇头遗憾:“本以为你还有几分抓住幸福的勇气,没曾想竟是个胆小鬼。曲寒还没发现就怕成这样,你拿什么跟应琉璃抢?”   丁妙余失笑:“抢?我哪里都不如她,我凭什么跟她抢?”   曲灵戳她额上直道了一声笨:“我若是你就离开逃走,天下之大曲寒上哪儿找你?先躲过了眼前的艰难再考虑画中人的事情,而非在此像烧热的蚂蚁等着别人来找你。”   丁妙余仓皇着点头:“对,逃走,我得走。”   曲灵眼看着她回房收拾包袱,她本没什么需整理的行装,多余的衣裳也是紫槿遣人整理了侍仙的旧衣给她的。除了几件素衣便只带走了那副未作完的魔君像。   曲灵告诉她不可径直下山,让她绕着佛戾山相悖的方向上另一处山头去,再从那头的方向周旋下山,可瞒过风华宫的眼线。曲灵一直咬着手中的果子不曾走动,直到丁妙余渐渐消失在了林中深处……   曲灵吐掉了嘴里的果屑往回走,嫌那面纱不便遂也一并扔掉了。   到风华宫前时曲寒还在,玄都剑置于一旁动也未动,整个人没了意识不知站了多久。   “师兄,人都走了还望眼欲穿吗?”   曲寒抬也不抬眼皮:“若是为了入幻境的事,你可以走了。”   “师兄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在殇都城内我说过什么吗?”曲灵捂唇一笑直叹曲寒记性不好,“我说,总有一日会叫你求着让我入幻。”   曲寒眼皮微颤恢复了些神志:“你想说什么?”   曲灵拾起玄都剑拭去剑上尘土:“可惜啊,师父的剑就这样被你弃于一旁了。懈怠至此还想着夺回应琉璃吗?”   曲寒拽上她双肩的衣袖低吼:“你有办法是不是?你有办法是不是!”   曲灵别开他的手将玄都剑按向了他掌心:“法子自然有,不过事成之后我将应琉璃还给你,你要开启重明幻境让我进去。”   曲寒蹙眉:“你如此执着要入重明幻境并非是为与储玥长相厮守吧?”   曲灵僵住笑意顿了顿:“无论我为了什么,你都没得选。”   曲寒低头深索,瞧见被鸿琰扔下的羽绒钗不禁忆起百年前的那一幕:“好,我答应你。”   “那么,合作愉快了。”曲灵遂了心意转身便要驾云离开,拂袖前回头又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告诉你一件事算是赠你的礼物。丁妙余杀了轻絮往佛戾山后的另一处山头逃走了,你不信可去酌烟殿一探。”   “什么?”曲寒怔住,拾起羽绒钗便往回赶,领着紫槿鹤轩与一干侍仙直奔酌烟殿。   推开房门却并无异样,紫槿转身往内寝方向去,查探一番也无与轻絮有关的任何线索踪迹。   “怎么样,可找着轻絮了?”鹤轩随后入了内寝,床单被褥桌布茶盏甚而连妆台都翻了一层,并无可疑之处。   “难不成……”随行的侍仙之一若有所思,“难不成是被人蓄意施了隐身法,将线索藏起来了?”   曲寒不敢耽搁,当即拂袖使仙光笼罩了整间屋子。几许之后,轻絮倒地处若隐若现而出了斑斑血迹,这血迹渐浓已浸透红毯,轻絮面无血色倒在一旁早没了气息,手里还拽着生前最爱的香囊。   “轻絮!”鹤轩不敢承认眼前所见,哭喊着摇她身子盼着昔日的娇倩身影能窜身起来吐舌头再道一句——我开玩笑的,装的像么?   “怎么会这样,丁妙余竟然……”紫槿转过身不敢看,身后却已响起鹤轩的嚎啕大哭。   “轻絮,你装什么装,再装仙尊就生气了,你起来啊!”鹤轩使劲拍打着她的颊,眼泪却隐忍不住夺眶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裳,与血渍融在了一起。   曲寒咬唇:“紫槿随我去追丁妙余,其他人留下,把她葬了吧。”   “我也去。”鹤轩红着眼眶冲出了酌烟殿,曲寒来时便提过,丁妙余在佛戾山后的另一处山上……   “鹤轩,你慢些!”紫槿怕他生出事端忙的追了去,曲寒攥紧衣袖良久不语,仰头隐忍将泪水全憋了回去,深吸口气后化作烟云直赶往丁妙余的逃离方向。   驾云的速度胜过凡人步行数月,何况丁妙余才动身不久,曲寒到时她已被鹤轩逼向了山崖边缘。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丁妙余的包袱散乱一旁,手里怀抱着画轴哭红了眼。   “丁姑娘,风华宫的规矩是不留生人的,我们看在琉璃的分上照顾你起居可怠慢你了?”紫槿一向谨言慎行却也忍不住拔剑,若非天规在前不得伤害凡人,这剑锋便早已刺向她的喉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在外面偷听,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丁妙余跌坐崖峰边缘抱头啼哭,她本以为从前饱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虑过完下半生,为何会这样,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丁妙余,我真后悔为什么由着琉璃让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人留在风华宫!”   丁妙余止住了啼哭:“琉璃?又是琉璃,我知道,离了她我什么都不是,我知道,我知道!”   鹤轩冷笑:“你自然什么都不是,琉璃经仙尊一手栽培,入伏城好心好意为你父亲安葬,还给你留了银钱,你便是如此报答的?”   丁妙余攥紧了画轴步步后退:“我知道我不如她,我只是民间酒商之女,比不得她生活在风华宫如天之骄子。我没钱替爹爹安葬,只能卖身葬父靠人施舍。无权无势本就卑微,我一无一技之长二无亲人依靠,我处处受人欺凌只能靠夺狗食裹腹,都是女儿身,都是人,凭什么我是落魄乞儿而她是天女!”   “丁……丁姑娘,你慢些……”紫槿本是怨愤却察觉境况不对,丁妙余失去了理智步步后退,崖边土岩松散坠了几个石块,直向下面的陡峭深渊。   鹤轩有气无处泄,听了她的论调更是鄙夷:“如今竟连琉璃都成了你怨天尤人的对象,难怪你不放过轻絮。”   “不许这么看我,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啊!”丁妙余驻于崖边歇斯底里,抓散了青丝心已触及崩溃的边缘。   “丁姑娘!”   紫槿惊愕唤了一声,丁妙余含着泪抱紧了画轴又一步后退,脚下打滑整个人仰后便跌了下去……   ? ☆、一日三秋 ?  鸿琰的意思是大婚日子越早越好,段千绝与殊彦自然无异议,旁人也懒得生异议。唯一仅剩的奉虔独战群雄以往生珠与焚心盏尚未得手为由力荐推辞婚事,至少待得到两者其一之时再大兴魔界盛况方才名副其实。   澄萸说,即便是这样的结果也是鸿琰用脑袋威胁殊彦与奉虔据理力争得来了。    所以说,狗腿子不好做,管天管地还得管着主上的婚姻大事。我摇了摇头啃下一口花糕,这年头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   “娘娘,您看我这嫁衣好看吗,若是不好看咱们再换这张,这张也不错。”澄萸起了个大早画了许多嫁衣图纸,向我递了一幅又一幅,连我垫底的茶水和花糕都是昨儿个剩下的。   “八字都没一撇,还是不要叫我娘娘了。”我吃掉最后一块花糕慵懒地趴在桌上,澄萸一边画图一边唠叨,有了她在我足不出户依能知晓天下事,从前怎么不知这丫头竟然生出一副热于八卦的爱好?   “不成不成,主上说了从今儿起全都叫您娘娘。我估摸着奉虔将军见了您都得绕道走了,若是由他的嘴里喊了您娘娘,他一定恨不得挠墙了。”   “那感情好,我也不想再见他的傀儡魔了。”我啧啧一声心情好的不得了,这里最让我瘆的慌的就是奉虔,见了他总觉得身子是虚的。   “您还是别见他的好,奉虔将军这几日火气正大连他的心腹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句呢。”澄萸几句话的功夫又作好了一幅嫁衣图,扬手在我面前摊了摊甚是得意,“娘娘,您看看这幅,这是我的倾心之作呢。”   我捂脸:“可是你只画了它片刻不到。”   “话不能这么说,物之珍贵不可用价值衡量,物之用心不可用时间衡量,我这件嫁衣一定是最好看的。”澄萸仰头自顾自陷入了痴心陶醉,“届时娘娘穿着这嫁衣步入琉宫……一定会气死奉虔的!”   我顿住:“等等,琉宫……是什么”   “对啊,奉虔将军拖延了大婚的时间,主上便顺水推舟说要在阙宫附近建一座琉宫,宫殿名是您的名字,这是只属于您一个人的宫殿。”澄萸说话间又勾勒出了新的嫁衣轮廓,我掐了自己的手肘简直不肯信,他竟要建……琉宫?   “是啊是啊,您就数着自己在锦雀阁的倒计时吧。”澄萸一掌拍案兴奋不已,一边嚷嚷着一边将新的画作凑到我眼前。   我努嘴:“这也是你的倾心之作?”   澄萸摆指不然:“不不不,这是随心之作。”   “澄萸,你知道流光在哪吗?”   我企图套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澄萸愣了愣:“不知。”   我不信:“你怎会不知呢,不是外头的闲言碎语你都知道的吗?”   “主上说了,和流光有关的事都不能让娘娘知道,也不能让娘娘身边的人知道。所以,澄萸自然也成了他们隐瞒的对象。”澄萸无辜耸耸肩,看神色不像说谎。   “那……雪灵童呢?”   我执着追问,澄萸执笔作画眼皮也不抬了:“不知,流光和那小鬼头都是秘密看管的,特别对锦雀阁瞒着,想打听也难。”   我再次无言相对,只莫名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也不知风华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心烦气躁想出去走走,才起身走出两步便被澄萸堵个正着:“娘娘想去哪儿?”   我支吾:“我……出去走走。”   澄萸摇头斩钉截铁:“主上说了娘娘有犯案史的人,不许离开魔殿一步。”   我含泪啜泣睁着水灵灵的眼神冲她眨巴眨巴:“我不出魔殿,只想出锦雀阁走走成么?”   澄萸向我行了个简单的礼数,继而抬头留以微笑:“不行!”   “…………”   我我我,我要控诉,我要彻底的控诉!   “我是不是打扰二位了?”澄萸回头,来人是个眼熟的小姑娘,我不认识她却见过她,是在虚无幻境被‘丁妙余’打骂的可怜丫头。   “你是……”我被澄萸挤在身后张望,这丫头比幻境中所见要机灵多了,只是一袭大红罗裙衬着妖艳的妆容给了我不太好的第一感觉,这姑娘……看着不似澄萸柔善。   “红羽,你怎么来了?”澄萸蹙眉,这丫头叫红羽?   “就许你伺候娘娘,我不能来吗?”红羽冲她吐舌,一路迎到我跟前泛着盈盈笑意,“娘娘,奴婢红羽,是主上遣来同澄萸一块儿伺候娘娘的。”   “不必了,我喜欢清静,澄萸一人足够的。”   我婉言谢绝,红羽却霎时收敛了笑容瘪嘴委屈:“娘娘是要赶奴婢走吗,若是主上觉得奴婢伺候不周怠慢了娘娘,奴婢会受责罚的。”   “我与他好好说就是了,你宽心吧。”我这么说是着实不喜欢闹腾,红羽一瞧就是闹腾的性子,还不如澄萸好打发多了。   “原是娘娘不喜欢红羽,红羽叨扰娘娘了。”红羽说着竟开始抽泣,指痕拭去泪珠转身就走,一点也无来时的生气活泼。   我摇头:“罢了,你回来吧,我可没有多余的意思,细细比较你比澄萸还貌美几分呢。”   红羽只在刹那立刻满血复活,一蹦一跳到我身前挽我袖襟乐不可支:“我就知道娘娘最好了。”   “可是……这就一间小屋,你入夜在哪里歇息?”我一般不关心问题,只要关心便是重点。若要澄萸离开她住进去,打死鸿琰我也不肯。   还好,她并未觉察我问这话的用意,只是摆手无谓:“无妨,入夜我还住原来的屋子,直到建好了琉宫再般到娘娘身侧便可。”   我点头,澄萸咬唇不语心里似不痛快,当即转变了态度挽着我的另一只手:“屋子乱了,你收拾收拾,我带娘娘出去走走。”   红羽噘嘴一百个不愿:“桌上那些玩意儿一瞧就是你画的,怎的不自己收拾?”   “你才来便要吵架斗嘴,就不怕惹了娘娘不快?”澄萸不甘示弱,红羽被她顶地无话,只能气呼呼收拾桌子去了。   我管她们谁收拾谁陪我,只要能出去便是好事,遂也懒得管她们的闲事。   出了锦雀阁澄萸拽我紧紧的,我知道她是怕我再逃一次,若非红羽的缘故估计这一趟我是妥妥的没戏。一想到此便不禁打心底里谢谢那丫头误打误撞给了我一次重见天日的机会。   “娘娘,澄萸好心提醒,您要小心红羽。”澄萸待走远后贴在我耳畔小心道。   我愣了愣:“怎么说?”   澄萸张望了四周才道:“她曾经是在奉虔将军身边伺候的,只是后来调去了别处。”   “奉虔?”我攥紧了指尖细细思量,若真是如此恐怕得诸事防着才是。   走着走着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颇为熟悉,再往前看却瞧见了硕大的两个字——阙宫。   我站住:“你带我来阙宫做什么?”   澄萸扬头哼哼:“娘娘是有犯案史的人,本是不能带您出来的。既然出来了自然也要到最安全的地方,我细细深究只有阙宫才是最安全的。”   我拽她胳膊一记□□敲了下去:“你倒有心,还能为我区分何处安全何处不安全。”   澄萸捂头吃痛:“本就是阙宫安全嘛。”   “你还说?”   我做势又要动手,澄萸当即转头正色:“娘娘思念主上了要见一见,还不通传?”   靠我最近的小妖细瞧了两眼立即陪着笑脸:“原来是未来的妖后娘娘,小的这便通传去。”   小妖转身跑的极快,澄萸双手护在唇边高吼了几嗓子唯恐天下不乱:“动作快些,娘娘对主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都快挠破了,用跑的,快些,你快些!”   澄萸如此说,那小妖还当真加快了速度飞奔而去,我只能傻眼望着心情已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   澄萸拍了拍手心颇为得意:“娘娘别急,待会儿就能瞧见主上了。”   我:“…………”   小妖很快通传了回来,我当即转身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回了锦雀阁一定好好教训这死丫头!   “娘娘您去哪啊,主上在里头等着呢,方向错了!”澄萸拖着我怎么也不肯松手,我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与她抗争,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进去。   “娘娘快别闹了,咱们进去吧。”澄萸拖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我本是与她力道相当的,只突然间觉得力不从心,再挣扎了一会儿便觉着身子不听使唤向后挪。   澄萸加三个守卫阙宫的妖兵锢着我一步步向殿门靠近,我腿脚扑腾老泪纵横:“我不活了,你们放开我!”   “听见没,娘娘说见不着主上她不活了,你们还不加把力?”澄萸擦了把汗继续催促着,于是乎……   眼看着拖我的妖兵又多了三个,好吧我放弃挣扎了。   我从殿外直被拖入了阙宫的内殿,鸿琰执笔疾书的案前……   妖兵退去,澄萸挑眉冲我行了拜别礼也跟着出去了。   我背对着鸿琰拾掇了衣袖站在案前未动,抚平了袖端又捋一捋长发,总有做不尽的动作来粉饰不安。   过一小会儿,他终于开口:“听说你犯了相思疾度一日如度三秋,怎的不转身来看看以解忧愁?”? ☆、惴惴不安 ?  我一掌拍向自己的额头,早知道还跟澄萸出来做什么,不如在锦雀阁和红羽大眼瞪小眼。   我酝酿酝酿,而后转身冲他招手:“哟,你也在,这么巧?”   鸿琰点头故作深思:“我们竟在阙宫碰上了,是挺巧。”   我亦随声附和:“是啊是啊,我再去别处转转,兴许还能碰上呢,告辞!”   鸿琰笑拎我衣角:“你不是犯相思吗,见着人了还准备上哪儿去?”   我回头眼神打转盘算着说什么话搪塞才好,鸿琰却忽而上前一步:“听说孤的妖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都快挠破了?”   我退后:“什么妖后,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再进:“见不着我你不活了?”   对于他这等随意忽略旁人回答的行为我是不屑为之的,故而又退了退:“那那那……那是澄萸胡说,你别理她。”   他又进:“那何为一撇?”   我低头绕他身后:“至少……至少等嫁衣做好了先。”   鸿琰眯眼:“就是这样?”   “不不不……”我摆手开始掰指头数数,“嫁衣做好了得等琉宫,琉宫建好了得等凶器,凶器寻到了得等我做好思想准备,思想准备做好了还得等择个黄道吉日,唔……”   鸿琰上前捂住我的唇:“你再然后,孩子都过及笄了。”   我别开他的手努嘴辩道:“谁跟你有孩子,你是指雪灵童吗?我看他长了几百年也未及笄,这辈子是甭指望了。”   “不……”鸿琰双手撑着书案边缘压下了身子,我仰后闪躲近乎贴上了桌面,“我是说我们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不觉脸颊便泛了红:垂下眸子声若细蚊:“还……还早得很呢。”   “这种事说早也早,可说晚……也不晚。”   鸿琰闭眸便要吻我的唇,我心如小鹿乱撞正欲迎他的吻,方才触到那层柔软却冷不防走进一传说中得鸿琰圣令可随意出入魔殿内外的家伙,且还装模作样遮住眸子转身无奈:“这光天化日的,私以为有些事还是留到晚上妥帖一些。”   鸿琰转身盯着殊彦皱了皱眉:“你若再挑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孤会考虑摘了你随意出入魔殿的帽子。”   殊彦耸耸肩:“那得怨奉虔将军,是他邀琉璃前往一叙,因为有嫌隙在先恐派了不得力的人反而再生误会,千拖万请才让我来的,若是琉璃老老实实待在锦雀阁不就没这出了?”   我凝眉提防:“奉虔找我?他找我做什么?”   殊彦道:“这得问他,可既行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想必斟茶招待的应该不会再是傀儡魔了吧?”   “他找你你便去吧,让殊彦陪着你去。”鸿琰说着到走到他跟前,“还有,下次记得唤她娘娘。”   殊彦无奈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恭请娘娘。”   我被他逗得好笑,走出几步却又停住,转身正视鸿琰打算与他商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鸿琰果真迷茫:“怎么了?”   我想起此事便不自在:“你怎的把跟过奉虔的人派给我做丫头,锦雀阁有澄萸一人就好了。”   鸿琰想了想:“你说红羽?”   我对这个问题不屑置之,只微微点了点头。怪了,锦雀阁除了澄萸和红羽他还能给我找出第三个丫头吗?   这次换鸿琰耸肩,指了指殊彦道:“问他吧。”   我回头,殊彦尴尬笑了笑:“实在不能怪我,主上拿我脑袋威胁必须让奉虔答应这桩婚事,奉虔说你是风华宫的人,得派人盯着才能安心。”   果然,红羽根本就是他安插的眼睛。   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眼睛处于明处,平日小心些就好,至少还能防。   “罢了,不能让奉虔将军等久了不是?走吧。”我迈步离开了阙宫,才出宫门澄萸便贼笑迎了上来:“娘娘这么快出来了?可有解了相思苦?”   我揪住她耳朵也不客气:“殊彦,你看这材料扒皮做面具怎么样?”   殊彦倒是饶有兴趣的模样:“不错,如此水灵一定是上品。”   “娘娘别这样,我做了面具您可就得日日对着红羽了。”澄萸踮着脚痛的嗷嗷叫唤,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理,又使了几次力道才算罢手。   澄萸许是学乖了,也许是因着殊彦在侧的缘故,一路上竟再未开过口。我觉着无聊总想聊些什么,一眨眼便又将心思放在流光和雪灵童的身上,他们的下落殊彦一定知道。   “殊彦,有些事想问问你,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娘娘既然觉得为难,那就不必开口。”殊彦一口将我堵了回去,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留。   我委屈道:“可我还没说呢。”   殊彦停下步子顿了顿:“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救雪灵童和流光?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流光是仙尊的朋友,雪灵童又是专程寻我而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险。”   殊彦嘴角勾起弧度:“朋友可你口中的朋友是东南山的敌人。琉璃,有些话我当提醒你,千万别做不该做的事。”   我咬唇:“若是做了,会如何?”   殊彦抚了抚面具冰冷:“你既做了嫁于主上的决定便意味着许多事情必须置身事外,因为主上最恨人背叛,于他而言,于东南山而言,背叛者是不可饶恕的 。”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反驳,他说的何尝不是我一直忧虑的,许多我不想置身事外的事却必须置身事外,半分也由不得自己。   我安静了许久:“我能……我能见见他们吗?”   殊彦蹙眉:“主上一日未拿到想要的东西他们便不会有危险,顾虑着你的关系,纵使拿到了兴许也会放他们而去。你还忧心什么?”   “我不忧心什么,但我的良心会很难受,我这样做无异于背叛了仙尊!”话才出口殊彦便神色难看,我怎么忘了,他曾誓与曲寒不共戴天,他失了储玥和一张脸,而曲寒失了自己的师妹,失了风华上仙。   殊彦冷言:“你觉得,你现在还在风华宫吗?”   “……”除了保持沉默我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澄萸自知不妙遣散了周围偶有路过的妖兵侍仆,随即只身站在几步远处静候。   殊彦又道:“应琉璃,在这东南山想要你命的多得是,明处有公开反对的奉虔,暗处不知还藏了多少敢怒不敢言的人对你虎视眈眈。主上要护你,首先你不能做一丁点让他为难的事,雪灵童与流光对魔殿意味着什么不明自了,我今日如此说,也是在保护你。”   我怔了怔,殊彦却隐去正色回头冲澄萸招手:“我与娘娘说笑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还不过来站站?我们准备动身了。”   澄萸不敢对他玩笑,上前道了一声是便搀着我走。   殊彦看我笑了笑:“娘娘,我们动身吧?”   我未开口,转身便往前去了。殊彦一路戏弄澄萸或是自顾自的说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说的或都是肺腑之言,也无疑给我的压了一块大石。我只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我总觉得,前方的路……不会顺遂。   丁妙余这一跌便没了踪迹,紫槿遣人下山寻过,不知是不是走兽叼食的缘故,翻遍了山底连个影子也不见。   “仙尊,派出的侍仙又找了三天,还是无所获。”紫槿推门进了千秋殿,曲寒正在燃香,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需要些凝神静气的东西。   “找不着就不找了,若真无踪迹再寻上几日也是枉然。鹤轩呢?”   提起鹤轩紫槿便摇了摇头:“他将自己锁在房中几日了,怎么诓哄也不肯出来,连应我一声都不肯。”   曲寒对此早有预料,故也并无异样。紫槿思索了许久仍是愁眉,最后依旧忍不住开口:“仙尊,这事怕是不简单。丁妙余纵使拖不了干系却也不可能仅凭自己杀了轻絮,我怀疑有人帮她,或是有人利用她。”   曲寒沉了沉:“此事我知道,我甚至猜到谁才是真正杀轻絮的人。”   紫槿诧异:“仙尊知道?那为何不下令缉捕?”   曲寒指尖敲打着桌面似在思量:“因为她对我尚还有用。”   “可轻絮的仇……”   紫槿忍不住脱口,曲寒扬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我自有思量,今后勿要再提了。”   紫槿皱眉:“仙尊,紫槿觉得你变了。”   曲寒抬头对她笑:“是么?你觉得仙尊哪里变了?”   紫槿坐他身侧劝阻:“说不上来,可总觉得琉璃消失后仙尊便与从前不一样了。且……仙尊拿到了往生珠为何不肯上交天帝,甚而还要瞒报?白白受天帝责罚是小,若被人察觉便是欺君之罪,仙尊可想好了?”   曲寒神色一怔,几许后方才掩过寒意扬指刮过她的鼻梁:“什么事你都要操心,难怪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紫槿脸颊一红撇过头去:“仙尊又拿我开玩笑,再说……这可是大事。”   曲寒起身关上房门后正色:“所以,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鹤轩,明白吗?”   紫槿仍是担忧:“可魔君也知道,魔殿的人必然都知道,若是传出去……”   “不然。”曲寒伸出食指抵她的唇,“孽障的话是无人信的,只要你好好保密即可。仙尊虽然疼小璃,可纵观整个风华宫,仙尊最信的人……还是你。”   紫槿心中茫然,可对上他的眸子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末了只能微微点头,终是换得了他亦如寻常的一笑。   紫槿心中沉了沉,变或不变又如何,只要仙尊永远是仙尊,仅此便好。   ? ☆、翩若惊鸿 ?  奉虔的宫邸距阙宫很远,约在魔殿的边缘处。殊彦说他向来喜欢清静,不爱居于人多的地方。   这地方和我上次受绑所见傀儡魔的地方并非一处,看上去优雅别致了许多,不知道的人定以为此处所居者是个言谈举止皆透书香气的文人雅士。   进门后会穿过一片花草小院,这地势让我想起了松坞山庄,那时的无情老人也是如此。   我本以为他在小院后的正堂中,可殊彦却领我直入了院落深处,那里坐落了一处凉亭,停下奉虔摆好茶水小菜恭候多时了。   “奉虔将军,主上让我陪她一同前来,意思你该懂的。”   殊彦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明来意,奉虔自不介意:“看你来我便知了,谁都知道殊彦公子是个嫌麻烦的人,怎么舍得主动跑这一趟呢?只不过有些话……我想单独与娘娘说。”   “奉虔将军这是嫌我多余了?”殊彦一笑置之也未有离开的意思,倒是澄萸低头行了礼数转身便出去了。   “主上让你来是为了保障娘娘的安全,我可在此起誓,绝不做有违圣令之事。”奉虔说着当真竖起三指,我也想听听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故而转身向他使了使眼色,殊彦犹豫不下还是转身出去了,只是离开前向奉虔叮嘱,他只离开一炷香的时间。   “我很好奇,娘娘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殊彦也如此护你。”殊彦走后奉虔立刻隐了笑容,若非鸿琰有令在先,我觉得我这会儿怕是得再见一次傀儡魔。   “我哪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殊彦公子宽宏大量不作迁怒罢了。”我也不与他客气,当即择了一处石凳坐下再回他的话。   奉虔冷哼:“这儿四下无人你大可直言相告,曲寒让你来此有何目的?”   我失笑:“你以为是仙尊让我来此?”   奉虔不以为然:“难道不是吗?”   我执筷拨弄着盘中小菜:“当然不是,奉虔将军,从前之事我早已忘却,也希望将军不计前嫌谅解琉璃从前的冒犯失礼之处。但是现在,我是真心留在鸿琰身边,既非仙尊指使,亦非为了将军一厢情愿的理由蓄意为之。”   “好一张伶牙利嘴,都支走了旁人却还在装模作样。”果然,我的话句句真心诚意于他而言终究只是冠冕堂皇。   “我说过了,我到魔殿只是为了鸿琰,你若不信也没办法。琉璃不是金钱银锭,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倾心接纳。”我起身欲走,未走两步却被奉虔却横手拦下。   奉虔顿了顿:“无论你是因着什么缘由留在魔殿,休怪奉虔今日没有警醒于你,将来你在魔殿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我挑起一抹笑:“将军是在威胁我?”   奉虔摇头:“不,是在告知未来。”   “既如此便谢过将军的告知,琉璃有事就先回了。”   我转身径直往来时的小径而去,奉虔在我身后长声道:“流光和雪灵童被关在魔殿雷火狱,你有能耐便去救吧!”   我一路走的极快并未停下,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知道他的意思,想以琉光和雪灵童为诱饵诓我入翁,简直妄想。   他们是必须救的,但不是现在!   “还不足一炷香呢,娘娘怎么快就出来了?”澄萸见我聊天的效率有些诧异,其实聊天若略过虎头蛇尾的谦虚委婉会省时许多。   殊彦难得好奇:“你们这般神速是聊了什么?”   我摊手:“也没什么,他说着我听着,讲完了便罢了。”   殊彦自然不信,我看他眸光神色便知了。他虽不信却未追问,明知不可为便不为,我就喜欢这种性格。   “澄萸,我有些困了,我们回吧。”   我打了个呵欠想着回去歇息,殊彦忙的开口:“不成,你得回阙宫。”   我转身:“为什么?”   殊彦张嘴头头是道:“主上说了,从奉虔处出来后得把你带回去,没有为什么。”   “他说了……吗?”我仰头努力回想,鸿琰没说过,他真的没说过。   殊彦郑重点头:“他说了,我带你离开前说的,只是你没听见罢了。”   我不懂:“为什么?”   “因为……”殊彦故作神秘,“这叫心有灵犀,你不懂。”   “心有灵犀?”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莫不是储玥身死他便将那断袖情谊转嫁鸿琰了?   殊彦转头向澄萸道:“你自己回锦雀阁吧,娘娘晚时自会回来。”   “是。”除了我,澄萸对谁都是这般礼数客气,更莫说是曾与储玥并肩的殊彦。   只是……   我张望着澄萸远去的背影被殊彦原路拖了回去,我好不容易才从阙宫出来的,你回来!   回到阙宫时殊彦不肯进去,在殿门口便走了。我问他为何不进去,他只道了一声麻烦。对此,我不得不幻想这厮当真是对鸿琰生了储玥的情分,连多见一眼都怕触景伤情。哎,真是催人泪下过往。   我苦着脸一边抹泪一边进去,我抹泪当然不是为了他。   本想着趁殊彦离开后偷偷跑掉,可他下了最后一步石阶却转身瞧着我怎么也不肯走了。我正纠结他是何意,这厮却扬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殿门再明显不过。   罢了,我认栽。   “鸿琰?”我进殿后却不见半个人影,书房正殿内寝里里外外瞧了个遍,除了用具摆设便还是用具摆设。   我步入正殿张望:“没人我可就走了?”   “……”   正殿无人,我又进了内寝:“我真走了?”   “……”   “再见!”我如释重负转身往外逃,回头却撞上了他的胸膛。   鸿琰凤眸微眯:“你打算去哪?”   我深吸了口气开始胡诌:“我……我找你去,寻不见你准备出去转转,指不定就碰上了呢?真……真巧。”   “是啊,挺巧。”鸿琰说着向前走了走,我忙的后退。   “你做什么?”   鸿琰摊手无奈:“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殊彦进殿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我心虚颤了颤眸子:“聊天?”   鸿琰说着如先前在书案边一样压下了身子,只这次我身后的是……他的金榻。   “那我们继续聊聊好么?”   我摇头:“不不不……不好。”   鸿琰没听真切:“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补充:“我说,不好。”   我仰面倒在榻上动弹不得,鸿琰锢着我的手腕又问:“我没听真切,再说一次”   “我说,不……”我话音还未落,鸿琰凝眉已做好了警告,我憋了半晌只能将那不字咽了回去,“好。”   鸿琰正色:“好还是不好?”   我已带了哭腔:“好……”   鸿琰一笑似很满意:“乖。”   他低头吻上我的额,而后是眼角,脸颊,还有我的唇……   我闭上眸子接纳他的温柔,脑中充斥着他逐渐靠近的温度,唔……我有些犯晕了。   殿外妖兵突然候在内寝门外:“主上。”   鸿琰回头皱了皱眉:“若是无要紧的大事,你便自己摘了自己的脑袋!”   门外道:“奉虔将军方才探来情报,云若圣母两个时辰前携焚心盏下界了。”   鸿琰起身去开了内寝殿门:“云若?既已下界两个时辰为何现在才报!”   妖兵面色为难:“云若此行未经天帝许可,且闭了自身仙气,奉虔将军也是在娘娘离开后才探到的消息。”   “知道了,你退下。”鸿琰回头时我已捋好青丝准备回去,“你要走?”   我向殿外努嘴:“我估计你该去浮生殿了,自然是回锦雀阁去好好补个觉。”   鸿琰拥着我不许:“你就在阙宫歇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仰头瘪嘴:“可阙宫是魔君才能待的地方,我在这休息只怕得留人口舌。”   鸿琰当即拦腰抱着我走向床前:“我说不许就不许,只一日,好么?”   他这话虽是在问我,却没有经我同意的意思。   鸿琰为我褪去锦鞋后拉过被子盖了个严实:“若我回来时你不在了,这一个月都休想离开阙宫,知道吗?”   “知道了。”我应声答道,整个人被他的丝被裹成了圆柱形,怎么瞧都觉得自己像个肥壮的蚕宝宝。   鸿琰在我额上留下一吻便转身出去了,偌大的内寝只剩下我一人,一时间有些无聊。   出了奉虔的府邸本就困倦的不行,如今躺上着软绵绵的大床更是睁不开眼睛,只消一会儿便眯眼入了梦。这次的梦破天荒的没有那白衣男子,也没有陌生的宫殿,只是多了个背影略有熟悉的黄衫美人。   梦中是在一处山水秀丽的世外桃源,女子背对着我驻于花海一角,一袭黄衫随青丝垂下与花色融为一体,气质偏偏若出水之芙蓉,此情此景怕是世间男子少有人能不为之动容。   美人转身对我一笑,这笑容道以翩若惊鸿也不为过,萦身而绕的仙气一瞧便非凡体,脚踏秀丽风光犹如步步生莲之美态。她一转身我便觉得眼熟,叶眉弯弯眸若皎月,是流光意识深处的那个女人,那时她称自己为他的妻。   我小心翼翼:“你是……云若?”   女子浅笑向我拜礼:“九重天宫云若,在此问姑娘安好。”   ? ☆、素面飘香 ?  果然是云若。   流光受险,我早猜到她会出现。只没猜到的是,她竟会找我。   云若步姿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十足大家之气:“云若冒昧,不会吓着姑娘吧?”   我摆手道了声无碍,云若向我解释这是她熟悉的托梦之法。只因我身在魔殿受结界屏障所护,故而她这术法施展的有些不易,自下凡后足足费了两个时辰。   “圣母客气了,只是……圣母为何找我?”我低着头不敢失了礼数,无论流光与她有何情仇恩怨,对方既给足了我面子便要适时回礼才行。   云若上前握住我的手:“姑娘无需拘束,叫我云若就是。姑娘看着眼熟像极了云若曾经见过的朋友,不知怎么称呼?”   我平日一向大大咧咧,这时竟不争气地腼腆了起来:“叫我琉璃就是了。”   云若闻之点头:“对,那便是你了,你就是曲寒跟我说过的那个人。”   提到曲寒我便没了底气:“仙尊说我什么?”   云若想了想:“他说你是他的开心果,只要有你在便无忧愁。当初险些给你起了名字叫无忧,可怕你缠着他追问为何无忧,故而才用了琉璃珠的名字。”   我不免忍俊,这话倒是不错,曲寒与殊彦一样最怕麻烦了。   “琉璃,我此番下界是有事相询。流光……他还好吗?”云若眉目担忧直望着我,指尖在我手心微动透着难掩的不安。   我点头给她吃了定心丸:“你且宽心,不得焚心盏魔殿便不会伤他,即便得了焚心盏,我也会至死护他周全的。”   云若沉了沉,忽而俯身便要向我行大礼。我忙扶住她的肩惊魂未定:“你这是折煞我吗,琉璃不过是风华宫收养的小丫头,怎么受得起圣母如此大礼?”   云若眼脸触动生出一抹湿润:“只要能救流光,我会交出焚心盏。但如此做流光定会更恨我入骨,我不想他恨我。所以……我想请琉璃尽力护他平安,若实在不得两全,云若愿担尽天下所有的罪过以焚心盏换他一命。”   我心中一惊:“云若,你……你和我曾见过的不一样。”   云若笑意微浅:“哪里不一样?”   我直言:“我曾随仙尊入过流光的思想,在他的思想里,你……”   云若接过我的话:“我害死他的心上人,逼他葬尽此生所有的幸福,是么?”   我垂下眸子不再答,云若却未在意:“他的思想里最难忘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与秋翎执手共度,二是对我憎恨不耻,我早就习惯了。琉璃,你可知流光如今所在?”   我坦言:“听说他被关在雷火狱,我不知该怎么走,也不曾去过那个地方。”   云若点头:“魔殿的事我也不清楚,一切劳烦姑娘了。云若暂且隐居于佛戾山往西十里处的小山坡上,凡人称之为百里坡,若得方便可来此处找我,千万不可泄露我的行踪,切记。”   云若讲完这一句身子便越渐模糊,不知是不是术法时辰受限的缘故,又过几许后身子开始渐近透明,再而便整个人消失了。   偌大的花海只剩下我……   我睁开眼时殿内亮堂了许多,许是多燃了几盏红蜡。鸿琰靠在我边上睡得正沉,也不知回来多久了。   我起身了动作惊醒了他,困倦中握上我的手声似慵懒:“你醒了?天未大亮,可再多睡几个时辰。”   我连连摇头:“我才睡醒早没倦意了,你休息吧。”   鸿琰拽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放:“那就陪陪我。”   我:“……”   我再摇头,正是有他在旁我才不敢再生倦意,只是这事该怎么转述比较好呢?   鸿琰起身也没了睡意:“那我陪你?”   我反手指着开始叫唤的小腹:“睡了一天,我饿了。”   “饿了?”鸿琰埋下头贴在我的腹前,“恩……是挺响的。”   我忍不住噗嗤笑:“你这动作好像在听胎动。”   鸿琰郑重其事点点头:“给我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我推开他穿鞋走了下去:“哪来的孩子,你要起名字养只狗儿说不定快些。”   鸿琰牵上我的手眉心动了动:“想吃东西吗?”   我点点头,可是锦雀阁的花糕都吃光了,不晓得澄萸有没有记得给我做新的 。   我正思索,他却道:“可再煮碗面?”   我眼放光彩当即应了他的提议,忽而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这次不能放那白花花的玩意儿。”   鸿琰点头抱住:“白色的东西都不放了。”   魔殿的小厨房没有粗粮,至多都是些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要找做素面的东西比登天还难。   故,他又领我去了殇都。   还是上次那户人家,鸿琰施了些手段让屋主睡死了,说是不到明日晌午绝不会睁眼。   我已经开始想象鸿琰学着寻常百姓下厨的情景,怪不得人说想象总是美好的。   鸿琰盯着灶下空炉静了许久,而后抬头看我极不自然:“能帮我生个火吗?”   我觉得自己没听懂,所以继续装傻幻想。可又过了许久,那灶下仍是空空如也,他也未动,甚至瞧着我从来就没转过方向。   我捶了捶胸口觉得心梗:“你上次是怎么生火的?”   鸿琰摊手:“我拎了雪灵童,让他点火的。”   我竟无言反驳,原来雪灵童也是会做好事的。我甚至怀疑雪灵童上次整我也是因他这扬手一拎的缘故,想到此心比原来又梗了些。   罢了罢了,摊上个议政的夫君便只有生灶火的命。   小厨房外的墙角下堆满了枯柴,劈好做成捆的也有。我随手拾了一把到灶前点火,灶上放了两块打火石,只是不太好使。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擦出些火苗子点燃后送进了炉火下的空洞中,一口吹去险些呛的没气了。   鸿琰忍不住捂唇,指我的脸笑我是花猫。   我这时才记起,我们是有法力的人,为何要用打火石?   鸿琰还在笑,只是背过身去免叫我看见。对于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我只能抹了两把灰土蹭他白白净净的脸颊上去。   “鸿琰,花猫!”我闪出好几步远笑到捧腹,因手心土渍连衣裳也弄脏了。   鸿琰指尖在脸上蹭了蹭:“应琉璃!”   “啊!”我捂着脸在屋檐下嚎叫哭喊,鸿琰蹭了一层又一层灰土涂在我脸上,我挣扎时抖落了些,他的玄袍无妨,反是我的浅素白裙彻底不能见人了。   我们闹到了柴火将尽的时候,鸿琰出门又添了新柴进去才算留住了火种。锅子里烧开了热水,我眼巴巴看着他将素面丢了进去。这时若是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屋主夫妇睡得香甜,小厨房里却有两个黑子正在下面!   “好了没?”我咬着手指问。   “再等会儿。”   “还有多久?”我踮着脚眼巴巴望着,鸿琰慢条斯理倒有闲心。   “不久了,生的吃了不好。”   鸿琰下厨怪有模样,一会儿掺水一会儿加菜,木筷时不时探入水中转转,再盖上木盖捂捂热。   “你会煮面?”我撑着下颌坐在一旁等候,我确实没想到他竟会煮面。   “我那日可是煮了好几次才成功的,这叫熟能生巧。”鸿琰闭眼嗅了嗅,差不多了。   一碗面出锅,我瞧着碗边的热气腾腾差点流口水,可惜上次那份就这么被雪灵童给毁了。   我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吧唧吧唧后立刻瘪嘴:“没味儿。”   鸿琰无奈:“是你说的,不能放白花花的东西。”   话虽如此说,他却起身拿出盐罐子向碗里洒了一丢丢,用量刚刚好:“你再尝尝?”   我试着咽了口面汤后大喜,这才是素面该有的味道!   我在阙宫睡了一整天,除了早晨的花糕便再也未吃过其他的。鸿琰打了洗脸的井水收拾干净才安安生生坐下:“好吃吗?”   我一脸黑望着他的一脸白:“好吃。”   他笑了笑:“魔殿以进食为生的妖灵不多,且习惯了鱼肉基本不曾备过粗粮,我下次吩咐他们留一些,饿了给你做素面。”   我将碗底扫了个干净,连汤汁也未留下。半晌拍了拍胀鼓鼓的小腹,怕是要变胖了。   鸿琰瞧我的动作又来上劲:“还没给孩子取名呢,叫什么好?”   看在素面的份上,我这时也由他玩笑:“叫什么都成,你来起一个?”   鸿琰又取了净水为我擦脸:“看看你,脏成这样子都不知道收拾,还指望着管教孩子呢?”   我凑上脸享受着魔君的贴身服务:“有你管教就好了,我只负责吃,顺便带孩子吃。”   鸿琰苦道:“那我不是得成天对着两个胖子?”   “错。”我双手交叉比划着,“不止得对着两个胖子,还得养着两个胖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鸿琰挑眉,蹲下身又来听我的肚子:“是啊,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吃了面总算安静了,可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名好呢?”   我想了想:“叫青青,同草树一样的颜色,长得快。”   鸿琰皱眉:“若是男孩也叫青青?”   我对此只能鼓掌:“有何不可,总比雪灵童长不大来的好。”   鸿琰依然皱眉:“可是他会有意见的。”   我摆手潇洒:“做娘的都不曾有过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有也无效,无限期驳回。”   鸿琰蹙眉更深,不存在的孩子一丁点儿意见也没有,有也尽是他的意见。   我耸耸肩:“好吧,那你再起一个?”   鸿琰闭眸思索了许久:“若将来添一男儿便叫他扶青,一生得贵人扶摇直上,万古长青。”   摊上一个当魔君的爹,还需得贵人扶摇?   我轻叹一声瘪嘴啧啧,还是喜欢之前的青青。   ? ☆、魔殿琉宫 ?  应是鸿琰在浮生殿议事颇有疲乏的缘故,熄了炉灶便埋在桌沿沉沉睡了去。我守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睡了一整日实在不困,故出房外思索着是不是该趁这个时候去一趟百里坡。可又想起此时身上无剑,若步行前往并在鸿琰醒来前赶回来根本不现实,不得已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只知一件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人学会驾云,可谁肯教我呢?   天亮后鸿琰送我回了锦雀阁,未留一会儿便又急匆匆去了浮生殿。他总有议不完的事,我佯装困倦换过衣裳倒头便睡了,放下床前罗账只后悔从前不肯用心习法,总觉得有曲寒在边一切无恙,若是当初勤奋努力一些现在也不必苦恼。   “红羽,那些珠钗首饰是娘娘的。”   “我知道,不过瞧瞧而已干嘛大惊小怪。”   “可你都戴上了,你这样小心我告诉主上!”   “你说啊你说啊,主上怕是懒得为了这些小事理会你。”   她俩一人一句争辩个没玩,我大被蒙头只觉着两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乱舞,两者相较之下,从前在佛戾山时轻絮与鹤轩的吵闹功夫甚至连她们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该找谁教我驾云?若是有人肯不漏风声倾囊相授,我必定花十足的力气去学再也不趁机偷懒了。   东南山之外的人都不现实,否则我大可拜托云若。至于魔殿内……澄萸?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澄萸怕是不行,一来我不敢确定她是否会帮着我瞒过鸿琰,即便她肯,可红羽日日在锦雀阁待着也寻不出机会。   段千绝?   我用力拍了拍脑门,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段千绝,他可是鸿琰身边的心腹。   至于殊彦……我连向他提一提的勇气都没有,他猜到我会做什么,绝不会帮我的。   细究了半天,我竟无人可求。   没有倦意的时候躺在床上着实无聊,我也受不住床前仍争吵不休的两位姑奶奶,一个机灵便起身掀被下床。   “娘娘,您不多睡一会儿吗?”红羽过来扶我,我捏了捏额角让她陪我去瞧瞧琉宫修建的如何。   澄萸是不乐意与她一同的,故找了个做甜点的借口留下了。我也不希望他们两个撞在一起,当即松了口气由她去了。   琉宫虽在阙宫附近却也隔了不少距离,中途经有香川水榭小池园圃,不过比锦雀阁要近一些。   未经阙宫时红羽便叮嘱我绕远些走,说是魔殿的规矩如此,非觐见魔君不可直入阙宫前,无论何人都得绕着走。我对此依然乐意,因为我实不想看到那些阙宫守卫见我时隐忍偷笑的脸,这全是澄萸那死丫头干的好事,得空后一定得好好犒赏犒赏才能解心头之恨。   “听说娘娘来自佛戾山?”一路无言走的也顺遂,红羽冷不丁打破了相顾无言的气氛我反倒不自然,故而也未曾开口,只缓缓点了点头。   “佛戾山好看吗?听人说那里四季如春美不胜收,是个世外桃源呢。”红羽一边讲一边比划,眼眸憧憬像个小孩子,哪里都没去过,却也哪里都想去。   “佛戾山顶有仙气环绕,故而山间万物有灵,看着也多有生机一些。”   我轻声答道,红羽听了仰头不知在幻想些什么,半晌才又问我:“听说风华宫宫主是仙界少有的美男子,许多女仙都为之动情,还有人递过信纸情诗?”   我忆起从前的事便觉得好笑,故而点了点头渐渐卸下了心房:“是啊,我还帮偶有认识的女仙递过呢,那家伙就是个木头,看什么都……看什么都没意思。”   我说着便想起那日在风华宫外的一幕,想起曲寒第一次心寒凄楚的问我——原来你我之间便只剩下这些了,这就是此番得到往生珠的代价,是么?   红羽在我眼前拂了拂:“娘娘,您在想什么?”   我收起思绪望她浅笑:“没什么,忽然觉得人间的冰糖燕窝味道不错,正想着让澄萸晚上为我做一些呢。”   红羽哦了一声便不再讲话,我甚至觉得她的那一声带有些失望的意味。   方才惦着风华宫差点走神尽信了她,无论什么事在她跟前都必须成为密事,学驾云也是一样。   没走多久便到了琉宫外,这座宫殿是在原有的殿宇上扩建的,基础大小只有阙宫的一半,却已大出锦雀阁不少。我是觉得没有扩建的必要,可总不能便宜了奉虔白白将我的婚事拖这样久,如此想着修一修便也无妨了。   红羽充当了领路人向我讲解:“娘娘您看,这是琉宫外的院子,院墙也是才修葺的。主上说得围一层不得叫人随意瞧见里头,墙沿高度都得按定数而来不可少一分,多些倒是无恙。”   墙沿高度都得按定数而来不可少一分,多些倒是无恙。   我点了点头,另一侧手却攥紧衣裙储存杀气,看来得空不止得犒赏澄萸,我还得找鸿琰好好“聊聊”。   我决定瞧瞧院墙的高度,一路仰头冒着将脖子折断的风险才算看到了最高处,若非驻于院落出入口我甚至连里头的殿宇都瞧不见,这……真的是墙?皇宫大内的砖瓦都没它气派!   红羽领我进去转转,院中尚未种上草植看着有些空旷。而此处原有的殿宇也成了琉宫外殿,外殿后又是一处较为窄小的四方院落,而后便是正在赶工的琉宫正殿了。   “正殿还未建好,恐怕得花费些时日。”此时的正殿只是几块石板砖瓦,红羽摇头嘟囔,“这里头便没什么可瞧的了,娘娘要回去了吗?”   我未作答,只做了做裹衣裳的动作向她道:“我还想在这留一会儿,可有些冷了,你替我回锦雀阁拿件披风出来。”   红羽扬手招来一个婢子:“你去锦雀阁提娘娘拿件披风过来,动作快些别拖沓。”   “等等!”我拦下婢子支她走,随后望着红羽一笑,“澄萸要做点心怕是不在阁中,找不认识的去无人看着我又不放心,你去我要心安些。”   红羽反手指着自己:“奴婢一个人?”   我点头:“或是你找个人陪你去也成,不过……我是觉得你自己去动作快些。”   “可是……”红羽为难,“可是奴婢要保护娘娘,怎么能留娘娘一人在这?”   我不以为意:“这是魔殿又不是外头,你快去吧,再晚我就冻凉了。”   “这……好吧,奴婢去去就回,娘娘可别乱走。”红羽咬着牙飞奔回去,我在她身后笑了笑,锦雀阁的衣橱钥匙都在澄萸身上,我这也有,却放在极不起眼的角落藏着,只是开锁便有她受的。   我背着手四处转悠,这里的小妖动作快且麻溜,无一人敢偷懒犯闲。   我寻了个不起眼的矮个子搭话:“你做什么呢?”   矮个子头也不抬直直道了一句:“刨木头。”   这态度说明不识我,既不识我那便有戏:“看你们累的全是汗,怎么不休息休息再动?”   矮个子依旧手里的动作有些无奈:“主上定下了日程不得耽搁,若是耽误时辰是会受重罚的。”   我凑过头继续追问:“若是挨罚……会怎么样?”   矮个子终于抬头看我:“瞧你眼生,新来的吧?”   我忙的点头:“是啊是啊我新来的,没人肯教我规矩,不知犯了错当如何?”   矮子道:“看轻重缓急,轻则缓的杖责或是罚做苦役几日也就是了,最急最重的便是灰飞烟灭挫骨扬灰之刑。”   灰飞烟灭挫骨扬灰?我挠头,也不知雷火狱算是什么刑罚才能进去的地方。   “那……”我试探性再问,“一般的,不重不轻的刑罚当如何?”   矮子不加思索:“关个几百年是常有的事,不过那地方可不舒坦,日日雷击火燎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有些个道行浅薄的判他囚禁一百年,结果不出二三十年便死在里头了。”   雷击火燎?   “是雷火狱吗?”我急忙道。   “是啊,那地方进去了就别想着出来,出来了也得掉层皮。”   矮个子说完便自顾自刨木去了,我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鸿琰怎么能把流光和雪灵童关在那种地方?   “娘娘,红羽回来了。”红羽带着披风赶来,速度比我想象中还快,她说锦雀阁的衣橱有锁取不出来,所以往自己的住处拿了一件。   所幸她来的时候并未见我与矮个攀谈,倒是那矮个听她叫我娘娘后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怕他乱说什么叫红羽察觉,披上披风拉着她便走了。   “娘娘还想去哪,红羽陪着您去。”红羽一阵笑着忽而想起什么,“只是娘娘可别再跑了,上次澄萸挨了好一顿骂,这次若是有个万一奴婢可就惨了。”   我点了点头算作回答,而后仰头打了呵欠说是困了,红羽不由分说搀着我回了锦雀阁,澄萸果然不在。   “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你回去吧。”我倒上床下了逐客令,红羽似乎并不想走。   “还有事?”   我盖上被子问她,红羽眉眼闪烁才道:“红羽在这陪着娘娘。”   我摆手:“我歇息的时候习惯一个人,你快回去吧,顺便叫澄萸多做一些小菜点心。”   “不了,红羽得伺候娘娘起居。”红羽不管不顾铁定了心要留在这里,我只能打心底里摇摇头,有些人听不得好话非得挨责才肯罢休。   故而,我立刻隐去了笑意:“怎么,你既叫我娘娘便听不得我一句话?”   红羽见状果然不安:“没有,红羽没有这个意思。”   我摆手:“没有就出去吧,我不喜欢被人扰了休息。”   红羽低头支吾:“可是……奴……奴婢……”   我不由得冷言:“立刻带上你的披风出去,我可不想为了入睡歇息这等小事麻烦你的主上!”   “是,奴婢告退。”红羽见我生气立刻便就出去了。人或妖都是一样,人善被人欺。   红羽离开后我仍是在榻上多躺了半个时辰才起身梳妆,明着走了暗里不知是不是在偷偷监视,待久些再走也稳妥一点。   我施法幻出了婢子衣装,这衣装朴素与人间丫鬟无异,好却好在无人在意,没什么存在感。叫她叮嘱澄萸多做点心也是为了让澄萸晚些回来,澄萸做糕点用心,淘洗切煮步奏繁杂花费的时间也多,我可留下大把的时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奉虔发难 ?  我换上婢子衣装踮着脚出去了,出门时用了曲寒曾经教我的隐身术,只可惜我修行浅薄撑不了多久,最多倒数六十声就得现原形。这时施此术是为了防止红羽滞留未去,六十个倒数的时间远离锦雀阁足够了。   雷火狱,我一定要知道雷火狱在什么地方。   行至距离锦雀阁较远的长廊外我便现了形,为防意外还特意变作了另一副陌生的模样,低着头靠边走应该不成什么大问题。   恰好前方路过了与我衣着一色的零星婢子,我小心跟在后面更添稳妥,也深知她们的地位之卑微。   澄萸和红羽虽也为婢,可她们修行不浅乃是有主之婢,算是大丫鬟。可着自己喜爱的衣裳也可带喜欢的首饰。而她们……我甚至感知她们的法力比我还低,一路过来谁都能对她们使唤两句,就像被红羽支使拿披风的那位婢子一样。。   果然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里,她们与牛马无异。   “你,过来。”   我顿住,转头看是个老者在叫我。   我躬着身低头过去静待吩咐,有人支唤时其它婢子都是如此做的。   老者给我递了一坛酒:“把这送去给雷火狱的看守大人,我腿脚不好又泛疼了。”   雷火狱?雷火狱!   我强压着内心的狂喜只觉得身子无一处不在颤抖,这叫什么?这叫天助我也!   我接过酒坛小心应了一声诺,老者接着喋喋不休:“不许偷懒知道么,若这酒到不了看守大人的手上你当心着灰飞烟灭!”   这是老者么?身形笔直昂首屹立,我看他讲话的气势精神头十足一点也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不过这不重要,能去雷火狱就行。   我维诺着应了一声是,老者撒手后转身欲走,我却不得不唤他一声:“大人请留步!”   老者回头神色不悦:“你还有什么事?”   我挠头傻笑:“那个……雷火狱怎么走?”   老者先是诧异,而后便又摇头无奈:“你是新来的?算了我另找个人去。”   “别别别,别啊!”老者说着要拿回酒坛,我将坛子蹭在怀中退出老远,“大人给我指路不就好了,正是因为新来所以才要多学,否则以后什么事也做不成不是么?”   老者眼角抽了抽:“罢了罢了,瞅着那前边儿没有?”   他伸手向我指,是与阙宫相反的方向。   我点点头,他又道:“往那前边儿直走,走到尽头会见一处亭台,见着亭台左转往下是魔殿的卷宗库,沿着再往前走走到一处荒芜之境便是雷火狱的入口了,那儿会有拿酒的人等你,快去吧。”   我点头应声到,老者嘱咐过后立刻转身不见了踪影,我抱着酒坛当它是金砖一样守着:“直走左转再直走,雷火狱,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将话说的简单,可我沿途走到亭台时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再往卷宗库去不知还得花上多久,难怪那老头子不肯去!   不成,时辰快到晌午了,再不回去澄萸就该端着糕点饭菜上桌了!   可单独出来一趟不容易,此番前功尽弃下次可就不知该什么时候了。   我思索一番掂量了孰轻孰重,摇摆不定中还是决定了往前走,澄萸质问时大不了说我有梦游症,走着走着便不知何处了,逛着逛着便迷路了。   这借口虽然不好,却也能用。   有理由就会有动力,有动力脚下也更有力。我吐了口气又往前去,索性到卷宗库时并未折腾太久,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可也就这半个时辰的路却累我够呛,我蹲在卷宗库前的一处障碍物后藏着怎么也不肯再走了。   我甚至怀疑这魔殿到底有多广,纵使从前的风华宫也不曾大到这般难以想象的境况,照这速度我若从酌烟殿出门去转上两圈都够了!   不过……   我悄悄探出头去瞅这卷宗库,卷宗库顾名思义必是存放卷宗的地府,此处不似阙宫那般奢华,甚至比锦雀阁略小一点,却是重兵把守一点也不输魔君正宫的架势。   我突然很想知道卷宗库里的史册都记了些什么东西,可怀抱着酒坛还得以寻找雷火狱为优先,况且隐身术不是对谁都管用的,对付红羽估计还成,可若是对付把手重地的高深妖灵,我尚不敢为未知的东西如此冒险。   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总算恢复,我抱着酒坛子埋头顺着角落走了过去。这些妖兵看也未看我一眼,只当我是无关紧要的蝼蚁。这种心态此时对我是有利的,我不敢逗留大步穿过了卷宗库的管辖范围,抬眼瞧见远处的衰败荒芜,与我平日见到的魔殿全然呈现不一样的光景。   越往前走地上积攒的灰渍越多,不一会儿便弄脏了我的鞋后跟。   我抬眼瞧了瞧,前边儿已经没什么建筑楼阁,连植被之物也仅剩枯草。一处石洞在这片荒芜中鹤立鸡群,我一眼便瞧见了。   石洞门口站了一个小妖,这妖手里的法器比我在玄门看到的要好出百倍不止,由此不难猜想他们的实力也非等闲。   “怎么才来啊,动作快点!”小妖对着我摆手直嚷嚷,我表面听话心里却恨不得将他扔在地上排成肉饼。   你们呆这么远怪我咯!   魔殿这么大怪我咯!   你自个出来这么早怪我咯!   “大爷别生气,小女子走得慢又怕摔了好酒故而不敢草率。”我腆着脸笑嘻嘻,那小妖看我态度诚恳方才作罢。   “怎么是你,那老头呢?”小妖结果酒坛打开嗅了嗅,闭眼陶醉早已乐不思蜀。   我不经意瞥见了他身后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是以篆文书写,经曲寒一百年来日日夜夜的早课教导我也认的轻松,碑上正刻着雷火狱三字。   原来在如此荒芜偏远的地方,若非今日因缘巧合天赐良机,我要找他们简直比登天还难。   小妖见我不答又催促着:“愣着干什么,问你话呢老头呢?”   我被他拉回思绪顿了顿:“啊?老头?他腿脚不好,所以遣了我来此代为送酒。”   “原来是这样……”小妖转身要走却又回头,“你回去告诉老头,就说雷火狱这边说的下次让他不许犯懒自己送,这儿的位置要是传到锦雀阁我们全得魂飞魄散!”   “是是是……”我双手叠于腹前一个劲儿点头,真不好意思,大姐我就是锦雀阁的!   “行了,你走吧。”小妖说罢便不管我了,抱着酒坛飞奔进了石洞。   我转身松了口气,小妖的声音却又在我身后响起:“站住!”   我被他这冷不防地一喊险些吓掉了魂:“大大大,大爷还有事吗?”   小妖冷眉警告:“今儿的事你不许说出去,否则……”   小妖说着将掌锋画朝着自己脖子一划,我眼一怔连连点头:“小女今天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小妖听我许诺方才作罢,我拍了拍胸脯总算安心离去。待他进了石洞后立刻转身藏在了一处安全的死角观望,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瞧瞧他们平日是如何守卫换班的,今日的机会一过再等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静静打磨自己的耐心在这监察,正无防备时却被一只手从身后环过捂住了口鼻。   “唔……”   我实在比不过这人的力气,一路挣扎却还是被他拖着远离了雷火狱。直到一处真正安静的无人的地方,这人一记手刀顺我颈部而下叫我霎时眼前犯了晕,捂着后脑还未站直身子便双眼模糊顺着这人的身影倒了下去。闭眼前我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微颤着眸子仍是只能看见一片白衣朦胧……   浮生殿殿宇辉煌,鸿琰高坐阶上王椅隐于素帘后不发一言,阶下玉石两侧站满了受鸿琰倚重的诸多妖魔,位列第一的便是奉虔。   “云若下界既瞒天帝也不曾与我魔殿有所接壤,各位可当议一议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奉虔回头目视着身后诸魔,此事他不知,旁人自然也不知。   段千绝不禁揣测:“此事包括风华宫在内的各地仙神亦无察觉,她会不会直接与藏于魔殿的细作接触?”   “不会。”奉虔摆手,“云若下凡当日魔殿出入者皆都记录在案,且都一一排查过,绝对无恙。”   又一人道:“奉虔将军笃定所有人都排查过了?”   “那倒不是。”奉虔笑了笑,“那日入夜后未来的妖后娘娘出去过,碍于礼仪是不能盘查的。”   鸿琰沉冷:“那夜是孤带妖后离开东南山的,孤与妖后同去同归,你们可有异议?”   奉虔抱拳躬礼:“主上一向秉公,我等自无异议。”   这时殿外飞来一赤羽雀鸟,鸟儿扑扇着翅膀停在奉虔肩上低喃一会儿便又飞走了,奉虔望着雀鸟远去不禁发笑:“主上,属下方才新得了消息。”   鸿琰挑眉:“讲。”   奉虔回望四周后便即开口:“妖后娘娘化作婢子模样去了雷火狱。”   鸿琰霎时一惊,指尖不禁攥紧了衣袍:“奉虔,做事说话要有分寸!”   奉虔出列跪地向他叩行大礼:“娘娘支走婢女红羽后隐身离开了锦雀阁,属下先前为保娘娘周全赐了红羽可抗隐身术的法眼,红羽亲眼所见娘娘以酒坛为掩饰一路去了雷火狱之外,主上不信可派人立即查探锦雀阁,奉虔愿以性命担保!”? ☆、机谨应对 ?  我这一觉醒来并未有如往常一般的舒适,勉强揉了揉酸痛的臂膀反而觉得身子更显疲倦。   我晃了晃脑袋希望自己能更清醒一些,撑着床沿吃力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处身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这房间不算小,可常有的壁画瓷器全无,甚至连最基本的装饰摆设也不见,最多只能见桌上置了一套瓷器茶盏。   奢华的地方,布置却简朴。   我下床走出了几步,很快到了屋外鸟语阵阵的地方,殊彦仰头享受着悦耳银铃头也不回:“醒了?”   我抚了抚后颈不快:“你为什么打我?”   殊彦回头怒目:“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猜猜这时候谁正往锦雀阁去?”   锦雀阁?我分明施了变身法,他不可能认得出我。   我咳了咳:“公子说什么呢,锦雀阁和我有什么关系?”   殊彦冷笑:“还装?你腕上还戴着主上的鱼骨镯!”   我愕然,怎么把这玩意儿忘了?我低头匆忙将镯子藏入袖口后变回了原样:“我……我只是帮人送酒去的。”   殊彦鼓掌:“你这酒送的好,奉虔这会儿一定领着主上正在去锦雀阁的路上!”   “什么?”我心中微恙有些害怕,“他们……他们去锦雀阁做什么?”   殊彦拍拍我的脸颊哭笑不得:“蠢娘娘,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走了一路身后跟了尾巴竟也不自知?”   我犹豫:“尾巴?难道是……红羽?”   殊彦眸子也是难看:“我瞧她一路跟着你,直到她走了才敢带你回来。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怎么把这件事瞒过去,奉虔不会放过你的。”   “那怎么办?完了完了,鸿琰肯定会气死的。”我抓挠着头发来回疾步,脸色狰狞心快急到嗓子眼了。   “也不是没办法。”殊彦下意识打出了响指,忽而眉色顿开冲我笑了笑。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不过……似乎有救了。   殊彦   靠近我耳边细语喃喃,这方法也简单,根本不需隐瞒什么只要换个说辞便好。   “殊彦,你简直是我的命中救星!”我当下兴奋拥着他狠狠捶了三四个响拳,有救了有救了,奉虔你的心思泡汤了!   殊彦不知我会来这一出,后脊受了重拳却未过多在意痛处,反是眼眸颤了颤只觉得心头一阵紧促,指尖不经意握拳盼以此压抑那奇怪的想法。   鸿琰出浮生殿后一路去了锦雀阁,诸魔不敢靠近仅是遥遥远望尾随其后,只奉虔除外。   推开锦雀阁的大门却只有红羽一人,连澄萸也不见。   鸿琰皱眉:“娘娘呢?”   红羽上前叩礼:“娘娘私自去了雷火狱,是红羽亲眼所见的。”   鸿琰攥拳:“你明知娘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却不加阻拦,可知有罪?”   红羽不料鸿琰竟会如此,不免脸色大变立刻伏身请罪:“奴婢有罪,可娘娘身娇体贵,奴婢实在……实在不敢拦啊。”   奉虔脸色阴沉:“主上此刻责难怕是挑错了人吧?娘娘至此未归必然还在雷火狱附近,我们当找到娘娘才是。”   鸿琰回头冷冽:“孤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教导?”   奉虔低头隐去气焰:“属下不敢。”   澄萸这时端着盛有糕点小菜的餐盘一路哼着小调归来,未至门前便瞧锦雀阁外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女人的直觉……又出事了。   澄萸苦着脸转身准备藏着,未出几步却听身后一声大喝:“站住!”   澄萸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各位这是……游园呢?”   叫住她的那人躬着身子向阁内拘礼:“主上,锦雀阁的另一个婢女回来了。”   锦雀阁中冷冷传出一声进来,是鸿琰的声音。   澄萸绷紧了心弦低头进去,奉虔头低着,红羽跪着,鸿琰脸冰着,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澄萸虽不知究竟怎么了,可这时候跪着总比站着好,故而放下了饭菜跪在红羽身旁一言不发,直到鸿琰开口质问。   “孤问你,娘娘去哪了?”   澄萸心一阵凉:“又跑了?”   话才开口便知失言了,忙遮住口鼻再拜一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今日娘娘是随红羽一块儿出去的,奴婢一直在为娘娘备午膳,中途不曾离开过。”   红羽瞧那火焰烧着了自己忙又辩道:“奴婢确实陪娘娘出去,娘娘说想去未建好的琉宫瞧瞧,而后便又回来了。娘娘说困乏了想休息,故而又遣了奴婢离开,这才有后来的事情。”   “是吗?”鸿琰反问,“既已让你离开了你却仍能发觉娘娘的去向,你在监视主子?”   “没……没有,奴婢只是,奴婢在保护主子,主子到魔殿不久怕会闯出祸事,所以奴婢不敢离开。”红羽心慌意乱瞧着奉虔求助,只觉得事情渐渐脱离了掌控。   红羽蹲下身勾起她的下颌:“可你还是由着娘娘闯祸了,你眼睁睁看着她去了雷火狱。红羽,主子犯过自当受罚,但你……可恶至极!”   “奴婢知罪,求主上饶恕!”   红羽带着哭腔俯首求恕,澄萸听后未有惊讶反而迷茫:“主上,娘娘……强闯了雷火狱吗?”   奉虔道:“止步于狱口处,并未深闯。怎么,这还不够吗?”   澄萸更是不解:“既然娘娘并未闯雷火狱,只是去门口走一走不算犯过吧?”   澄萸这话警醒了鸿琰,雷火狱于魔殿而言只是押解囚犯的地方,除去牢狱看守便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此地也是流光与雪灵童的所在,旁人对此事并不知晓,更莫提锦雀阁。   鸿琰转头望着奉虔沉了沉:“雷火狱的事并无过多人知晓,红羽怎么知道娘娘去不得雷火狱,还报给了你?”   奉虔心惊:“主上是怀疑属下与红羽串通?”   鸿琰反问:“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奉虔正欲辩解,锦雀阁外却传来吵闹。   我拎着油腻腻的烤串一路昂首阔步:“这是怎么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你们游园啊?”   鸿琰转身出了锦雀阁到我身前:“你去哪儿了?”   我咽下一块肉串擦了擦嘴:“我在锦雀阁睡了一觉觉着无聊,所以跑出去玩玩。他们……有事吗?”   我指着围观的人故作迷茫,殊彦教我装傻充愣多提问,照着做总不会错。   奉虔拨开人群走了来:“娘娘方才去哪儿玩了?”   我照实话讲:“我去雷火狱遛了一圈,问这个做什么?”   奉虔不料我竟毫无隐瞒,脸色一阵难看却不肯作罢:“娘娘平白无故为何去雷火狱?还换上了婢子的衣饰?”   我脸色更显奇怪,却还是做实答:“都说了,我无聊的紧所以想出去玩,可怕引人注目平添麻烦所以换了婢子的衣裳,反正去去就回这样子会方便些。结果路上遇见了送酒的老头,老头腿脚不好嘱咐我替他送酒去雷火狱,我觉着新鲜就照办了。怎么,雷火狱去不得吗?”   奉虔攥紧拳头脸色铁青,许是不知我原是如此无赖耍滑之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至于隐身术的事我不怕他盘问,最多找个借口就说出去消遣时光不喜有人跟着所以才施的隐身术,他也奈何不得我。   奉虔显然是明白了这一点,只咬牙却未再开口了。   鸿琰脸色舒缓了些:“倒不是去不得,只是雷火狱关了许多犯案的妖灵,要示以令牌才能进入的,且那儿煞气重,你少去为好。”   “哦。”我点点头,继而面目委屈愧疚难当,“我不知那儿有煞气,没人跟我讲过不可以去,又给你添麻烦了。”   鸿琰笑着抚上我的鬓:“添了这么多麻烦,你什么时候改过?罢了,今日之事不怨你,以后想去哪儿了跟我说,我带你去。”   我点点头扔下烤串拥在他怀里:“我以后不会了,你真好。”   我在他怀里挑眉瞄了瞄奉虔眉色飞舞,他输在操之过急却忘了我在鸿琰的眼里根本就不知雷火狱的事。除非他有能耐向鸿琰承认是他向我泄露了流光与雪灵童的囚禁位置。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捉双,若我是他便会等时机成熟再动手,只可惜,机会错过一次便难再有第二次了。   奉虔被我这一挑衅立刻又沉了沉脸色,却碍于鸿琰什么也做不得。围观的人悻悻散去怕鸿琰怪罪,奉虔要走却被鸿琰叫住。   “奉虔,孤一直信任你,希望今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奉虔拱手作揖:“属下知错。”   我本以为此事到这就算结束了,岂料鸿琰又道:“琉宫尚在修葺,孤想待琉宫建好后便与妖后行大婚盛况,奉虔无异议吧?”   我咂舌,鸿琰竟然想到了这一手,乘胜追击不留缝隙,简直完美!   奉虔沉了沉想要反驳,可面向鸿琰冷冽的眸子便无再行反对的勇气。   末了,作罢:“一切主上做主定夺便是。”   鸿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退下吧。”   我在一旁瞧得一愣一愣的,这等障碍便算除了?我还想着夺那往生珠或焚心盏会废上不小的功夫,谁承想……鸿琰的几句话便将婚事与凶器之间的微妙联系给彻底斩断了。   天才!   奉虔离开后鸿琰随我进了锦雀阁,澄萸和红羽还跪在地上,我也自然装傻。   “她们这是怎么了?”   鸿琰道:“无事,你们起来吧。”   澄萸提着裙摆起身,红羽颤颤巍巍仍是不敢动。   我俯下身皮笑肉不笑:“红羽,主上让你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红羽拭泪后方才起身退至一旁,我表面平静心里却是焦虑,得赶紧找机会把她赶走,否则下次就更难防了。   鸿琰陪我用过午膳就走了,他从不吃东西,今天却用了五块桂花糕。   我目送他离去后盯着饭菜心不在焉,得想法子才行,什么法子好呢?? ☆、万年妖血 ?  我双手撑着下颌思索了又思索,眼下首要的是有两件事,一是立刻支走红羽,二是找个师父学习驾云之法,第一件事当务之急的事,第二件却是最重要的事。   红羽被我找了个借口支了出去,这会儿借她俩胆子也不敢再盯梢了。不过今日也的确怪我疏忽大意,明知奉虔向我透漏雷火狱之地绝非善意却还是险些入套。短时间之内我是不敢再靠近那个地方了,也不知流光和雪灵童在里面过的怎么样。   澄萸叫来婢子收去了桌上的碗筷便开始喋喋不休,大多都是些没营养的话,我也懒得去听去记。只一句话讲到了点子里,一下子扫去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   她说,这个红羽真是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   我立刻来了兴致:“吃一堑长一智?听你这话之意她从前可曾受过?”   澄萸一本正色点头道:“不仅是过,还是大过。你猜她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干了什么?”   澄萸怕隔墙有耳出去合上了房门才道:“红羽曾经跟过一个主子,后来这主子犯过被主上削去了权职形同庶民,红羽便急不可耐另寻了好去处,这去处便是奉虔将军的府邸。奉虔将军受主上器重堪称肱骨,她甚至在将军常用的酒水里掺了蒙汗药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事情败露被奉虔将军赶了出去,连原来的主子也不肯留她了。”   我不免猜测:“所以……奉虔利用红羽的性子遣她来伺候我,她也趁机寻个好去处,顺便将功补过?”   澄萸摇头叹了一声:“看今天这阵势,她这过怕是补不了了。”   我斟茶酌了一口:“她害奉虔受鸿琰猜忌,奉虔纵使不杀她也绝不会再用她了。”   如此一来,我倒可以放心些了。   澄萸一阵惋惜:“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势利且犯懒,什么事情都等着别人动手。其实……她挺可怜的。”   我追问:“怎么说?”   澄萸道:“红羽本是东南山脚下的一个小妖,父母早亡只剩个同胞妹妹。她妹妹体弱,虽为妖却连法力也没有,不,准确的讲是法力太弱根本就使不出来。她削尖了脑袋得来的金银多都给妹妹换补给品了,只是那丫头身子实在太弱还不及一个凡人,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我不可置信,这倒有意思了。   澄萸点头:“是啊,她妹妹太过弱小连进魔殿的资格都没有,每日都在山脚下住着呢。”   若能好好利用,这倒是个机会。   我起身便往外走,澄萸紧追而上问我去哪儿。整整两次的胆战心惊,我觉着我现在只稍稍动一动便能将她吓得魂不附体。   我拍她的肩道:“放心吧,我想去瞧瞧红羽的状况,你不放心就随我一起去,不过只一条,不许发出声音。”   澄萸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虽是面色疑惑却也点头答应了。   我让她带我去红羽在魔殿的住处,并守在不易察觉的角落暗自等待。若我所料不错,一定会有别有用心之人经过这条路。   这住处不算好,是与其他婢女共住的地方。不过这时是干活的时候,除了得空的红羽谁也不曾回来。   “娘娘,您在等谁啊?”   我食指抵上她的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谁唆使她做事我便等谁,那人应该会赶在其他婢女回来之前现身的。”   我话才讲完便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我怕澄萸做出打草惊蛇的举动索性捂住了她的嘴,来人我不认识,应该是奉虔身边的人。   果然,澄萸挣脱我的手后小声嘟囔:“他不是奉虔将军的心腹吗?”   那人敲门时红羽正坐在窗边抹泪,忽闻叩门声响心里一惊险些从坐凳上跌了下去。屋外人叫得有些不耐烦,红羽犹豫不决还是拭去泪水开了门。   “你可真够耽搁的,若是将军亲自来早把你这破地方给掀了!”   “大人恕罪,奴婢方才睡死了没听见。”红羽低着头泪水已打湿了眼眶,那人喋喋不休足唠叨了好一阵子才算作罢。   “将军说了,因你办事不利害他颜面尽失,那颗丹药你就别想了,自求多福吧!”   那人讲完就要走,红羽扑通跪地拽着他的裤脚苦苦哀求:“求大人替红羽向奉虔将军求情,红羽不能没有妹妹啊!”   接下来的事不看也知道,来人踢走了红羽转身扬长而去,这片小径只剩她歇斯底里的大哭,还有拍地弄响的碎石地板之声。   再躲下去就没意思了,我拂去衣上尘土走了出去。   红羽正痛哭着却见眼前多了一双锦鞋,再抬头时脸色一变霎时便止住了哭声。澄萸觉得难为情,脑筋秀逗招手说了声你好。对于她这种自毁形象的行为,我只能默默向边上挪了几步。   红羽起身瞪了我一眼:“娘娘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看红羽笑话的?”   对此我表示诧异加无辜,招手的人是澄萸,怎的反而把我当煞星了?   红羽起身闭眼,这眉角眼梢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娘娘要怎么处置都无妨,红羽认命了。”   我挠挠额角很是苦恼:“我说过要处置你吗?”   红羽愣了愣:“红羽险些害了你,你不处置我?”   我沉了沉:“我这条命是曾经被人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你当我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吗?”   红羽蓦地捂唇啼哭,双膝跪下向我祈求:“红羽知道娘娘是好人,红羽求娘娘救救我的妹妹,只要妹妹能活,红羽自甘以死谢罪。”   “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挑眉一声示意澄萸扶她起来:“说吧,把你妹妹的情况给我讲讲。”   红羽止住哭腔道:“奴婢胞妹从娘胎出来便身子不好,年幼时染了风寒将嗓子给咳坏了,但凡开口讲话便疼痛难忍。近几年身子每况愈下怕是不行了,奴婢需要奉虔将军的丹药为妹妹续命,可现在……”   我眉色一紧:“那丹药只有奉虔才有?”   红羽摇头:“那倒不是,这丹药不好找是因药材珍贵,却非稀奇罕见之物。连段千绝段大人也没有,保不准主上有,只是……丹药制好后需要万年修为的妖血浸泡,放妖血必损修为,所以常人是不肯拿出来的。”   “万年妖血?”我蹙眉更深,这玩意儿确实不是罕见之物,但凡拥有万年法力的妖魔基本都有。可谁肯为了素不相识且弱小无用的人拿出如此珍贵之物?   我无奈问了一句:“仙血成不成?”   曲寒那里借我一百个狗胆我也不敢招惹了,若是能以仙血替代,我倒可以想办法离开魔殿去求求云若。   红羽想了想仍旧摇头:“不成,妹妹虽弱却也是妖,万年仙血在她体内抑制不住反会要了她的命。”   这我倒理解,当初仅仅只是风华宫的仙气我便支持不住,更何况是她那孱弱的妹妹和集聚威力的万年仙血。   澄萸小声贴着我的耳畔:“娘娘打算去求主上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摇头。   我确实想着是否求助于鸿琰,可我前一刻尚在排斥红羽曾跟随奉虔,现在便要为她求万年妖血,鸿琰性子多疑定会盘问不休。   澄萸顿了顿:“那……娘娘要去找殊彦公子?”   我这下陷入了两难,奉虔那里想也不用想,可若不求鸿琰除了殊彦我还能找谁?他才帮过我,我实在腆不下脸开这个口,且万年妖血并非凡物,他凭什么帮我?   红羽看出我的难色便又跪了下去:“红羽在此以性命起誓,若娘娘救了小妹一命,红羽自今日起定当忠心耿耿于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说罢她还连连叩了几个响头,这下叫我进退不得。   “你起来吧,我不喜欢跪着。”我揉了揉额角思量着该怎么做,鸿琰?还是殊彦?   澄萸替红羽瞧她妹妹去了,澄萸有令牌,从玄门出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我一路走着一路思索,本想着帮她以此换得一个心腹,可如今看来代价似乎大了些。   不知不觉我便晃到了熟悉的门前,直到额头撞上了石墙才察觉走过了头。抬头瞧了瞧,这是我方才出来的地方,是殊彦的住处。   “琉璃?”殊彦坐在墙头读书,许是被我吃痛的声音惊动了,手心一松便将书卷落了下去。   我捡起书册翻阅了几页,内容颇为眼熟。再合上书册一看,哟,江湖儿女恩仇录?   这是前几年凡间街头巷尾畅销最好的男女爱情史诗读物,我打酒时会偷偷跟着看几页,甚至还偷买过,只是每次都被曲寒扔进了火炉堆里,说这是不务正业的玩意儿。   殊彦的表情有些尴尬,我仰头明目张胆的笑,他竟然读这个?   殊彦跃下墙头将书册夺了去:“看什么看,喜欢自己买去。”   我指了指那本书又指了指他:“你喜欢这个?”   殊彦一愣,当即丢掉了书册辩解:“这是别人推荐的,我不知道内容所以淘了一本,早知道里头写的这么不着调我就不看了。”   我瞄了他许久才阴森森道:“我也很想信你,可你看的是第三卷。”? ☆、纳为己用 ?  雷火狱深处,流光靠着墙角一言不发,雪灵童却混熟了守狱妖兵站在高处跳民族舞。   “好好好,再来一个!”   最年长的妖兵是此处看守,领头鼓掌并指着盘中的鸡脯肉道:“你这舞跳的不错,再跳一个这肉给你吃!”   这舞已跳了足足三遍,流光眼看雪灵童到了最后一步动作正松口气,听看守狱卒这番话后立刻两眼泛白心如死灰,继而眼睁睁瞧他手舞足蹈开始跳第四遍。   忍受到极限时,流光只能闭上眸子堵住耳朵不听不看。   来魔殿数日,也不知外面境况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流光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奇怪,明明很吵闹的光景,为何自己反而觉得困?   “还未醒么?”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儿声,流光睁眼后却已不在魔殿内,身旁没了狱卒妖兵,也没了雪灵童。   溪边有一黄衫女子赤脚净足,脚尖拍打着水面溅起了碧波涟涟。   流光看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我就该猜到是你在施术。”   云若停下了动作却未回头:“除了我,还有谁能入梦?”   流光质问:“焚心盏呢?”   云若望着水中的倒影未免苦笑:“许久未见,你都不问问我好不好?”   琉光坦然回答:“这有何问的,你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   云若坐于小溪边缘不动也不说话,流光再问:“焚心盏怎么样了?”   云若只答了一句最简单的:“无碍。”   流光没了耐烦心催促道:“魔殿结界非同一般,你若有事便讲快些,施术可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云若穿好鞋袜走向他身旁:“我不过是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提醒一声,焚心盏既然在我的手里便是我的东西,无论我做何处置都无另询旁人的道理。我说的话,你懂么?”   流光掩不住怒火锢上她的脖子:“我警告你,你若敢将焚心盏交给鸿琰我与你不共戴天!”   云若不然:“你不是早与我不共戴天了吗?秋翎死后这句话便讲过了,是你在她坟前讲的。”  流光眉眼无神松了手:“不许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云若手心捏紧不由得冷笑:“不配?流光你记住了,你心里视为珍宝的东西于旁人而言什么都不是。我云若执掌焚心盏居于九重天,没有我对别人配不配,只有别人对我配不配。”   流光淡然:“你的心,和你的身份不配!”   云若挽袖抚上他的颊:“配不配已不重要了,我只做自己觉得恰当的事,至于你的心,旁人的心,恕云若无暇顾虑。”   云若言罢转身拂袖而去,步伐渐远身影也越渐透明,直到流光睁开眸子重回了雷火狱的那片阴暗,看热闹的狱卒都散去了,雪灵童蹲在一旁鼓着脸生闷气。   “你怎么了?”流光瞧了瞧外面的狱卒并无异样,也不知这小不点好端端的使什么性子。   “他他他……他们咒我!”雪灵童指着外面的狱卒一个劲儿抱怨,“他们说会算命,算出来说我下辈子有富贵命!”   流光无奈:“富贵命不好吗?”   雪灵童气鼓鼓又道:“可他们说我这辈子短命!”   流光一时没忍住噗嗤笑,若是他在喝水这会子飙出的水柱定会有十步远长。   殊彦的卧房中,我津津有味翻着江湖儿女恩仇录的最后几页,过程不重要,这结局我可是等太久了。   良久,殊彦食指点唇终于忍无可忍:“我说妖后娘娘,你专程跑这一趟不会是为了这本……这本书吧?”   我揉了揉眼角早已泣不成声:“这家伙太坏了,被公主看上了竟然抛弃旧爱!”   殊彦苦恼:“娘娘,你的眼泪弄湿我的书了……”   砰!   我忽然拍案而起:“女侠竟然死了?因为情郎娶了公主就跳崖这也太窝囊了!”   殊彦被我吓得跌到了桌下去,半晌才撑着桌沿爬起来:“不许伤害我的桌子……”   我合上书册哽咽啼哭:“这写书的太坏了,我可怜的女侠。”   殊彦攥拳抽搐:“观棋不语,观书不言,你这样肆无忌惮讲出结局的行为是众人不耻的。”   我放下书册才想起了殊彦:“咦,你怎么了?”   “没事,在练憋气大法。”殊彦眼角颤抖挤出一抹笑。恩,憋气大法,怒气的气。   “憋气?可是这没水啊?”我不经意一瞥又瞅到了他身后柜上的探案集,小跑着过去挑了本新的直嚷嚷,“这这这……这是市面新出的探案集?我看过我看过。”   殊彦回头深呼吸,深呼吸,直到我翻开了第一桩案子……   我食指点点书面:“这个我知道,凶手是贾员外他老婆……唔……”   殊彦夺下书册捂上我的唇:“听着,第一桩案子我不看了,你再透漏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做衣裳!”   我难开口,只能点头。   殊彦乘胜追击:“找我有事?有就点头,反之摇头。”   我点了点头,可鉴于此事不打算求他,遂又摇头。   殊彦凝眉:“可是不便开口的事?”   我点点头,本以为他会如去见奉虔时一样堵我的口,今儿个却破天荒地松手道:“什么事,讲来听听?”   我实在拉不下脸,扭捏着将红羽的事简单与他说了说,包括万年妖血。   殊彦倒没我预想的那般神色,只缓缓道:“此事不便找主上,所以你来找我?”   我十指打转坐不是站也不是:“我没想与你说的,只是不知不觉便走到这了。你没有理由帮她,也没有理由帮我。”   殊彦点了点头,转身翻找不知在寻什么东西。我踮着脚在他身后窥探,他却取出一颗丹药回头,扬手抛进了桌上的茶杯里。   “这是那个可救人的丹药吗?”殊彦从头至尾一气呵成,说实话我未想过他会帮我。   殊彦不理会我的诧异,取出匕首在指尖划出一条长口。   “你……”妖血顺着他的指痕淌下,落入杯中一点一点淹没了丹药。   殊彦撕下袖襟随意缠了几圈:“这是你要的东西,还不拿去?”   他说话举止并无异样,只是嘴唇渐渐失了血色有些泛白。   我不禁愧疚:“殊彦,谢谢……”   他笑了笑:“谢我做什么,帮了她便是替你省去麻烦,你少些麻烦也就不会再麻烦我了。”   他在杯上套了一层盖子:“记住别让主上知道了,他的脾气会多想的。”   “不会的,我一定守口如瓶。”我点点头,说罢还抿唇紧闭以表决心。   殊彦仰头打了呵欠:“失了妖血我有些累,你拿着丹药回去吧,我想睡会儿。”   我不想打扰他,道了一声告辞后拿着杯子转身走了。步出卧房外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他一笑道:“殊彦,今日的人情琉璃记住了,谢谢你。”   殊彦没说什么,只愣愣几许便关上房门休息了。   我以袖掩着挡住杯子往红羽处去,熟不知房门的另一侧,殊彦一路扶着墙根桌椅倒回榻上休息。指尖的伤口隐隐作痛,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笑:“谁要你谢,麻烦鬼……”   结局是皆大欢喜的,那丹药起了效用,红羽的妹妹调息几日后身子基本好了,修养在山下神色气质也恢复不少。于是我的锦雀阁正式从一个唠叨鬼变成了两个唠叨鬼,澄萸唠叨着不许我乱跑,红羽唠叨着不许我吃隔夜的花糕。   “娘娘听说了吗,云若圣母下凡的事被天帝知道了,正大举派兵搜捕呢。”红羽忍不住在我耳边八卦,我只觉得眼下又该不消停了。   “就你话多,搬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勤快点。”澄萸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进了小阁间,全是红羽的家当。   我看那屋子挤的人太多了,秉承着挤一群人不如挤两个人的原则让红羽搬了进来,澄萸经了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才算勉强改变了态度,另一层缘由也是琉宫外院已经打扫好了,只剩未建好的正殿便可竣工。   想到这我便忍不住感叹,妖魔做事的效率还是蛮快的。   “我在陪娘娘解闷,咱们总得有一个人为娘娘分忧不能叫她无聊了是不是?”   红羽冲澄萸吐舌耍赖皮,澄萸瞪大了眸子正欲发作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鸿琰推门进来忍不住诧异:“你们在忙活?”   红羽施以礼数后乖乖接过澄萸手中的东西躲进阁间去了,澄萸低头道了声主上安好也跟着进去,俩人一前一后便没再出来过。   鸿琰沉声:“她们怎么了?”   “怕你呗。”我咬了一口鲜果起身以怪声对他行礼,“主上安好。”   鸿琰牵过我的手:“近日事物繁忙极少陪你,出去走走?”   我点点头,自红羽一事解决后确实许久不曾出去了。   一路在园中漫步,我瞧着花圃比往日多了几种颜色:“外头开春了吗?”   鸿琰浅笑:“是啊,冬去春来百花齐放。”   我忍不住求:“能带我出去吗?我想去北海看看。”   鸿琰停下脚步凑脸到我跟前:“酬劳呢?”   我撇头:“这么点小事也要酬劳?”   鸿琰摇头惋惜:“哎,阿璃不愿就算了,我从不强迫别人的。”   我屏息握拳,每每听他如此说都不由得心梗,末了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他没有强迫,他真的没有强迫。   我张望着四周寻个合适的时机,鸿琰守在一旁倒也不急。好不容易等四下僻静无人的时候我才鼓足勇气,垫着脚尖在他的颊上留下一吻……? ☆、游历人间 ?  鸿琰领我到了伏城,这里已经开春,微风拂过都带着丝丝暖意。我原本是想与他去北海的,可鸿琰借口北海地冻天寒说什么也不肯随我。   总觉得入春后的太阳比冬季还要亮堂些,我抬头遮住眸子却还是觉得刺眼。   鸿琰触了触我的额:“今儿日头大,你热不热?”   我摇头自信:“应琉璃怕冷,但绝不会怕热。”   鸿琰逮住机会便忍不住说我:“怕冷还想去北海,多亏我不随你。”   我努嘴哼哼不去理他,眼前一亮瞧见了不远处的人潮拥挤。   走近看是在猜骰子,老板在桌上置放了三个竹木筒,在其中丢下一颗骰子并打乱顺序由着围观的百姓掏钱去猜。猜中了返还铜板还送小礼物,猜错了便由那老板得了铜钱自叹倒霉活该。   我扯了扯鸿琰的衣袖:“你能瞧见竹筒里面吗?”   鸿琰笑:“怎么,你想出老千?”   “呸呸呸,这叫资源利用。”我腆着脸为自己辩驳,不由分说拉着他挤进来人群中。   老板笑盈盈将桌上的一堆铜板拂进了布兜,桌前站着两个人眉头紧锁似乎正在犹豫该猜哪边比较好。   我小声踮着脚问他:“骰子在哪边?”   鸿琰眼眸泛红将三个竹筒都瞧了一便,而后瞳色恢复向我喃喃:“这老板和你是一路货色,三个竹筒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我大喝一声方觉失态,包括老板在内的诸人将眸子向我与鸿琰投来,眉目间透着莫名其妙。   我老实闭嘴不再开口,心里却思量着该用什么法子收拾那老板才好。   “开!二位时运不好猜错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老板说着收去了两个下注者手里的铜钱,喜笑颜开的模样真是让我想起了四个字,无奸不商。   啪!   我拍下铜钱按在了桌上:“老板,再来一局让我猜猜如何?”   老板见钱自然答应,若我所料不错他定是在放骰子的时候做了手脚,只要眼疾手快便好了。   果不其然,老板拿出骰子正欲放置却被我锢住手腕:“老板,我看你忙活这么久怪累的,这颗骰子我替你放。”   老板神色变了变抽出我的束缚:“不用了,既是姑娘来猜怎么能由姑娘放呢?”   “那就随意找个人不就成了?”我夺过他的骰子随手给了一位路人,我让你出老千,见着我应琉璃还想出千?干这种事分明只有我出千的份好么?   “不必了,这骰子一直都是我放的。”老板争执间便要拿回骰子,鸿琰适时走到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看似无碍实则使了暗中使力,若这时解开衣裳瞧他肩侧一定是红的。   “老板,不过是颗骰子而已,谁放都一样吧?”   老板抚着肩膀抬头看,脸颊涨得通红看似疼得不轻:“你们放你们放,我今儿个怕了行么?”   鸿琰与我相视一笑,那路人随意择了一个竹筒放置,而后由老板打乱顺序让我们猜。   有三界盛传的红瞳魔君在旁,结果不言而喻。   我拿着从奸商老板那里得来的木梳不肯撒手,鸿琰笑了笑:“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回去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我将木梳缩在怀里:“不,我就喜欢这个。这是讨伐老千的战利品,是你帮我赢的。”   鸿琰牵我的手更紧了些:“还想要什么?不会只这个木梳便罢了吧?”   “当然不会。”我扭头在伏城街上撒开了腿瞎跑,左边摘一根糖葫芦,右边淘一根手绢,见着什么拿什么。   “小胖子还没出来呢,你把为夫变穷了小胖子该怎么办才好?”   我回头咬下一口糖葫芦:“那就我多胖些,让小胖子少吃一点不就好了?”   话才说完我便觉得不舒服,回头看了看却无不对劲的地方。可这茫茫人海,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怎么了?”鸿琰询我。   我遥望着街头人群密集的地方觉得不安:“刚才好像有人在看我。”   鸿琰顺着我眼眸的方向望去:“没见什么异样,也无仙妖靠近的气息,是你想多了吧?”   我绷紧了神经魂不守舍道:“但愿吧。”   鸿琰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别想了,带你去看个东西。”   “看什么?”   鸿琰并未答我的问题,只牵着我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驾云飞升,一路穿过浮云逆风我都不知他究竟要去哪里。   我趴在云端边缘俯瞰天下,街头田间的人群成了密集的小点,鸿琰站于前端一言不发,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听鸿琰在殇都民宅里对我的过往所诉……我从前也坐过他的云。   “鸿琰……”   他回眸:“怎么了?”   我小心站起身到他身后:“我从前陪你驾云的时候去了何处?”   鸿琰愣过几许后冲我笑:“问这个做什么?过去的事就算提他也已经过去了,你休息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   鸿琰不愿提,我也没再追问。只蹲在云边闭眼享受清风,因他驾云速度不快,这感觉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下面的景色越渐清晰,鸿琰将积云降在了一处山腰上,这里碧草漫天还栽了几株梨花树,山风袭过垂落了树梢还未开全的梨花瓣,这些花瓣白的晶莹就像深冬降下的飞雪,只是置身其中多了沁人心脾的香气,且不受寒。   “为何带我来……”我转身问他却不见人影,鸿琰分明与我一起走下积云的。   “鸿琰?”我走了几步寻他人影,此处空旷也无藏身之地,他上哪儿去了?   我绕着闪腰足足转了好几圈,连梨花树上都瞧了,半分人影也不见。   莫不是……隐身术?他施隐身术做什么?   我正不解,回头却见鸿琰不知何时驻于我身后浅笑微扬,手中还多了一束采摘的山花。   “阿璃可愿嫁鸿琰为妻?”   我诧异间不禁脸颊泛红:“不是连婚期都定好了吗?”   鸿琰上前一步摇头道:“我想听你再说一次,你可愿将自己交给鸿琰,做鸿琰一生一世的妻?”   我指尖触动一时间不知所措,良久才缓缓上前接过花束,闭眼嗅其芬芳后微微点了点头。   鸿琰拥过我的肩道:“阿璃答应过我,将来我们要守着小青青和小扶青共度一世,既然答应了便不许反悔,知道吗?”   我仰头顶他一句:“你怎的只问我,万一自己反悔了怎么办?”   鸿琰目光坚决:“我绝不反悔。”   “若是反悔了如何?”   “恩……”鸿琰闭目思索,而后才又睁眼在耳旁竖起三指,“我鸿琰今日在此起誓,而后必只携应琉璃一人之手共度余生,若违此誓,自甘葬在旭阳峰下万劫不复!”   “呸呸呸,说什么不着调的鬼话。”我伸手左右拍他脸蛋扫去晦气,“方才说的不算,以后不许再讲了。”   鸿琰沉声:“你又打我。”   我无辜辩驳:“怎么说又?我何时打过你了?”   鸿琰只盯着我不说话,我想了想似乎真有此事。   那时的窥心镜中枯木林内,鸿琰为救我将寒毒移在了自己身上。我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力道似乎还不清。   “不许睡,你快醒醒!怎么样,清醒了吗?”   “还从来没人敢打我,你……”   “我怎么了,你有能耐就起来打我,没能耐就忍着我再扇两巴掌。”   “应琉璃!你可知此举的代价?”   我身子一颤收回了思绪,鸿琰挑眉看我:“怎么样?想起来了?”   我呛了呛嗓子两眼迷茫:“想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诶,我在哪?你是谁?”   鸿琰一掌从我脑后拍下:“你似乎对失忆很有心得?”   我捂着脑袋继续装:“公子打我做什么,你是谁啊?”   鸿琰从我脑门又是一掌:“什么公子,叫相公!”   我做委屈状:“相公,你是谁啊?”   “你还装?”鸿琰说着不免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我的夫人失忆了只好再找一个,找个更好看更美的。”   我看他要走,忙的脚下生风拦在他身前:“你敢!”   鸿琰挑眉:“夫人这是恢复记忆了?”   我眨了眨眼皮还想装,鸿琰不急不恼只淡淡瞧着我。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装?你装我也装。   我抱紧花束向他挤出一笑:“恢复了恢复了。”   鸿琰不信:“真的恢复了?”   我郑重其事点点头:“比真金白银还真。”   鸿琰见势得逞低头捏我脸颊:“这还差不多。”   伏城城郊处的破庙中,一女儿头戴斗笠疾步走了进去。斗笠边缘垂下黑纱挡住了她的脸,叫人根本就瞧不清楚,看不真切。   曲灵靠着废弃的观音石像把玩手中的长箫:“妙余回来了?”   丁妙余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急不可耐:“我的脸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曲灵翻身跃下台阶以长箫撩开她遮脸的黑纱:“慌什么,你坠落山崖被荆棘树枝伤的太重,需慢慢恢复不可操之过急。”   丁妙余触到脸廓边缘的伤痕便痛得惊心:“我的伤口越来越疼了,你不会骗我吧?”   曲灵直言:“当然不会,我的药可保你模样恢复如初。这么一点小小的痛处算什么,这些苦都吃不下还配求我来救你么?”   丁妙余眉眼失落:“我不是受不得苦,我只是急。这药效太慢了,我方才……我方才看到琉璃了。”   曲灵只哦了一声也不诧异。丁妙余见之疑惑:“你不好奇我见了什么?”   曲灵抚过长箫懒散道:“有何值得好奇的,我的音律什么都知道。”   丁妙余攥拳:“你在监视我?”   曲灵停下动作冷眸看她:“你的命是我捡来的,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我,这是你浴火重生的唯一方法!”? ☆、婚期渐近 ?  游了一日后鸿琰将我送回了锦雀阁,临走前盖上被子嘱咐我睡个好觉便匆匆离去了。我知道,他还有许多处理不完的事情。   澄萸将我带回的花束□□了瓷瓶中,我偷瞄着那束山花蒙在被子里止不住的笑。   以此相伴一生,便够了……   鸿琰离开锦雀阁后惦记着阙宫尚未看完的信纸卷宗,这些都是日日报来的三界要事,每一天都不能漏下。   “奉虔拜见主上。”   奉虔在通往阙宫的必经路上候了他许久,鸿琰记起雷火狱的事便有不快:“奉虔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奉虔取出怀中书信递向了鸿琰:“属下探来消息,曲寒得往生珠之后并未上报天庭,若将此事散出说不定是借刀杀人除掉曲寒的好机会。”   鸿琰摊开信纸看了看:“那又如何,从魔殿散出的消息谁会信?且无论别人信不信,只要天帝不信便是无用功。”   奉虔想了想:“可即便不能除掉曲寒,也是个助我们夺过往生珠的好机会。”   鸿琰挑眉:“怎么讲?”   奉虔答:“今时不同往日,曲寒既是私藏往生珠必然不敢掀起太大的动静,我们趁此良机抢夺往生珠会省不少力气,至少曲寒不敢惊动天庭。”   鸿琰沉想后觉得奉虔此言有理,继而收起信纸道:“这件事孤择日去办便好,云若尚且下落不明,你一定要赶在天庭之前找到她的行踪。”   “是,奉虔告退。”奉虔低着头一步步离去,鸿琰回头望着锦雀阁的方向眉目紧锁,“我需要凶器,我要报仇,别怪我。”   锦雀阁   夜里澄萸与红羽灭去锦雀阁的烛火便回小阁休息了,我拉过被角打了个呵欠侧身睡去,梦中又到了熟悉的花海,云若今日似乎憔悴了许多,瞧上去远不如上次容颜有光。   “云若,你怎么了?”她靠在一处岩石旁休息,我上前问她近况却只瞧她摆手,许是为施入梦之术而强行冲破东南山结界所致。   云若勉强道:“我只是太累了,因你一直未来百里坡找我,我猜你出行多有不便,故而这趟自己来了。流光的事可有进展?”   我点头:“是有些进展,我已探到雷火狱的所在位置,可奉虔盯得紧,救人怕是不成。”   云若望我一笑:“谢谢你了琉璃,此事万以保障自己性命周全为上,我不想为流光的事连累了你。”   我责她:“这是哪里话,流光星君是仙尊的朋友,我也想为仙尊做些什么。”   “琉璃……”云若忽而抓住我的手正色,“天帝发觉我不在天庭已派兵搜捕,我不知自己能在百里坡藏多久,若我被擒了你需记住,焚心盏就藏在百里坡脚下的一棵枯树旁,这枯树边上有一座百姓生活的草屋。”   我诧异:“你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给别人?”   云若摇头:“我信你。虽不知为何,可只瞧你第一眼便觉得你是值得相信的人,只可惜……爱上的却是两界魔君。”   “爱上谁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我只想今后好好的生活,过最简单的生活。”   云若扬起苦笑:“这世上不由自己做主的事太多了,我不想爱上流光,我不想做云若圣母,我不想做焚心盏主人,可这一切都由不得我选。”   我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半晌云若唤了唤我:“琉璃,你不会驾云是么?”   我点头,只可惜在魔殿找不着可教我的师父,眼下想学驾云比登天还难。   云若撑着我的身子站起身:“我教你,只可惜托梦之术有时限,你需自己闲暇之时多加练习。”   我大喜:“在梦里也能学吗?”   云若点头道:“要学驾云其实不难,于你而言难只难在你既无仙骨也无妖骨,只以凡人之躯学习驾云才会比仙魔困难许多。首先以凝神运气之术将一身所有的法力凝聚脚下,这是踏风驾云的基础要领,你且看我做一次。”   云若凝指闭眼,只忽然间便脚踏清风拂袖而起:“看见了吗,你要掌握凝神运气的精髓全心贯注于一处,学驾云前先学御风,这与凡人口中的轻功是一样的。”   “御风?”我学着她的模样凝指运气,这气并不好聚集,若要暖身只需将这股气流绕于体内各处流窜便好,可她要我聚集脚下这一处地方,一时间实在难以掌控。   “不要急,此需慢慢练习。”云若降落后咳了咳,“你可先将气流聚集于宽广的地方,再慢慢缩小范围尝试。我……我体力不支撑不起这梦境了,我下次再来找你……”   云若仓促告别后渐渐隐去,我睁开眸子时屋内还是黑的,也不知何时日头才会大亮。   你可先将气流聚集于宽广的地方,再慢慢缩小范围尝试。   云若教我先聚集宽广之处再一步步缩小,或许可以一试。   我掀开被子凝指运气,将气流聚于脚上或许困难,可聚于后背与腿部内侧说不定可行。   良久,我额上生出汗津却仍无所获,体内的气流乱窜要掌握实在困难,无论如何汇聚总有那一小股分支难以掌控。   不行,我太急躁说不定反而南辕北辙,得静心才是,静心,静心。   恍惚间,我觉得后背下逐渐开始悬浮,且越升越高距离床顶罗账越发靠近……   成功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垂下的发尖刚好触到软枕的一角,太好了我做到了!   嘎吱~   “澄萸你急什么啊,外头天还没亮呢。”   隔间的开门声和红羽的抱怨吓得我立刻降了下去,匆忙中拉过被子闭眼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诶?娘娘的床榻是不是有动静?”红羽疑惑。   “有什么动静,有也是娘娘睡死了侧身的动静吧?快做早点去,娘娘待会儿醒了得吃东西的。”澄萸一个劲儿催促,拉着红羽几步离开了锦雀阁。   我蒙在被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有惊无险,再来一次我这小心脏可就得遭殃了。   过了数日,经过几个日夜的刻苦我对气流的可控范围已有所进步,琉宫的修葺进度也越来越快,鸿琰这几日开始命人着手准备大婚之事。用他的话讲必须以盛况之礼筹备,一丝一毫也不得马虎。   “娘娘我觉得这件好看。”   锦雀阁的桌上塞了几十种嫁衣图纸,红羽挤在我身旁推荐她喜欢的,澄萸急忙推开她给我看另一张:“娘娘别听她的,这件好看。”   “什么啊,这么多件我就觉着你手里这件不成,挂饰太多你要沉死娘娘吗?”红羽摆手说什么也不肯。   澄萸没好气道:“你这件就好看了?这么多透明薄纱成个体统?”   红羽哼道:“主上喜欢就行了,又不是给你看的。”   澄萸白她一眼:“这是嫁衣又不是睡前衣裳,你当别人都是瞎子瞧不见不成?真给娘娘选这件仔细主上把你宰了。”   “你们别吵了,我自己选。”我将她二人左右推开自己挑,可这一摊子图纸实在眼花缭乱,选了这件又舍不得那一件,难道要到那日隔半个时辰换一件?   “我看你从今日起随意穿一件,每日一换,到大婚那日轮到哪件便穿那件好了。”   “有道理。”我赞同他的观点,诧异间又抬头,“殊彦?你怎么来了”   殊彦在门口倚了许久都没动静,澄萸红羽吵得热闹竟也未察觉。   殊彦走近桌前瞧了瞧:“我心想着你得选一阵才行,所以来瞧瞧选出个结果没有。”   几日不见,他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我问他:“你身子复原没有?”   殊彦直言道:“好多了,我是谁?东南山殊彦。”   我低头噗嗤笑,他这话倒叫我想起自己从前常说的那句:我是谁?风华宫应琉璃!   笑过后我便不禁愁眉,也不知风华宫怎么样了。   澄萸与红羽退至一旁不再插嘴,也就只有他们来此我才能得片刻安静。   殊彦拨弄了画堆:“一会儿笑一会让愁的,想什么呢?”   鉴于说谎话他不一定回信,我索性实话实说:“没什么,想我朋友了。”   殊彦挑着其中的嫁衣眼皮抬也不抬:“你是指风华宫还是指流光和雪灵童?”   我瞄他一眼后道:“如果我说风华宫你会打我吗?”   殊彦依旧不看我:“这是常人应有的思想,我打你做什么?”   殊彦挑了一张图纸递到我跟前:“每件嫁衣各有各的美态,若要选择得看穿衣裳的是什么人。这件不错,适合你穿。”   我接过来瞧了瞧,这衣裳腰带上嵌一明珠,广袖上纹已不知名的浅白花样,裙上有薄纱衬美却只限于边角处,既不露骨也显出尘之美。   真的好看,比我身后那两丫头有眼光多了。   “我也觉得好看,那就这件了,我拿去给鸿琰瞧瞧。”   我起身准备往阙宫去,殊彦却冷不防从身后叫住了我:“主上不在魔殿,你等他回来再去吧。”   我转身疑惑:“他去哪儿了?”   殊彦不答我,只从他的眸中我便看出端倪。   鸿琰如今在意的事莫过于婚事,往生珠和焚心盏。云若圣母行踪未定,他定是冲着往生珠去了。   “他去了风华宫?”   殊彦犹豫道:“主上对四凶器势在必得,上次将往生珠给了曲寒全是为你,如今自然要寻机会夺回来。”   夺……   曲寒不会把往生珠给他的,而鸿琰不得往生珠势必不会罢手。   我忍不住求他:“能带我去瞧瞧吗?我只看看他们有没有受伤绝不插手。”   殊彦未动:“你还嫌上次的事不够吗?奉虔对你虎视眈眈巴不得抓你痛处,如今婚期在即你只需安分待在锦雀阁就是了。”   我眼中失落:“可我不放心……”   殊彦忽而起身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回头道:“我向你保证,无论是主上还是曲寒都不会有危险。我这么说你是否会安心些?”   我起身不解:“你要做什么?”   殊彦不理我关上锦雀阁的房门后扬长而去,我推门唤他时却已不见了人影。   他要做什么?他要去风华宫吗?曲寒是他的仇恨之人,他会帮我吗?? ☆、强闯东南 ?  风华宫外,侍仙重伤昏厥了许多,紫槿唇边淌血被鸿琰锢住了脖子:“曲寒在哪儿,说!”   紫槿双眼迷离几近昏厥:“你最好杀了我,杀了我琉璃便能迷途知返看清你是什么模样!”   鸿琰心中惊起一怒,眉角挑起诡异的一笑增加了锢她的力道:“你这是威胁吗?”   紫槿脸色发紫窒息感越渐严重:“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堂堂魔君竟也有顾虑的东西?”   紫槿嘴角勾起戏谑,鸿琰扬手将她甩出好几步远。曲寒从天外而来将她接在怀里:“鸿琰,你敢犯我佛戾山!”   鸿琰见曲寒后反而隐去了眸中的不悦:“孤还以为你会做缩头乌龟呢,记得当初在往生河畔是如何说的吗?”   曲寒沉冷不言,鸿琰一字一句重复着那日说过的话:“孤那日说,此时在你手上并非意味着一直在你手上,今后可得仔细看稳,小心哪一日再被夺了去那可就不好了。”   曲寒不以为然:“是啊,同样的话也送于你。”   鸿琰蹙眉:“什么意思?”   曲寒将紫槿倚在树下才道:“字面上的意思,只不过你指的是往生珠,而我指的……是人。”   “人?”鸿琰冷笑,“堂堂风华上仙的亲传弟子竟然觊觎孤的妖后,不觉得有失体统?”   曲寒亮出玄都剑不慌不忙:“魔君大人,曲寒一直觉得当初在殇都已经讲的很清楚,看来魔君还是不懂。”   鸿琰不以为意:“孤一直觉得那日阿璃也跟你讲清楚了,可未曾想曲寒上仙仍旧不明。”   曲寒眼眸沉了沉却又仰头笑:“鸿琰,枉你久居东南山承以魔君之位,阮之初尚能分清魔道殊途,你还不如你娘!”   “住口!”鸿琰握拳眸子阴沉的可怕,“少拿你们取的名字侮辱东南山,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曲寒目光戏谑:“所以你恨极了仙界,恨极了佛戾山所以你拼尽浑身解数也要得到四凶器覆灭仙界为你娘报仇?小璃也是佛戾山的人,你娶她不就是为了让我痛苦吗,你竟还赠她鱼骨镯,就不怕小璃知道了恨你一世?”   “你胡说,孤没有,没有!”鸿琰掌心凝出火光浮动向他而去,曲寒侧身躲过却被火光中的妖气斩下一缕青丝。   曲寒笑道:“未触及火光却仍有弑杀之气,你这青灵诀使的比你娘好。”   “曲寒,交出往生珠孤可饶你风华宫门徒的性命。否则今日休怪孤屠尽你东南山!”  鸿琰掌心再生青火,曲寒摇头只做无奈:“恼羞成怒了?是被我说中了事实心有不甘吗?自你在傀儡魔窟见我以身救下小璃的那一刻起你便觉得她是一颗让我痛不欲生的好棋子,所以你在寻窥心镜前又找上了她,你从头到尾可曾动过一丝真心?”   鸿琰双眸渐渐泛红,亦如在松坞山庄的屋顶上对付无情老人那般如血般腥红:“孤可有为了一颗棋子将往生珠交给你的必要?”   紫槿渐渐苏醒却觉得臂膀酸痛,睁眼间却见曲寒眼眸阴沉得可怕,与平日教导上课的仙尊判若两人。   曲寒眉角带笑:“也许你对锦鱼还有那么一丝真心,可我在殇都便跟你说过,小璃不是锦鱼。你难道从未想过自己认错人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自己找错人了当如何?”   鸿琰面露寒光:“你还骗孤?孤已派人调查过,一百年前是你从蜀宫将她带走的!”   曲寒摇头:“我是带走不假,可你怎敢笃定小璃便是我带走的那个人?我说过,一百年前将她的尸身下葬在了风景秀丽的山丘上,那个人才是你的锦鱼!”   “你胡说,这不可能,阿璃就是锦鱼,她一定是!”鸿琰双手抱头痛苦难当,殊彦从他身后的小林中行了出来脸色惨白。   “主上,曲寒说的可是真的?”    鸿琰见他后仰头笑得可怕:“你怎么来了?你也信他说的?阿璃本就是锦鱼,何来未曾动情之说?一百年前孤做蜀国国君的时候便视锦鱼为孤一生一世的妻,孤的妻!”    曲寒挑眉冷哼:“是吗,你可曾在小璃的身上见过那颗琉璃珠?或者……小璃可曾跟你提起过那颗琉璃珠?”   紫槿拍了拍后脑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趁他们分心之际悄悄挪至树后施法遁地而去。   鸿琰眼眸出动道不出话来,曲寒把玩着玄都剑剑锋闲适自在:“当年我下葬了锦鱼的尸首并助她的魂魄另寻人身,那颗琉璃珠当然在真正的锦鱼身上。鸿琰,你不觉得你从头至尾都是个笑话吗?婚期渐进,你要娶的……却另有其人。”   锦雀阁   殊彦走了许久,我在锦雀阁来回踱步眼皮直跳个不停。   “娘娘是在担心主上还是担心那个佛戾山主人?”红羽嗒隆着脑袋问我,我一下子止住了步伐僵在那儿动也不动。   “就你话多,娘娘两个都担心不成吗?”澄萸推她一把示意她闭嘴,红羽只好吐舌作罢。   锦雀阁内霎时陷入了沉寂,这份慎人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奉虔推开锦雀阁的大门领着一路心腹径直而来。   红羽躲在澄萸身后不敢探头,我皱眉望着这一大帮人:“你们做什么?”   奉虔扬手遣去了身后的随从到我跟前:“奉虔拜见娘娘。”   对于他这种笑里藏刀我模样我早已见怪不怪:“将军有事?”   奉虔不然:“无事便不能向娘娘请安了?”   我疾步到门口打开房门:“请安需要带一帮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将军有话请直说。”   奉虔直言:“我来此是为了向娘娘报备两件事,第一,琉宫已经竣工,大婚随时可以开始。第二……有客造访。”   “客?”   奉虔笑了笑,我却总觉得这笑容背后隐藏了什么:“那人带伤强闯魔殿南门本该死无全尸,可听她道明来意后我觉得应该让娘娘见一见。娘娘以为呢?”   我不理他拉上澄萸直出锦雀阁。带上澄萸是因我不识路,北门只去过一次,南门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红羽紧跟着步子也要出来,奉虔横手拦在她身前:“有那个丫头领路就够了,你急什么?”   红羽打心底里怕他,自从上次的事后心里更是胆怵:“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奉虔打开天窗说亮话:“没什么吩咐,不过只是问问,若应琉璃倒台了你可还会如此死心塌地跟着她做丫鬟?”   红羽咬唇:“红羽不懂将军的意思。”   奉虔冷眼道:“就因她是风华宫的人,承了曲寒的恩情便注定做不了东南山的主子,你向澄萸一样跟着她只会自取灭亡。我给你和你妹妹一条生路,将来若有应琉璃失势之日,你得帮我一个忙。否则,你马上就能见到你那胞妹的尸骨!”   红羽沉了沉:“将军身居高位,红羽不过是个小侍婢,将军为何找上红羽?”   奉虔抚了抚桌上的瓷瓶摘下一片花骨朵:“因为得应琉璃信任且又可控的人,只有你。”   澄萸一路心事重重:“娘娘,澄萸总觉得心里害怕怕会出事。”   我疾步向前根本不敢停下步子:“出事?出什么事?”   澄萸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可总觉得会出事。澄萸这几日眼皮跳个不停,娘娘见了那人便随澄萸回锦雀阁好么。直觉告诉我,若娘娘和那人离开了必会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南门吗?”我指着前方的重重守卫问她,澄萸点了点头,我立刻顾不得许多往前方疾奔而去。   我想知道那人是谁,我认识的除了风华宫的人便是流光与云若了,流光在囚云若不可能擅入,会是谁?   “琉璃!”   那人被妖兵左右架着高声唤我,是紫槿?   “紫槿,你怎么来了?”我推开妖兵瞧她一身伤痕累累,风华宫究竟怎么了?   “不好了,鸿琰为夺往生珠和仙尊在风华宫外对峙,还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紫槿揉了揉眼角抹下几滴泪痕,“丁妙余死了,轻絮也死了。鹤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连仙尊都变了。你回来吧琉璃,我好怕风华宫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我踉跄退了几步跌在了澄萸的怀里:“你说……谁死了?”   紫槿扶着胳膊哭道:“丁妙余不知和谁联手害了轻絮,逃到山峰处被我们截下后失足坠崖死了!”   湿润渐渐迷了我的眼,我不过离开多久,怎么会这样?丁妙余……害死了轻絮   “娘娘,一切等主上回来再说好吗?奉虔将军让您来的目的说不定便是在此,您现在不能走啊!”澄萸托着我的衣袖苦苦哀求,我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回锦雀阁?还是去佛戾山?   “琉璃快走吧,你不管仙尊的死活了吗!”   紫槿拉着我便要走,澄萸锢住她的脖子厉色:“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带她走会害了她!”   紫槿挣脱她的束缚僵持不下,我夺下一妖兵手中的□□抵上澄萸的喉:“澄萸,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不想害了你,对外你便说是我以枪架颈逼你就范,在场皆是见证,我不会让你受累的。”   澄萸警觉脖间袭来的寒光松开了手,南门守卫妖兵警戒重重想动却又不敢动,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我翻过刀身以锋刃背面敲下她的后颈:“我必须回去问个究竟,对不起了……”? ☆、过往恩仇 ?  我的驾云术尚未纯熟,一路由紫槿施法聚云而行。后有南门妖兵紧追不舍,我拂袖添上了浓郁的云雾以作遮挡,紫槿为稳妥起见不惜调转方向绕远路走。   “还有多久?”我踮着脚向远处望,可眼前茫茫云海除了一片白什么也不见,我甚至不知此时已到了何处。   “我们绕了远路,还需过些时辰才行。”紫槿说话间又加快了速度,虽说冬去春来温暖了些,可由着这般速度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发冷。   紫槿不时回头道:“琉璃,你施凝神法保暖身子要紧,我可能还会加快速度。”   我点点头后即刻施术暖身,闭眼的一瞬心里却不自觉五味杂陈。丁妙余害了轻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什么人指使她这么做?   “琉璃……”紫槿在云端轻喃,“我能求你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求我?为何求我?”   紫槿闭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回头道出的那句话惊得我脑中一片空白。   她说,你和仙尊在一起好不好?   我捂上额角只觉得头痛难安:“你……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仙尊是仙,天规律令是不可以的。”   紫槿咬唇苍白:“一百年前仙尊带你回来时我就猜到了,仙尊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费心照料。那三日来他未曾踏出千秋殿一步,我虽不知你重伤之前发生了什么,可仙尊是……”   “紫槿,仙尊触犯天条是会发落去天尽头的。何况,我亦无所意。”我打断她的话便不再开口,紫槿抿了抿唇亦如我一般陷入了死寂。   积云忽而停了下来,我撑着边缘遥望下面的山峰:“我们到了吗?”   紫槿闭眼施术也是焦急:“我不知道啊,不是我停下的。”   “难道有人暗中动手?”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奉虔,当即回头望来时的方向果然察觉一股强力的妖气靠近,且这妖气法力不弱。   果不其然,东南山有此法力且一心想致我于死地的除了他还有谁?   “紫槿,跳!”我拽着紫槿的手纵身往云下跃去,承受着呼啸而过的逆风回头望去却见那股妖气击碎了我们方才所乘的那朵云。   我在拨乱的云雾中瞧见了奉虔的影子,果真是他!   “紫槿,有人要杀我,我们分开走!”我慌乱中推开紫槿独自向丛林中坠了去,极速下落中我努力静心控制体内游走不安的气流,聚集一处,要聚集一处……   奉虔的气息越靠越近,我早该料到他由我随紫槿闯出东南山便不仅是要我离开,而是要我彻底的消失。   我所学的驾云之术虽未凝出积云却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尽管如此落地时却也受尽了难忍的苦痛。衣裳划破了口子倒未见血渍,只是脚踝疼痛怕是许久才能好转。   紫槿懂得驾云,她应该是无碍的。   我一路尽力往密林深处走,奉虔应是没找到我故而未曾动手。可我不敢暴漏在丛林稀疏之处,那里阳光最多,也最危险。   这座山头应该离佛戾山不远了,一路沿着小路走说不定能走到佛戾山去。   我一直沿途走了两个时辰,日头渐近晌午我却滴米未沾滴水未进,小腹饥肠辘辘实在走不动道了。   前方阳光照耀处有一潺潺水流,这水清澈见底应该能喝。只是奉虔……   他的妖气渐远,想来是离开了吧?   我的嘴皮泛白已是口渴难耐,凡人身躯便是如此,吃食水源一样也离不得。   又等了许久,因奉虔的妖气仍无迹象我才大着胆子去溪边饮水,冰凉入口的一瞬比美酒甘露还要香醇。   水中倒影闪现,我见着奉虔的影子当即转身凝视:“你还没走?”   奉虔笑了笑:“走?以娘娘如今的速度想要徒步翻出这座山至少得一整天的时间,我可是在水源处候了娘娘太久太久,娘娘难道不知妖气也是可闭的”   我擦了擦汗止不住喘咳:“我知我跑不过你,想必你等这一日很久了吧?”   奉虔往前:“当然,从知你来自风华宫的那一刻起便巴不得你死,立刻死!”   我强撑着力气与他平视:“就因为储玥?”   “不。”奉虔否决了我的答案,“你可能不知风华宫与东南山的过往,主上对风华宫……恨之入骨!”   我喘了一口气退后几步倚靠在一棵树下:“愿闻其详。”   奉虔拔刀不屑:“我没什么可说的,九泉之下去问风华吧,问问他的师兄都做了什么好事!”   奉虔扬手抛出了手中的尖刀,我一时没站稳跌坐于树下,那刀锋不偏不倚刺中了我方才额间所在的位置。   “娘娘,奉虔不送了。”奉虔掌中施术向我道,正欲动手却见黄衫而过挡在了我身前。   这背影,好熟悉……   奉虔蹙眉:“你是谁!”   云若眉目一笑:“怎么,你们抓了我的丈夫还不认识我是谁?”   “云若?”奉虔未料事态竟会如此,神色变了变却又向我道,“应琉璃,你以为你如此便安全了?东南山我早已筹谋一切,你若敢回来,我便让你悔恨一辈子!”   奉虔放下狠话转身便不见了,我松了口气人也舒散许多。   云若回头:“我没想到你会来百里坡。”   我:“这里是百里坡?”   云若点头搀我起来:“此处在百里坡的边缘,我也是感知了一股妖气故而前来查探的。你不是在魔殿吗,怎么会突然来此?”   “鸿琰去佛戾山夺往生珠了,紫槿告诉我佛戾山出了大变故,我不放心……”   “往生珠?”云若疑惑,“你说往生珠在曲寒手里?可他并未上奏天庭,难道他私藏了凶器?”   我捂唇怪自己说错话:“仙尊如此许是有他的理由,你不要告诉别人。”   “流光的事还未解决,我自然不会平白生事。”云若叹了口气又道,“你受伤了?”   我摆手道:“没有大碍,许是跌下来摔伤了。多亏有你教我的驾云乘风之术为我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否则我怕是动一步也困难。”   云若掌心聚出仙光贴于我的身侧:“现在呢?”   我动了动:“现在……现在不疼了,云若你真厉害。”   云若却并不似我这般大喜:“你需多多学习法力,一百年光阴虚度术法实在太低了。”   我抚头尴尬:“从前不爱用功,以后我会努力学的。”   云若一言点破我的幻想:“以后?入了东南山何来以后?你又找谁去学?”   我闭口不言,她说的有理,东南山谁肯教我,谁愿意教我?鸿琰不许我偷偷离开东南山自是不会教我过强的术法,即便澄萸肯,学到的也只是皮毛。   云若想了想:“我倒是知道个可走捷径的方法,只是此法凶险难料,我是从未试过的。”   我欣喜道:“什么方法,求云若教我。”   云若正色:“与凶器合二为一,此法可与凶器共享法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虽不知这方法当如何做,可一听凶器二字便举得不妥,想了想遂还是摇头。   我不愿赌博,更不愿以自己的前途命运赌博。   云若点头认同我的想法:“我也曾想过是否以此提升自己的法力,可我是仙,此事若被天帝知晓必然重判。且四凶器齐聚便能唤出上古四大凶兽,凶兽一出凶器即刻消散如烟云,那时与凶器共享法力者也会死。罢了,你还是潜心修炼走正道吧。”   “云若能带我去佛戾山吗?”云若转身欲走,我迎上她跟前恳求。   云若眉目微扬:“你想去阻止鸿琰?我劝你最好别去。”   我忙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云若神色动了动似乎觉得新奇:“怎么,阮之初的事他没跟你讲?”   我没听明白,阮之初是谁?   云若看出我的疑虑:“阮之初是东南山前任魔君,鸿琰的母亲。”   “他的母亲?”我诧异,“难道风华宫和他母亲有关系?”   “很大的关系,我们边走边讲吧。”云若领着我一路走一路道,“阮之初本名飞妜,这名字是佛戾山的上仙所取,我记得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叫云尧,此人是风华上仙的师兄,鸿琰的生父。”   我脑中一片混乱,风华的师兄,鸿琰的生父……   他的父亲是风华宫的仙?   “那时的佛戾山主人是云尧,风华宫也不叫风华宫。天庭有太多的清规戒律,阮之初的路是她自己选的,鸿琰却将所有的憎恨都记在了佛戾山,一百年前天庭发兵东南山是为了永绝后患。虽得仙籍者皆称妖魔为孽障,可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最初的孽障二字是因鸿琰而叫的。”   云若的话叫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在仙界的心里,鸿琰的出生便是不该的,仙魔结合的产物……便是孽障?   不知不觉到了云若栖身的地方,这是一处隐秘的山洞,我皱眉顿了顿,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去佛戾山。   云若拉着我的手:“我说了许多,你还是没懂。鸿琰与风华宫的仇不是一言两语便能清的,你若想阻止唯一的方法就是消失,你想想,若曲寒和鸿琰发现你失踪了会如何?”   我转念想了想,似乎……有道理啊。   果然,对付死脑筋的人还是需要死脑筋的方法。? ☆、你越逾了 ?  入了山洞深处,云若燃上一根随身携带的香烛跟我讲一万年前的故事。   一万年前的风华宫还不是这个名儿,那时的风华宫唤名瑶华,那时的瑶华宫主人仙逝之前将宫主之位传给了名为云尧的上仙,这人与风华是师兄弟,论辈分曲寒得叫他一声师伯。   云尧素爱游历人间,回宫时身边儿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妖,他给小妖起了个名字,叫阮之初。   阮之初本为东南山妖王遗落人间的独女飞妜,当初受重伤跌落人间现了原形,云尧可怜她孤苦无依遂将其带回佛戾山教养,授以法术极尽呵护。后来云尧继承瑶华宫宫主的位子,老宫主临终前将自己的掌上明珠托付云尧,云尧不忍违背老宫主的教导之恩答应了他的临终嘱托,却不想……仙魔殊途,大婚之日他才发觉自己早已爱上了阮之初。   阮之初不想破坏云尧的夫妻感情自愿离开瑶华宫,云尧知道后没日没夜地找她,二人何时定情的谁也不知道,云尧的妻子做了什么也无人多管多问。后来阮之初回到东南山继承妖王之位,生下鸿琰后便香消玉殒。那串鱼骨镯子是阮之初为鸿琰唯一留下的东西,据说那天她打扮的很美,着上云尧赠予她的纱裙在雪地里舞了一夜的剑法。直到黎明的第一缕朝阳透出云层的时候,她便化作烟云永远消失了。   自那日起,鸿琰成了东南山的小魔君,成了没娘的孩子。   云若燃上的香烛气味格外好闻,我不自觉抚着鱼骨镯竟不想这镯子还有如此锥心的过往。   云若拂了拂烛火看似在嗅那股香气:“仙魔的事自古便说不清楚,鸿琰夺四凶器是为了杀尽风华宫和天界的每一个人为阮之初报仇,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遇上你。”   我只忽然间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在往生河畔为了我将往生珠交给曲寒,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是隐忍了心中莫大的仇恨。   石洞里阴暗无光,烛火摇曳中映衬着云若的眸子多了一分凄楚落寞:“琉璃,我真的好羡慕你,至少他是在意你的。一个男人若是对自己的那一份在意都没了,纵使有一日高高在上又如何?我贵为云若圣母受天帝赐婚居于九重天,我却从来没有一日体会过快乐的滋味。”   石洞外不时拂来山风搅得烛火不宁,我探出手去护了护:“既然流光不爱你,当初为何要嫁他为妻呢?”   云若看着我笑:“阮之初的事讲完了,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她仰后靠上石壁缓缓道:“那时我还不是圣母,我也没有焚心盏。我记得那个时候鸿琰根本不成气候,流光也不是伏魔星君……”   五千年前,云若听身旁婢女说凡间有趣,故而背着家中长辈偷溜去人间游园赏花。那时候是当地镇上一年一度的万花节,甚至有市井流传,若是那一日有哪家未出阁的姑娘挑了一朵自己最喜欢的花走在无人的小路上便会碰见自此一生的真命天子。   那夜,云若从花贩处购了一朵最美的百合,因百合寓百年好合之意,她希望自己碰上的真命天子能相互携手眷属百年,无论那人是仙是魔都没有关系,是凡人也可以。   云若那日只走了一半的路,到中途时被风吹走了手里的那株百合。她想去拾,却被从天而降的人影压扁了可怜的花草。   那人衣着宝铠意识全无,云若本想叉着腰身好好骂他一顿,加了半晌连推带踹这人却一点意识也没有。翻过身来一瞧却做了吃黄连的哑巴一股脑将那怒火都咽进了肚子里去。   他的模样生的格外俊朗,与下凡见到的那些凡夫俗子透着不一样的气质。且这人衣着战甲还有仙气,云若想想也就不计较碾花之罪了。   她将这男子护送至一处破落之地为他拭血,这人许是才刚经过一番缠斗,身上脸上尽是血渍,还有伤。   “你叫什么名字?我找人接你回去。”云若推了推他的肩低头问,这男子意识全无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云若不死心又试了半晌,半晌过后仍无所获便只能作罢。   云若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衣裙上,她觉得这样男子便能睡得舒服一点。   “水……”   男子嗓音干涸发出了声响,云若贴至他唇边问:“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水……”   “你要睡?要睡就快些睡,没事别吵吵。”   云若拍了拍他的额劝他安心休息,男子美目微凝又道:“我要水……”   云若忍不住赏他一记轻微的耳光:“要睡就快睡,乖。”   男子眉眼间有些难受:“我要喝水……”   云若呆了,他要……喝水?   “好吧好吧,我出去给你找水,你不能乱跑知道吗?”云若对着人事不醒的男子一番叮嘱后出门给他找水去了,回来时手里捧了个不小的瓷碗,“这是我从一户人家的后厨房拿来的,你喝了就快些醒过来别白费我的功夫。”   云若拖着他的后颈喂他喝水,这人看着道行不浅也不知为何会受如此重伤,若是死了岂非天妒英才?   云若想了想,低头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碗里搅了搅:“在喝一点,喝了就好受了。”   男子虽未苏醒却已恢复了些意识,迷糊中觉着有人相助便张嘴喝了,只咽下的这口清水比先前多了些血腥味,却也好受不少。   云若见他脸色好了些才又放手让他重新枕上了自己的裙摆:“你记住了,等你好了要做我相公,知道吗?”   云若沉浸时恍惚见男子点了点头,而后便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怪自己眼花迷糊了,昏迷的人怎么能动呢?   云若讲着讲着我便觉着困倦,许是呆久了未动的缘故,思绪恍惚便想睡去。   云若瞧了瞧我:“你困了?”   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眠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云若扶我睡下:“困了就休息吧,这儿很安全,没人能找过来的。”   我点点头便合眼睡了,云若灭掉香烛起身出了石洞外,春天的阳光真暖和。   云若扶手遮住眼脸隐隐含笑:“琉璃姑娘,我只想救流光,对不起。”   那时的万花节也是百花齐放,深春季节不似现在的花骨尚在含苞。她最喜欢盛放的百合,全开时瞧着是最美的。   唯一的缺憾便是其味微苦,不曾好受过一日的苦……   风华宫外,紫槿一路奔波到曲寒身前:“仙尊,有人要杀琉璃!”   曲寒本在与鸿琰对峙,霎时间回眸道:“你说什么?小璃怎么了?”   鸿琰沉了沉眸子回头望着殊彦:“你出来时娘娘身在何处?”   殊彦心下也是不安:“我走时尚在锦雀阁,难道她离开东南山了?”   “你们不用惊慌,应琉璃安然无恙。”云若以最快的速度从暗处而来,“我将她藏在最稳妥的地方,绝对无人叨扰。”   曲寒怔了怔:“云若?”   云若目光瞧了瞧鸿琰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鸿琰,我以应琉璃的性命交换流光,你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紫槿思索后便觉不对:“不对啊,刚才要杀琉璃的人不是你,是妖怪。”   云若冷眸:“刚才要杀她的是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掌控应琉璃的人是我。鸿琰,你既为她放弃了一次往生珠,如今再放弃一次焚心盏又如何?”   鸿琰上前与她四目相对:“你敢动她一根头发,孤即刻将流光碎尸万段!”   云若深吸口气嗅着漫山遍野袭来的花香:“那便试试,你鸿琰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   曲寒掌心攥拳微怒:“云若,你如此做便不怕天帝责罚?”   云若挑眉:“是吗?第一,我未经天帝许可携焚心盏下界已是大罪,多一道罪责又有何妨?第二,我抓的是东南山未来的妖后,于天帝而言只会有功,何来责罚?”   “云若!”曲寒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不许伤害小璃。”   云若环视在场所有人漫不经心道:“那便看鸿琰是否顺遂我的意思,你说呢,魔君大人?”   良久,鸿琰不语转身与殊彦回了东南山的方向。临走前又回头道:“若是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孤自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叫你后悔!”   云上,鸿琰闭着眸子心绪不宁。   殊彦犹豫了几许才道:“主上,若应琉璃不是锦鱼,你打算如何做?”   鸿琰睁开眸子头也不回:“今日之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她。”   “主上的意思是,即便她不是锦鱼也要……”殊彦愕然,“那真正的锦鱼呢?”   鸿琰食指点额:“此事孤不想再议,等眼下之围解决再说。”   殊彦闭上眸子深吸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若你不爱她便不要娶她,若是决定要娶她便不要再去招惹其他的人。否则,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鸿琰转身蹙眉,指尖轻扯着袍子却又隐忍着怒火冷冷道:“殊彦,你越逾了。”   殊彦呆滞半晌后苦笑:“是,殊彦知错,殊彦……越逾了。”? ☆、断肠之毒 ?  雷火狱   雪灵童生狱卒的闷气说什么也不肯再跳民族舞,觉着无聊遂又拉着流光谈天说地夸雪女漂亮,一点儿也不像蹲大狱的模样。   雪灵童拽着流光的胳膊靠在他肩上淌着鼻涕耍无赖:“ 雪女平时不爱出来的,没事的时候就躺在雪宫里修炼。这会儿怕是还不知道我不见了吧。”   流光嫌弃他的鼻水往边上动了动:“你擦干了再碰我。”   雪灵童打死也不肯撒手:“你靠近一点,见不着雪女人家心里苦。”   流光受不住他如此,站起身试图甩手摆脱:“你你你,你撒手。”   雪灵童拉着他的衣袖继续死缠烂打:“我不,我不,我心里苦!”   鸿琰到时忍不住皱眉,雪灵童的声音传遍了雷火狱,与押解再犯的妖魔哀嚎融为一片。   雷火狱狱卒被鸿琰扬手支了出去,偌大的牢狱因他突如其来的踏入霎时安静了不少。除了……雪灵童。   “我苦啊,我心里苦苦的!你不理我我找谁去,我无聊啊!”雪灵童摇头晃脑持续释放魔音,流光堵耳皱眉很是无奈。   若是将外头的狱卒与雪灵童交换个位置,他一百个愿意。   “你若无聊,找些事情给你做如何?”鸿琰打开狱门施法变出了一个连环结扔到他跟前,“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不然孤随时宰了你。”   雪灵童抬头看鸿琰黑着脸心情似乎很糟,自觉将连环结捂在手里闭嘴退出好几步远。   流光终得解脱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鸿琰眸中寒光凛冽:“这当问问你的好妻子,问问她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流光神色一僵:“云若她怎么了?”   鸿琰双手环胸轻蔑道:“她抓了孤未来的妻子做要挟,要孤放了你。你说……孤该怎么做才好?”   “妻子?”流光眉目不解却又很快舒散了阴云,“虽不知你何时多了妻子,不过我倒觉得她做的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从你们身上学来的吗?”   鸿琰此时却收起了恼怒:“你以为……孤会放过你?”   流光反问:“若是不肯放过我,你不辞辛劳跑这一趟是为何?”   殊彦跟在鸿琰身后一直不言,见情形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走上前为鸿琰递了锦盒。   鸿琰接过锦盒挑眉:“猜猜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流光陷入了沉默,雪灵童把玩着连环结时蓦地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这盒子这么小装的是糖!”   鸿琰回头赏了他一记怒瞪:“是吗,你要吃吗?”   雪灵童闭嘴,继续埋头拉扯着那不如流光好玩的无聊东西。   鸿琰打开锦盒翻转:“两颗丹药,一颗是断肠草粉末制成的药丸,十日内必死。一颗是由噬心散磨制而成,至多活不过三十日,且一日比一日痛苦,你择一颗吧。”   流光望着鸿琰手中的两颗至毒良久才道:“我凭什么选,又凭什么吃?”   鸿琰合上锦盒递进他手里:“若你吃了,孤会考虑让你再见秋翎一面。”   流光正欲打开锦盒却忽而呆滞不动:“你说……让我见谁?”   鸿琰指尖捂额笑了笑:“除了你的梦中美人,还有谁?”   “你胡说,你怎么会知道秋翎,秋翎已经死了!”流光摇头不信,五千年的痛苦折磨已经受够了,每每沉醉痴迷时多一分不切实际的奢望便意味着清醒后将承受千百倍的情之所苦。   当初与魔缠斗寡不敌众而身受重伤,他在昏厥中被人枕在怀中,那是他清醒前最美好的梦。   流光眼眶泛红重新打开了锦盒,左右抉择后随意挑选了一颗仰头便含进了嘴里。这丹药的味道很好,其味甘甜像极了如雪灵童所说的糖果。   药丸化尽后他才睁开了眼:“可以了,现在让我见秋翎。”   “你想见秋翎?”鸿琰瞟过锦盒中余下的那颗丹药很是满意,“恭喜你吃下了断肠丹,痛苦只在这十日里的最后一刻。只不过……你这个蠢货,孤是魔,是你们口中的孽障。孽障的话怎么能信,秋翎死了,她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流光恍惚中掌心松了松,锦盒落地在一声清脆中四分五裂。盒中余下的药丸如弹珠一般滚至雪灵童脚下,由他拾在手中细细端详。   “鸿琰,你……”流光怒极唤出法器斩向鸿琰,触及袍角边缘却受一股强劲妖光弹了回去。   流光撞上石壁吐出一摊鲜红,心死之人性命皆是听天,恨不恨吃下至毒之物,恨的却是不得不再次承受那锥心刺骨之痛。   “你知道吗,孤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神仙露出这样痛不欲生的表情,孤最爱看了!”鸿琰的笑容近乎扭曲,转身走出了门外冷冷地向狱卒发号施令,“孤要带流光出去,你们好生看着雪灵童。”   狱卒低头应了一声遵命,殊彦化出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他走出了牢狱之外。   “等等我……”雪灵童面容疑惑不知他们要去哪里,当即扔下手中的连环结追了上去,未出几步小脸却只能撞上冰冷的牢门,“这儿不好玩,我心里苦啊!”    流光一路未再睁眼,眼眸垂下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活死人。   鸿琰带流光赶至佛戾山时曲寒已救醒昏厥的侍仙,云若见流光脸色不好不禁蹙眉:“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鸿琰五指锢住流光的脖子言语警告:“人孤给你带来了,阿璃呢?”   云若信守承诺转身待他往百里坡去,曲寒交代了紫槿几句便尾随其后。一路施术也未走上太久,云若第一个进了石洞,摊手化出了另外一根模样不同于之前的香烛染上:“等一会儿便好,你们现在能放人了吧?”   鸿琰点头,殊彦斩断绳索将流光推向了云若怀中。   流光脚下瘫软径直倒了去,云若扶着他跌坐于石壁旁:“流光,你怎么了?”   流光眼眸触动淌下一滴泪:“天上的那些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帝赐婚时还说赋虹似朝霞,叹云若流光。或许我便不该叫这个名字,若是最初的最初起名之人赐了我另一个名字,不知道我是不是能躲过你的劫?”   云若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若是最初的最初我不信那镇上的传言,不走那条小路,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的好一点?”   香烛摇曳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幽香,我睁开眼时觉得头昏脑涨,鸿琰扶着我靠在他怀里:“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目光却对上了流光的眸:“仙尊……”   曲寒眼眶泛红转过身去:“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仙尊?”   愧疚、不忍近乎占据了我脑中所有的思想,我靠在鸿琰的怀中却见流光倒在云若身前。   我才想问,鸿琰却抢在我之前开了口:“云若,孤给足了你们团圆的时间。现在……”   云若隐去眼泪勾起一抹笑:“怎么,你想杀我?”   鸿琰不然:“焚心盏尚未到手,杀你做什么?你有十日的时间交出焚心盏,以此换得断肠丹的解药。”   曲寒霎时转身,云若花容失色不懂其意:“你做了什么!”   “要挟孤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不过你有的选,焚心盏或是流光的命。”   鸿琰这话说的云淡风轻,我靠在他怀里却觉得一阵冰凉。他还是梨花树下对我许诺的鸿琰吗?还是我动心后便迷了眼,忘记了他本来的模样?   云若颤抖着身子不再说话,鸿琰扶着我走向山洞外便欲驾云归去。   “琉璃!”云若踉跄着跑出来唤我,“琉璃,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停住,回头时她才又道:“琉璃,你可知焚心盏有何作用?”   我不说话并非不想说话,而是鸿琰从搀我的那一刻起指尖便不经意加了些力道。他在暗示我,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此刻我只能摇头,云若忽而盯着鸿琰一笑:“焚心盏是一个自外观而言与普通灯烛并无区别的玉盏,点燃焚心盏便可看到点灯起至以后所有的过往。不过……它永远都不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它会让你痛不欲生。应琉璃,其实我一点都不羡慕你,我从焚心盏看到了你的未来,你嫁了一个连流光都不如的魔鬼!”   鸿琰近乎是一瞬间到她身前扼住她的喉咙:“你再敢多说一句就,孤立刻让流光魂飞魄散再生不得!”   鸿琰这话似乎起了作用,云若只哽咽中闭上眸子再不开口,可她那句不明不白的话却彻底扰乱了我的心神。她到底……想说什么?   “殊彦,带她回去。”鸿琰背对着我们道出命令,殊彦遵了他的意思化出一片积云载我而去。   曲寒召出玄都剑抵上他的脖颈:“鸿琰,你是心虚了还是害怕了?”   鸿琰撤手别开了曲寒的剑锋:“孤既无心虚也无害怕,无论你们胡言乱语些什么,都改变不了孤迎娶妖后的事实!”   “你说什么”曲寒怔了怔,“你还要娶她?你分明知道她不是锦鱼,她不是!”   鸿琰虚起眸子故作疑惑:“不是又如何,无论她是与不是,她都注定要成为孤的妻,这是她的命!”   “鸿琰!”曲寒剑锋划过斩下他玄袍的一角,“你不过是想报仇,不过是想看我们痛苦,你不要拿小璃做筹码!”   任凭他如何说鸿琰却再不开口,脚步后退身形逐渐变淡,最终隐没在了这片看似祥和的葱绿山间。? ☆、国色生香 ?  我驻在云端搅动着不安的思绪,殊彦一路也未与我说话,鸿琰突如其来的转变恐怕只有他才知道答案。   “别想了,待会儿回了锦雀阁好好休息。”殊彦任凭乱风拂过的发遮了眼,却没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流光会变成这样?还有云若对我说的那些……”   “我说过,别想了。”殊彦背过身去打断了我的问题,“我到时他们便这样了,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了想又问:“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吗?”   殊彦怔住,回头满目疑惑:“你说谁?”   “鸿琰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便过世了,他的父亲为什么要将他留在东南山成为魔君?为什么不待他回佛戾山去?”   殊彦脸色难看锢住我的肩:“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谁告诉你的?”   我垂下头:“这么说……是真的。”   殊彦捧起我的脸颊正色:“你听我说,这些事是主上心里的刺,你不要问他知道吗?”   殊彦突兀地不安吓我不轻,我只木讷点了点头不敢再问。看他认真的模样是在告诉我,这件事真的是鸿琰藏在心底最深的禁区。   回到魔殿后殊彦将我送到了锦雀阁门口,奉虔阴沉着眸子在原处打量着我,红羽眉目闪烁似有心事,澄萸火急火燎赶到门口问我碰上了什么人有没有出事,似乎所有人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我趴在桌上无精打采,澄萸摇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催促:“不能睡,您起来,您究竟去哪儿了,娘娘!”   我被她拖着起身倦意十足:“我去了百里坡,就这么简单。”   “可是我看奉虔将军随后跟着您一块儿走了,他没怎么样吧?”   澄萸一惊一乍,我是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随即摆了摆手随口敷衍:“他做做样子追了我一段路,没事的。”   “真的没事?”澄萸一口一口问着像极了年过七旬的老妈子,红羽这时窝在阁间里应该是睡了。   我点头郑重其事:“没事。”   澄萸见状后方才作罢,接着一个劲儿埋怨我拿刀架她的脖子,我忽然觉得她变得和轻絮一样吵了。   轻絮……   不知不觉又勾起了心底的那根刺痛,轻絮……再也回不来了。   过一会儿,锦雀阁外传来叩门声,澄萸开门却走进了好多个婢子,手里拿着以红色布帛遮住的托盘少说有数十件不止。   “这是?”   我指着托盘问,其中一个婢子放下托盘向我拜礼道:“这是主上的意思,主上说大婚定在三日后,这些都是为娘娘备至的朱钗首饰以及胭脂朱砂等着装用物。”   “他回来了?”我转身准备去阙宫找他,才到门口便撞见了鸿琰迎面来。   “瞧瞧这些,还喜欢吗?”鸿琰牵着我一一扯开布帛,这些珠宝琳琅满目比我在风华宫见到的还多。   我轻声道:“喜欢,你选的东西自然不会错的。”   鸿琰在我额上留下一吻:“怎么样,嫁衣选好了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同样是吻,同样是那熟悉的音容笑貌,这时在我的眼里却像变了味,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取出了殊彦为我选的画作递给他看:“我选了这件,本来想拿给你看的,可是殊彦说你不在魔殿,所以耽搁到现在。”   鸿琰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阿璃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饿了吧?”   我点点头,鸿琰回头嘱咐澄萸带着红羽去厨房拿吃的,收下那张嫁衣图纸说要带回去量身定做新郎穿的喜袍。   流光回去了,雷火狱只剩下雪灵童,虽与他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可留他一人在那群魔乱舞的地方我实在不放心。   “鸿琰,雪灵童还好吗?”此时的心底深处我竟有些怕他,问这问题的时候小心翼翼,只忧心他再露出掐着云若时的那般模样。   鸿琰倒没生气:“他好着呢,只是一个人无聊了些。”   “你不过是关着他,等搬去琉宫后让他来与我住一起可好?今天流光成那副模样,我实在忧心他的近况。”   鸿琰食指点我的额:“你三天两头便往殿外逃,他比你还不安生,我怎么放心让他和你一起?”   “我不会跑的,将他关在房间里也成,钥匙由你管着,只要从窗口处每日送饭就行了,至少我会……”   澄萸和红羽很快便回来了,鸿琰拂手盖住我的唇:“好了,此事以后再说,先吃东西好不好?”   她们拿了厨房里刚做好的花糕,是我从前最喜欢的那些。   “娘娘,这些花糕和您第一次来锦雀阁吃的是一个味儿的,那时您吃的可欢了,再尝尝吧。”澄萸放下圆盘喜笑颜开,都是我熟悉的颜色,一时间又叫我想起初到魔殿的时候。   那时候鸿琰刚得了窥心镜,我是被他掳来的。   鸿琰挑了一块色泽最艳的花糕塞进我嘴里:“尝尝这块儿,我记得这是牡丹花瓣做的,味道很好。”   我一口吃不下全部,只咬下一半抬手接住了余下的部分:“你为什么喜欢牡丹?”   鸿琰想了想:“有时喜欢便喜欢了,也说不上是为何,许是因为此花国色生香吧。凡间的人称之为帝王花,只有帝王身边的女子才配得上此花作衬,一颦一笑皆是国色。”   鸿琰的回答也不算错,我只笑了笑却未作答。   帝王身侧的女子与夫终日相伴只是奢望,不仅与众多佳丽共侍一夫,还要眼望着夫君宠幸他人隐忍落寞。国色生香又如何?饶是美人倾国色,只憾郎君不倾心。   鸿琰只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嘴上不说我却不难猜到,他并不甘心夺取往生珠失败,他要想新的法子。   大婚只剩三日,鸿琰给云若的时间也不过十日。十日后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可我总觉得,十日后会有大事。   百里坡的石洞内,云若扶流光淌下后为他度了不少仙气。曲寒神色严峻未做道别便离开了,一路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才吹响了随手折下的竹叶唤来了曲灵。   曲灵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珠目光戏谑:“师兄脸色不太好,有事?”   曲寒怒目:“我按你的话说了,可鸿琰还是要娶小璃!”   “是吗?在我意料之中。”曲灵对此并不诧异,“鸿琰是不服输的人,他怎么会为此放弃筹备许久的念头?只要能让应琉璃回来,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曲寒脑中一团混乱:“可我怕,我怕我在往生河下看到的会成真的,我不能让小璃去冒险!”   曲灵不以为然:“鸿琰坚持大婚,你有办法阻止吗?没有法子阻止便只能由着她去嫁,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好歹得让她看到南墙的影子。”   曲寒锢住她的手:“我信你一次,可我也警告你,如果到最后你让小璃变成我看到的那样我会杀了你,你更休想入我的重明幻境!”   曲灵抽出手腕魅然一笑:“师兄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绝对不会伤了你小璃,不过我也忠告一句,那颗往生珠是烫手的山芋,若是不肯交于鸿琰你还是赶紧拿去天庭为好。”   曲寒当即否决:“不行,小璃体内有青灵诀的魔气,我得靠往生珠为小璃换得仙籍。”   曲灵一声惋惜收回了琉璃珠:“没了往生珠还有焚心盏啊,再说了,应琉璃当初是自己选择断仙根做王妃的,这就跟冥界的规矩类似,靠自杀结束生命的人再入六道轮回的时候没资格再做人类,只能做猪狗。”   “交不交往生珠是我的事,你管好自己的嘴便是了!”曲寒说罢拂袖回了风华宫,守卫的侍仙加重了风华宫外的结界,重伤经过调养亦也有所好转。   紫槿约是在房间里调养休息,曲寒一路到了供奉佛戾山历代上仙的祠堂,推开门便嗅见了一阵阵烛火香,最后一块灵匾正笔书写着佛戾山风华之灵位,再往前一块便是云尧。   曲寒取出一根香烛燃,对风华的灵匾拜过三礼后插入了牌位前的灵珑方鼎中:“师父,一百年前你就该杀了鸿琰,你不该留他。”   曲寒拜礼后跪于金软垫上回想了往生河下的一切,虽时过月余却亦如昨日一般挥之不去。   那日那时的每一刻钟,直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   “师父,为什么仙会爱上魔呢?魔是世间阴暗秽浊的本体,他们害人害己为什么还会有仙对这样的生灵动情!师伯这样,小鱼也这样,你们为什么!”   “仙尊……”紫槿推门到他身后,“仙尊,你怎么了?”   曲寒嗓音沙哑越渐哽咽:“紫槿,你说他为什么要带阮之初回佛戾山,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紫槿拂过衣裙跪在他身侧:“过去的事不可挽,也许他也不想,可这世间有太多的事不是自主意愿便可以决定的,仙尊难道不也是这样吗?”   曲寒捂住口鼻努力隐忍,隐忍着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任由眼眶划出的水痕浸湿了脸庞:“一百年前她就这样,她不听我的话,她说……她说那个人愿尽自己的一切报以她一世芳华,结果我却只看到她的身子越来越凉。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自己那时候能早点救她会不会事情就不会这样,我……我不想再看到她变成那个样子,我不想……”   “我知道,仙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小璃……小璃她会懂仙尊的。”曲寒埋在紫槿的怀里掩盖那一声声啜泣,紫槿只觉得被一层湿润迷了眼,不知不觉拂过他的肩侧轻声委婉,像在宽慰一个不成事的小孩子。? ☆、重归佛戾 ?  鸿琰天未亮便召集诸魔往浮生殿议事,一是往生珠与焚心盏迫在眉睫,二是明日之后的大婚盛况不容有失。   议事也未耽搁太久,道尽了该道的事便各自散了,仅仅留下了段千绝。   “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鸿琰按上他的肩不知该怎么讲,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四凶器和大婚的事你无需管,有件事孤想托你去办,切记不可走漏风声。”   段千绝抱拳:“但凭主上吩咐!”   鸿琰点头:“你去人间替孤找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手里应该随身携带一颗琉璃珠。”   “女人?琉璃珠?”段千绝不懂,“主上寻这个女人做什么?何况……琉璃珠并非难得之物,保不准有钱人家的千金闺秀都会有。”   鸿琰食指点唇想了想:“你若是见到拥有琉璃珠的女人便问她,可曾记得蜀王宫,可曾梦过玉镂殿,可曾见过似曾相识的人。但凡是对此有映像的人都替孤记下来,切记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明白吗?”   段千绝脸色变了变:“主上的意思……莫不是属下上次调查有误,妖后娘娘不是您要找的婕妤?”   鸿琰坐回金椅上抚额疲乏:“孤不知道,你只管去找就是了。无论结果如何,密报孤一个人就好。”   “是。”段千绝神色复杂遵命后便去了,偌大空旷的浮生殿再复死一般的寂静。   红羽一早送来了合上布帛的托盘:“娘娘,您猜猜这是什么?”   我嘴里咬着一口豆沙甜饼摇了摇头:“不猜,你揭开我看看不就成了。”   红羽嘟嘴跺脚怎么也不肯罢休:“不嘛不嘛,娘娘猜猜,猜猜才有意思,这玩意儿可沉了,奴婢手会酸的。”   我单手撑着下颌将余下的饼子送进了嘴里:“澄萸你猜猜?”   澄萸绕着红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周:“既然很沉……一定是玉如意!”   红羽摇头:“不对,还是娘娘猜吧,她笨。”   澄萸趁她捧着托盘腾不出手的空档气鼓鼓敲她脑袋:“你才笨呢,我那是故意的。这里头一定是凤冠!”   红羽将托盘放在桌上指着她一通责备:“我是让娘娘猜的,谁让你在这假聪明。”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我可不想掺和,方才的豆沙有些黏嗓子,喝口清茶润了润,顺便扯下布帛瞧瞧里头的东西。   布帛揭开时她俩都停了嘴,这是凤冠没错,可这凤冠……   我虚起眸子险些被凤冠上的金光迷了眼,这凤冠好美,美到我饮茶的心思都没了。   人间婚嫁都爱在凤冠上嵌满圆鼓鼓的白色大明珠,我以为那种装饰是最俗气的。这凤冠并未采用过多的白珍珠做衬,而是雕了极美的金雀并贴以金箔加工精致,仅有的几颗小珍珠皆是嵌在金雀之上连成一线,左右配以黑宝石为饰,且两旁及正前方垂下的流苏皆为纯金打造,怪不得红羽托着如此费力。   “这……”我伸出收去想要一抚却怕弄坏了上面每一处的精雕细琢,这个凤冠实在太好看了,只是不知道戴上它会不会压断脖子。   “过了明日就能去琉宫了,我要挑一个大一点的屋子,我要好大好大的床!”   红羽敞开手一个劲儿比划着,澄萸学着她的模样敞得更大:“你要这么大,我就比你还大!”   红羽挤眉弄眼不甘示弱:“你又跟我争,你就不能让让我?”   澄萸昂头哼:“为什么让你,做梦!”   “锦雀阁挺热闹?”殊彦驻在门口神色戏谑,于是乎,我的锦雀阁又安静了。   “你怎么来了?”殊彦如今近乎成了锦雀阁的常客,一时间我便想起他帮了我太多次,似乎还没怎么谢过。   故,我端上一盘未吃尽的豆沙甜饼学着澄萸平日的模样俯身递上:“这是奴婢新制的糕点,娘娘……啊呸呸,公子尝尝呗?”   殊彦今天似乎没什么好兴致,接过盘子置在一旁的饰架上侧身为我让出一条道:“主上让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在那儿等你。”   “真的么?”我想起那日的梨花树下便不自觉羞红了脸,“他怎么不自己来?”   殊彦沉默半晌脸色有些难看:“许是……许是要给你什么惊喜吧,你随我来就是了。”   澄萸和红羽面面相觑,我哦了一声便跟着他走了。一路上我追问了殊彦不少,可他一句也不肯答我。直到走出了玄门口,他亮出了随身不离的令牌。   守卫玄门的妖兵有些为难:“殊彦公子,您是该走南门的。”   殊彦回头冷目:“娘娘还未与主上大婚,走玄门最合适。且主上许我随意出入魔殿,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妖兵当即听话左右让开,殊彦回头向我招了招手:“还不过来?”   我走上前一时无所适从:“这是要去哪儿啊?”   殊彦看也不看我带我聚云远离了玄门:“去主上等你的地方。”   我蹲在云上撑着下颌幻想:“是那个山丘吗?那儿的梨花不知道开全了没有,好想再看一回梨花雨。”   殊彦只嗯了一声便又安静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我起身点了点他的肩:“你不会是奉虔变的吧?”   殊彦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充分发挥神探的精神后退几步:“你是奉虔,想变成殊彦的样子带我去没人的地方杀我!”   “嗯,我是奉虔。”殊彦点点头走到我面前如往日的曲寒一样自我头顶上赏下一掌,“说我是奉虔,奉你个大头鬼!我们像么,像么?”   我捂着脑袋往一旁挪了挪:“我我我……我是妖后,你欺负我就是以下犯上!”   殊彦扬手又赐我一掌:“我欺负你了,然后呢?”   我带着哭腔无辜道:“你欺负我,我待会儿要告诉鸿琰去。”   殊彦听见了鸿琰的名字没由来地一怔,继而收起玩笑背过身去:“鸿琰……你没机会见他了。”   我不懂:“没机会?什么意思?”   殊彦又如到玄门之前一样再也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只过了一小会儿云层降下,这里的景色却颇为熟悉。   这里是……佛戾山。   我这才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殊彦,这不是佛戾山吗?这不是鸿琰的意思吧,你背着他带我来这做什么?”   殊彦拖着我一路往山上走,经过了我住过的小竹屋,经过了我走过的每一片草树石土。   到了风华宫结界的入口处,侍仙因鸿琰夺往生珠一行提防心重了许多。   “此处风华宫不得擅入!琉……琉璃,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想要挣脱殊彦却被他锢得牢牢的。   殊彦直道主题:“叫曲寒出来,就说殊彦带着应琉璃回来了。”   侍仙神色有几分疑虑,想了想还是转身通禀去了。   我隐去了玩笑正色问他:“你这是做什么?根本不是鸿琰要你带我出来,你要送我回风华宫?”   殊彦仰头望了望天:“阳光下的感觉真好,闹剧到此为止,你是该属于阳光下的。”   我看着他这般模样哭笑不得:“你……你为什么突然送我回来,你不是和风华宫仇恨深重吗?你不怕鸿琰杀了你吗?”   殊彦抚着银面喃喃:“我从不怕死,只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璃……”曲寒赶来时还未束发,映日衬着他的容颜苍白失了许多神采。   殊彦径直走到风华宫的结界前,“风华宫不可久留,你需尽快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东南山的眼线。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希望日后的东南山乌烟瘴气罢了。”   殊彦说罢便就化光回东南山去了,我遥望着他越渐远去的光束不自觉攥拳,是什么原因让他冒着得罪鸿琰的危险送我回来,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琉璃,你回来了?”紫槿尾随曲寒来时殊彦早已离开,眉目欢喜拉着我便往里走,走到结界入口时却又记起我不得入风华宫,遂即转头望着曲寒神色为难。   “小璃,仙尊听你回来还未来得及束发便赶来了,你替仙尊束发好不好”   曲寒嘴唇干裂憔悴的不行,我望着结界几番犹豫:“可是我进不去……”   “无碍,我撤去阖宫仙气便是了。”   曲寒欲拂袖施法却被紫槿拦住:“仙尊,撤去仙气便连同结界一块儿撤去了,皆是若有妖魔闯入我们根本拦不住。”   曲寒忍不住欣喜仰头拭了拭渗出的泪:“无碍,束发不需要太久,束发过后我会重新聚集仙气结界的。”   曲寒撤去仙气后牵着我的手往里走,沿途经过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来了,藏书阁,紫竹林,四季常开的梅林假山,还有冰泉瀑布……   曲寒推开千秋殿的大门带我到了日常束发的铜镜前,紫槿在门口驻了一小会儿便转身离去了,铜镜中的曲寒眉目带笑不似从前那般稳重儒雅,倒是平添了一些孩童气。   我缓缓触及木梳为他捋发,曲寒的发乌黑青长,还带了些好闻的香气。以前我从未替他束发,今儿个是第一次。   木梳梳到接近发梢处时忽而缠上未捋散的地方经了轻微的拉扯,曲寒忍不住凝眉,我停住手里的动作有些尴尬:“我把仙尊弄疼了吗?”   曲寒摇头浅笑:“没有,你继续吧。”   我松了口气才又继续为他束发,捋清发丝后我择了曲寒平日常用的檀黑木钗为他绾上,铜镜中的曲寒上仙才算又恢复了些神采。? ☆、云若流光 ?  我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有些话该如何说,而后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仙尊,我……我想回去。”   曲寒笑容僵住许久未再开口,脸色沉了沉稍显了一丝怒气:“你还是想嫁给他,你想做东南山的妖后?”   我退了几步:“我不想做东南山的妖后,可我想做他的妻子。我答应过他,我会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住口!”曲寒怒喝拂去了桌上的茶盏,“世间那么大,为什么你偏偏选了鸿琰!妻?你要做他的妻?你为什么宁可一世陪他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魔殿也不肯多陪我一刻?”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仙魔之子,因为他的母亲是魔,他的父亲却是佛戾山的仙。可这又怎么样?他的出生不是自己可以选的,他不是孽障,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孽障!”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和他吵,也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想回东南山去,那里还有一场婚礼等着我,那是我和他的婚礼。   我还未出千秋殿外便受曲寒的外力拉扯跌了回去,曲寒将我缚在怀里沉冷道:“你想嫁给他?我偏不让你嫁。应琉璃你听好了,你只能嫁给我!”   我努力挣脱却使不出力气,他施了让人沉睡的术法致我靠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透过身后的铜镜瞧见了他的眉目狰狞,镜子里的是我不曾见过的曲寒,是一个与佛戾山小风华完全不一样的……曲寒。   东南山   鸿琰离开了浮生殿径直到了锦雀阁外徘徊不前,直到红羽收拾了杂物从阁中出来拜礼问安。   鸿琰掩下心事沉默了半晌:“娘娘还好吗?”   红羽诧异抬头不知所以:“娘娘?不是您让娘娘去的吗?”   鸿琰愣住,继而皱眉微怒:“你说什么?孤何曾说过这种话?”   红羽摆手不敢妄言:“奴婢说的是真的,是殊彦公子亲口说的,已经走了有一会A儿了。”   鸿琰走过她身侧径直入了阁内,整个锦雀阁除了澄萸便再无一人了。   鸿琰攥拳望着澄萸恼怒:“娘娘呢?”   澄萸胆颤跪在一旁不敢抬头:“娘娘……娘娘适才被殊彦公子带走了,说是您的意思。”   “孤的意思?”鸿琰正欲发作殊彦便从殿外应声而来,漫不经心的眸子道出不紧不慢的话,眸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别找了,人已经不在东南山了。”   鸿琰转身上前揪住他的白襟质问:“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殊彦,你好大的胆子!”   殊彦闭眼不答,鸿琰掌中凝火再问:“孤问你,人呢!”   殊彦唇角勾起一笑:“回家了,我送她去了该去的地方,佛戾山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鸿琰眉眼颤了颤觉得自己未听真切:“你说哪里?佛戾山?”   殊彦闭上眸子不再说话,鸿琰失声笑了笑,忽而一记重拳便向他的脸上拂了去。   澄萸红羽一内一外僵在原处不敢动弹,殊彦撞上锦雀阁的门框抹下了唇边渗出的鲜红:“主上,殊彦说过若你不爱她便不要娶她,若是决定要娶她便不要再去招惹其他的人。怪只怪殊彦在浮生殿外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你若是要找那个女子便将东南山妖后的位子留给她吧,应琉璃没这个福分。”   鸿琰沉默良久才道:“殊彦,从今日起你不许再踏进锦雀阁乃至琉宫半步!”   鸿琰撂下一句话便遣了信任的妖兵离开东南山往东去了,殊彦只能仰面苦笑靠着门框跌坐了去,做了该做的事,便再无憾了……   我醒来时身旁守着几个从未见过的侍女,我问她们这是哪里,她们答是清雅小筑。   清雅小筑,我从不曾听过的名字。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榻,此地倒是个书香之处:“这儿是谁的府邸?”   侍女向我递来披风:“这儿是曲寒上仙在人间备下的应急之处,外头吹起了大风,姑娘披件披风可别受凉了。”   我点头向她道了一声谢,曲寒推开房门进来瞧了瞧我:“身子可好些了?”   你想嫁给他?我偏不让你嫁。应琉璃你听好了,你只能嫁给我!   脑中莫名又想起了曲寒曾说过的话,我不由得颤了颤退至侍女身后:“无碍了,多谢仙尊挂怀。”   曲寒眸中略过一丝失落,继而遣走了侍女与我靠近了些:“你没事便好了,只是流光……”   我不免忧心:“流光身子还不见好吗?”   曲寒面露苦笑:“你不记得鸿琰曾说过的话吗?他限云若十日之内以焚心盏换取断肠丹的解药,若无焚心盏流光必死。”   虽轻絮的死给了我心头最重的一击,可我着实没想过流光有朝一日也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他和轻絮不一样,他是天庭委重的伏魔星君,是云若圣母的丈夫。神仙本是不老不死乃至永生的存在,可有的时候却也承担着和凡人一样的脆弱。甚至消亡只在眨眼间罢了。   “我能去看看他吗?”   曲寒点头带我去了流光的住处,云若守在他床头一直不曾说话。曲寒说流光是清醒的,只是不想睁眼也不想与任何人有所交流。   云若见我后略微诧异了一会儿:“琉璃?”   我低头向她拜了礼数:“流光的身子可有痊愈的希望?”   云若摇头垂下罗纱帐:“他不想看见我也不想同我说话,他觉得闭上眼时至少还能见到秋翎。”   云若只这一句话后便径直越过我与曲寒的身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流光听见关门声方才睁开了眸子:“死也没什么不好了,至少死了便不会再痛了。”   我掀开罗纱帐坐于榻前:“秋翎是谁,能跟我讲讲从前的事吗?”   流光眼角划过一滴湿润:“很久不曾讲过这个故事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死吗?是她害死了秋翎,若不是她将我与秋翎的事告知天帝秋翎便不会死。我要看着她痛苦,我不想她就这样解脱。只要她苦,便是我最大的快乐。”   曲寒坐于桌前点指不语,掌心抚着怀中的往生珠目光深沉,也静静听着他从不曾对外人道的事。   故事的起因于云若所诉的一样,是在五千年前,是在那个举办万华节的无名小镇。   流光游历人间时遇上了道行不浅的食人妖魔,这并非他第一次撞上妖魔,却是第一次孤身一人与这般修为厉害的妖魔缠斗。   这妖魔年长了他几千岁,初生牛犊难敌虎,流光重伤从云端跌落不省人事。他只依稀觉得自己落在了人界的一处不算太过偏僻的地方,因为至少还有人拖着他走,有人备了清水喂他饮下。   这人的身上透着一股好闻的女儿香,她开口间声若银铃。她说,你记住了,等你好了要做我相公,知道吗?   流光再醒来时身边却空无一人,他唤了许久不得应答,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昏睡后的痴迷妄想,直到一眼见那放于角落的瓷碗方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漫长的等待总是最难熬的,他从白天等到了晚上,他一共等了三天三夜。未等来救下自己的姑娘,却被那重伤自己的食人魔一路嗅着血腥气紧追而上。   又是一番吃力的打斗,流光借以云层为掩饰再次逃往下界,落地时早已没了力气。前方传来丝竹喑哑之声,他使足了力气往声源去,只忽然间琴瑟之声尽失,眼前却多了一双女儿锦鞋。   人在重伤危机时警惕心总会格外容易触动,他反手握住了别于腰间的短刀,才渐止血的伤口裂开又渗出了一丝鲜红。   “你受伤了?”   这是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就与自己昏厥时所听到的一样。   流光眼皮加重便晕了过去,正眼前似听到身边女儿贴着他的耳畔说了一句话:“等你好了便做我的相公,可好?”   流光睁开眸子诧异望着她,女儿脸颊羞红未料她会醒过来,掌心捂着口鼻转身便推门出去了。流光呆滞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知是惊还是喜,不负三天三夜的等待,那人竟然是她?   “你等等!”我打断流光的话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你说……秋翎便是你等了整整三日的姑娘?”   流光点头不语,曲寒察觉我的疑虑问道:“怎么,哪里不对吗?”   不行,我思绪有点乱,若按流光所诉,那个姑娘应是云若才对啊?   秋翎,云若,这……这都不对啊?   我忙推了推被角催促流光:“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流光眸色无光望着床顶罗纱:“后来,天帝赐婚让我娶了云若。我不敢将秋翎的事说出来,仙凡相恋是天条所不许的,我只能告诉云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说天命不可违,除非我自己去向天帝清楚禀明。我怕天帝伤了秋翎只能隐忍不发,可天帝却还是知道了。天帝派了雷公电母要我受天雷劫的惩罚,秋翎用自己的身子替我挡下了雷电的术法。婚姻是天帝所赐我不能怪任何人,可此事只有云若一人知晓,是她害了秋翎!”? ☆、忘川奈何 ?  屋里静悄悄的,流光合上眸子好像入了梦。小窗半开着可望见外头绿竹伴着微风婆娑,曲寒静静地掺上一杯热水,除了窗外的风声一时便只剩下流水入杯的动静。   我替他盖好被子从榻边走了出来,想必她还没走远,有些事可能有误会。   “你要去哪?”   曲寒在我身后问,我触上门把手回头道:“我不会走的,只是有些话需当面与云若问清楚,误会若是解不开便要遗憾终生了。”   曲寒没有追上来,我推门出去时云若还未走远。她的背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用通俗的话来讲便是可怜,我觉得她的背影很可怜。只是对一个九重天仙用这两个字未免有些怪怪的,可我真实的想法便是如此。   “云若。”   我向她的背影唤了一声,云若回头看了我一会儿:“你有事吗?”   我点头往前了几步:“有些话想要问你,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误会?”云若反问了一句天色便暗沉沉压下了乌云,本是阳光大好的天气忽而狂风骤起隐没了天上的炎阳。   我虚着眸子以防沙尘吹进眼睛里,突如其来的强风吹乱了我的发丝挡住了仅有的视线,这不是正常的气节变化,这是怪象。   云若痴傻般望着天上的云潮涌动:“我被发现了……”   曲寒这时从屋里出来也如云若一般望着天上滚动的方向:“天兵,是天兵……”   我拂去眼脸下的青丝往天上看,细瞧会发现乌云积压之地泛着不太显眼的金色光芒,那便是曲寒说的天兵?   云若没再多言转身便遁地走了,我不敢再为了流光的事害她滞留被捕,一切只待天兵撤去后再做商谈才妥。   曲寒拉着我进了屋子后将房门以木栓抵住,连窗户也死死合上了。   “他们是来找云若的,云若一走我们自然无妨。你躲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天兵撤去之前不可叫他们看见你知道吗?”   他锢着我的双肩正色,我却茫然无措:“为什么不能叫他们看见我?”   曲寒眸色触动半晌才道:“一百年前你便该死了,已死之人是不能再生的,你的命……逆了天劫。”   我木讷点头应了他的嘱咐,旧时听凡间堂子里的说书人讲,每个人生来便有自己的劫,历劫的过程被称为渡劫,渡过了便是大成,过不去便意味着消亡。曲寒救了我,我本该消亡。我这条命,是逆了天意才捡回来的。   曲寒取出怀中的往生珠捧在手里:“我想用它为你讨一个仙籍,届时就说你是我从人间捡回的孤女,天帝心情顺遂说不定此事便成了,等你成仙后我们就不怕了。可是成仙之前你不能叫他们看见你,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我沉默,而后才又开口:“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曲寒忽而合上掌心死死攥紧了珠子:“若是如此你便会消亡,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遗忘前尘过去,仙尊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想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旧事重提:“我的劫,是什么?”   曲寒这次没有拎我出去,只是食指敲了敲我的脑袋止住了我的妄想:“都跟你说不许问这个,过去的事太久,仙尊不记得了。”   外边儿的狂风止住,曲寒推开窗看时阳光又复了大地,他们走了。   竹叶因那动荡落了不少,曲寒望着满地青翠的绿闭眼呢喃:“成仙便能永生,得了仙骨……你便不会死了。”   我走出门外踏在石阶边缘小心翼翼地走着,身子摇晃却努力保持着不易掌控的平衡:“奈何桥是什么桥?孟婆汤又是什么汤?忘却前尘往事的滋味是什么?我不想忘,我想永远记得佛戾山,永远记得佛戾山上的每一个人。”   死是什么感觉?死的感觉我早已不记得了,我不想喝孟婆汤,我不想忘记佛戾山,不想忘了风华宫,更不想忘了他……   曲寒走到我身旁搀着我一路走,细长的石阶有了外力便格外轻松,至少我不再摇晃了。   曲寒一手牵着我一手背在身后:“奈何桥是灵魂最后经过的地方,只有过了奈何桥才能重新转世为人。桥上常年守着一位看尽人间百态的老婆婆,她会给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灵魂递上一碗汤,喝了便再无乐,无忧。前尘过往牵绊都跟自己不再有关系,爱也好,恨也好,都没关系了。”   我停下步子不再往前,良久转身望着他道:“若是不喝呢?”   曲寒笑了笑,拉着我的手从石阶上跳了下来:“那就是孟婆的事了,仙尊管天管地可不管别人喝不喝孟婆汤。”   我仰头忍不住呵欠,分明才醒来的,这会儿又困了。   “小璃累了?去睡会儿吧。”曲寒领我去了我最初醒来的屋子,这儿的侍婢皆在床前候着,褪去披风后便为我卸下木簪松散了发,曲寒瞧着勾起一抹笑转身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曲寒在院外站了半个时辰,阳光洒在身上不觉得暖,心反而是凉的。   半个时辰后院外再次狂风大作,这次来的不是天兵,因为漫天乌云里并不见那道熟悉的金光。   曲寒向着天上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鸿琰单手扬起玄袍从云上跃下:“人呢?”   拂过的风带了些春日繁华的味道,曲寒闭眼吸了一口风中的清香:“这是春天的味道,我和小璃度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你算什么?”   鸿琰额上的火符印记更浓了些,靠近几步与他正对:“赤羽重明鸟,其声如凤眸有双瞳,故作重明。双瞳致幻可看尽天下百态,只可惜……看不清自己,看不清现实。”   曲寒双眸渐渐泛红笑的浅显:“有些事不需要看的太清楚,只能能辨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便好了。鸿琰,你今日既然来了,重明幻境便不会再让你出去。”   鸿琰不然:“好久没看到你的幻瞳世界了,不过可惜……”   鸿琰说着便摇摇头,曲寒不由得攥紧衣袍厉目:“可惜什么?”   “孤的妖兵就埋伏在距此的不远处,若是限定时辰内他们看不见孤带着妖后出去便会屠戮满城,届时这儿怕就尸魂遍野堪比殇都了。魔界的人于天庭而言一直都是孽障,孤不怕做丧尽天良的事。”   鸿琰说罢越过他身侧径直步入了房前:“是这扇门吧?”   曲寒驻在院中红瞳渐渐退去,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却只能如此僵直不动,屠戮满城的代价便是引来未走远的天兵,届时只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人,发现不该被发现的珠子……   身后传来推门声,曲寒喉间微颤却只能闭上眸子隐忍着心中的那股躁动。   床边的侍女见了他纷纷退后不敢妄言,鸿琰掀开床前帘帐目色怅然:“孤不会让你走的,绝对不会……”   周围有些冷,我身子寒颤不觉间有些冷,睡梦中似一双臂膀拖着,醒来时却见鸿琰携我行于漫卷云舒中,他怎么来了?   他目光平静怀抱着我驾云而行,身后尾随了不少同行的东南山妖兵,甚而还有少数的傀儡魔并列其中。   鸿琰察觉动静低头看我:“醒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颊:“你怎么来了?”   鸿琰忍受着青丝乱舞对我玩笑:“我的妖后都被人拐跑了,难道还不该来瞧瞧?”   他的话一时警醒我不少,鸿琰来了必是与曲寒打过照面,还有殊彦……   “仙尊呢?”   鸿琰少作停顿:“他没事,你放心吧。”   我想了想便是好奇:“我还从来不知仙尊在人间有宅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鸿琰答:“都是那些天兵的功劳,我本是去了佛戾山的,结果你们不在。后来看远处仙气聚集压于一片便知有事发生,除了云若没人能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我想着云若在的地方曲寒应该也在,所以便来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那个……殊彦呢,他为什么这么做,你不会杀了他吧?”   鸿琰埋头抵上我的额:“才醒来就担心别的男人,我会吃醋的。”   我呛了呛嗓子提醒他身后有人,他却并未在意,反而视若无睹吻上我的颊:“殊彦没事,我罚他去雷火狱待几天,日后不会再让他与你见面了。”   我皱眉:“雷火狱?是那个日日雷击火燎出来也得掉层皮的地方吗?”   鸿琰诧异:“这些谁跟你说的?”   人家为我提供了情报我自然不能出卖,故而动了动眼珠想起什么便说什么:“猜的,听名字就知道是这样。”   鸿琰眼色微凝一瞧便是不信我的话,虽如此却依旧照实作了回答:“话是不错,可不是每个人都当如此的。雷击火燎需先得敕令才行,否则就雪灵童那小崽子能在里头熬上这么久?”   雪灵童……   鸿琰说罢便神色异样觉得自己失了言,我能装且装便随之附和:“雪灵童在雷火狱?”   不得不说我的演技还是相当好的,鸿琰只顾着自己说多了不该说的话并未觉得我说这话时的表情有多虚伪,过许久才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我看他这时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遂乘胜追击恳求道:“能让我见见他吗,我不知道他好不好。”   鸿琰目光沉了沉终于妥协:“好吧,回去后许你见他一面。”   我不禁面露喜色,抬头在他额上留下一吻聊表心意。   鸿琰抿唇不言,我却看得出他在笑,尽管唇角的弧度不明显,可这就是在笑,一定是在笑。   对他总是这么方便,需要道谢的时候一个吻便好了。可不自觉间欠下殊彦这么多人情,一时还不知该怎么还他才好。? ☆、魔界大婚 ?  回魔殿后我直接去了雷火狱,这一回是由鸿琰领着正大光明去的。   到石洞前我让他在门口等我,叙旧总要抒发感情,抒发感情总要袒露新声,袒露心声就不能三心二意。若是让鸿琰往他身前一站我们的交流就全废了。   狱卒长搬了张椅子给他坐,鸿琰不太喜欢这个地方,皱着眉头嘱咐我快些。   我应了他的话便由小狱兵领着往里头去了,也多亏沿途有人领着,这儿煞气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重。囚困束缚的妖魔多不胜数,连受虏的神仙也有,不过大多都是些修法不深的小仙。像流光这样的另类我倒没见着,即便有说不准也因着各种利益缘由与仙界交换出去了。   我堵着耳朵不自觉加快了速度,他们的哀嚎呼救难听且又刺耳,甚而有些正受大火灼烧的怪物仰头叫的歇斯底里,没些法力的凡人若是在这耳膜子都保不住。   领路的小妖忽而停下步子转头道:“娘娘,雪灵童就在前头了,沿途也不会再有凶险妖魔,小的是在这儿候着您还是陪您一块儿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是,你在这等我可别走远了。”我一路后退对他叮嘱叮嘱再叮嘱,他现在就是我的指明灯,要是这指明灯不见了我自己的怂胆根本就走不出去。   “娘娘宽心便是,小的候着绝不离开。”经了小妖再三许诺我才放心,鼓足了勇气再往前却听见了一声声稚嫩苦嚎。   用老话说,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小样儿,看你能耐的,进来陪我了吧?流光那个死木头没意思,换了你来也不错,小爷不嫌弃。”雪灵童的嚷嚷声比那些怪物好听太多了,可我怎么听着怎么就这么管不住手想去敲上一棒子呢?   “走开!小崽子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见不着雪女?”我蹙眉,这好像……是殊彦的声音。   “威胁我?我心里苦啊,见不着雪女我难受,你扮一次雪女给我抱抱成么?”   “鼻涕虫你干什么?脏死了滚开!”   “你靠近些,我难受的时候就喜欢找人抱着,见不着雪女我心里苦啊!”   “你你你,你撒手!”   “不,我心里苦!”   我踉跄了一下扶住石墙才站稳步子,这对话怎么越听越别扭?   我踮着脚尽量放轻了步子,隔着一处好视角躲在石缝后偷偷望着,雪灵童鼻子下面挂着两条亮晶晶的东西正在蹭殊彦的袖子,眼瞅着便要染指他的素袍,只一瞬间整个人飞了出去被殊彦一脚踹到了石壁上硬生生嵌了进去。   殊彦拍拍手心道:“臭小子,自己赶快擦干鼻涕否则就宰了你!”   石墙上的人形大字看得我目瞪口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实在是太脏太暴力了!   “那个……打搅一下。”我探出个脑袋笑眯眯插了一句。   雪灵童从墙缝里挣出来瞧我便乐呵了:“你也来陪我了?”   殊彦没好气瞟了我一眼便又怔住,阴沉着眸子似是真的动怒了:“谁让你回来的?”   我原本就没打算出来的,看他这吃人的模样更不敢动了。   “是鸿琰接我回来的,谢谢你送我回去,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可我是真心想嫁给鸿琰的。”   殊彦握拳捏的咯咯响:“想还人情就滚回你的风华宫去,魔殿容不得你!”   我低下头比雪灵童还像小孩子:“你也讨厌我吗?”   殊彦哑然,过良久才松缓了些语气:“对,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像个傻子一样把所有人都想的一样,你以为这里是风华宫吗?”   我着实未料到他会发这样大的脾气,不过想他冒着危险送我回去又害自己进了雷火狱,可我眨眼间便回来了,是人怕都会有些气不过,如此思量的心里也就平衡了。   我只能采用厚脸皮战略眨眨眼忽视他的愤怒:“你讨厌我那也没法子了,我只是来瞧瞧雪灵童是不是还活着,看他能吃能睡我就走了,你们……你们继续。”   说罢我捂着头转身就跑了,雪灵童还在我身后直嚷嚷着带他走,却没再听见殊彦的声音。   “出来了?”鸿琰听见动静起身回头,我脸上挂着沉默只静静点了点头。   鸿琰看出其中端倪:“是殊彦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忙摆手搪塞,“都怪雪灵童,他说我又丑又笨还是个傻子。”   鸿琰噗嗤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都快做新娘的人了还和他计较?”   我双手环胸昂头哼哼:“我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气质悠然绝代风华一只梨花压海棠的婀娜佳人当然不会跟他计较。”   鸿琰左右开弓捏我的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气质悠然绝代风华一只梨花压海棠的婀娜佳人,我们回吧,晚些时候派人把嫁衣给你送去,琉宫都空上好久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了,雷火狱越来越远,路上时不时回头望过一眼,他为什么要带我回去?只是因为讨厌我?不对,绝不是这个理由。   刚才不曾问他是因为他不想说,我也就懒得问了。一百年来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别人想说的……自己总会说。   转眼间到了大婚之日,澄萸一早拉我起来梳妆筹备,鸿琰还特意拨了不少侍婢为我宽衣整理,这些丫头以后便跟着我往琉宫去,只希望不会多几个向澄萸和红羽这样的话婆子就好。   所有人忙里忙外翻找个不停,一会儿掉个珠子一会儿少个串,连鸿琰亲自选的耳环都只瞧见了一个。澄萸急的咬牙跺脚趴在床底下找,红羽翻箱倒柜将所有首饰都倒出来了。   我倚靠在床头嘴里磕着瓜子儿哼着小调儿:“你们说说你们说说,一丢就丢这么多东西,慢慢找不着急,实在找不着就算了。”   澄萸从床下一跃而起头发都是炸开的:“娘娘,昨晚上是不是您偷偷翻了首饰盒?我在阁间里听见您的动静了。”   我眼珠转了转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我……有么?没证据你就是诽谤,快找快找,那耳环色泽偏暗打着烛火都晃眼睛,大半夜黑漆漆的我怎么瞧?”   澄萸瘪嘴啜泣:“昨天主上遣人送来盛耳环的锦盒您可是都没打开过,眼下都知道色泽偏暗了!”   我捂嘴咳了咳:“那个……反正盖上盖头就瞧不见了,慌什么。”   红羽苦着脸提起桌上的薄纱盖头:“娘娘,这盖头……是透的!”   我:“………”   “找着了找着了,耳环在这呢!”一个瘦小的丫头在角落拾起一个耳环递给了红羽,耳环上积了些灰,一瞧就知道至少在角落待了几个时辰了。   我坐直身子第一个鼓掌:“瞧瞧瞧瞧,什么叫人小力量大,你们一个个羞涩不?”   红羽瘪嘴不太乐意倒也没说话,其他的人初来乍到也不开口,澄萸横手叉腰对我的评价很是不满:“娘娘,这跟大小没什么关系,关系在昨儿个晚上才对。”   红羽立刻跟着点头:“对对对,昨晚上!”   哟呵,俩丫头同气连枝了?   锦雀阁里的丫头继续忙活着,我穿着没系整齐的嫁衣一左一右揪着两人的耳朵神气十足:“你们两个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真切再说一遍?”   鸿琰派人来时我正揪着两个她们好不快活,来瞧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老身子骨小跑而来看我还在玩闹心都急到了嗓子眼,直叫唤说时辰不多了不能拖了快点儿麻溜点儿立刻马上!   我被按在妆台前时才了缓过了神,时间好像真的不多了。   我后来才知这人是个梳妆打扮的高手,虽说年纪一大把了像个阿婆,可动起手来有模有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为我打好了现磨加工的珍珠粉又执笔描眉,才放下眉笔便又将胭脂红纸递于我口齿间为我点唇。我按她说的抿了抿唇,闭目悠然还能嗅见淡淡的余香。   “这衣裳怎么穿成这样?娘娘快系好快系好,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   “不对不对,娘娘您别动还是老奴来吧。”   “娘娘这凤仙花汁染在指甲上特别好看,您可千万别蹭掉了。”   “凤冠挺沉您别动,脑袋掉了可就不好。”   “盖头呢,盖头盖头!”   阿婆架着我从妆台前起身便准备出去,我趁着未动的时候转头去瞧那铜镜,镜中人脸如白玉颜若朝华,额上的娇俏花钿透着点点珠粉晶莹,隔着大红薄纱盖头我却不禁迷失,这真的是我吗?   “吉时到,出~”   阿婆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红羽澄萸一人搀着一边小心走着,魔殿庭院长廊皆是然上了镀金烛台为饰的大红烛,大红长绫配着四四方方的囍字挂满了房檐枝头的每一处。   东南山今儿个是头一次大行喜事,鸿琰遣人腾了一间大殿作为敕礼的喜堂,我埋头跨过门前高台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殿堂布置得极尽奢华,玉阶最高处置了金碧辉煌的坐榻,坐榻边缘早已挂好红绫为饰,铺以金黄软垫与人间帝王无异。   鸿琰着红袍转身看我,眸色微愣一时竟呆滞未动,过了许久才到我身前迎出手来接我:“阿璃,你今天真美。”   我抿唇浅笑伸手覆上他的掌心,红毯悠长自坐榻延伸至大殿外,他命人准备了许多梨花瓣洒在了红毯之上,红白相间映衬得格外好看。   我扣上他的十指一步步向那片玉阶走了去,金色垂帘迷了我的眼,也迷了我的心。   鸿琰,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妻,我要做你……一生一世的妻。? ☆、子非完璧 ?  琉宫内寝虽不及阙宫,却也是我不曾想象的奢华。   屋里燃着烛火摇曳,我着那嫁衣鲜红正坐于床前,左右侍婢扶着托盘不动也不说话,整个琉宫静悄悄的。   繁重的凤冠压得我脖子酸痛,两个侍婢一人托着酒壶杯盏一人托着鸳鸯秤杆竟不觉得乏力,我低头搓揉着掌心越想越发紧张。   洞房这种事……没经验啊。   嘎吱~   内寝的门被推开来,一声声脚步靠近,我垂下眸子不敢看,只隔着红纱盖头瞧见了他的玄色长靴。   两个婢子向他伏膝叩礼,托秤杆的婢子高举托盘迎上他身前:“请主上掀开盖头,掀了盖头情深伉俪,好事当头。”   鸿琰执秤道:“娘娘,为夫可要掀盖头了。”   鉴于这薄纱盖头是透的,我想要笑却又不敢笑,过半晌不答只能抿唇隐忍才免失态。   鸿琰唇角微扬以秤尾挑起盖头的一角,我眸前的视线越渐清晰,随他手臂的上扬逐渐仰头对他笑,依旧是抿唇浅笑,这俩丫头不走我就只能浅笑。   有道是静若处子,动若疯妇,鸿琰忍不住背着两个婢子偷偷扬唇:“从不曾见你这样,一时都不习惯了。”   揭过了红盖头,鸿琰将鸳鸯秤又放了回去。另一边托酒的侍婢往前跪迎:“请主上和娘娘交杯饮酒,至此以后长长久久。”   鸿琰拿过两个酒杯递了我一个,这玉杯玲珑剔透就跟曲寒常用的一样,夹伴着烛火通明映衬得我眼耀迷离。   鸿琰举杯环与我手肘交错,这酒的味道有些烈,一杯下肚呛了我的嗓子。   “咳咳咳……”   我放下酒杯呛咳不止,鸿琰一边为我拂背一边笑我:“饮酒都不知道慢些,你当这是白水还是香茶?”   “我喜欢我乐意怎么着?”我顺了口气儿仰头便顶了回去,身边的婢子瞧我的脸色一变皆不自觉抿了抿唇。   糟糕,现原形了。   我屏息后贴上他的肩重新娇俏道:“人家喜欢这么喝。”   鸿琰拂手唤她们出去了,人才走我便松开他到妆台前去解凤冠。   “快快快,快帮帮我,这些个朱钗夹子太复杂了。”   我对着铜镜摆弄半天一个夹子也未摘下来,鸿琰不紧不慢从榻前走来对镜一笑:“你一个姑娘家,竟不会解这些?”   我摇着他的衣袖催他快些:“快帮帮我,你再不帮我待会儿头断了可就得对着一个无头鬼了。”   鸿琰探手替我卸下朱钗银饰,不出一会儿便搞定了繁重的凤冠。   我松散了头发动了动脖子看着镜前的一大坨金,最初瞧着还觉着它美,没曾想戴了一日可把我受够了。   “阿璃。”   “恩?”   鸿琰轻唤了唤我,我应声回头却被他堵住了唇。过良久他才至我耳畔道:“今夜,不算强迫吧?”   我颊上燥热低头不语,不用瞧便知眼下定是脸上一片红了。   鸿琰抱着我坐上榻边拂手解下了床前的紫纱围帐,帐外的烛台一同熄了火光,偌大的琉宫内殿晦暗一片。   漆黑中我什么也瞧不见,鸿琰合衣躺于身侧动手解我的衣前结,他的发丝纤长垂于我的耳边泛起一丝丝微痒,不自觉便心跳加快了些。   他的双唇柔软贴上的我的嘴角,今夜,注定无眠……   曲寒坐在千秋殿的屋顶上望月不言,紫槿端着托盘跃上他身前:“仙尊,紫槿为你备了好酒,尝尝吧。”   紫槿执壶斟满一杯递了去,曲寒结果玉杯一饮而尽,便又自己动手斟了好几杯。   曲寒还想再喝,紫槿夺下酒杯不肯给他了:“仙尊少喝些,酒烈伤身。”   曲寒透着月色生了些醉意:“这酒是哪儿来的?”   紫槿挽袖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津:“我去了琉璃常去的那家,这是老板才酿好的胭脂魅。”   “胭脂魅……”曲寒抚着酒壶喃喃,“她最爱带胭脂魅回来,这酒有些烈,味道却不错。我方才饮出酒味还以为是小璃回来了。”   紫槿握着酒杯小声问他:“仙尊,你和琉璃从前认识吗?能跟我讲讲琉璃从前的事吗?”   “你喜欢听旧事?今夜烦闷睡不着,那我讲给你听吧。”曲寒收起思绪笑了笑:“那时候她很美,穿上大红嫁衣坐于榻前一动也不敢动,她本不是这个性子,却怕新婚之夜在侍女下人面前丢了他的脸。她只敢抿唇笑,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失态。我趁着新郎未进房时施术迷了侍仆是神志,我要带她走,可她不走。”   紫槿怅然不敢信:“她从前嫁过人?”   曲寒望着月圆迷了眼:“她说,她爱他,她要做他一生一世的妻。我说你梦未醒,醒来会后悔的。于是,她便当着我的面毁了自己的仙根,她一边忍着痛处一边跟我说,这样,便无谓天尽头了。”   “天尽头?”紫槿忍不住重诉他的话,“琉璃曾经是神仙?”   曲寒未驳,良久后拿过她怀里的玉杯又斟酒饮了一口:“殿前的玉桂就是她从广寒宫外折来的,她说玉桂好看,比人间虚荣浮华要清雅多了。那时我笑着问她,你嫁给我好不好?她说,若一月之内再遇不见心仪的男子便考虑考虑,我竟当真了。”   “后来呢?”   “后来,鸿琰称雄魔界降了许多不甘臣服的妖灵,天庭忧心任其发展久成祸患便决定举兵围剿东南山。那时师父耗尽毕生修为助我以重明幻境剥离了鸿琰的魂魄,奉虔救走了他的身体撤兵退回殿内竖起毒烟屏障,我们以为鸿琰死了,且师父那时命不久矣,便也收手回天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小璃的一月之期于凡间的时日算便是三十年,我在风华宫等了她二十年,却输给了那个人……”   曲寒失神笑了笑又饮了一杯,直到壶里再也淌不出一滴酒。   紫槿吸了口气:“那个人便是害琉璃重伤差点死掉的人,是么?”   曲寒酒过三巡醉意更深,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享受那夜风拂面:“他是蜀国公子,后来的蜀国国君,叫齐墨。那日他去围场狩猎惊了马匹险些坠下悬崖去,那一年,齐墨年有弱冠,小璃喜欢他的白衣。”   紫槿起身扶他:“后来的事仙尊不说我也猜到了,凡人皆是朝三暮四,何况还是人间帝王,琉璃自断仙根没了自保的能力必是被他伤的不轻。”   曲寒忽而双手护唇向圆月的方向喊得歇斯底里:“小鱼,我想你!”   “小鱼?”紫槿不知他所喊的意思,皱了皱眉并未多问,只学着他的模样扯着嗓子响彻夜空:“小鱼,仙尊想你,仙尊他想你!”   “小鱼,我想你!”   “小鱼,玩够了就回家,仙尊一直都想着你!”   两个人的回声荡尽山中每一处角落,空落落的夜里无人允答,回应只有竹林涤荡的山风,还有竹林摩娑。   曲寒道出心里话便觉得心里舒缓了不少:“紫槿,答应仙尊一件事好么?”   紫槿点头,曲寒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小璃。”   紫槿想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了。夜风袭袭吹拂了散乱的发,她半晌笑了笑,只浅浅道了一声好。   翌日   鸿琰一早穿上衣服就走了,走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许是因凶器的事烦心气恼,我也不便多问。   澄萸一早打了清水进门笑话我,我裹在被子里嚷嚷着要她取衣服过来,羞红了脸埋进被窝里平白受她好一顿洗涮。   今日换上的衣裳是鸿琰一早命人备好的橙红广绣锦袍,袍角以百花做衬绣的极为精巧灵珑,既不单调也不显俗气,单抚着料子便知是名贵的上品。   澄萸将我按上镜前为我梳妆,我问她今日梳什么发好,澄萸食指轻点下颌想了半晌才道:“奴婢给娘娘梳双刀髻吧,再配上这些步摇发饰一定好看。”   我点点头由着她弄,我信她定会弄得很好,若是不好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红羽重新弄,顺便把澄萸剁吧剁吧煲汤喝,也算搞定了一顿午餐。   “今天主上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澄萸一边为我束发一边嘟囔,我对着铜镜皱眉疑虑:“是在烦心往生珠的事吗?”   澄萸摇头不知:“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吧”   阙宫的侍仆不敢进去,成列站着低头守在宫门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宫门内传来乒乒乓乓的瓷器破碎,鸿琰砸尽了每一个可砸的东西,床前的罗账被他撕开口子弃于一旁犹如不值钱的破碎布帛,奢华气派的阙宫上下狼藉一片。   奉虔大着胆子推开宫门诧异望着眼前的一切:“主上,您怎么了?”   鸿琰伏在案前红着眼睛:“出去。”   奉虔皱眉思虑了许久:“难道是应……是妖后怎么了?”   鸿琰如发疯一般拂去了桌上的文案信纸向他嘶吼:“孤让你出去,出去,都给孤出去!”   奉虔脸色铁青转身步至门前停住,回头忍不住又道:“主上,有些话纵使不当讲奉虔也不得不说,当初先君是如何着了佛戾山的道我们心里都清楚,奉虔忠言逆耳,希望主上能对自己尽责,也对东南山尽责。”   奉虔说罢转身带门而去,鸿琰双手攥拳掀掉了案上的明黄桌布喃喃自语:“你不是完璧,不是完璧……”? ☆、嫌隙渐生 ?  阙宫外传来声响:“主上,千绝回来了。”   鸿琰闭上眸子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道:“进来。”   嘎吱~   段千绝进门来见阙宫凌乱一时怔了怔:“主上,这是?”  鸿琰摆手不许他再问:“没事,孤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段千绝拱手作揖:“找到了,随身携带琉璃珠的姑娘属下寻到了五个,再一一问过主上所道的那些问题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鸿琰指尖触动眉目恢复了些神色:“谁?”   段千绝不敢犹豫:“是个孤女,叫丁妙余。”   “丁妙余?”鸿琰起身踱步,“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在哪听过?”   段千绝目光微眯想了想:“属下想起来了,那夜伏城主上让属下护送娘娘回佛戾山,好像娘娘提过一个叫妙余的女子,不知属下不记得与所寻的女子是不是一个人。”   鸿琰止步想了想,那夜,伏城?   “不爱自己的人,何求旁人垂爱?”   鸿琰脑中有了思绪便当即追问:“人在哪儿?”   “回禀主上,在伏城,蜀国宫城墙外不远的一处凉亭中,属下嘱咐丁姑娘在那儿稍候片刻,主上可是现在去吗?”   鸿琰点了点头,行至阙宫门前不忘回头叮咛:“这次孤自己去,此事切记不可同任何人讲起,一定不能让娘娘知道。阙宫不成样子了,你嘱咐下人将宫殿收拾收拾。”   段千绝低头应了他的话,鸿琰这才放心转身离开了东南山往伏城方向去。一路驾云不禁加快了速度,心心念念只有当年的玉镂殿,还有殿前盛放的绝色牡丹。   伏城入了春便格外热闹,冬天气候凉,出门掉个眼泪就能冻成冰柱。伏城的人最讨厌冬天,却喜欢春天的暖,既不酷暑也不寒凉,还能赏赏百花盛放的奇景。   蜀宫是皇城,皇城外环了一圈是平民百姓不可擅入的禁区。   禁区外的不远处有一浅池,池水清澈撒了些被风垂落的无名花瓣。鸿琰到时丁妙余正在浅池旁的凉亭中捧一受伤的云雀,她穿了极美的浅粉牡丹裙,裙侧的牡丹盛放栩栩如生,就如真的一样。雀鸟双翼沾了些鲜血,丁妙余抚了抚它的伤口撕下了袖间长纱为其缠绕止血。   云雀尚不能飞,只能在亭中立着小爪子颤颤巍巍蹦跳几步。丁妙余被它的滑稽模样逗得捂唇笑了笑,眉目清丽竟比从前更美艳了几分。   鸿琰瞧得有些出神,靠近几步却惊了正与雀鸟玩耍的曼妙佳人。   丁妙余收起笑意似是受了惊吓,后退几步低头伏膝问了一声礼:“公子安好,我方才……方才逗它玩儿呢。”   鸿琰愣过半晌后方才笑了笑:“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公子与我见过吗?”丁妙余步下亭外石阶,未出最后一步却脚下不慎打滑往前跌了去,心中害怕闭上眸子尖叫一声,整个人却跌入了突如其来的怀抱柔软。   “方才脚下有碎石,姑娘没事吧?”   鸿琰护住她的背脊关切追问了一声,丁妙余后怕一阵方才敢睁开眸子,明眸正对上他的眼却不禁脸红,当即起身踉跄退了几步煞是不安:“妙余无礼了,请公子不要见怪。”   鸿琰摇头无谓:“听说你身上有一颗琉璃珠,可否给我瞧瞧?”   “琉璃珠倒是有,只是公子瞧这个做什么?”丁妙余好奇不已,却还是取出珠子递了上去。   鸿琰接过琉璃珠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颗珠子似有好久不见了,如今想想,倒也算是故友。   “方才有个奇怪的人问了我很多奇怪的问题,可他问的问题我都觉得莫名熟悉,玉镂殿,牡丹花……我最喜欢牡丹了,总觉得这花和我有什么联系,却又想不起来。”   鸿琰不自觉红了眼睛,失神无措间隐忍住了心中的酸楚:“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你……你哭了吗?”丁妙余踌躇不安往前了几步,卷起袖襟为他拭泪,“公子,你怎么了,好好的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鸿琰忽而抱住眼前佳人破涕为笑:“没什么过不去的,眼下什么都过去了,是我对你不住,原谅我……”   丁妙余一时惊慌推开他道:“公子有话好好讲,你这是做什么!”   鸿琰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欲言又止间丁妙余却早已跑远。行出一段距离却又折回拿走了他手里的琉璃珠:“这……这是我的!”   “鱼儿……”鸿琰心下一急想去追,踏出一步却又退了回去,事到如今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丁妙余躲在一处房檐后瞧着鸿琰转身远去:“怎么办,他走了。”   曲灵执箫到她身侧:“走了就走了,反正还会回来的。你每日这个时候就到此候着,他一定会来。”   丁妙余不禁勾起戏谑:“你就敢如此笃定?”   曲灵直言:“有何不敢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想做妖后娘娘就得学会等,学会忍。”   丁妙余拂去了薄纱袖上的雀鸟血渍陷入了沉思:“她待我不薄,我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轻絮不曾帮过我什么,可是琉璃……我不想恩将仇报。”   “是吗,可是风华宫的人放过你了吗?他们看着你掉下山崖救你了吗?别忘了助你恢复容颜的人是我,你现在什么都得靠我。”曲灵指痕拂过她的肤色胜雪,“幸福是争来的,你不争心上人可就是别人的,自己好好掂量吧。”   曲灵说罢转身便走了,只剩丁妙余倚着墙根闭眸不语。往日屈辱历历在目,自己便是这人善被人欺的好例子。从前的苦日子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回去了。   幸福,是争来的……   我坐于桌前双手撑着下颌气鼓鼓,今天心情差,今天心情极差。   “娘娘,这个点儿了主上怕是不会来了,这羹汤您喝了吧,您的体质若是不吃东西会饿肚子的。”澄萸将汤碗向我跟前推了推,我低头舀了一匙,眼瞅的美味却怎么也吃不下去。   本是看他忙了一日才叫人备的羹汤,可都这个点儿了竟然还在浮生殿未出,议的什么事需要一整天?!   啪!   我叩下一声响动拍案而起,澄萸吓得小身板颤了颤:“娘娘,您这是干什么?您您您……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我将汤碗摆上餐盘起身端了出去:“他没时辰过来,我送去总行了吧?”   澄萸这才舒了口气顺便拭了拭额角的汗:“呼,我还以为您要拿着砍刀冲到浮生殿去呢。娘娘,端汤的活计我做就行了。可是……浮生殿我们去不得啊。”   澄萸说着要过来端餐盘,我往后挪了挪不许她动:“我来就好,浮生殿去不得我就端去阙宫等他,总不能在浮生殿议上一宿吧?”   我答后便欲出琉宫,还没走出内寝便忍受不住身后的尾巴回头下令:“你们几个都不许跟上来,我自己去。”   其他的婢子还好,反是澄萸跟我耍别扭纠缠了好半天,直到我一脚冲她鞋上跺了去才算老实。   我仰头一哼小蛮腰一扭转身便出琉宫去了,留澄萸在原处抱着小脚叫唤个不停。这就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打楼阁拆垮。   我入阙宫时便犯了困,架不住眼皮打架本想着放好羹汤就走,回头未出几步却听得身后有动静,进去瞧了瞧他却伏案阅卷勤奋的不行。   “你……你不是在浮生殿吗?”   鸿琰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一惊,起身皱眉似是不悦:“外头的妖兵怎么不知道通传?”   我放下羹汤挺不好意思的:“我以为里头没人所以让他们不必多此一举了,可你不是说在浮生殿吗?”   鸿琰眼神动了动才向我道:“刚回来,还未来得及派人去琉宫告知呢。天色晚了,羹汤搁这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他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便传来了殿外守卫:“找个人送娘娘回去,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我脑中一懵就被人原模原样请回了琉宫,驻在琉宫外院时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我好像才说了两句话。   “娘娘,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澄萸一瘸一拐出来迎我,红羽揉了揉眼皮也跟着出来:“方才困倦打了个盹,澄萸你的脚怎么了?”   我心苦闷,没搭理她们回屋爬上锦榻便合眼睡了,今天只见着他一面,还是我自己去的,且还只说了两句话!   我怎么觉得我这会儿比雪灵童还苦了?   脑中装的事太多便易扰了心神,越想越乱甚至越想越不透彻。我是个爱犯懒的人,索性裹上被褥睡去。管他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下来的事也得等我一觉醒来再说。   睡梦中我又被牵去了那片花海,我对此已经习惯了,也不知云若上次离去有没有被天兵抓到,正巧问问她的近况,顺便将那误会与她澄清清楚。   “琉璃。”   是云若在唤我,我笑着回头却撞上她越渐乏力的身子:“你怎么了?被天兵打伤了吗?”   云若苦笑着摇头:“受了些小伤,无碍的。琉璃,我的体力越来越少了,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怕不说便再也没机会了。”   云若不由分说递给了我一块写了字的娟锦:“这娟锦带不出梦境,你将上面的字记下来替我转达流光吧。”   我提着娟锦低头看,上面的字不多,却字字诛心——皆叹云若流光,我却爱错了人。   ? ☆、焚心一炬(一) ?  “云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攥着娟锦不明,她有事为何不自己说,为何要我转达?   云若仰头望着艳阳感受最后一丝温暖:“我一直不信一见钟情,却在见他的第一眼便不由己。我爱他,我用自己的仙血去救他,我想要和他相守一世。得知天帝赐婚后我很生气很着急,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他,我上天求天帝收回成命,回来时他却不见了,我以为今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流光等了她三天,原来竟是回天去了?   我攥着娟锦的手不由得一松:“没曾想他成了你的丈夫,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云若眼角滑落一滴湿润:“可他爱的不是我,秋翎死了,他恨我,他恨透了我。”   “这其中有误会,他不知道……”   “是有误会,我想跟他解释可他从不信我,他不想听我说。”云若嗓音颤了颤,“那日有仙友来访,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秋翎的事我对外只字不提,他却连正眼也不想再看我。”   云若的身子越来越淡,今日的梦境维持太短,她的体力撑不住了。   “琉璃,云若很开心有人能像你这般听我发牢骚,谢谢你……”   “云若,你怎么了,云若!”我跑过去却扑了空,云若消失了,她的梦境开始崩塌,花海散去将我从梦中惊醒。   “云若!”我喊着她的名字从榻上醒来,澄萸和红羽都不在,只一个侍婢到我身旁行了伏膝之礼。   “天还未大亮呢,娘娘再睡会儿吧。”   我下床披了件淡薄的衣裳嘱咐她多点一些蜡,这会儿睡不着,眼皮总是在跳。   侍婢又为我添了一件碧色的披风:“是不是外头闹腾把您吵醒了?夜里凉,娘娘别受寒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闹腾?外头闹腾什么?”   侍婢俯身贴至我耳畔小声呢喃:“听说云若圣母带着焚心盏来与主上做交换,换断肠丹的解药,刚不久便自裁在浮生殿了。”   我拍案起身不敢信她的话:“你说什么!自裁?她为什么要自裁?她……她在浮生殿?”   泪在我眼眶打转什么也瞧不清了,云若死了?她是来换解药的,她为什么要死?   “娘娘,这会儿浮生殿怕是正热闹呢,您还是睡会儿吧。”侍婢搀着我往榻边走,我挣脱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一路从内殿奔出了琉宫。   “娘娘您去哪儿?娘娘……”   云若,你不能死,我还有话没说你不能死,云若!   侍婢在身后的呼唤我早已听不真切,我要去浮生殿,我还有话没有说,你不能死,你给我活着……   我到时被持刀的妖兵拦在殿外,里头黑压压堆了不少人,还有经久不散的血腥气。   “云若,云若!”   紧追而上的侍婢拖着我的手便往回走:“娘娘,此处乃魔殿议事禁地您不能进去!”   魔殿的婢子皆身怀修为,我挣不过她的力气,浮生殿三个字离我越来越远,我必须进去。   曲寒教过我防身之法,我用它对付了拖我的侍婢还有守卫浮生殿的妖兵。   浮生殿上,驻立君王。其情冷冽,其心寒凉……   诸魔闭口陷入了死寂,鸿琰手执玉盏立于阶上冷眸看我:“你怎么来了?此地不可擅入你不知道吗?”   云若就躺在阶下不远的地方,她今日着了一身鲜红的衣裳,是一件极美的嫁衣。衣上绣了精致的百合花案,这是她那日亲自选的花。   染了血的刀子握在她手上,我分不清哪些是衣色,哪些是血红。   奉虔驻于诸魔之首的位置:“此处乃东南山重地,娘娘擅闯可知有罪?”   我红了眼眶向他们嘶吼:“为什么杀她?她是来换解药的,你们为什么杀她!”   鸿琰拂袖坐于素帘后的王榻:“没人杀她,刀是她自己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段千绝上前一步向我作揖拜礼:“娘娘,主上已派了人送了解药去流光处,云若圣母是自裁而死无人相逼。”   我捂住口鼻失声笑,指尖放下时浸了一手的水渍。   我跌于她身侧哽咽:“云若,我一直都有话想跟你说,可是一直都没机会。是我迟了,对不起,我迟了……”   云若的手尚有余温,却比往常凉了不少。   “五千年前你救了一个人,他是你的丈夫,他爱的是你。”我扶着她的身子枕于膝上,“他等了你三天三夜,他以为秋翎是你。是他负了你,你该起来骂他打他,你不该死,你不该为了他死……”   奉虔冷眼向阶上道:“主上,此处浮生殿重地实不该由娘娘如此胡闹!”   鸿琰攥紧衣袍起身望着浮生殿外:“琉宫的奴才都死了吗?若是死了孤便亲自送她上奈何桥去!”   殿外的侍婢本不敢进,听鸿琰如此大喝方才吓破了胆子奔至我身前:“主上恕罪,奴婢这就带娘娘回去。”   我不经意间看她袖口脱出了娟锦的一角,侍婢拉着我的衣袖急不可耐:“娘娘,我们快走吧!”   我没听进她的话,扯出娟锦摊开瞧,里头的字比我在梦里见到的要多一些,字迹娟秀却有几处圆润色泽深了些,应是她笔书时淌下的泪。   焚心一炬早已将我的心燃成了灰烬,你说我葬尽了你一生的幸福,我又何尝不是将自己葬进了你的情冢?赋虹似朝霞,叹云若流光。流光一瞬即逝绚如烟火,我整整追了五千年,追不动了。下辈子我不要做仙,我要做个凡家女,嫁给小路尽头等我的人,我为他织袍,听他真真切切唤我一声娘子。今世便由我担下所有的罪过,此生,再无云若。   此生……再无云若。   “娘娘,这儿不是我们待的地方,咱快走吧!”侍婢拖着我便要走,我起身恍惚间对上了鸿琰手里的玉盏,这玉盏很美,我今日是在现实中真真切切第一次见,也是我第一次与他相顾无言。   我拖着云若的尸体艰难地向殿外走,她是九重天宫的云若圣母,她授了我驾云之术,我不会让她的身子待在魔窟,不会……   奉虔眸中生出警惕:“娘娘这是何意?”   眼泪迷了前方的视线,我腾出手拭泪后继续走:“焚心盏已经给了你们,难道还要霸着她的尸身不成?”   奉虔笑了笑不以为然:“焚心盏交换断肠丹解药,我们已两不相欠。娘娘入殿前主上曾令将她的尸身挂于魔殿口示众,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好慎人的四个字,挫骨扬灰……   我走近了几步回报以他同样的笑:“可以啊,只要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奉虔冷笑不屑:“娘娘这是为了她与主上作对?”   我早料到他会如此说:“那么请问奉虔将军,有仇必报可是如此?”   奉虔点头:“是如此,那又怎样?”   我挑眉回头望着满殿诸魔:“那便是了,自古以来有仇必报,那有恩便必还。云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她收尸不算过分吧?”   “救命之恩?”奉虔反问,“谁不知道你们相识不久何来救命之恩?”   “这话若由旁人来问我倒不觉得新鲜,可奉虔将军如此问会不会有些贵人多忘事?”我眉目正色话中有话,紫槿来东南山那日,他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奉虔果然愣了愣,半晌才又阴沉沉看着我:“那如你所说,曲寒他养了你一百年我们众所周知,你是不是要为了他对付主上?”   “你……”我一时哑口无言,他这话分明是调转话题强词夺理!   鸿琰食指抵额很是烦闷:“奉虔,你放肆了。”   奉虔忌惮鸿琰方才闭口作罢,他步下石阶走到我身前缓了缓:“你在恨我吗?”   云若自裁身死,我的心五味杂陈,半晌才忍住渗出的眼泪低喃:“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鸿琰指痕拂去我眼角的湿润:“你闯入浮生殿让我难为,你要带走她的尸身让我难为。她当初以你的性命为要挟让我放过流光,我如此做也错了吗?我不禁想若今日身死之人是我,若此地是风华宫,不知曲寒会不会留我全尸?”   我怔了怔:“要挟?”   鸿琰看我苦笑,继而便又回头厉目:“千绝,去雷火狱放殊彦出来,你们护送娘娘将云若的尸体送还给流光。”   奉虔脸色大变:“主上,这不行啊!”   鸿琰冷眸锢上他的喉:“你再多嘴,便顶了殊彦的位置去雷火狱待几天!”   奉虔脸色煞白不再多话,鸿琰松手径直从我身侧离开了浮生殿。擦身之时他说了一句话,你是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否则东南山也留不得他们。   鸿琰走后诸魔也跟着离去,侍婢跌坐了下去直喘粗气,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我攥紧娟锦跪坐在她的尸身前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我明明已经发现了端倪,我明明应该早一点告诉她的。   浮生殿静的出奇,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关切:“起来吧,地上凉。”   我回头时眼眶不争气地又湿了,面前一片朦胧只轻轻问了一声:“是殊彦吗?”   殊彦走上前俯身抱起了云若:“走吧,送她回家。”   我揉了揉眼皮哽咽:“我又闯祸了,你不骂我吗?”   段千绝眼眸深沉倒也不说话,殊彦仰头思索后只是疑虑:“你后悔了?”   我摇头不语,我不后悔,却已连辩解的心思都嫌多余了。   殊彦耸耸肩:“那不就得了,闯祸也好重情也罢,只要无愧于心就是了。顺便告诉你,储玥曾经也这样气过主上,他那时候说什么也要去天尽头救曲灵,险些害得主上一口气上不来跳长江了。”   “噗!”我捂唇止不住地笑,殊彦这才跟着段千绝往殿外而去,一路走还不住催促我麻溜些不许偷懒。   逗笑过后我才看着他的背影失神,殊彦,谢谢你……? ☆、焚心一炬(二) ?  段千绝本是要去佛戾山的,我记得流光在清雅小筑休息,便让他转道去了曲寒在人间的那座宅院。   进屋时曲寒不在,流光打掉了送药小妖手中的解药怎么也不肯吃。解药落地滚至了我脚下,小妖见殊彦和段千绝如释重负便上前来:“大人您们可来了,解药已送到了,可他不肯吃。”      段千绝哼了一声不屑道:“命是他自己的,不吃就不吃吧,莫不是还要喂他不成?”   流光躺了许久应是恢复了力气,眸光望着我咬唇道:“为什么鸿琰会派人送解药来?是不是云若将焚心盏交给魔殿了?”   我上前几步只将解药递给他:“这是断肠丹的解药,你快吃了吧。”   流光冷笑着再次将解药拂在了地上:“我不吃!背弃天界换来的东西我不吃!你让云若过来,我要亲自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我拾起解药再次摊手递至他身前:“不吃解药你会死,云若不想看你死。”   流光拿过解药笑了笑,继而扬手便抛至窗外的竹林尘埃中。   我失神错愕追至窗边却只能望见一片翠绿青葱,那么小的一粒丹药犹如尘沙一粒,再要寻回谈何容易?   我气恼回头便扬下一巴掌:“流光,你做什么!”   流光抚着脸颊冷目讥讽:“出卖天界的叛徒,她换来的东西我不会吃的。”   我将云若的娟锦掷于他脚下:“是吗?那这个叛徒可真够蠢的,搭上自己的性命却白白救了一个负心郎!”   “搭上性命?”流光这时才注意到段千绝身后的殊彦,他怀中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美人,美人着桃花妆容煞是好看,神色间却早已没了气息,“她……她怎么了?”      殊彦走上前将云若置于一处小榻上:“这是你的妻子,你自己管。”   流光一时愕然无话,半晌呆滞于原地不知所措。云若的嫁衣沾了血腥气,血渍干涸早已不再淌了。   流光一步一顿往小榻去,我转身背对着他隐忍住想哭的冲动:“五千年前你受重伤坠于一处小镇的青石路上,你压扁了她的百合花。她将你枕在膝上喂你喝水,她对你说:你记住了,等你好了要做我相公,知道吗?”   “你胡说什么,救我的人是秋翎。”流光话如此说却不自觉抚上她的颊,鼻梁酸楚淌下一滴湿润浸了她的额。   我转身无力笑了笑:“是,秋翎是救了你,可你等了三天三夜的人是云若,第一个跟你说那句话的人也是云若。你可知自己为何苦等了三日吗?因为她上天去阻止天帝赐予她的婚事,因为她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你!”   流光肩目光如炬晃她的身子:“云若,这又是你使的计谋是不是?你在装死是不是?你联合了魔殿的人来骗我同情是不是!你给我起来,你睁开眼睛你起来!”   我驻于窗前看出他的身子在抖,他抚她的指尖在抖:“告发你恋慕秋翎之事的人不是云若,是意外偷听到你们谈话的仙友。皆叹云若流光,我却爱错了人。这是云若临死前托梦让我转告你的话。一字不漏,我带到了。”   流光仰头笑得凄苦:“你还想骗我?你们全部联合了她骗我!云若,你给我起来,我让你起来!”   殊彦点额表示无奈:“是真是假你探一探不就知了?人死无脉搏仙死无灵力,她现在只剩一副躯壳了。”   流光张嘴想哭却说不出话来,眸光涣散神志也越渐迷糊:“云若,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起来我不生你气了,你起来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再也不气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那个家我好久没有回去了,我想喝你给我沏的茶。其实你不知道,你沏的茶很好喝,我每次都骗你说是打赏了下人,其实我都喝了,我都喝了……”   我拾起地上的娟锦才开始犹豫着该不该给他,殊彦却走来一把夺过了娟锦瞧得津津有味:“哇,这上面写的什么,诀别诗啊?”   “殊彦,你给我。”   我伸手要去抢,他却一个转身便将这娟锦扔到了云若的嫁衣上:“这是她的焚心一炬,你不瞧瞧?”   流光不敢触那娟锦,目光对上了几行字迹终于止不住眼泪伏于她的身上嚎啕大哭。   “她死了,你玩够了也该回了罢?”   “我才是你的妻子,她已经死了!”   “若是最初的最初我不信那镇上的传言,不走那条小路,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的好一点?”   此生,再无云若……   “云儿,我错了,我错了云儿!我带你回家,焚心盏我们不要了,四凶器也不要了,我们回家……”她的身子更凉了些,流光发疯一般捧过那娟锦伏地喊得歇斯底里,“云儿!”   流光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便向外去,因体内未清的断肠之毒影响了身子康健,才下石阶便脚下不稳踉跄扑在了地上。云若跌在了身前的不远处,他手脚并用爬过去撑起她的身子拂净了她颊上的灰土:“摔疼了吗,我们回去好好休息,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娘娘,主上的吩咐已经做到了,我们回吧。”段千绝在我身后问道,殊彦双手环胸也等我做决定。   我点了点头,流光却红着眸子回头瞪我:“鸿琰?是他害了云儿,他这个孽障,他这个凶手!”   段千绝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流光你说什么,若不是主上下令你的妻子就得挂在东南山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流光掌心生光多出了一把利刃,“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挫骨扬灰!”   流光推开段千绝化光离去,殊彦遥望着暗道一声不好:“糟了,那是东南山的方向。”   “流光!”我冲他的背影唤了一声却不得回应,段千绝驾云紧追而去,我望着云若去留不得心焦不已,“殊彦,你能帮我将云若下葬吗?”   殊彦隐去玩笑点头:“你去吧,我自有分寸。可是你会驾云吗?”   我沉默几许深吸一口气:“应该会。”   云若教了我驾云御风之法,这些日子我都趁着入夜勤加练习,除了洞房的那一夜。   我汇聚体内的气流终于驾云腾空,殊彦望着我笑了笑竖起大拇指,我回了他的笑便加快了速度追流光而去。   云上的景致让我想起了曾经与他驾云而行,失神间又忆起了大婚洞房,鸿琰似乎自那夜后便不再对我笑了。我甚至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失望,是错觉吗?   我才掌握驾云之法速度是最慢的,到东南山时却已嗅见了浓浓的杀气。东门外血流成河一个人也不见,里头传来的厮杀声却越发惨烈。   “流光!”我赶到时段千绝已负伤跌至一旁,殿前遍地横尸触目惊心。流光手持利刃踏着尸体一步步往前,鸿琰就在阶上冷眸望着他一言不发。   “流光你这是干什么,云若担下骂名换来解药是为了让你活着!”我追上去夺他的法器,流光额上渗出了腥红却依旧厉目。   “活着?她不在了,我活着给谁看?”流光说话间忍不住傻笑,“她说她下辈子不做仙,我下辈子也不做仙了,做个平民百姓挺好。我要带上一株百合去小路尽头等她,来世娶她回家,我日日唤她娘子。”      奉虔护在鸿琰身前不屑:“我就说不该将她的身子带回去,早知便该悬在魔殿前让天帝老儿看看,看看他敕封的云若圣母如今是个什么惨状!”   流光手心颤了颤抬头狰狞,大喝一声后眸中生出血丝扬手便挥出仙光拂去。   奉虔正欲动手却被鸿琰挡在了身后,只一个点指便将他拂出的法力挡在了身外:“你没吃解药吧,法力竟弱到这个地步。怎么,心里憎恨想要报仇?可是你没这个能耐。孤今日站在这让你杀,你杀得了吗?”   “流光,你不能去啊流光!”   我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他扬手推开好几步远,鸿琰的眸子勾起寒凉,掌心凝术渐生火光。   这是……这是青灵诀?   “鸿琰,不要杀……”   我话音未落却怔住再也不能开口,鸿琰的青灵诀将他打出了好一段距离,他的青灵诀常人便难抵挡,何况身中断肠之毒法力微弱的流光。   流光的眼皮渐重,只觉得四周阳光更亮了些,云也更浅了些。   天外扬起星光点点,积云深处似乎拂袖飞来了一泛着仙光的红衣美人伸手望着他笑。   流光倒在尸堆间吐了一口腥红,忽而探长了手去抚眼前的空气:“云儿,你来了?”   我捂住口鼻强迫着自己不要哭出声响,流光的嘴角扬起安宁的笑,我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笑的无拘无束,释怀安详。   这个天气未曾下雨,天边却平白生出了好美的七色虹。虹似朝霞,云若流光。来世不要做云,也不要做光,做个普通的平民凡夫便好。若是不能投生为人便做一对鸳鸯,朝朝暮暮不为尘世所累,不受条律所缚。   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 ☆、庭前之舞 ?  流光人如其名,他的身子化作流光点点什么也没剩下。但我知道他的魂已过了奈何桥,就如曲寒曾经对我说的,走上桥头饮下那碗忘却此生忧愁的孟婆汤,前尘过往牵绊都跟自己不再有关系,爱也好,恨也好,都没关系了。   我傻傻望着那缕仙光出奇的安静,这光点与魔殿内的羽光虫有些相似。殊彦说羽光虫有微毒,可它们真的很美。或许至美的东西便是至毒,就像世间情苦一样,你想要去触一触,却总要付出些代价。   鸿琰神色示意叫他们清理殿前的狼藉,我下意识间竟有些害怕,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容忽视的东西,一个焚心盏毁了两条命,而四大凶器……他只剩下往生珠了。   殊彦从殿外驾云来,我呆滞在一旁不语,鸿琰冷目驻立高台也无话说。   “流光死了?”   他轻轻问,鸿琰转身拂袖入了殿内。奉虔瞧着那渐渐散去的仙光回了殊彦:“不死还能怎样?只可惜没把他挂在东南山前,不能叫天帝看看这出好戏。”   段千绝跟着鸿琰走了,奉虔戏谑后也随大流离去。妖兵清理了污秽也各自回了自己镇守的位置,这儿又安静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指尖攥紧衣裳鼻尖又酸了,殊彦望过一旁叹了一声:“想哭就回宫里去哭,在这哭只会叫人笑话你。”   我仰头吸了口气将泪都憋了回去:“殊彦,四凶器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了?”   殊彦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点头。   我看着眼前的星光忍不住伸手去抚,最后一丝光点在我指尖散去,他解脱了。   “鸿琰若是像对付流光一样以青灵诀对付仙尊,你说我该怎么办?”   殊彦也不犹豫:“你想怎么办?”   我摇摇头转过身去:“我不知道。可我敢笃定的是,谁若伤了鸿琰我绝不罢休,谁若伤了风华宫上下的性命,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我道过一句后径直回了琉宫去,殊彦驻在我身后既未追我也未开口辩驳。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我。但我还有一句话未说出口,谁若伤了殊彦,我也绝不原谅他。   我踏入琉宫宫门时做活的丫头瞧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澄萸和红羽破天荒没有出来迎我,追我去浮生殿的那个侍婢也不见踪影。   她们瞧我一眼便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我也懒得理会遂穿过外院入了琉宫内殿。   推门进去后只觉得气氛空前地压抑,红羽正执水壶掺茶,澄萸候在一旁也不说话。   让红羽掺茶的是鸿琰,他坐在桌边吹去热气饮了一口:“你怎么才回来,茶快凉了。”   我走到他身前挤出一抹笑:“不是热气正浓吗?”   鸿琰扬手遣走了房中所有的侍婢,也遣走了红羽和澄萸:“这里无人了,不想笑不必勉强。”   我坐上桌边的小凳捧着茶杯微热:“这里无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鸿琰指尖敲打着桌面许久也不开口,我不催促,只静静坐在一旁等他讲。   良久,鸿琰回头对上我的眸:“你就没什么想主动说的?”   我低下头轻喃:“今天的事让你为难了,我知道我一直闯祸,可我对他们有愧。我明明知道他们的心结误会却没能及时讲出来,我……”   鸿琰不等我说完:“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不懂:“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鸿琰忽而怒目捏住我的下颌:“你问我?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你做过什么事没有告诉我,你不知道吗?”   我脸色变了变方才察觉他的怒火超出了我的想象:“鸿琰……你……你弄疼我了。”   鸿琰另一只手抚上我的侧脸置若罔闻:“好美的一张脸,越美的东西越有毒,你是我的毒吗?”   我忍不住疼痛起身推他的手,他却步步往前将我按上了墙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瞒我的事情说出来,说啊!”   我别开脸试图挣脱他的束缚:“鸿琰你到底怎么了,我瞒了你什么?”   “还不说吗?”鸿琰手心往下掐住我的脖子低吼,“你和曲寒的事,你说了我就原谅你,你说啊!”   他的力越来越大,我呼吸困难脸色渐渐泛了紫,没了法子掌心聚光将他推了出去,整个人跌下墙角止不住呛咳。   这是我在浮生殿外对付侍女和妖兵的术法,我不想对付他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从大婚后你便不再见我,见也不愿多说几句话,多露几分笑,我做错什么了?”   鸿琰抚过胸前受伤的地方勾起冷笑:“你还是不肯说,你为什么还是不说!”   我看他的衣上渗了血,心下慌乱上前去探他的伤:“你流血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唔……”   鸿琰不等我说完便锢着我的身子压下了他的唇,这吻蛮力霸道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推他却不敢再伤了他,更使不过他的力气。我不知他怎么了,握拳敲打他的肩却反被他扔上了床榻。   “孤是东南山魔君,孤的女人只能是孤的,只能是孤一个人的!”   我蹭着被子挪向床尾,却被他拽住脚踝拉了出去。他像个疯子撕扯我的衣裳,唇再压了下来让我窒息。   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我咬破了他的唇,哭喊着嗓子让他滚。   血渍挂在彼此的嘴角边缘,我发髻凌乱哭红了眼:“鸿琰,我是你的妻,你有话说清楚便是,可我不接受你不明不白的质疑和侮辱!”   鸿琰抚去嘴边的血仰头笑了笑:“不明不白?你和曲寒做出那些无耻的苟且之事你还有脸让我说清楚?”   泪痕浸湿了我的脸,前一刻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这一次却是为了我自己。   无耻?苟且?   我将头缩在膝盖里不想再看他:“你滚,你给我滚!”   流光的死是因他的青灵诀,我不想为了别人去责怪我爱的人,可他道出的四个字却彻底搅了我的心神。   我倒在枕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心第一次这么疼,都发生了些什么?到底怎么了?   鸿琰走出琉宫仰天舒了一口气,心烦意乱不知该去哪里,不想回阙宫,不想去浮生殿。   伏城依旧花开正好,鸿琰到了那处熟悉的凉亭下,丁妙余倚在亭中手执书册打了个呵欠。   鸿琰不自觉间走近了些,丁妙余侧头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胸前的血。   “你怎么了?”   鸿琰只瞧着她不说话,从前的事入过眼云烟却经久不散。一碗孟婆汤后他忘了太多,忘了熟悉的脸,却记得自己曾做过的事。   丁妙余放下书册到他身前惊了惊:“你受伤了,外头风大有灰,得赶紧包扎才行啊。”   鸿琰低头瞧着伤口并不在意:“伤口不疼了,只是心疼,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   丁妙余拉过他的手入了凉亭:“到亭里坐吧,亭里风小些。妙余一直瞧着公子眼熟,只是不记得在哪见过了,公子可是认识妙余?”   鸿琰拿过她的书册翻了几页:“之前在伏城见过一次,那次你要寻死。”   丁妙余思索后豁然开朗:“原来是你?那夜是公子救了我,妙余还没谢过公子呢。”   她笑了笑起身向他拜了问好礼:“妙余多谢公子那夜的搭救之恩。”   鸿琰牵着她的手腕想拉她起来,手触到袖边的冰肌玉骨却不自觉缩了回去,半晌才尴尬道:“你别这样,我来此就是想求个清静的,如此拘束倒不自在了。”   丁妙余坐他身侧不解:“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是谁伤了公子?”   鸿琰抚过胸口的伤痕摇头:“不想提了。”   丁妙余点点头:“不提就罢了,公子心情不好,妙余舞一曲给公子看可好?”   鸿琰挑眉笑了笑:“你还会跳舞?”   丁妙余起身扬袖:“跳的不好,丑态若是逗乐公子了可不许笑话我。”   丁妙余的纱袖随清风微扬,玉指纤纤回转挑动,眉角带笑胜尽人间粉黛。其形倩影如弱柳扶风。凉亭窄小,丁妙余拂袖飘扬不时拂过鸿琰的身前带起一阵清风。这风中浮着香气,一股好闻的女儿香。   良久,丁妙余拭了拭颊上的汗珠:“公子,妙余跳的好吗?”   鸿琰起身道:“叫我鸿琰就是了。”   “鸿琰?”丁妙余不自觉赞赏道,“这名字真好。”   鸿琰好奇她的话:“是吗?你觉得哪里好?”   丁妙余坐了回去笑的如孩童般天真顽皮:“鸿鹄高飞凤凰挺立,这字是杰出之意,又可指鸿绪大统,公子一定是个富贵之人。且琰指美玉,正应了公子风度翩翩若树临风。难道不是好名字吗?”   鸿琰忍不住笑:“你倒挺会逗人开心的。”   丁妙余拿起书卷:“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也就是没事多看了些。”   鸿琰直言:“那便是能文能舞咯?”   丁妙余点头学着江湖姿势向他抱拳:“那可不,本女侠能文能舞,公子可拜服?”   鸿琰指证她的话:“都说了,不用叫我公子。”   丁妙余点头不好意思,搓揉着掌心脸颊泛红看他道:“知道了,鸿琰。”? ☆、斩草除根 ?  红羽躲进房中便没敢再出来,澄萸憋屈不得便跑出琉宫外的小径上躲着哭。   段千绝与殊彦并列而行,正商谈着却被她的哭腔吸引,耐不住好奇上前瞧才发觉那人是澄萸。   段千绝皱起眉问她:“小丫头,好端端你哭什么?”   澄萸擦干了眼泪摇头不敢说话,殊彦锢住她的双肩正色:“说实话,你为什么哭?”   澄萸拭泪瞧着段千绝不敢开口,却经不住殊彦追问半晌才道:“主上和娘娘大吵了一架就走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只见娘娘把自己埋在床上哭个不停。澄萸不想惹娘娘烦心只敢自己出来掉泪,好像听见主上说娘娘无耻。”   殊彦一拳折断了身旁的小树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加快了步子往前,却被段千绝拉住胳膊:“你想去哪?”   殊彦心烦意乱:“琉宫!”   段千绝脸色大变拦在他身前不许他过去:“你疯了?主上说过不许你进琉宫,你怎么记不住教训?”   殊彦推开段千绝指着他怒道:“你给我闭嘴!当初她就不该回来,当初我就不该眼睁睁让她回来!”   道完后他转身便走,段千绝当即向他的背影喝住:“殊彦!”   殊彦停住攥拳:“你还有什么话说?”   段千绝看他道:“我就不懂了,她来自风华宫,你不是恨透了风华宫吗?”   殊彦回眸苦笑:“主上不也恨透了风华宫吗,可他还是娶了她。”   段千绝捅开天窗直说:“主上娶她是为了打曲寒的脸,你如此心焦气躁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报复曲寒报复风华宫?”   殊彦沉着脸冷冷道:“你说完了你说完了换我告诉你,她是她曲寒是曲寒,杀储玥的人是曲寒,是曲寒!”   殊彦说罢不顾他的劝阻回头便向琉宫而去,段千绝暗怒却无法子,思虑着奉虔那一层也只能将这事埋在心头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叮嘱了澄萸不许多话后转身便走了。   我蜷缩在床头将自己捂在黑暗里,哭了许久没有力气了,只是眼睛应该红了不少。   忽然间有人隔着被褥点我,我以为是幻觉不曾搭理,昏昏欲睡时却又被那动静惊醒了。   我偷偷掀开被褥的一角只露出一只眼睛:“谁啊?”   殊彦坐在床尾指尖又触了触:“你就不能起来说话?”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欲起身却还是捂在被子里不肯见人:“殊彦?你怎么来了?”   殊彦食指抵唇虚了一声:“你小声点,我是施隐身术进来的。”   我裹在被褥里点头,听见他的声音便又勾起了才隐下心头的委屈,不想说话遂只带着呜咽嗯了一声。   殊彦掀开被子对上我的眸:“想哭就哭,你忍着憋给谁看啊?”   我不争气又掉了几滴泪:“可是是你说的,要哭就自己哭,让别人看见会笑话的。”   殊彦锢着我的腕拉我坐起:“你裹在被子里我就不知道你在哭了?哭吧,我殊彦对天发誓绝对不会笑话你。”   我哽咽抽搐:“真……真的?”   殊彦点头忍住心里的痛:“真的。”   我如吃下定心丸一般埋在他的肩头压低了嗓门啜泣,泪津打湿了他的衣裳,我的哭腔阵阵像极了被邻家大人欺负的小孩子发泄着心中的委屈。   殊彦一手护着我的头一手轻拍我的背脊:“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你看看自己邋遢成什么样了?”   我攥紧他的衣裳摇头带泪:“他侮我清誉他不信我,他说我和仙尊做了苟且之事。”   “什么?”殊彦皱眉扶着我的肩膀离开他的怀,“他说你跟曲寒苟且?”   我点点头补充他话中的不足:“还有无耻。”   殊彦推开我起身便要走,我急切中拽上他的手:“你去哪?”   殊彦回头怒不可遏:“当然是找他问清楚,问问他是不是疯了!”   我下床捂住他的唇示意他小声些:“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被外头听见了怎么好?我不想再害你了,你快回去吧。”   殊彦意识到了适才的失态方才整理了思绪让自己冷静:“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抓抓一头乱发笑了笑:“没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找他问清楚就好了。”   我坐上妆台前执梳捋发,他驻在我身后还不走。   “你快走吧没事的,你再不走等他回来看到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我推着他的背往门外去,殊彦那我没法子只得作罢。临走前叮嘱我自己小心,我点头后便又施了隐身术推门离去了。   屋子里又复了宁静,我长叹一口气为自己梳妆。   澄萸为我梳的发髻我都不会,只能自己绾了在风华宫时的平常装束。妆台前什么东西都有,我挑了些简单的钗子插上总算恢复了些神采。   仔细回想,鸿琰失了理智我也冲动了,我该向他问清楚才是。流光和云若刚死,我的思绪都被搅乱了。   大婚那日的胭脂红纸还剩下一些,我凑到唇边抿了抿,这红淡了些,艳丽不足却比那日多了些小家碧玉之美。   红羽打了水来为我净脸,我直待到了眼脸上的红框散去才敢踏出殿外。伺候的奴才说鸿琰气极离开了东南山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准备了美酒去阙宫等他。经了那夜的事守卫不敢放我进去,我怕鸿琰又恼也不坚持,遂与端酒的丫头守在宫门口等他回来。   我不想和云若一样将自己的幸福葬在那解不开的误会里,有些话有些事,我该与他好好说清楚。   我等了他将近两个时辰,侍婢托盘许久手臂酸胀我便叫她回去了。   我自己端了一会儿也吃不消胳膊长时间的不动,遂将托盘放在地上休息了会儿,自己倚靠着阙宫外的门框沉沉睡了去。   睡梦中有人抚我的颊,睁开眼时鸿琰愣了愣,继而便又转身微怒:“你们就这样让她坐在地上?”   阙宫前的妖兵闻之惊吓,扔掉手中的法器向他跪地赎罪:“属下怠慢了娘娘,求主上饶恕!”   鸿琰勾唇冷冽:“经了云若和流光的事你们便觉得娘娘闯了祸,故而如此随意怠慢吗!”   伏在地上的妖兵身子颤了颤转向我叩头赔礼:“属下知错,求娘娘恕罪!”   鸿琰不给他们辩驳求恕的机会:“滚下去领板子!”   他们连连道了一声是便争先恐后退去了,鸿琰转身蹲在我身旁:“还不起来?”   我撑着石板起身拂了拂衣裙,端着备好的酒却不知酝酿好的话该怎么说了。   “我……我……”   鸿琰接过盛酒的托盘冷言入了殿内:“进来吧。”   他背身坐于桌旁便不再言了,我斟了一小杯酒递了去:“之前是我情绪不好,我因为云若和流光的事让你为难害东南山死了这么多妖兵,我跟你道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鸿琰转身夺过我的酒杯厉色:“云若和流光的事我一点都不在乎,你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   我颤了颤眸子又不懂了:“那你气什么你就说啊,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让我觉得我像一个傻子。”   鸿琰攥拳隐去了满腔怒火沉声道:“你和曲寒的事,方才在琉宫我说的还不够吗?”   我后退一步竟无言相对:“你是指方才的那句苟且还是无耻?”   鸿琰背过身去不再理我,我本想与他好好说,可事到如此情绪便又不由己了。   “鸿琰,我和仙尊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为什么不信我!”   气氛正僵持不下,奉虔却挑了这么个时候于阙宫外求见。   我尽力平心静气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用殊彦的话说,我不想叫任何人瞧了笑话,特别是奉虔。   鸿琰允他进殿,奉虔入了殿内拱手道:“原来娘娘也在,奉虔给二位请安了。”   鸿琰道了声免礼便问:“你这一趟所为何事?”   奉虔也不顾虑我,听了鸿琰一问即刻直言:“回禀主上,如今三大凶器齐聚,就差佛戾山的那颗往生珠了。主上可有何打算?”   我抿了抿唇佯装淡然,鸿琰正为了我与曲寒的事大动肝火,此时插嘴与愚蠢无异。   鸿琰叹了口气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此事孤自有分寸,奉虔若是无旁的事便回吧。”   奉虔不然:“主上难道不想报仇了?祭坛仪式已准备妥当,早得四凶器早唤上古凶兽,于东南山而言可是莫大的助力。若等曲寒将往生珠交于天庭,届时悔之晚矣。”   我食指抵于唇前依旧不言,鸿琰静了半晌后回头:“酒搁这便是,你先回去吧。”   让我走?   我想了想还是乖乖往殿外去,门口的守卫都被他打发领板子去了,大不了在门口偷听便是了。   我才踏出一步奉虔却道:“若是能在夺往生珠之际杀了曲寒可谓再好不过,趁着流光已死他身无助力,我们应尽快斩草除根。”   我止步僵住,明知此时不能停留却驻在鸿琰身前却再也挪不动步子。   奉虔似是故意而为:“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强迫着自己勾出一抹笑:“没事,奉虔将军为了东南山尽心尽力,我是敬佩奉虔将军劳苦老心罢了。”? ☆、小径深处 ?  奉虔拱手坦然:“奉虔既为东南山的一份子便事事为了东南山好,为了主上好。”   我不再搭腔径直便从他身侧离去走出了阙宫,奉虔分明是有备而来,他知道我在这,他方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不敢理他的话,离开阙宫后堵着耳朵往回跑。   鸿琰事后与他说了什么我全然不知,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今晚鸿琰竟然到了琉宫。   那时澄萸缠着我下棋,我手气好连赢了她好几颗子。这丫头不肯服输竟趴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非嚷嚷着要我承认自己作弊。   对于她这种愚蠢行径,我不介意蹲下身去揪她的发。   澄萸扯着嗓子大喊欺负人,鸿琰正是在这种状况下推门进的。琉宫外的守卫不曾来报,不用说定是受了他的令。   鸿琰进门时眼角颤了颤,澄萸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跃而起,向他拜礼跪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我对鸿琰的到来全无准备,从始至终仍保持原来的姿势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愣住,再愣住。   半晌,他扶额道:“你打算这样待多久?”   我踉跄起身小心翼翼道:“你怎么来了?”   鸿琰闭上眸子吸了一口气,过许久才沉沉道:“魔殿的下个目标是往生珠。”   我指尖触动压下心头的不安:“我知道啊,奉虔白天不是说了吗?”   鸿琰又道:“奉虔主张歼灭风华宫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我替你保了下来。不过他要曲寒死,我答应了。”   我惊吓中退了一步:“就没有既得往生珠也不伤人的法子吗”   鸿琰脸色一阵难看上前锢我的手:“我已经自认为做的很周全了,曲寒是佛戾山主人风华宫宫主,我不会放过他!”   腕上传来的疼痛早已无足轻重,我放低了姿态祈求:“求你了,仙尊养了我一百年,我背弃佛戾山已是对他不住,我不能再看着他死。”   鸿琰哑然笑了笑:“求我?那云尧欠下的债我该求谁来还!”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难以言语的刺痛:“你都说了是云尧,曲寒不是云尧,且风华不是死了吗?”   鸿琰疾言厉色不肯退让:“风华会死是因为他想杀我,整个天界都想杀我!云若死了你心痛,流光死了你也心痛,你现在为了曲寒来求我,他们可有管过我的死活!”   我被他这话讲得哑口无言,云若曾跟我说过他母亲的过往,他没有母亲,他的母亲被昔日的佛戾上仙所负,仙界诸神都叫他孽障。   他也有自己的仇恨,我有什么资格让他放弃?   我低头靠上他的怀:“对不起,我知道我一直都在让你为难。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我不怕别人生我的气,我就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婚后你便一直未对我笑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鸿琰怔住,锢我的手松了松眼眶竟泛了红:“我……我这几天让你难受了吗?”   我缩在他怀里呜咽着点头:“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找你你也不肯跟我说话,你今天对我说了好过分的话,你对我发火还掐我的脖子,你说过要报我一世芳华的。”   鸿琰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抚上我的肩膀:“我……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我锢紧他的身子忍不住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可是你吼我。”   鸿琰拥着我轻拂了拂:“我吼了你,对不起。”   我摇头继续:“你还掐我脖子。”   鸿琰终于忍不住笑:“我掐了你脖子,对不起。我不理你,对不起。我不信你,对不起。我让你哭了,对不起。”      我啼哭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鸿琰吃痛嘶了一声:“解气了?”   我抬头等着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不!”   鸿琰挑眉故作犹豫:“那要怎么才算解气呢?”   我拽上他的袖袍在脸上擦了擦,顺便学着雪灵童的模样擤了擤鼻涕,鸿琰听见声响低头瞧,而后愣住,皱眉。   “你你你,你脏死了!”   脸净了,我吸了口气心情舒畅:“这是跟雪灵童学的,你要是心里头憋得慌可以去雷火狱收拾他一顿,那家伙欠收拾。”   鸿琰褪下外袍丢在我怀里,我抱着袍子低头愣了愣:“做什么?”   鸿琰眼角向袍子瞥了瞥:“在往生河下做了什么,就做什么。”   往生河下……我洗了衣服!   我放下袍子瘪嘴抽抽:“魔殿这么多人,能找别人不?”   鸿琰摇头用食指抵我的唇:“不行。”   我按下他的手仍在坚持,寝外却传来了叩门的声响。鸿琰回头道:“谁!”   红羽恭敬在外头隔着门行礼:“启禀主上,奉虔将军听说主上在琉宫故而前来求见。”   鸿琰抚额摇了摇头:“这么晚了孤要歇了,他有什么事?”   红羽犹豫着才道:“将军说……将军说往生珠之事的提议不知主上考虑的如何,若是可行明日便集兵往佛戾山去。”      我心中怒的不行,眼看着才熄了火他却又来捣乱,分明是不搅得我与鸿琰势不两立不肯罢休。   我忍不住握拳,鸿琰抚上我攥拳的手向门外道:“此事孤自有分寸,让他立刻离开不要惹孤动怒!”   “是!”红羽害怕应了一声转身便回话去了,我看着鸿琰不明所以。   半晌,带确定红羽立刻后他沉了沉低头看我:“我答应你,若是曲寒不与我为敌我可以不杀他。但是四凶器我必得,天界那些虚伪的神仙我必杀,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妥协。”   “可是奉虔……”   鸿琰摆手:“你不必理他,奉虔存的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我一再由着他是因为他对东南山的忠心耿耿,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靠上他的肩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鸿琰,对不起。”   鸿琰抚着我的肩浅浅一笑:“说什么呢,你哪来这么多的对不起。”   我将话憋在心里却不知该怎么说。佛戾山于他而言有痛失生母的大仇,我让他违心放过佛戾山的其他人,又让他违心放过曲寒。他妥协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只当为这百年恩情自私一次,此后,两不相欠。   这一夜后,我与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每次歇在琉宫,起床梳洗陪我用了早饭便急匆匆赶去浮生殿,晌午遣了奴才送了好些好吃的东西过来,都是上次雪灵童在人间酒馆里叫的那些菜,五香鸭掌,卤香肘子,闷炖牛肉,水晶虾仁饺,脆酥鱼……   下午他在阙宫瞧着下属递来的机要密案,我在一旁为他研墨添香。   那件玄袍已经洗好了,我嘱咐澄萸晾干了便替我送来,等过几日干的彻底便能穿了。   几日的光景我嫌太短,这样的生活我盼望着能过上一生一世。   澄萸将晾干叠好的袍子交给了我,笑盈盈问我准备什么时候送到阙宫去,或是等他晚上来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思量着他白天要急匆匆去浮生殿议事,拿着多余的袍子总有不便,故而还是决定送到阙宫去。   动身前我让澄萸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红羽与下人有说有笑走了进来向我问安:“娘娘,红羽想出魔殿去看看妹妹。”   我隔着镜子对她笑:“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出入魔殿的事我能做主吗”   红羽摆手无谓:“您若是自己出去当然得支会主上了,可红羽是奴婢,按魔殿的规矩出入魔殿得有令牌,还得主子同意。令牌我有,却也得跟您说一声才可以。”   我点点头也不啰嗦:“那你去吧,我记得大婚那日得了好多珍贵珠宝,你上库房挑一些给你的妹妹,算是我的心意。”   “红羽替妹妹多谢娘娘!”   红羽点头给我拜了跪安礼就笑着走了,澄萸绾的发髻快成型了,我回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自卖自夸:“澄萸,你看看我这张脸都衬得你手艺好了。”   澄萸憋足摇头:“娘娘就不能正经的夸奴婢一回,每次都不忘记给自己贴金。”   我跟着摇头:“不行。快些快些,我还得赶着去阙宫呢。”   “知道了”澄萸拿我没辙,绾好了最后一卷发替我插上,“娘娘,咱走吧。”   “恩。”我应声后起身便往阙宫去,澄萸的本意是由她拿着袍子,我却坚持拽在自己手上。   这件袍子,我想亲手给他。   我和澄萸并未走到阙宫去,半路有一处花草小径,我听到里头传来了鸿琰的声音。   澄萸愣了愣:“主上怎么在这里头待着?”   我食指抵唇示意她安静,怀里捧着袍子垫脚进去,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主上,佛戾山外的结界加重了,往生珠之事您看该怎么办?”这是……奉虔的声音。   鸿琰言语冰冷回他的话:“结界加重那便破了结界,无论如何也要夺回往生珠!”   “是。主上您可真是英明,曲寒视应琉璃为珍宝,只夺了应琉璃便是对他的一大打击,近几日外头皆传您与妖后如胶似漆,派去佛戾山打探消息的小妖说曲寒最近越发消沉了。”   我攥着袍子的手微颤了一下,他刚才说什么?英明,打击?   鸿琰的声音又起:“曲寒既继承了佛戾山主人的位置便该担下与东南山所有的恩怨,只要让他心痛孤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放弃孤心爱的女子而娶了应琉璃!”? ☆、奉虔入狱 ?  即便是放弃孤心爱的女子而娶了应琉璃?   我怔在小径路口面容呆滞,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放弃……心爱的女子?   “娘娘,我们走吧。”澄萸害怕里头听见动静拉着我变要走,我像个木头人什么思想也没有了,只任凭着她拖着我回到了琉宫殿前。   “娘娘,袍子还是先搁在琉宫比较好,咱进去吧。”澄萸拽着我的手欲往里走,这时我却怎么也不肯再动。   我眸中好不容易有了焦距:“澄萸,你刚才听见什么了吗?”   澄萸摇头不肯认:“没有没有,那是娘娘的幻觉吧,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我心神恍惚:“可我怎么听见了?他说……放弃心爱的人是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听不懂啊?”   澄萸挠头傻笑:“娘娘该不是不适应魔殿都生出幻觉了吧,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我闭眼尽力抚平自己的心律:“你既没听到,拉着我回来做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澄萸苦着脸低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我吐了一口气:“好吧,你不知道我亲自去问他。”   “娘娘别去啊!”澄萸忙抓住我的手摇头,“奴婢说就是了,您和主上好不容易安宁地过了几日,您就别去了。”   我攥着玄袍等着她讲,澄萸咬唇了一会儿才敢开口:“流光身死那日娘娘和主上大吵了一架,奴婢觉着娘娘委屈就偷跑出去抹眼泪,结果听见……听见段千绝大人对殊彦公子说……他说……”   我没了耐性催促:“他对殊彦说了什么”   澄萸支吾着开口:“他说……主上娶她是为了打曲寒的脸,你如此心焦气躁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报复曲寒报复风华宫?”   我扶额靠上了琉宫外院的高墙:“这是原话?”   澄萸点头:“是原话。”   我将手里的袍子塞给了澄萸,整个人面色无光往殊彦处去,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澄萸攥着袍子追上来:“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啊?主上兴许待会儿就过来了,咱回宫吧。”   我停住,对着前方傻望了许久回头对她笑了笑:“我出去走走,你不许跟过来。若是他来了你就说……就说……罢了,随你怎么说吧。”   “娘娘!”澄萸想要追我却又不敢上前,只驻在原处不停地唤。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只想问清楚。   我到时殊彦如上次般坐在墙头,只是手里却没有书。   “琉璃?”殊彦好奇唤了一声,纵身从墙上跃下才觉察我的不对,“你这是怎么了?”   我抿唇一笑却双目无神:“段千绝没跟你说什么话吧,澄萸是在骗我对吗?”   殊彦沉默了一会才道:“澄萸说什么了?”   我低头望着两手空空已快神志不清了:“我……我去给他送袍子,我听到他和奉虔在说话,他们说……他们说……鸿琰为了报复曲寒放弃自己心爱的人娶我,是这样吗?”   “琉璃,你听我说……”   我已听不进什么话了:“你就说是还是不是,是不是啊!”   殊彦锢住我的肩怒道:“你冷静点!”   我微颤着眸子只觉得又被朦胧迷了眼,殊彦闭口看了我好久才又答:“不是。”   “不是?”我愕然,“可段千绝分明跟你说……”   殊彦打断我的话:“假的,段千绝所说都是假的,他是故意当着澄萸的面讲的你不能信。”   我思绪混乱不知究竟该信谁:“但我在小径里都听见了。”   殊彦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屋内道:“主上,您还不出来吗?”   他叫……主上?   我怔住,鸿琰从院内步出看我的眼眶渐红:“你方才说谁和奉虔在小径?”   “鸿……鸿琰……”我近乎是哭着过去拥在他怀里,“我以为小径里的人是你,我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鸿琰抚我的发髻冷目不言,过良久才盯着殊彦道:“叫你这儿的奴才送她回去,你去见奉虔,就说孤在浮生殿等着他!”   “是。”殊彦眸色异样唤来侍女搀着我便走了,而后才缓缓在鸿琰身侧开口,“小径虽是假的,段千绝那日所言却是真真切切,殊彦敢问主上打算瞒多久?”   鸿琰望他凝眸:“段千绝所说不过是你们一厢情愿,孤从没有利用她报复曲寒的心思!”   “是吗?这么说主上娶她是真心?”殊彦忍不住笑了笑,“那段千绝找到的那个女人呢?主上去见过她,不打算给个名分吗?”   鸿琰冷眸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孤不喜欢别人过多干预自己的私事,你最好适时闭嘴。至于她……孤只是觉得对她不住故而去见一见,前世尘缘已过,这辈子她该有自己的生活。”   殊彦神色舒缓了些,却布满疑虑:“主上此言当真?”   鸿琰松开他眸色更冷了些:“真或不真和你有什么关系?记住了,不要让孤再听见你叫她琉璃。”   鸿琰说罢便转身走了,殊彦愣在原处笑了笑,良久无话。   鸿琰在浮生殿等了没多久,殊彦是架着他的肩进来的。   奉虔见浮生殿四下无人不禁疑虑:“这是做什么?”   殊彦哼了一声冷冷答话:“做什么,应是主上问问奉虔将军才是。”   “问我?”奉虔疑虑不懂,“问我什么?”   鸿琰背在素帘后一直无话,忽而转身布下玉阶走到奉虔身前眸色寒凉:“奉虔,若非一百年前你对孤有救命之恩,现在孤便要你死!”   奉虔应声向他单膝跪:“奉虔不知何故犯下过错,请主上明示。”   鸿琰失声笑了笑,继而掌中凝光锢着他的脖子打向浮生殿角落的大红石柱上:“明示?孤只问你,与你在小径深处冒充孤唱双簧的那个人是谁!”   奉虔拭去嘴角的血脸色大变:“属……属下听不懂主上在说什么。”   “奉虔,明人不说暗话,若娘娘是曲灵的话你猜猜看储玥会怎么做?”殊彦嘴角一扬戏谑道,“会将你大卸八块。”   奉虔怒瞪着殊彦仍在辩:“你无证据便休要胡说八道!”   鸿琰挑眉:“是吗?你方才还说听不懂孤在说什么,这会儿便要起证据来了?”   奉虔目色一怔才觉自己的失言,正思量该如何答却听殊彦又道:“你找人冒充主上掐准了娘娘的日常路线和所行脚步,却偏偏算不到主上那时正在我的住处。你还不认?”   奉虔心下慌乱冲上前指着殊彦大怒:“主上被那女人迷了心智,你也是非不分了?她是风华宫的人,她是被曲寒养了一百年的人!”   鸿琰蹙眉:“奉虔这便是承认了?”   奉虔沉了口气:“是,是我做的,我只是在为魔殿驱逐外敌!”   “好。”鸿琰点头转身又榻上了玉阶,“说吧,陪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奉虔闭上眸子不答,鸿琰闭上眸子坐于王椅之上倒也不急:“你可以不说,从现在起立刻滚出东南山,至此以后不许踏入东南山一步!”   奉虔望着他难以置信,眼脸颤着却不敢怒:“主上,奉虔数千年对东南山尽心尽力自认并无对不住主上对不住东南山的地方,主上要为了一个外人赶我走?”   “她不是外人!”鸿琰眸中渐生红光厉目警告,“她是孤的女人,是东南山妖后!孤最后再问你一次,是谁在同你一起胡言乱语!”   奉虔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辩,良久淡淡开口:“红羽。”   鸿琰凤眸唏嘘:“你说红羽?上次陪着你构陷妖后的那个使唤丫头?”   奉虔只点头不再说话,鸿琰又问:“她现在何处?”   奉虔闭上眸子深吸了口气:“她方才回琉宫去了,这会儿兴许正和妖后娘娘在一起。”   鸿琰拂袖走下玉阶,到他身前时眼眸看也不看:“孤不想找人押你,雷火狱关押雪灵童的那个地方,你自己进去吧!”   鸿琰离开后奉虔望着殊彦失声笑了笑:“殊彦,你等着,你迟早和储玥一样的下场,你等着!”   殊彦转身瞧着殿外失神:“储玥能做的,我也能做。他不怕的,我自也不会怕。”   琉宫   澄萸备好了许多手绢打算为我拭泪,我进屋时却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   红羽不知何时也回来殿中,看我神色一反常态也是一愣,随即沏了杯热茶给我一脸好奇的模样:“娘娘看着心情不错啊。”   我接过茶杯点头喝了一口:“是啊,心情非常好。”   澄萸左手一条娟锦右手一张布帛有些回不过神来:“娘娘,您不会是气疯了吧?”   死丫头,你才疯了。   我心是如此想的,只是未说,仅白了她一眼便喜滋滋喝起了热茶。   我正喝着茶忽而回过神来:“红羽,你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红羽微愣,眸色复杂点头回我:“好些了,她很喜欢娘娘的礼物,让我替她向娘娘问好呢。”   “那就好。”我放心点头打了个呵欠,“我小憩一会儿,晚些时候记得叫醒我。”   红羽应了声是,澄萸仍望着我膛目结舌。我放心坐上床榻准备休息,还未靠上软枕却听得外头的一声声拜礼,道的是拜见主上。   鸿琰沿途直入了内寝,我起身疑虑:“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鸿琰不看我,只环顾四周眸色异样:“来瞧瞧琉宫的奴才都生了什么样的胆子,竟敢戏耍到孤的头上。”? ☆、青灵丹药 ?  鸿琰看上去怒不可遏,我独坐在踏上眨眨眼皮子呆若木鸡:“琉宫的奴才?这是何意?”   鸿琰忽而瞧着红羽眉眼笑了笑:“你叫红羽?”   红羽呆愣着点头,转身拂袖便出,言语冷漠只唤了一声出来。   我觉着事情不简单,待他二人离去后便遣了澄萸悄悄出去偷听。   鸿琰到了庭外扬手唤走了做活的下人,红羽心中觉得不安虽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请问主上唤红羽何事?”   鸿琰的下一句话却吓得她迈不出步子:“想不出平日里娘娘让你闲成这样,有事无事还能去小径里走走。”   红羽眉色一怔忍住心里的焦虑:“主……主上说什么呢,奴婢是得了娘娘的恩准往东南山下瞧瞧妹妹,不曾去过什么小径啊?”   鸿琰只回头眸生红光瞧得阴寒,红羽脚下瘫软当即伏在地上哭丧着认错:“奴婢错了,都是奉虔将军叫奴婢如此的,奴婢真的错了!”   鸿琰重新背过身去看也不看她:“你上次与奉虔合谋孤念你是初犯不做追究,这一次奉虔已入了雷火狱,你且想想自己比较适合哪里。”   红羽跪在石板上止不住地颤,继而一次又一次向他叩:“雷火狱?求主上开恩,奴婢不想去雷火狱,不要让奴婢去雷火狱!”   鸿琰仰头虚起凤眸:“雷火狱是关押重犯或是重虏的地方,你配吗?魔殿最脏最苦的活计在哪里你便去哪里,从此以后不许靠近琉宫半步!”   红羽眼眶湿润忍不住呜咽:“奴婢是被奉虔将军逼迫的,奴婢还有个体弱的妹妹,求主上开恩。”   鸿琰转过身子很是新鲜:“你为了自己的妹妹伤害孤的妻子竟还求孤开恩?滚下去!”   红羽仍不甘心伏在地上叩头求恕,琉宫外的守卫闻声而来架着往外走。红羽挣扎着身子被拖了出去,渐行渐远却忽而隐去哭腔大笑:“殊彦公子背着主上偷偷进了琉宫看望娘娘,两人还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主上怕是都不知吧?娘娘大婚选的那件嫁衣也是殊彦公子为她挑的。奴婢的妹妹身子孱弱需要浸了万年妖血的丹药保命,娘娘亲自去求了殊彦公子便叫他冒着折损修为的风险割了自己的妖血,万年妖血!”   偷入琉宫,嫁衣,妖血?   红羽已被架着走远,鸿琰却驻在院中良久不能言。   澄萸话听一半便小跑着进来将事情都报与我听,话说的简洁明了我也听得不费力。   听罢只忍不住唏嘘感叹人心寒凉,妖也如是。可惜了殊彦的万年妖血,竟换不来她如澄萸一般的真心相待。   我没了睡意起身问她:“最脏最累的地方是哪里?”   澄萸低头想了想:“魔殿不缺这种地方,可能是给妖兵侍仆浣衣的地方,也可能是每日处理垃圾用物的地方,甚至清扫马厩砍柴喂草,魔殿又脏又累的活儿多着呢,随便挑个地方便够她受的。”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我仰头饮下一丝丝冰凉,还好不是在冬季,这种温度且能尝一尝味。   澄萸夺过茶杯不许我喝:“茶都凉了,奴婢去掺一杯热的。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好。奴婢想不到她竟与奉虔将军如此做,难道忘了自己妹妹差点因他扣下的那颗丹药丧命吗?”   我摆手示意她掺茶去,扰心的事我不想再听了,也不想再提了。是非黑白都好,背叛只一次就够了。   澄萸端了新茶过来眸色疑虑:“奇怪,主上处置了红羽就不见了,他就不进来坐坐吗?”   我无谓耸耸肩:“许是有事忙呢。”   澄萸揉了揉眼睛自顾自嘀咕:“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心里不安,怕会生什么事情。”   我不留情戳她脑袋:“你老觉得有事,就不能盼些好的?”   澄萸抱头蹿出好几步远向我吐舌头:“人家只是说说自己的第六感罢了,您这么凶当心主上受不住你去讨个小老婆。”   哟,三天不打又开始揭瓦了?   我挽起袖襟来势汹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澄萸背过身向我扭了扭屁股便逃出好远,我懒得与她计较转身便回了殿内,入殿后抱起未还成的袍子抚平皱褶搁进了衣橱里。   鸿琰到殊彦的住处时他不在,遂倚在外墙下等了许久才见他自前方缓缓而来。   殊彦愣了愣:“主上怎么来了,红羽的事处置好了?”   鸿琰点头:“处置妥当了,只有些话还想与你说一说。”   殊彦好奇却未多问,正欲迎他进去却被鸿琰伸手按住了肩头:“孤不想在里面聊,我们去人间走走吧。”   殊彦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垂眸只觉得鸿琰抵上肩膀的手有几分隐隐发力,他的目光散着幽幽的复杂,道:“好。”   鸿琰入人间时还是着常日爱装的玄袍,只额上的火纹印记不见了。他带着殊彦去了伏城最熟悉的河边,他说,孤来过这儿几次,头一次穿着玄袍,上一次却着白衣。   殊彦望着河面的波光粼粼颇有感触:“殊彦倒不常看主上着白衣,偶尔见了几次皆是她在的时候。”   鸿琰低头望着河中的倒影微恙:“因为她爱着白色,也爱着白衣的人。你的衣裳倒是色泽与她曾经的素裙有些相仿,流失万年妖血折损的修为可补回来了?”   殊彦怔住:“主上,您……”   鸿琰回眸阴沉:“孤有许多话要问你,你当实说。”   殊彦指尖触到衣裳略微扯了扯,良久才隐去心头的不安:“主上有话但说无妨。”   “好。”鸿琰上前一步与他相对:“她那日着的嫁衣是不是你选的?”   殊彦沉默,而后才又微微一笑道:“主上听谁说的?”   鸿琰厉目:“只说是或不是,若有半个字的谎言你知道后果。”   殊彦不答话,转身望向河流的另一端点了点头。   鸿琰又道:“你背着孤背着魔殿所有的人偷偷去过琉宫,是不是?”   殊彦辩解:“那是因为你们那日……”   鸿琰打断他的话:“是,或者不是?”   殊彦咬唇看着他攥拳不语,鸿琰不等他作答便又开口:“你心甘情愿割舍自己的妖血为她分忧,是不是?”   殊彦沉了许久终于说话:“是,都是,主上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不用再问了。”   鸿琰只手缚上他的脖子言语冰到了极点:“为何她听了奉虔与红羽的对话第一个来找的人是你?她究竟私下找了你多少次,你们背着孤见面多少次!”   殊彦抬手锢住他束缚自己的腕:“主上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她?”   鸿琰冷目寒光:“孤现在想的是……该信谁。”   殊彦松开手忍不住苦笑:“主上若是觉得心中不快杀了我便是,可她是你的妻你应该信她!”   鸿琰扬手凝光欲下,僵硬几许却又隐去妖光一拳将他伏在了地上:“孤不杀你,孤为什么要杀你?信谁或是不信谁是孤的事,而你……”   鸿琰摊手化出一颗丹药递至他唇边前:“吃了它。”   殊彦望着丹药不明:“这是什么?”   鸿琰动了动唇,答:“这丹药没有名字,是孤以青灵诀的法力炼造而成,食用后若无解药便会日日承受灼心之苦,六十日后全身化为灰烬而亡!你让孤相信你们,这是唯一的方式。”   殊彦木讷接过药丸:“若我不吃呢?”   鸿琰这时挑眉抚着他手中的药:“孤从不接受背叛,若是不用……你们都得死!”   殊彦指尖捏紧丹药止不住呢喃:“你竟要她死?你竟然为了一己猜忌……要她死?”   鸿琰压低了嗓门向他道:“孤说过,孤不接受背叛。”   殊彦闭眼舒了一口气,良久后微颤着手将那无名丹药送进了嘴里。都说至毒是最美的,这药却有些清苦,就如自己当下的心境一样。   鸿琰未料他真吃了下去,顿了许久攥紧他的衣袍忍不住怒:“你真吃了?是怕自己死,还是怕她死?”   殊彦咽下丹药脸色有些苍白,只瞧他淡淡勾起唇角笑了笑:“殊彦从不怕死,殊彦不想她死,我如此说主上可觉得满意?”   鸿琰松开他的衣裳起身仰头无话,而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而去。未出几步却听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殊彦抚着胸口似隐隐觉察了逐渐袭来的灼心之痛,额上生出汗津却忍受着不适向他单膝跪了下去:“殊彦越逾之举自当由自己承担后果,请主上不要告诉……告诉娘娘。”   鸿琰看他狼狈的模样却更怒:“你承认了?你喜欢她,你喜欢孤的妖后!”   殊彦揪紧了胸前的衣裳指尖不禁泛白:“殊彦从未否认过,殊彦是魔不是佛,我有我的七情六欲,我有想要去在乎的人。我带她走不是为了自己,是不想她孤身陷入这群魔乱舞的地方万劫不复!主上要我死我不在乎,请你放下你的孤傲去关心自己的妻子,至少有朝一日在你不想爱的时候……请还她自由。”? ☆、姐姐安好 ?  鸿琰从怀里取出一个微小瓷瓶向他扔了过去:“这是方才那丹药的解药,一共有十粒,每日子时服下可保性命无虞。”   殊彦拾起瓷瓶却笑得凄苦,鸿琰转身不再滞留,径直去了伏城境内的一处酒楼要了许多烈酒。   桌上无一菜肴碟盘,有的全是揭了盖的空酒坛。他直饮到了夕阳西下,喊菜的小厮看不下去上前陪着笑脸劝解:“这位爷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如此酗酒,饮酒伤身切莫坏了身子才是啊。”   鸿琰脸上覆了一层红,饮尽了桌上的最后一坛烈酒揪住小厮的衣裳让他再上几坛。   小厮拗不过他的性子抱着酒柜上仅剩的一坛烈酒微颤着身子递了去:“就……就剩这一坛了。”   鸿琰还未来得及触到酒坛却被另一双芊芊玉手接了过去,他怒然起身却呆滞了半晌未动:“鱼儿?”   丁妙余放下酒坛对她笑:“余儿?你这样叫会不会轻薄了些?”   鸿琰酒醉跌在她怀里直呢喃‘鱼儿’二字,丁妙余放下银锭向那小厮道:“他是我朋友,今日碰上烦心事喝多了些,酒钱放你这了,再开一间上房给我朋友休息。”   “是是是,我也正愁他不能这样喝呢,既是姑娘朋友那便太好了。上楼左边儿三间房都是空的,我帮你搀扶一把。”   小厮拾起桌上的银锭欲领她往楼上去,丁妙余点头笑了笑:“那便多谢了。”   店里小厮帮着丁妙余扶他躺上了床榻:“男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姑娘要不再开一间?”   丁妙余看房中备了凉水面巾遂以面巾沾水为他拭脸,坐上床头仰面回绝了他:“我们家中早有婚约,不必了。”   小厮拍了拍脑门怪自己木鱼脑袋:“原来是这样,那我便忙去了,桌上备了茶水点心,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唤我就是。”   丁妙余点头看着他带门而去,鸿琰躺在榻上晕眩恍惚拽上她的手:“你是……鱼儿?不对,你是阿璃。阿璃,我帮你把红羽赶走了,她走了。”   丁妙余抽出手心离他远了些:“你只知阿璃,可还记得为你身死的鱼儿?”   鸿琰恍惚中因她这话酒醒了不少,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皮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妙余?你怎么在这?”   丁妙余望着他眼角湿润:“齐墨,你说过要许我一世芳华,我不怨你害我失了孩子,也不怨你身不由己宠信余后,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   鸿琰翻身步下床榻却脚下不稳险些向身前的桌角跌了去,丁妙余匆忙中上前跪地环住他的肩:“你喝醉了。”   鸿琰凝望着桌椅长凳渐渐失了神:“你不是不记得吗,我以为你都忘了……”   丁妙余含着泪靠上他的肩:“我不想忘也不能忘,前两次我以为你是来接我的,可你走了以后却再也不来找我了,我怕看不到你,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鸿琰隐忍着心里的挣扎别开他的手:“对不起,我有妻了,我很爱她。”   丁妙余看着他起身离去忍不住拿出了琉璃珠向他的背影哭喊:“那我呢!一百年前我本是你的妻,你却让我做妾,我心甘情愿。我带着心里的苦等了你一百年,你说过你会报我一世芳华,我一直等着你的一世芳华!”   鸿琰触上了门边却再也挪不动步子,五味杂陈中只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身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丁妙余靠着他的后背恳求:“我愿意做妾,请你不要走,鱼儿求你了。”   鸿琰忍不住自眼角落下一滴湿润,一百年前的常行杖责每一夜都在揪他的心,那一夜,他失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想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我这一百年来不停地幻想若是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他会是皇子还是公主?”丁妙余抽泣中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鸿琰……求你,不要再负我了。”   许是过度饮酒的作用,鸿琰手心攥拳忽觉得头痛不已。许多不想听也不想记的事,偏偏如毒虫猛兽一般灌入了他的脑子。   我和小璃度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你算什么?   我只是觉得,若你不爱她便不要娶她,若是决定要娶她便不要再去招惹其他的人。否则,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殊彦公子背着主上偷偷进了琉宫看望娘娘,两人还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主上怕是都不知吧?   殊彦从未否认过,殊彦是魔不是佛,我有我的七情六欲,我有想要去在乎的人。   主上要我死我不在乎,请你放下你的孤傲去关心自己的妻子,至少有朝一日在你不想爱的时候……请还她自由。   “孤不想听你们说话,你们都给孤住嘴,住嘴!”   鸿琰转身抱头挣扎着不想再忆的苦痛,丁妙余玉指青葱抚上他的颊,垫着脚尖在他颊上留下一记淡淡的吻:“请你不要独自承担自己不想承担的一切,妙余愿意陪你一起抚平你的痛。”   “鱼儿,对不起。”鸿琰忍不住泛上心头的酸楚将她拥入了怀,“对不起,孤不会再负你了,再也不会了。”   夜已深,我望着窗外月色倚在桌边昏昏欲睡。   澄萸点了一支新蜡护着火苗走来:“娘娘怎么还不睡?”   我吹熄了原先那支将要燃尽的烛火:“睡不着,想坐坐。”   澄萸从架上取了披风给我:“娘娘还辩呢,方才奴婢可看见您打呵欠了。”   我点指戳她的脑门:“拆穿我的话很好玩吗?当心我禀了你的主上让他将你换了奉虔陪雪灵童去。”   澄萸瞪大了眸子摆手不干:“那雷火狱小霸王?算了吧,奴婢进去受他折磨还有的活吗?”   我才不听她辩,起身揪着她的耳朵看她扯着嗓子嗷嗷叫唤:“错了没?”   澄萸垫着脚龇牙咧嘴:“错了错了错了,奴婢错了还不行吗?”   我仰头又打了呵欠,澄萸指着窗外的月明星稀忽而性质高涨:“娘娘看那是什么?”   我走到床前望她所指的方向,是燃着火光的天灯,入了夜的星空泛着烛火迷蒙,我也不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光景。   我望着夜空笑了笑:“这是天灯,传说心中有愿的人点了天灯燃到夜空去便能心想事成。”   澄萸驻在我身后沉醉着漫天的美:“心想事成?我也想燃一个。”   我点她额头洗涮:“天灯是凡间百姓将自己的愿望写给天神看的东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天神?”澄萸才涨的兴致瞬间蔫了去,“那我不燃了,否则主上知道会扒了我的皮的。”   我合上窗户不再赏了,澄萸没瞧够美景还想看:“娘娘怎么关了?”   我两眼发直抵着床沿不动:“倚窗望明月,诗中但凡描有此景写的必是念郎惆怅的深闺怨妇,有什么可看的?”   澄萸受不住我的歪理直辩:“可我们看的是天灯。”   我扔挡着不给她机会:“都一样。”   “哼,娘娘不开窗算了,我出去瞧去。”澄萸吐了吐舌转身至外院去了。   我小步至妆台前抚着那日靠鸿琰赢来的木梳,坐看天阶夜色凉如水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这支木梳来的实在。   桌上烛火晃了晃,我打了个呵欠眼皮又重了。   我褪下披风枕上锦榻沉沉睡去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为我提了提未盖好的丝被。   我睡眼惺忪抚上那人的腕:“澄萸,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半晌得不到应答。只忽然间觉得这手的主人不像是澄萸,因为她有戴最爱的玉镯子,便是沐浴也不曾摘过的。   我坐起了身子瞧着眼前的黑影:“你是谁?鸿琰?”   人影挣脱我的手:“是我。”   我诧异,是殊彦的声音,只今日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比往日精神,似是刚经了大病一场。   可我更在意的是他为何会深夜到此,呆滞了一会儿才缓过了神志:“你……你怎么来了?”   在夜中瞧得越久视线便越清晰,我渐渐看清了他的倚在桌旁的无力,却瞧不清他此刻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一个人无聊烦闷想来瞧瞧你。”   “瞧我?”我裹着被子从榻上坐起,“好好的瞧我做什么?这个时辰被别人看见可怎么好?”   殊彦在夜中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到我身前伸手抚我的发:“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到琉宫,今夜之后……你不要再找我了。”   我本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往后缩,听他这般说辞却懵地呆了一会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出远门么?”   殊彦点头借着黑夜隐藏自己的眸色凄苦:“是啊,我要出远门一趟。我不在了你少闯些祸事,否则可没人再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吐舌不然:“什么时候回来啊,鸿琰总要忙许多事,澄萸又是个木鱼脑袋,你不在我都不知无聊时该找谁说话了。”   殊彦并未回答我的话,良久只道了一声好好照顾自己便转身走了。我怕惊动了寝外值夜的侍女也未唤他,只隐隐觉得他今日不对,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纠了许久得不出个思绪便又倒头睡了,这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澄萸打了热水催我起床。   我不敢说昨晚的事,只能隐忍着满腔好奇装聋作哑吃早点。吃过早点澄萸替我绾发,殿外跑来侍女跟我说鸿琰往这边来了。   他到时我正好整洁了自己,本是迎着笑上前却觉得他脸色异样似有话想说。   我端了糕点盘子到他身前:“尝尝澄萸新做的青果奶酥,比花糕好吃。”   鸿琰接过盘子重新搁上桌角:“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见殊彦了。”   我一时想到昨夜的情景本觉得没什么,可他脸色不对却叫我心慌:“怎么了?”   鸿琰掩下不满只说了一句:“没怎么,他有他的事。”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却目光沉沉又向我道:“阿璃,我决定纳妾。”   我以为他在玩笑,忍不住噗嗤笑着问他要娶哪家的美娇娘,却听他回头对着屋外唤:“你进来吧。”   我未缓过神却见丁妙余着了一身粉嫩的牡丹裙步了进来向我含笑行礼:“妙余问姐姐安好。”   ? ☆、魔殿新宠 ?  丁妙余行过礼后上前拥住了我:“姐姐,妙余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澄萸驻在我身后措手不及,搓揉着掌心悄声怨自己是乌鸦嘴。我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双眼无神看着鸿琰只任她拥着。   鸿琰别过眸子逃避我的眼神,我推开丁妙余只觉得她笑的好陌生,全然不像曾经在伏城真心实意唤我姐姐的那个丁妙余。   我眉眼颤着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境该用什么话来形容,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她的美目,道:“妙余,紫槿说你坠崖死了?”   丁妙余握上我的手声若银铃:“妙余没死,摔到积了许多软草的地方受了重伤,被山下路过的砍樵人救了。”   我眸色僵着抽开她的手:“是吗?可她还说你害死了轻絮,你为什么这么做?”   丁妙余隐去笑意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轻絮那日给我送了画画的玩意儿便走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许是风华宫的人看不起妙余只是人间平民故而误会了妙余,姐姐可要相信我才是啊。”   我提唇笑了笑:“原来是我与紫槿误会你了,是仙尊瞧不起你的平民之身故而蓄意栽赃陷害,维护真正的凶手而冤枉你是么?”   丁妙余咬唇,忽而带着哭腔弯膝在我身前跪下:“妙余知道姐姐为轻絮的死伤心难过,可妙余不想受别人诟病,更不想受姐姐诟病。姐姐若是实在不肯信只管打我骂我便是,可妙余对主上的情是真的,求姐姐成全。”   “求我成全?”我看过鸿琰又望着啼哭不止的丁妙余,“他方才都说要纳妾了,有这个必要吗?”   丁妙余仰头:“妙余的命是姐姐救的,姐姐待妙余恩重如山,妙余全听姐姐的。”   我回头取下披风穿上:“这屋子凉飕飕的,一点儿都不像春天的气节。既说全听我的,那我要你哪来的回哪去,你回去吗?”   丁妙余怔了怔许是未料到我会如此说,一时跪在地上进退不得。我不理他们想出去走走,途径鸿琰身旁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鸿琰遣来身后的丫头扶她起来,他唤那个丫头叫绿芙。   绿芙搀着她起来为她拭泪,我笑了笑直感叹自己成了欺负小娇妾的恶妻了。   丁妙余由绿芙搀着退出院外去了,鸿琰支走了澄萸才至我耳畔道:“我希望你不要为难她。”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指尖动了动只觉得心里泛出一股揪心的痛,如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里又狠狠地拔了出去。而这次拿刀的人……是我背弃风华宫也要嫁的夫。   鸿琰捧着我的颊眸光复杂:“窥心镜中,枯木林下,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女人。我不想再负她了。”   “所以,你负了我?”我面无表情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色去看他:“不用辛苦纳妾了,这琉宫给她正合适,让她做正妻岂不皆大欢喜?”   鸿琰松手长吸了一口气:“她住琉宫那你去哪?佛戾山?”   我转身不答他的话,还未踏出步子却被他强行转回了身:“你想回去找曲寒?”   曲寒?我一身妖血连风华宫都不能进,我怎么去找曲寒?   我挣脱他的手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主上陪你的美人去就好了。”   鸿琰脸色难看只冷冷道了一句:“你哪儿也不许去,否则总会有人替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站住:“你什么意思?”   鸿琰背过身走到了门口:“你背着孤一次又一次与别的男人见面,连我们大婚的嫁衣都由他来选,应琉璃,你让孤心痛,孤就不会让别人好过。”   嫁衣?   我脑海懵住忽而想起了昨夜殊彦在床前对我说的话——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到琉宫,今夜之后……你不要再找我了。   我追上去拦在门前不许他走:“殊彦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他怎么都不关你的事。”   鸿琰将我拂向一旁便推门带着丁妙余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琉宫,澄萸红着眼眶上前搀住我的手:“娘娘,都是澄萸不好,澄萸乌鸦嘴老说不该说的话。”   我言辞恍惚:“他们走远了吗?”   澄萸望着外边儿点了点头,我终于忍不住由着泪水浸湿了自己的模样:“终于走了,我刚才没有哭,我没有让他们笑话。”   澄萸卷袖为我拭泪:“娘娘,您打算与那个姑娘共侍一夫吗?”   “共侍一夫?”我抹去泪痕长舒了口气,“澄萸,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澄萸摇头否了我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说鸿琰将她暂时安顿在了锦雀阁,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在屋里休息了一会儿走出内殿外的院落仰头望着那堵高墙,若是身无法力的人根本就跃不出去。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他亲自下令为我扩建的琉宫有朝一日会成为囚我的牢笼。   做活的奴婢都不那么勤勉了,懒懒散散堆在一起说笑玩闹偶尔拿着手里的工具干一点自己的本分。   澄萸跟在我身旁破天荒地收起了话唠的性子,我回头摘下头上的金钗给了她:“我这性子生来孤傲,宁可过凄苦的日子也绝不献媚逢迎。你拿着这支钗另寻好去处吧,我不想耽搁了你。”   澄萸结果钗子重新插回我的发上:“娘娘说什么呢,澄萸虽是妖魔却也懂得一仆不侍二主,澄萸既然做了您的奴婢便铁了心跟着您了,您可不能赶我走。”   我抿唇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娇倩地问好:“姐姐主仆情深,妹妹好生羡慕呢。”   绿芙搀着丁妙余到了我跟前,许是上了浅妆的缘故,她这会儿脸色看着更显红润了。   我蹙眉:“你来做什么?”   丁妙余环顾四周:“来瞧瞧姐姐的琉宫啊,顺便与姐姐说些体己话。”   我回头:“澄萸,带着琉宫上下的侍婢都出去,主上的新宠要与我说体己话。”   澄萸犹豫着还是照做了,绿芙也被丁妙余遣出了殿外。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儿四下无人你该照实说了,为什么伤害轻絮?”   丁妙余靠近了几步:“轻絮的死是她自找的,她和别人一样都看不起我。轻絮看不起我,鹤轩看不起我,你们风华宫的人都看不起我!”   我抚额怅然:“你就是因为这个对付我?”   岂料,她摇头:“我是真心爱他的,伏城那夜他救了我我便日日想他,后来才知竟还有从前的过往在里头。应琉璃,姐姐,我知道你曾经对我好,只要你主动退出我保证不伤害你。”   我看她得志的容颜只觉得可笑:“伤害我?你不过是个凡家女,你凭什么伤害我?”   丁妙余媚眼如丝再不似以前的胆小模样:“姐姐还不知道吧,妙余昨夜与主上有了夫妻之实。我昨日之前早算准了天癸的时日,定能一举怀个小娃娃。”   丁妙余抚着小腹眉角眼梢洋溢着喜悦,再抬头时便即隐去笑意:“只要你自己退出,我还是可以真心诚意叫你一声姐姐。”   我听了她的警告不怒反笑:“退出?丁妙余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你也会怕”   丁妙余脸色一变:“你这意思是不肯离开?既如此那便怪不得妹妹不留情面。”   她回头便要出去,临近高墙时却忽而向前冲了去撞出了一头的血。   绿芙听见动静奔了进来吓得脸色煞白:“丁姑娘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丁妙余跌在地上唇色惨白:“别……别告诉主上,姐姐不是故意的。”   澄萸小跑至我身边面色忧虑:“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只无措了一会让便又复了平静:“你还看不真切吗?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不出一会儿琉宫恐怕会有麻烦,你进自己屋子躲躲吧。”   澄萸攥紧了我的衣袖有些害怕:“她分明是有备而来的,娘娘该怎么跟主上解释?”   我转身拉着她进了殿内将门窗都掩了:“照实话解释,他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算了。”   澄萸驻在我的殿里不肯走,我好说歹说才催促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外头哭嚷嚷闹成一片,一声声虚伪的问候和那装模作样的应答实在叫人听了心烦。   我握着他为我赢来的木梳坐于榻中央,大婚那夜我也是如此坐的。往昔的梨花飘落与这木梳一样刻在我心里不去,那日他捧着山里摘来的花束问我,阿璃可愿嫁鸿琰为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喧闹停了,有人在外头道了一声拜见主上。   他问:“妙余的伤怎么样了?”   回话的人是绿芙,她支吾了半晌向鸿琰道:“丁姑娘留了好多血,她……她说娘娘不是故意的不许奴婢多嘴。”   我忍不住笑,该多嘴的时候不还是多嘴了吗?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我闭上眸子等着他推门进来。合眼的那一刻仿佛又见了山丘上的漫天梨花雨。   那天,梨花树下我捧着山花看他向我许诺。   阿璃答应过我,将来我们要守着小青青和小扶青共度一世,既然答应了便不许反悔,知道吗?? ☆、旧貌新颜 ?  他推开门时我还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动也不动,我不开口,他也不讲话。   许久,我身侧的位置往下陷了些。他坐在身旁抚我的鬓:“你有什么话说,我听你讲。”   我握着手中的木梳缓缓睁开了眸子:“你是来听我讲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鸿琰抚我的手僵在发际后:“我不能负她第二次,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我两眼空洞望着前方回了他淡淡一笑:“所以呢?你笃定是我推了她?”   鸿琰收手起身言语更冰冷了些:“若不是你那便是澄萸了?或是琉宫其他的奴才?”   我起身咬唇:“和澄萸没关系,和琉宫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哦?”鸿琰回头觉得好笑,“如你所说,妙余才安顿在锦雀阁不久便跑来琉宫撞了墙?”   木梳握在我手里似乎冰凉了些:“我只说最后一次,她是自己撞的。”   鸿琰仰头闭目渐渐没了耐心:“我再问最后一次,若是你做的这一次我可既往不咎,可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谎。”   我指尖拨弄着梳齿嗒嗒作响:“你不信就罢了,应琉璃任凭处置便是。”   “你……”我目光淡然看他的眼中的怒气怔怔,他怒了,为了他的仙,为了他曾经日日念想的仙。   砰!   澄萸推开内寝殿门跪在他身前:“回禀主上,是奴婢走路滑了脚不小心推到了丁姑娘,此事与娘娘没关系。”   “澄萸!”我上前扶她起来眉眼责备,“谁许你说有的没的,不是我们做的为什么要认!”   澄萸伏在地上向鸿琰叩头:“不是娘娘的错,娘娘是怕奴婢受罚才闭口否认的,主上罚我便是不要误会了娘娘!”   “是你?”鸿琰踏上她身前居高临下,“犯了错还拒不承担,你可知该当承受什么样的责罚?”   澄萸眼眶通红埋在地上啜泣:“奴婢愿受任何责罚。”   “来人!”鸿琰怒喝唤来了庭外候了许久的妖兵,他们手中执杖早将一切都备齐了。   入殿的妖兵架着澄萸往外院去,我冷眸过去拦在他们身前:“你们敢!”   妖兵愣在原处一时进退不得,鸿琰回眸望他们阴沉道:“你们该做什么可需要孤来教?”   鸿琰话中的威慑力比我大了许多,妖兵们不敢停留当即将她带至院外早已架好的长凳上。   鸿琰行至门前的石阶上冷眸望着:“丁妙余是魔殿未来的侧妃,为婢者伤了主子以下犯上还拒不敢认,杖责三十!”   执杖的妖兵得了鸿琰的令扬手欲挥,我收起木梳回眸以瞬移之术到他身前,夺过常行杖后将动手的妖兵打出了十步远。   “你们今日谁敢动,我让他常常风华宫仙术的厉害!”   澄萸趴在凳上扯我的衣角:“娘娘别动手,不要为了奴婢动手……”   我不应她只回头对上鸿琰的冷眸:“你连刑具都备好了才进去问我,这些东西都是为我备的吧?”  受了重击的妖兵不敢还手,只隐忍着痛处上前向我作揖:“请娘娘将常行杖交还属下 。”   鸿琰走下石阶命令我:“把东西放下。”   “放下?好啊。”我手中化光将常行杖变作了散着寒光锋刃的剑扬手架上他的颈,“丁妙余是我推的,谁敢伤了澄萸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他!”   我剑举肩头吓到了包括澄萸在内的所有人,甚而驻在旁观望了许久的绿芙也忍不住捂唇诧异,除了鸿琰,所有人脸色都泛了白。   鸿琰垂眸望着剑锋上的倒影眸有微颤:“你要杀我?”   我握紧了剑柄向他勾唇:“鸿琰,那日山丘中的梨花树下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鸿琰张口答的平淡:“我鸿琰今日在此起誓,而后必只携应琉璃一人之手共度余生,若违此誓,自甘葬在旭阳峰下万劫不复。”   “好一个万劫不复,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应誓吗!”我道完后不禁放下长剑,“我怎么忘了,你是魔,你不信神明。”   鸿琰夺过我手中的剑重新化作常行杖向那妖兵扔了去:“还不动手!”   我厉目中举拳凝光,还未出手却被鸿琰锢住手腕动弹不得。   “今日之事我必须给妙余一个交代,你不要闹了!”   我不答,转身以另一只手向他聚光拂去。鸿琰侧身躲过这一掌却被我挣脱了手重新聚法,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如此争锋,但我的自尊不能罢手,即便是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罢手。   澄萸翻下长凳急出了泪来:“娘娘主上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所有人呆傻望着不敢妄动半步,琉宫外庭两两斗法已然不可开交,鸿琰一味防着脸色却难看。我掌中凝术向他去,鸿琰横手抵住了袭来的光束。正松了口气却惊觉袖外忽而生出一阵光忙向我来,我被那光正中胸前仰后倒上了石阶,喉中涌上一股微甜呛出了一地的血。   “阿璃!”鸿琰奔上前惊慌失措,“阿璃你怎么了,阿璃!”   “娘娘!”澄萸跑来止不住地唤,“娘娘不要吓我,您睁开眼睛瞧瞧啊!”   我睁不开眸子却能听见一些,迷糊中只觉得被一双臂膀拥入了怀,这怀抱主人一边走着一边高声唤:“宣大医,快宣大医!”   绿芙一路慌忙奔回了锦雀阁,推开门时丁妙余正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头上还缠了一圈白纱布帛。   “丁姑娘,是我。”   绿芙贴着丁妙余的耳畔小声唤,丁妙余眼脸虚了一会让才缓缓睁开:“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主上呢?”   绿芙附耳喃喃了一会儿,丁妙余脸色大变立刻掀了被子起身:“你说她被主上打伤了?”   绿芙点头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的,而后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应是失手伤的,主上担心的不行立刻便遣人去请了大医。”   丁妙余搓揉着掌心摇头:“不可能,主上法力高深只有想与不想,怎可能如此轻易误伤?”   曲灵的音律幻影在她身后具象而出:“你该不会在怀疑我吧?”   丁妙余回头怒目:“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我可不信当真是他失手所致!”   曲灵坐于榻上笑她蠢:“东南山聚了一层不弱的结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上旭阳峰根本就不可能。我的本尊尚在东南山外不得入,仅能凭着音律幻影才能偶有滞留。若是我贸然出手岂不告诉鸿琰有人使了手段潜入了魔殿?”   绿芙想了想:“若非主上失手,说不定出手的是那暗藏于魔殿的天界细作。”   丁妙余好奇:“细作?”   绿芙反身瞧了瞧阁外无人后方才敢向她道:“您不知,主上查出天界派了细作藏于东南山许久,只是一直不清楚那人是谁。”   曲灵抚着玉箫玲珑抿唇笑了笑:“天界细作?我看他是想借着场面混乱添上一股助力,伤了应琉璃让鸿琰心绪不宁。这下可有意思了。”   丁妙余眼眸转了转还是不解:“若真是细作我们该怎么办?”   曲灵瞥她一眼:“不怎么办,我要做的只是帮你得到鸿琰的心,赶走应琉璃以换得入重明幻境的机会,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曲灵说着起身从衣中取出两锭金子递至了绿芙手中:“这两锭金一锭是你的,另一锭交给前不久被鸿琰打发去干苦活的红羽,你在魔殿待的时间比我长,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绿芙接过金子欣喜地不行,在袖口擦了擦便收进怀里向她点头道:“知道知道,就是前不久被主上从琉宫赶出来的那个丫头,奴婢这就去。”   绿芙离开不久丁妙余便转身一笑:“你的金子还真好使。”   曲灵卷了卷肩前的长发不以为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红羽是我好不容易与奉虔谈妥为你准备的使唤丫头,可别辜负了我的心思。”   丁妙余不禁犹豫:“听说奉虔是魔殿大将,他会听你的?”   曲灵眉眼淡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我们的目标一致,何乐而不为?”   琉宫   我躺在榻上缓缓睁开了眼,床前堆了好多人,除了澄萸和鸿琰便是琉宫伺候的几个侍婢,可鸿琰身旁驻了一老者我却不认识。   鸿琰坐于榻边询那老者:“大医,情况如何?”   大医向他躬了一记礼才道:“目前无碍,只是那重伤娘娘的术法使了十足的力气,若非娘娘常年习法怕是性命不保了。属下开了几贴药,娘娘只需注重调理照药方煎服即可。”   鸿琰点头便向澄萸道:“你随大医去取药,其他的人都出去。”   他们行礼过后一一拜礼而去,我攥紧了被子已无话说了。   鸿琰手中握着那个木梳,应是我倒地的时候掉出去的。木梳上生了一道短小的裂痕,却是那么浅显触目。   他伸手替我提了提被子:“好些了吗?”   我知道不该当着别人的面哭,因为会被人笑话。可这时候眼角却不争气落下一滴泪:“旧貌不敌新颜,主上去见你的妙余就是了。”? ☆、借花献佛 ?  他不曾回我的话,只静静坐于床榻只字不言。   我拉过被子睡得沉,睡梦中看到了好多熟悉的人,合眼的那一刹我又着回了往常的那件素白衣裙,我驻在千秋殿前陪着曲寒看那成簇的玉桂。   曲寒说这些玉桂是广寒宫外折下的枝桠栽种而成的,他跟我如此说的时候天上洒下了皑皑白雪,雪花落在他的发上格外好看。   轻絮在一旁吵吵嚷嚷,鹤轩跺脚撒气不肯搭理她。流光护着云若倚在屋檐下看殿外的雪,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有死亡,没有离别苦。   曲寒说想看一曲舞,紫槿舞着纱袖在树下萦绕翩翩。我不会起舞,可我想跳。这一百年来我总想做那庭前雪,落下的时候扬的极美,美得不沾尘埃。   玉桂受了仙气孕养在这冬日与红梅竞放,我扬袖学着紫槿舞于雪中,白色的衣配白色的雪却不觉得单调。   我在睡梦中扬起一缕笑,醒来的时候却又被生生拉回了现实。这儿不是佛戾山,也不是千秋殿,更没有雪。   鸿琰还坐在床沿,澄萸拿了药在他身侧驻了好一会儿,看我醒来才迎上床头对我笑:“娘娘您可算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鸿琰的脸色不太好,我以轻微的动作向她点头算是回答。   澄萸回头向外头高喊:“娘娘醒了,快将温热的药端过来。”   殿外的侍女端着药进来,澄萸取了几个软垫靠在我背后并扶着我往上挪了些:“娘娘,该吃药了。”   她接过药来舀了一匙准备喂我,我嗅着这汤药根本咽不下去。   “娘娘觉得苦吗?澄萸备了些蜜饯,吃了药再含一颗蜜饯就好了。”澄萸吹了吹汤匙里的药向我递了来,我回头不想闻这清苦的味道。   “娘娘……”   澄萸举着药碗为难,鸿琰接过药碗将汤匙搅进碗中吹了吹:“良药苦口,快喝了。”   我背着澄萸懒懒问了一句:“澄萸,庭外的长凳可撤了?”   澄萸点头忙道:“撤了撤了,主上一早便令人撤了。奴婢什么事也没有,娘娘快喝药吧。”   我拉过被子没有喝药的意思:“还没行刑就撤了,主上怕是不好向妙余交代吧。人是我推的,我这会儿身子不太好明日再行杖责吧。若是她实在恼不过,现在要打也可以。”   鸿琰端药的手僵在空中:“我从没想过要为了她伤你,快喝药。”   我回头看着他的眸光阴寒勾起一笑:“主上连东西都备好了,若是澄萸不出来被架出去的人不就是我吗?”   鸿琰将盛了药的汤匙递至我唇边:“我备那东西只是想随便杖责琉宫的一个奴才给她交代,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不会用它来对付你!”   “承认?”我拂去他手中的勺子落地摔成两半,“我说是我推的你便觉得我承认是吗?我应琉璃不屑做这样的事,也不屑包庇别人做这样的事!”   鸿琰闭眸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又睁眼道:“你方才便在梦里念曲寒的名字,想他了是么?这药你不肯喝便罢了,澄萸,立刻通知段千绝杀尽佛戾山外的所有百姓,让天庭的人瞧瞧他曲寒有什么能耐!”   澄萸呆在床前不敢动,鸿琰仰头厉目:“还不去?”   “是……”澄萸不敢抗他的令,转身一步步往殿外去,还时不时回头看我。   “澄萸!”我咬唇轻颤着双肩,道:“我喝。”   澄萸闻声止住了步子,鸿琰将汤药递给了澄萸冷目:“药凉了,去换新的。”   澄萸走了,我攥着身下的被单指尖没了血色。   她很快重新换了一碗行至床前,鸿琰接过药碗舀了一匙,我的唇贴着匙中温热张嘴将它抿了下去,攥被单的手也不禁愈发用力。   药很苦,苦的多饮一口便觉得想吐。   他一匙一匙吹去热气喂我喝下,我木讷地饮下一口口清苦什么感觉也没了。   喝尽汤药后澄萸取了蜜饯含进我嘴里,我才吃进蜜饯便觉得这药的味道聚集在喉间叫人恶心,澄萸看出端倪即刻置了青铜盂到我床前。   我探出半个身子呕了许久,吐出那颗蜜饯后便未再吐什么东西了,可这药的味道却直犯恶心。   鸿琰扶着肩为我拍背:“药的味道还在吗?澄萸,去取果子挤了汁来给娘娘喝,多放些白糖。”   “是。 ”澄萸应了一声便取果汁去了,我抚着胸口还是不适。   药不好闻,且因那光束一击实在受了重创,我呕了一会儿险些将方才饮下的药全吐了出来。   鸿琰掌心聚光欲贴我肩头输法,我舒缓过后推开他的手倚回了软垫上:“药已喝了,主上还打算以天下人的性命逼我做什么,讲便是了。”   鸿琰手僵在空中脸色沉了沉:“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闭上眸子佯装睡去,睡前喃喃道了一句:“我的丈夫与杀我挚友的人要成一段好姻缘了,我身子不好也拿不出什么衬手的贺礼,只能在这口头祝你们百年好合。”   鸿琰仰头将袭上心头的酸楚又憋了回去,只道了一声好好休息便起身扬长去了。   澄萸端着一杯挤好的橙汁行到门前正撞上走出的鸿琰,低头退至一旁向他伏膝道了一声恭送主上。   鸿琰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澄萸,孤问你话要照实讲,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澄萸沉了一会儿才敢说:“回禀主上,今日真的是丁姑娘自己撞上去的,她说主上昨夜与她有了夫妻之实,还让娘娘自己退出。娘娘讽了她一句,她便撞上去了。澄萸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此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鸿琰沉了一会儿瞧了瞧她手里的橙汁:“记得温热些别给她喝凉的,孤讲话她不愿意听,你替孤转告一句,孤没有伤她。”   鸿琰说罢拂袖离开了琉宫,澄萸松了口气直入了寝内,将手里的东西放上桌后瞧着床头唤:“娘娘睡了吗?主上方才已经走了。”   我睁开眸子确认殿内只剩澄萸一人后才掀开被子起身,澄萸过来扶着小心翼翼:“娘娘怎么能为了奴婢对主上动手呢,主上的青灵诀连天庭都忌惮,若是真有个闪失怎么好?”   我抓起她端来的橙汁一口饮尽,那药味实在太难忍了。   澄萸诧异着看着杯底空空:“主上还让我温热呢,您怎么全喝光了?”   饮了果汁口中的苦味才散了些,我没好气白她一眼:“等你温热我就被这药味给毒死了。”   澄萸无奈摇头:“对了,喝过药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好?我差点被他一掌打死。”我瞥头直言,“我动手也不全是为你,他纳妾不够还偏偏纳一个害死轻絮的凶手,且还不信我的话竟连板子都备好了,我是气坏了才会如此的。”   “其实……”澄萸支吾,“其中会不会是有误会,主上方才出去的时候让我带话,他说他并未伤您。”   他走时将木梳放回了妆台上,我起身过去抚着那道痕哭笑不得:“伤不伤又如何,先动手的人是我,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澄萸来不及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人声:“段千绝求见妖后娘娘。”   “奇怪,段大人来做什么?”澄萸打心底好奇却不敢耽搁开门去了。   我与段千绝并未有过深交,唯一一次独处还是伏城那夜我在客栈外对他警告。   段千绝手中执一小瓷瓶向我拜礼:“千绝拜见娘娘。”   我为礼数周全含笑叫他起来:“不必喊我娘娘,这东南山马上就有新的娘娘了。”   段千绝脸色僵了僵:“娘娘这是什么话,即便丁姑娘有了名分终归也只是侧妃,您才是东南山唯一的妖后啊。”   我坐上软榻打理着袖襟:“段大人此次来不会是与我说这些的吧?”   “自然不是。”段千绝递上手中的瓷瓶,“属下瞧了一眼大医开的药方,那些药多是清苦之药难以下咽,属下这有现成的药丸,此药丸味甘不苦,希望能为娘娘分忧。”   澄萸接过他手中的瓷瓶打开瞧了瞧,当即惊愕道:“万年妖血?”   我仰头:“你说什么”   澄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才抿唇尴尬向我解释:“娘娘,这药丸是浸了万年妖血的珍品啊!”   “万年妖血?”我蹙眉,“我记得红羽说过段大人修行不及万年,怎会有如此珍贵之物?”   段千绝拱手道:“回娘娘,千绝修行浅薄确实不及万年之久,这药丸是主上曾经恩赐的,千绝留了几千年也不曾用过,如今倒不如为娘娘做些什么。”   我瞧着那小瓷瓶一时拿不开面子:“段大人与我并无深交,如今怎么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段千绝不以为然:“娘娘不要折煞千绝了,千绝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为您分忧便是为主上分忧,只有主上无忧东南山才能得享安稳。”   “可是……”   “娘娘不必推辞了,千绝不宜待太久便行告退。”我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收他的东西,段千绝怕我婉拒没说两句便脚底抹油,我行到门前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已瞧不见他的踪迹。   段千绝一路绕着魔殿边缘处小跑了好一段距离,见身后无人才放心去往一座凉亭处。   鸿琰背过身来瞧着他满头汗:“她收了?”   段千绝点头:“收了,只是收的犹豫。我怕娘娘不肯要才赶紧跑了出来,只是……您损了妖血怕要修养几日才行。”  ? ☆、昆仑之剪 ?  鸿琰施法隐去了掌心渗血的伤口:“此事不要让她知道,如此小伤一会儿就好了。”   段千绝低头道了一声是,而后忍不住开口问:“主上不肯送去丹药便罢了,为何不肯让娘娘知道这丹药是您用自己的妖血为她准备的?”   鸿琰眸子扬起了一记无奈:“她心里正恼,若是知道了反而不肯吃,岂不白白负了孤的万年妖血?”   段千绝不再言,鸿琰似想起了什么忽而凝眸开口:“今日有人以孤为掩饰施法伤了她,孤猜测定是隐在魔殿的细作趁乱作祟。殊彦不在魔殿奉虔又禁于雷火狱,此事交给你全权查处,一定要仔细搜查当时徘徊在琉宫附近的人。”   段千绝闻之大惊:“主上是说那细作已经耐不住开始动手了?”   鸿琰点头沉冷:“孤不管那细作是谁,他今日伤了她,孤要他百倍奉还!”   段千绝应了他的令便转身走了,鸿琰在亭下待了一会儿径直去了锦雀阁。   鸿琰到时绿芙正喂丁妙余吃甜羹:“孤来晚了,你的头好些了吗?”   绿芙放下手里的东西向他拜礼后便退了出去,丁妙余撑着床沿又坐起了一些:“好多了,听说妙余害你和姐姐吵架了?”   鸿琰想起此事便没奈何:“别提了,琉宫闹得不成样子,所以待久了些。”   丁妙余抓住他的手甜甜一笑:“没关系,姐姐讨厌妙余只是因为太在乎主上了。主上……在魔殿不能像在人间一样喊你的名字,你曾经是我的夫,我可以叫你夫君吗?”   鸿琰微微点头轻拍她手背:“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头还疼吗?”   鸿琰伸手去抚她的额,丁妙余靠入他的怀中闭眼沉醉:“有夫君在就不疼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夫君不会因为这个疏远妙余吧?”   鸿琰摇头:“想什么呢,不管你和阿璃变成什么样子孤都不会离开你们的,永远不会。”   丁妙余听了这话却霎时隐去了笑意,只仅仅一瞬的不悦便又含笑抬头:“姐姐今日必是受不住打击所以心里一时恼怒,夫君可不要再怪姐姐了。”   鸿琰神色一僵,良久才道:“妙余,孤问你话你要照实说。”   丁妙余点头,鸿琰笑着问她语气却是正经:“你的伤是阿璃推的,还是自己撞的?”   丁妙余木讷不语,指尖掐上自己的手心过许久才开口:“夫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故意伤了自己害她吗?”   鸿琰吐了一口气起身道:“孤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从前是孤负了你,故而今后孤可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永远不会再伤你,可阿璃毕竟被你唤了一声姐姐,你不该如此。”   丁妙余听了他这番话后瘪嘴委屈,红着眸子翻身下床却又磕了额角,渐渐隐去的血色霎时再次弥漫开来,甚而逐渐浸出了纱布之外。   鸿琰惊慌上前扶住她的身子:“你这是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丁妙余红着眼睛哭诉:“妙余不想造成夫君与姐姐之间的困扰,可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诟病。夫君既然不信我,那我只能求得一死以证清白!”   绿芙推开门来惊慌遣人去唤大医,鸿琰掌心聚光贴于她额前暂时起了止血的作用:“一百年前你就不知道爱惜自己,怎么现在还这个样子!”   大医来的很快,带了贴身的药箱为她重新缠了一圈白纱。   丁妙余的泪水浸湿了脸庞,紧紧拥着鸿琰哭的不成样子:“一百年前你就不信我,为何现在还不信我?妙余没有做那些事,我没有伤害王后的孩子,今日也没有陷害姐姐。”   鸿琰忍着心里的痛抚上她的肩:“好了孤信你便是,此事不提了,不提了……”   子时深夜,鸿琰在锦雀阁陪着丁妙余歇下,我没有睡意披上一件衣裳到院外漫步。而此时的佛戾山下驻了两个人,一个蓝衣翩翩透着卓绝风度,另一个却掩在夜色中由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模样。   曲寒看来人到访也是新奇:“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她道:“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上仙私叩下往生珠之事我们迟迟未有上报天庭是不想大敌未去便引起内乱,我们希望你早日交出往生珠免生事端。”   曲寒不然:“第二件事呢?”   掩面人犹豫了几许:“今天我们伤了应琉璃,且使了十足的力气。”   曲寒忽而大怒揪她身前的衣:“你再说一次”   她不慌乱只又沉沉开口:“应琉璃一百年前没能渡过大劫,你救她之举本就是违了天命!且我们敢如此做是笃定了鸿琰会救她,果不其然,他自放妖血白白损了不少修为呢。”   曲寒静了半晌后松手:“她过的还好吗?”   她隔着黑纱笑了笑:“你和曲灵联手演了一场好戏,她怎么可能会好?她非但不会好,甚至会越来越惨,我已经预感到了她的未来。”   曲寒舒了口气向她作揖:“我求你,若她生了迷途知返之意,求你救她回来。”   “上仙的大礼我可承受不起,天帝既要我听从大人之令我便要遵照他的旨意做事,不过大人让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她有性命之虞。”她摇头过后却又记起了什么,“对了,大人还让我警醒你一句,曲灵费尽心思要入你的重明幻境恐怕不是为了储玥这么简单。”   曲寒愣过一会儿才又摇头无奈笑了笑:“她不为了储玥还能为了什么”   来人走近了几步靠他耳畔低喃:“大人怀疑你的重明幻境里藏了东西。”   曲寒怔住:“不可能,重明幻境里有什么东西我岂会不知?”   她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只是替大人传话而已,旁的你们自己揣测便是。”   秘事商谈不可滞留太久,她道完后转身欲走,未出两步却又被曲寒唤住:“沅歌!”   沅歌回头掀开面前的薄纱,娇俏的鹅蛋颊上透着肤光胜雪:“上仙还有事?”    曲寒耐不住好奇追问:“你身后那位大人可猜到我的幻境里藏了什么?”   沅歌听他这一问嘴角不自觉挑起一笑,回头望着天外残月缓缓道:“昆仑剪。”   我在庭外来回走了三百步,段千绝送来的要果然珍贵,一颗吃下很快便就痊愈了,远胜过大医那害人的药方千百倍。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平白无故欠下不知该怎么还的人情,我思虑了许久心中仍是一团乱。   今晚值夜的是澄萸,她无聊坐在石阶上就这么看着我走来走去:“娘娘还不去睡吗,都深夜了。”   我停下步子坐到她身旁:“段千绝今天让我想起殊彦了,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澄萸摇头:“这事恐怕只有主上才知道吧,殊彦公子无缘无辜人间蒸发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您可千万别去问。”   我忍不住怅然:“我问了也得他肯说才是。”   天上的月不如以前那般圆了,我与澄萸并肩倚靠着享受今日难得的宁静。这一夜我问过她好多问题,只是困倦过后大多都记不得了,仅有一个问题是我印象最深刻的。   我问她,广寒宫里的嫦娥日日对着碧海青天,她悔过吗?   今夜我和澄萸在殿外的石阶上坐着睡了一晚,直到次日第一缕眼光耀过眼脸才渐渐睁开了眸子。   她困倦推了推我:“娘娘进去睡吧,这一晚别着凉了。”   我揉了揉眼皮起身点头道:“昨夜睡得不舒服,我进屋躺会儿。早饭你也不必备了,自己回房休息吧。”   澄萸嗯了一声便推门去了,我仰头打了个呵欠也准备回,未上石阶却听得身后一声吼,那吼声唤的是……应琉璃?   我顶着黑眼圈回头,鸿琰正牵着雪灵童驻在我身前的不远处,方才那一声稚嫩正是雪灵童的杰作。   我以为自己没睡醒,低头再揉了一圈抬头却还是他们两个。   我望着鸿琰提防:“你这是做什么?”   雪灵童挣脱他的手向我扑了来:“他用鸡鸭鱼肉收买我来陪你,我就当做做好事了。你可得给我备软一点的床,小爷可是很挑剔的!”   我看他叉腰昂头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你?小爷?”   雪灵童撇头不屑:“我不是爷谁是爷,你是啊?”   我吸了口气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哟,爷还挺有脾气?”   雪灵童踮着脚尖龇牙咧嘴:“那边那个你管不管啊,讨个这么暴掠的老婆还不如换个温柔似水的!”   雪灵童不经意的话却让我的心头一刺,我松开手一时笑意全无,鸿琰脸色也是僵住。   他走上前蹙眉:“你要再说一句不该说的我就把你交给奉虔,他这几日被你折腾的够呛,一定会喜欢孤的礼物!”   雪灵童吐了吐舌转头躲屋里去了,我望他笑的微浅:“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名分?”   他低头抚我的手:“想着等你好些的时候,我们……”   我抽出手心直言:“那就不必了,主上随意择个吉祥的时辰收了她的房便是,琉璃怎敢因自己的心境打扰二位欢好?”   鸿琰听后脸色一变:“你就不能替我想想?我说过我曾经负她一次我不想再伤她!”   我一如方才的笑:“那依主上所言我该如何做才算是为你们着想?我要让出琉宫你不肯,你希望我怎么做?”   鸿琰尽量平静了思绪向我道:“你是我正娶的妖后,琉宫你安心住着便是。纳妾那日我会让她给你敬茶,绝不会少了你该有名分尊重。”   “是吗?”我挑起一缕青丝抚了抚,“你最好不要让我见她,否则我怕会管不住自己的手,伤了你的一心人。”? ☆、百口莫辩 ?  鸿琰许是被我气得够呛已许多日不曾出现,我也乐的自在悠闲不必去想那些烦心事。   除了……   “嗷,你不许揪我头发!”   “那是娘娘的点心,口下留糕!”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澄萸在殿外追的他满院跑,我开始体会与雪灵童共处一室的痛苦。这口口声声说要帮着雪女夺四凶器的小屁孩终归只是小屁孩,自个在这乐呵地畅快也不想想北海雪山上的雪女怎么样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琉宫只剩下我,澄萸和雪灵童就够了。因为其他的人总爱八卦,我闲居避世仍不能免听到一些不想听到的东西。   她们时常四下摆谈殿外的事,比如鸿琰为她置了一处奢华殿宇,并束了额匾授命玉镂殿。比如外头喜气洋洋准备娶妾的事,虽说纳妾没有仪式,可该备的礼数还是要周到的。比如外传丁妙余偶有晨吐恶心,大医诊断说是有孕了。   我寻了小铲在庭院里的一处角落松土,春天是播种的好季节,我想在这种一棵树。   种子是澄萸替我找的,我问她这是什么树的种子,她不肯讲,只神秘兮兮看着我笑说是等它长大了就知道了  雪灵童跑着到我跟前举起了那块被我撬开的青石板对澄萸嚷嚷:“凶女人,你再过来我就撕票!”   澄萸双手叉腰不信他的邪:“撕票?你要撕谁,胸口碎石板吗?”   雪灵童举着青石板眼珠子向我的方向飘了一瞟:“我这小身板可举不动什么东西,你要是过来让我受到惊吓松手了那可都是你的事!”   我播下种子后拿着小铲盖上土后仰头眯着眼睛:“小东西,你几个意思?”   雪灵童咽了口唾沫冲我笑嘻嘻:“没几个意思,我在考验你奴婢的忠诚。”   “是吗?”我扔掉小铲子起身拍了拍手心,“那我得考验考验你的皮是不是痒了。”   雪灵童丢掉青石板两手堵住耳朵后退:“你想干什么,打人不打脸,揪人不揪耳!”   “我揪了怎么着?澄萸按住他!”   “是!”   我挽起袖子张牙舞爪,澄萸按住雪灵童的肩头任凭他如何挣扎叫唤。我还没动手,殿外却来了几个陌生的侍婢,其中一个手里还端着托盘盖以云锦布帛。   她们不约而同低头叩礼:“奴婢拜见妖后娘娘。”   我瞧着她手里的东西便知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你手里端着什么?”   果然,端盘的侍女上前两步掀开了布帛:“主上明儿要给丁姑娘名分,这是备好的牡丹锦绣袍,主上亲自令奴婢们送来的。主上说了,希望娘娘明日能穿的风光些。”   我抚了抚袖袍面料,精致丝滑是绝佳的上品。只可惜,我不喜欢牡丹。   我回头朝雪灵童勾勾手指,他仍是堵着耳朵的姿势向我走来:“干嘛?”   我指着她们送来的牡丹袍道:“把这个裁了让澄萸给你缝一床新被子,这可是好料子不许挑。”   “给我?”雪灵童指着自己不敢信,下一刻便又乐呵呵拽上我的手,“这么漂亮的东西,说好了就不许反悔哦!”   侍女们闻之一惊,为首的上前脸色为难:“娘娘,这料子是主上亲自为您选的,不能裁啊。”   我挑眉:“不能裁就拿回去,告诉他我应琉璃喜欢白色的东西,这些年穿素裙习惯了。明日大喜的日子对上我的一身白衣恐怕不吉利,没事不要来烦我。”   澄萸也觉着不好,悄悄拉我的袖子小声道:“娘娘还是穿上吧,连人间纳妾都要为正妻敬茶。您若把这衣裳裁了当被子,只怕传出去不好听。主上虽为魔殿之主,可明日之后怕就成众人暗地里的笑柄了。”   雪灵童也双手撑着下颌眼巴巴看着我:“给我吧给我吧快给我吧。”   澄萸的话莫名挑起我心里的思绪,我十指攥拳咬牙道:“那你收了吧,明日之前不要让我看见它。”   “是!”澄萸笑着上前接过了托盘,雪灵童躺在地上打滚直嚷嚷说我是大骗子。   我转身回了殿中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他的名声……我不想在乎他的名声,却又不得不去在乎他的名声。   鸿琰,你为什么要让我爱得这么苦……   隔日,澄萸不许雪灵童穿白色硬生生为他套了一件红袍子。这袍子是赶做的,粗糙且不太合身。雪灵童憋着嘴从早晨开始就不高兴,手里攥着澄萸塞给他的果脯抱怨个不停。   大体是讲,澄萸叩门小气铁公鸡用果脯就给打发了,于是我在殿内又听到了一阵闹腾的追赶哭嚎之声。   铜镜里的浓妆艳抹让我不太自在,纵使自己大婚那日夜未曾抹成这样。这妆容是鸿琰派来的侍婢为我弄的,髻上正中别以玉色簪花,再插一根耀眼的金步摇说是更显华贵。   “娘娘,您去正殿候一会儿吧,侧妃一会儿就该到了。”为我梳妆的侍婢搀着我的手起身去了坐北朝南的正殿椅上坐着,澄萸揪着雪灵童的耳朵驻到我身旁站着,还不忘吩咐他待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许多话。   鸿琰今日穿着一身红领了她过来,丁妙余着一袭淡红嫁衣姿态翩然向我步来。她并未盖盖头,也许是掀了,也许是敬茶一路怕有不便故而未戴,我也不想深究其原因了。   她发前垂下的金帘映映生辉,只是比我大婚那日的要短一些。唇上抿了樱桃红,脸颊两边扑了上等的妆粉白里透红,眉角弯弯含笑拂裙跪在了我身前。   鸿琰到我身旁的椅上坐下,搀着丁妙余的是那个叫绿芙的侍婢,我眼前一亮不觉间看到了她身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红羽?   鸿琰将她打发去做苦活,没曾想这么快便攀上新主子了。   绿芙递了茶水给丁妙余,她接过茶盏举过头顶向我道:“侍妾卑下给娘娘敬茶。”   我屏息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却迟迟揭不开盖子,丁妙余仰头笑的清甜,明眸皓齿配着一身嫁衣当真是美到了极致。我从头到脚的这一身妆容却没有一样是自己心甘情愿选的,更不是我喜欢的。   我眼眶含着湿润很快喝下了那杯茶,我向他们快些走,我不想他们看着我哭。   雪灵童挠头不懂:“侍妾?今天谁娶妾吗?”   澄萸捂他的嘴不许他乱讲,雪灵童掰开她的手疑惑望着鸿琰:“今天是你纳妾吗?雪女说凡间显贵最爱三妻四妾,怎么连你也要纳妾?”   “你住口,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澄萸压低了嗓子斥他,雪灵童双手插着腰义正言辞。“我说的都是实话,雪女还说纳妾的男人都是负心人,负心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说着还仰头拽我的衣服:“你怎么嫁了一个要纳妾的男人,你不是风华宫的人吗?三界传曲寒是天界男仙的翘楚,你怎么不嫁他?”   丁妙余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鸿琰冰着一张脸看着澄萸道:“这种场合怎么能带他来,拖他下去!”   “是!”   澄萸一边擦脑门的汗一边拖他走,雪灵童被拉扯着仍不时回头嚷嚷:“曲寒不行换个人也成,天上的仙那么多,俊朗星君不胜数啊!”   我坐在椅上从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鸿琰沉了口气看我道:“该让她起来了吧?”   我抬起眸子看她的楚楚可怜:“妹妹身怀六甲是不能跪久了,起来吧。”   “多谢姐姐。”丁妙余提着红裙起身抿唇笑,我本以为这便该走了,岂料她缓步到我身前叠双手于腹前,“妹妹的身孕还不过月余,姐姐也来抚一抚吧,您也算是他的母亲。将来孩子出生了还得唤姐姐一声母后呢。”   抚?   好熟悉的字眼,我眉目一皱觉得脑海中忽闪过一道熟悉的景致,那地方像园子,又像皇宫。   “庶母?”   我不自觉念出了脑中萌生的那两个字,丁妙余脸色煞白后退了一步,视线环过鸿琰的脸后当即打断了我的思虑:“姐姐说什么呢,您是魔殿妖后,当是嫡母才对啊?”   我想了想只觉得方才是自己脑中思想不真切了,我起身回了她的笑并不打算去抚:“抚就不必了,他是你的孩子,由自己的生父生母去抚便够了。”   鸿琰起身打断我们的话:“敬了茶你便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丁妙余伏膝低头:“姐姐休息吧,妙余告退。”   他望着丁妙余笑了笑转身走了,随侍的奴才也跟着逐渐散去。丁妙余不知为何步子放的特别慢,在我身侧婀娜漫步小声道:“我说过,我一定会怀上孩子的。玉镂殿贴了好多红色囍字,是我这几日和夫君一同剪的。姐姐快一月不曾见过夫君了吧,可不要怨妹妹才好,谁让妹妹与夫君早成眷属呢?”   我起身步向门前看也不看她:“其他人都走了,我就不送客了。”   丁妙余眉角瞥我一眼踏出门框准备出去,我正欲转身却被她紧紧攥住了手:“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松开我的手仰后栽了去,整个人滚下石阶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疼,好疼啊……”   鸿琰闻声回头时正见她从我身前跌了下去,当即失色跑上前却见她双腿间落了红:“妙余,你怎么样,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丁妙余眼角淌泪握上他的手:“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法力尽失 ?  鸿琰施法尽力保住了她的胎像稳妥,只是那落红最叫他担心。   闻声赶来的妖兵将她抬回玉镂殿并宣了大医,鸿琰回头厉目问我:“你对她和孩子做了什么!”   我失神笑了笑:“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这时观望的人群中走出一胆小的婢子:“奴婢……奴婢学过唇语能看懂些简单的话,方才娘娘靠近侧妃的耳边小声说……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孽种,然后便将侧妃娘娘推了下去。”   别人都出去了她却走得这样慢,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婢子……   我怅然,原来自他们踏入琉宫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瓮中之鳖。我这一月不曾踏出琉宫一步便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主上!”殿外的小妖一路仓皇跑了进来,“方才大医已经赶去了,大医说怀孕之人前三月的胎是最不稳的,侧妃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鸿琰蓦然回头锢上我的腕,“这便是你之前所说的……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忍住心里的情绪:“我没有。”   鸿琰不禁苦笑:“没有?上次意外你说是她自己撞的,这一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是不是还想说是她自己摔的?”   我望他的眸笑的酸楚,良久才不禁开口:“是她自己摔的。”   鸿琰眸中含泪捏住我的颌:“应琉璃,我本以为你只是使性子吃醋,没想到你连未出世的胎儿也不放过!”   我被他捏地生疼,脸色难受去拂他的手:“是……是她自己摔的,我没有……”   鸿琰微颤着眸子松手将我推向了方才坐的那张椅上:“我的孩子不能有事,若是胎儿有损我便要风华宫的人偿命!”   我伏桌上呛咳不止,鸿琰命了两个妖兵看住我的行踪转身便走了。雪灵童躲在一旁瞧了许久才敢出来,他出来时剥去了那身鲜红又穿回了雪白色:“你怎么了?”   我嗓中沙哑说不出话来,颌下的痛意还在,心里的痛也还在。   眼泪忍不住落下浸湿了锦袍广袖,雪灵童食指戳了戳我的手小心宽慰:“你别哭了,雪女说女孩哭的时候不好看,很丑的。”   澄萸一路走到我身侧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抚上雪灵童的颊哭红了脸:“雪灵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找个机会自己逃走,逃回雪女身边去,否则我怕我会保护不了你。”   雪灵童皱眉不懂:“我在这过的很滋润,为什么要逃?”   我瞧了瞧门外的守卫小声道:“他们要用你来威胁雪女交出青雀台,眼下未动手只是时机未到。我本以为我可以护着你,如今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雪灵童眨了眨眸子一本正经:“若是雪女不交,我会怎么样?”   澄萸抿了抿唇:“会死。”   雪灵童沉下眸子声音低了许多:“那若是雪女交了呢?”   我抚着他的双肩正色:“仙尊曾提过青雀台,说是三界难得一至宝。青雀台开则洪荒颠覆,若落于仇恨者之手整个天界的人都会死,人间的百姓可能也会死。”   雪灵童瘪嘴:“我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会欺负你的。”   澄萸揉了揉泛红的眼皮:“小东西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魔殿守备森严岂是你想出便出的,等娘娘向你说的那日到来你就只能和雪女面对面瞧着哭了。”   澄萸话音刚落守在门外的两个妖兵便凶神恶煞走了进来:“主上有令让我们带您往玉镂殿去,娘娘走一趟吧。”   雪灵童横手挡在我身前嚷嚷:“你们这群坏蛋,敢欺负她我就让雪女把你们全冻成冰!”   其中一个妖兵拎着他瘦小的身板扔到了一边:“雪女?等主上得到四凶器和青雀台你们全都得死,雪女也得死!”   雪灵童因他的话怔在一旁动弹不得,我被左右架着往殿外去,澄萸想要跟着却也被他们喝了回去。   澄萸扶着门框满目担忧,雪灵童呆愣愣犯傻道:“雪女也会死?”   玉镂殿中,丁妙余躺于榻上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显憔悴,嘴唇苍白动一动便觉得难受。   鸿琰坐于榻边抚着她的腹轻言宽慰,我进殿时里面可谓热闹非凡。且不说妖兵侍仆围了许多,连奉虔和段千绝都在,还有几个苍老的大医。似乎除了殊彦,所有人都在。   奉虔看我狼狈的模样边挑眉笑:“大医用尽毕生手段才算保住了侧妃腹中的胎儿,娘娘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可知稚子无辜啊?”   此刻我只能含笑:“既知稚子无辜还囚了雪灵童在魔殿,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为举止果然只有你们才能演的无人能及。我不想听你们废话,直接说打算怎么做吧。”   鸿琰回头盯了我半晌:“你做出这种事就没有一点歉意吗?”   “歉意?”我抿唇不知道用什么目光看他才好,“我什么都没做,你让我有何歉意?”   鸿琰起身上前冷言:“你伤了我的孩子。”   我垂下眸子不想与他对视,我怕多看他一眼便忍不住想哭。半晌只能别过头:“我说过我不想听你们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奉虔向他作揖:“奉虔忠言逆耳,娘娘若只是妇人吃醋也便罢了,可如今伤的是您的孩子,是先君未来长孙,此举已不配为魔界之母,若是先君泉下有知也不会饶了她如此恶行。再说,先君被佛戾山的云尧害得有多惨,曲寒的师父是云尧的师弟,娘娘又在曲寒身边待了这么久怕是耳濡目染早已与他们无异!”   奉虔这话说的极好,掐准了鸿琰心头的底线句句触了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去,无论是云尧还是阮之初,还有曲寒……   段千绝犹豫了几许拱手道:“奉虔将军这是扯到哪了,如今是议侧妃跌倒之事,怎么绕到风华云尧那儿去了。”   这些话若是平时听见我便忍一忍当做耳旁风了,偏偏如今时刻我的忍耐似乎已到了尽头:“你们若是继续说废话,请恕琉璃不便奉陪了。”   鸿琰望着我的眸子唤了一声奉虔,奉虔应了一声后上前一步听凭他的调遣。   “孤的孩子险些丧命,孤命你在佛戾山外放出妖火烧尽所有的百姓为孤的孩子赔罪!”   “是!”   奉虔拱手欲走,我诧异拦在他身前不许他再进半步:“鸿琰,你答应过我不伤佛戾山的!”   鸿琰指尖轻点额角没了耐心:“可你今日险些害了她的孩子。这是妙余的第二个孩子,她曾经受过失子之痛,我必须保她们母子平安!奉虔,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仓皇捂上胸口再受了一次锥心之痛,没了法子举起饰架上的瓷瓶扔了下去摔成了一堆锋利的碎片。   我随手拾了最坚韧的一片抵上自己的喉:“你今日敢伤了佛戾山,我死给你看!”   鸿琰膛目以常人瞧不见的速度握上我执碎片的手:“你做什么,快放下!”   我淌下一滴泪咬牙切齿:“鸿琰,你若伤了佛戾山一条人命我发誓做鬼也不会让她好过!”   奉虔停下步子乐意看这场好戏,鸿琰冷眸握上碎片的另一半叫我放手,指缝淌出的鲜红带了些暖意,我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段千绝为难道:“主上,千绝想了一个法子既可惩治娘娘亦不会触了娘娘与主上的底线。”   鸿琰与我对视言语冷冽:“说!”   段千绝想了想才道:“娘娘习法百年自是胜过侧妃许多,主上可将娘娘体内的法力封印,即可达到惩治之举也不会伤了任何一个人,更能保侧妃日后无恙。”   我怔住,段千绝为我送过丹药我对他是报以感恩的,可我不曾想他今日竟提出了这个提议。魔殿重重守卫如人间宫殿一般轻易进出不得,我身怀术法之时尚得费尽心思才能踏出魔殿大门,若是没了法力……这儿便真的成了我的牢笼了。   我摇头挣脱他的手:“不行,你可以打我你不能封了我的法力,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无权这么做!”   鸿琰握着手中的碎片笑得叫我害怕:“好主意,好主意啊。没了法力你就能永远在我身边了,我就不怕你再跑回佛戾山去了,永远都不用再怕了。”   奉虔未料他如此说脸色立刻僵住,丁妙余躺在榻边也不禁皱了皱眉,抿唇以旁人不见的角度愤恨望过了段千绝一眼。   我摇头后退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哭腔,转身跑出两步却再也挪不动步子。   鸿琰伸手输出暗光术法绕我全身窜流涌动,双目泛红冰冷异常:“你不许伤害孤的孩子,更不许离开孤的身边,你哪儿也不许去!”   “住手,你住手!”封印术法于受封者而言是莫大的苦楚,犹如皮肉剥离一般饱受剜心蚀骨才有的折磨。我跌在地上怀抱着身子翻滚哭喊,“疼,疼!住手我求求你住手,啊……!”   我伏在地上双臂蹭着一步一步向外挪,心里的巨创越来越大,四下而来的疼痛也越渐难忍:“救我……仙尊救救我……小璃知道错了,仙尊救我……”   鸿琰术法仍在继续,我只觉得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小,泪水浸湿了我颌下的地板,整座玉镂殿一刹那嚎啕不止。   鸿琰似是失了理智仍在封锁我的法力:“我不会再让他们见你,无论是曲寒还是殊彦!”   颊上的汗津与泪渍混在了一起,我仰头哭喊得歇斯底里。这一刻,生不如死。? ☆、人去何方 ?  鸿琰将我揽在怀里一步步往琉宫去,我犹如活死人一般任他如何做都无谓,我连挣扎的心都没有了。   “娘娘,您怎么了!”澄萸迎上前却撞上鸿琰暗沉深邃的瞳孔,一时僵在前边儿不敢动更不敢多问一句话。雪灵童从殿内踏出到我身前,稚嫩小手抚上我的额角蹭下了一抹汗渍。  他将我置于榻上拉过了叠于床边的被子,澄萸浸了热毛巾为我拭汗,一股温热触上我的颊却感觉不到暖。心凉了,还有什么东西是暖的?   雪灵童不再如往常一般说笑自如,抿着小嘴上前扯了扯鸿琰的衣角:“琉璃好像不舒服,她怎么了?”   鸿琰沉着脸不说话,澄萸将他拖向一边小声道:“娘娘生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   雪灵童蹙眉不信她的话:“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好骗,她身上的气力术法全没了,她是被他们欺负成这样的!”   我呆滞望着床顶纱帐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眸子里淌出的湿润从未断过,顺着眼角一路往下浸湿了颈下的软枕,也浸湿了我耳边的发。   鸿琰眉眼颤了颤伸手想为我拭泪,雪灵童上前扯着他的衣角拖向了床榻的几步之外:“雪女说欺负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欺负的还是曾为你上山讨雪珠救命的恩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鸿琰听后冷眸笑:“我本就不是人,我是人吗?我是人吗!”   雪灵童赌气转过身坐在我身旁自言自语:“真不明白外头说的好女不嫁二夫是几个意思,凭什么男人就能娶妻纳妾女人却得守着一个相公?等我长大了我只娶雪女一个老婆,不像某些人,哼!”   澄萸揪着他的耳朵拎向一边去:“小东西你是活腻了,上你房间去,快出去!”   “我讲的是实话,哎哎哎你踢我干嘛,竟然踹我屁股,开门你给我开门!”   他们实在太吵,我吃力喃了一声:“澄萸……”   澄萸关好门转身跑了过来:“澄萸来了,娘娘想喝水吗?”   我撑着床沿想动却动不了:“我全身都浸了汗,扶我起来帮我把袍子褪了。”   “是。”澄萸弯膝应了一声便扶起我的身子半坐起身,我这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将上半身全靠在她的身上。   褪去牡丹袍后澄萸将它挂在了架上,我望着鸿琰的喜服笑了笑:“红色真好看,这是我第二次看你穿红了。怎么还不走,怕我跑了吗?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连琉宫都出不去,跑不了。”   雪灵童还在外头叩门叫嚷,澄萸低着头驻于床头不敢看他的模样。鸿琰探出手至我额前却又不自主缩了回去:“我会派妖兵轮流驻守琉宫外保护你的安全,他们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的饮食用物都会有他们亲自查阅再送进来,可保你无恙。”      他的话语根本让我生不出半分感激,反而觉得可笑。保我?我本不需要别人保我,我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把我变成了一个废人再假言唏嘘说要派人保我,这样的关切我嫌恶心。   “是不是琉宫的一切还是由我做主?”   他点头,我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那我现在请你出去。”   鸿琰神色复杂望了一会儿,随即道了一声好好休息便转身推门走了。   他开门的一刹不是知是何模样,总之是叫雪灵童瞧了立刻闭嘴安分的表情。他走后我拉过被子将自己埋于枕下放心地哭,呜咽声传出了殿外,偌大的庭院深深却空无一人,只剩春风造访后留下的一地花雨残迹。   我在榻上躺了一个下午,体力差不多恢复时外头已挂上了残月。雪灵童闭门在自己的房里,澄萸许是备吃的去了,这会儿还未归。   我换上了穿来东南山的那件素裙,再以最普通的青铜簪绾了和从前一样的髻。铜镜中的自己脸色煞白不如早前的娇媚浓妆,我只想自己出去走走。   琉宫外确实多了几层守卫的妖兵,他们见我的穿着只是一惊便未多话了。今日的魔殿格外热闹,入夜后更比白日多挂了一些囍字,放眼望去的每一座亭下都悬了好几个大红灯笼,明晃晃几度耀了我的眼。   偶尔路过的侍女手中端着托盘一路走一路笑,托盘上虽遮了红布瞧不见里面,可红布下凸出的形状我都认得,一个是鸳鸯秤杆,一个是成对的玲珑小玉杯配以斟酒的。   “动作快些吧,可不能误了主上和侧妃的吉时。”   “我动作快倒是没什么,你仔细手中的酒洒了可就惨了。”   她们说笑着经过我身旁时却不约而同抿唇收了笑意,低头略微行过礼后便转身匆匆去了。今日大喜许多奴才都领了赏钱,处处都是欢声笑语,长无尽头的魔殿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大至宫殿玉宇小至苦活劳力处无不张灯结彩,不认得我的奴才头也不回自我肩旁擦身走了,认得我的奴才皆都指指点点躲闪着离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到哪里都容不下的异类。   烛影子摇曳的琉宫静得可怕,我不辨方向只知一路向前走,走到哪儿便是哪,说不定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等太阳出来了,心会不会暖一些?   我忽而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伸手一抚却在指尖留下了雨露冰凉。周遭的侍仆妖兵能避雨的便避雨去了,不能避雨的便托人送来挡雨的东西,或是自己施法在头顶隔了一层保护的屏障。   我仰头看那月色淡了些,而后便隐入了乌云密布再也瞧不见踪迹。落下来的雨声淅沥越来越大,我仰头冲刷在这片大雨磅礴中睁不开眼睛。我忽然多了许多念想,我想轻絮了,想流光了,想云若了,想曲寒了,也想殊彦了。   雨水冰凉却让我觉得舒服,这是从天边来的,唯一不属于魔殿的东西,   我拖着长襟继续向前走,青铜簪本就绾得松散,受了雨珠冲打不一会儿便跌向我脚下不远处的鱼塘边逐渐浸入了浑浊的水洼里。   我顶着凌乱的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高墙的尽头,这座石墙莫名的熟悉,抬头看时竟觉得墙头之上少了一个人。在我的印象里,这里应该时常坐着一个带了银色面具的白衣少年,手中执一本市井流行的书册瞧得津津有味。   高墙里头一个侍仆妖兵也没有,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红烛也没有囍字。   一阵夜风吹过我身子冻得有些发抖,裹紧了尚在淌水的衣裳一步步往里走。殊彦不爱繁杂的饰品摆设,屋里空落落的除了床榻桌椅什么也没有。我扯下一张被子披着蜷缩在床脚,这里不那么凉了,也没有旁人看着我狼狈的样子。   我闭上眸子靠墙睡去,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   “请主上和侧妃交杯饮酒,至此以后长长久久。”托盘的侍婢伏膝笑迎,玉镂殿中红烛辉煌摆满了上等的金银首饰,丁妙余眸前垂下的金帘受烛火映衬煜煜生辉,鸿琰望着盘中的酒杯却一时失了神。   丁妙余拿起了玲珑玉杯递了过去:“夫君,该交杯了。”   鸿琰回过神志望着她笑:“你白天险些落胎,今晚不要饮酒了。身子好些了没,孤帮你把头冠摘了吧。”   丁妙余微笑着望他祈求:“有夫君施法我的身子已好多了,头冠好看,妙余喜欢戴着。再说,哪有大喜之日不饮交杯酒的,妙余只饮一口就行,好不好嘛?”   鸿琰犹豫后点了点头,接过酒杯正欲挽过她的手却听得外面一声求见奏报。   鸿琰蹙眉让他进来,入殿中的是琉宫前的守卫妖兵。   妖兵脸色难看跪地作揖:“主上,外头卷起狂风骤雨,娘娘前不久独自离开琉宫至此未归,是不是多派些人出去找找?”   鸿琰松手摔下酒杯浸湿了榻前的红毯:“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妖兵不敢抬头:“快半个时辰了。”   “出去半个时辰了怎么才讲!”鸿琰起身怒骂径直便步了出去,丁妙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要唤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只能忍住湿润的眼眶咬唇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今夜雨势很大,玉镂殿外积了一层较浅的水迹。鸿琰踏出殿门便有人撑了纸伞紧随,澄萸浑身湿透驻在殿外哭:“主上,娘娘……娘娘不见了,派出去找的人在鱼塘边的水洼里发现了这个。”   澄萸说着地上手心的青铜簪,这簪子并非上品,浸水后掉了许多珠花,其中还嵌了些在水塘边蹭上的土。   鸿琰低头望着手里的青铜簪只觉得心头涌上莫名的恐惧:“这簪子是在哪处鱼塘发现的?”   澄萸哽咽着向身后的一处方向指:“沿着那条路走,塘边聚了许多鹅卵石的地方。”   鸿琰抬头向她所指的地方望,握着发簪的手不由得攥紧冒雨往前冲了去。撑伞的奴才跟在身后不敢停留,奈何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往前高举着手不停唤:“主上当心啊,这天气雨大容易着凉!”   鸿琰到时塘中已跃下了不少摸水的妖兵,其中一个探出头隔着雨声阵阵向他喊:“主上,水下没人!”   “没人?”鸿琰手心握着发簪眼眸泛红,“你在哪里……阿璃你在哪里!”? ☆、娘娘有喜 ?  我醒来时被子已经湿透了,裹着沾了水的被褥更觉得凉。   我食指举至眸前欲施凝神法,闭眸等了许久才想起白天被封去了一身法力,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小腹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我捂着肚子颤得更厉害了。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月亮透出云层让我瞧见了一缕微光,这会儿他该睡下了吧?   我想回琉宫去,可抚着手脚冰凉便不想动了。昏昏沉沉间仿佛生出了幻觉,这儿不是殊彦的住处,是伏城。我在一个下雪天驻于河边望,回头时他穿了一身白守在我身后,手里撑着一把摹了几朵梅花苞的油纸伞,他扬起凤眸对我笑,浅浅地唤了我一声阿璃。   我疑惑地看他,他却伸手将那羽绒钗递至了我跟前。他说,这钗子让我带它来见你,顺便跟你致歉说一声……对不起。   我靠着榻边没了知觉,不觉得凉,更不觉得痛了。   “阿璃,阿璃!”   恍惚间有人捧着我的颊连连唤,我睁开眼时他一身大红被雨水浸湿了全身。   我微颤着伸手去抚他的额:“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他撑着梅花纸伞穿了一身的白色,他在伏城河边叫我阿璃。我以为他回来了,你不是他,你不是……”   “是我,是我……”我被他紧紧锢在怀里听着他低声呜咽的哭腔,他的身子跟我一样凉。   我被他枕在肩上面容呆滞:“你骗我,你不是他。他在成亲,他在饮交杯酒,他用鸳鸯秤杆为她掀盖头,你别想骗我。”   鸿琰接过从妖兵手里递来的干衣裳披上我的肩头:“我不骗你,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陪你。”   我打量着四周将食指抵在唇边:“嘘,这儿有点冷,你忍着千万别吵。他刚刚在成亲,这会儿在休息。”   鸿琰闭眸聚光笼罩了我的全身:“我帮你取暖,你不会冷的,我不会让你冷的。”   他凝聚的妖光温温热热,好舒服。   我仰头望着他的眸:“可我的心好冷,你能暖吗?”   …………   他无话,我攀着他的肩膀贴于耳畔:“偷偷跟你讲个秘密,你别告诉他。我不爱他了,哈哈哈哈我不爱他了。”   我推开他的身子撑着石墙起身踉跄:“你们怎么都堆在这里?嘘……别吵,他在成亲。”   “娘娘!”澄萸伸手贴上我的额角急不可耐,“主上,娘娘发烧了,烧的好厉害!”   鸿琰奔上前时我脚下不稳仰后跌了去,我以为他会拉住我,栽倒下去时却靠上了另一个怀抱温暖。   来人护着我的双肩言语责备:“笨蛋,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谁啊?”我迷糊中见鸿琰脸色不太好,仰头看却瞧见了一张陌生俊朗的脸,他的清亮眸光,还有他的唇,都觉得眼熟,太熟悉了……   翌日   我揉了揉眼皮撑着窗沿起身,琉宫难得聚了许多人,除了澄萸和雪灵童,还有许多侍婢和大医。   大医见我醒来后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又摸了脉搏方才安心:“娘娘高烧已退,脉搏有些微恙却也无大碍了。”   澄萸欣喜抹去了眼泪过来扶我:“娘娘您可吓坏我了,我昨晚以为娘娘寻了短见,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娘娘了!”   雪灵童双手叉腰走上前:“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不让人省心,我还以为你死了!”   澄萸说以为再也见不着我,这厮索性就说以为我死了,做人能不能委婉些?   我抚着额角觉得头疼,昨晚好像去了殊彦的住处睡着了,然后……见到了一个人?   我重新抬头望着他们疑惑:“昨晚好像有人回来了,他是谁啊?”   澄萸咬唇愣了一会儿:“昨晚主上到处找您,我们在鱼塘便捡到您落下的钗,主上以为你投河自尽了。”   我不自觉笑:“投河?为了他?你当我是云若吗?”   昨夜大雨后今日的天气反而更好了,我踏出门外便迎上了一股拂来的清新气,只是地上湿漉漉的看着有些压抑。   澄萸走过来搀我,我望着天边的彩色莫名笑了笑:“澄萸,那是彩虹吗?”   澄萸侧头望去我指的地方:“是啊,雨过天晴,该生虹了。”   我看着它颇为羡慕:“流光死的时候也有彩虹,我那时候怎么没有好好欣赏呢?”   七色虹真美,和昨夜的大雨一样都不属于魔殿,它们都有自由。自自在在地来了,自自在在地去了。   大医背着药箱到我身前躬身作揖:“娘娘,外头下过大雨湿气重,您还是回屋歇着好。”   我盯着那道虹不知道该问谁,只呆呆喃了一句:“他在哪?”   澄萸:“您问的是主上吗?他在这儿守了一夜,您醒来前不久便回阙宫去了。”   阙宫啊?   我转身回去备了笔墨书写,侍婢和大医站在书案前都忍不住仰头看,雪灵童蹦跶到我身边随我的笔速一字一顿念:“休……书?”   澄萸听后眸中变色,冲到我身侧盯着纸上所书不由得一惊:“娘娘您好端端写这个干什么!”   我执笔依旧:“我有我的孤傲,我不会与任何人共侍一夫。得不到的,我放手。”   澄萸抓过笔尖触到的那张纸撕碎了揉成团:“娘娘您不能写这个,主上看到会生气的。”   我不由分说铺开一张重新下笔:“你撕一张我便写一张,你若是继续撕我就直接去阙宫让鸿琰亲自写。”   澄萸僵在那儿不能动,守在案前的奴才一个个瞪大了眸子等着看一场好戏。   良久,我放下手中的笔提纸吹了吹。   休书——   佛戾山应琉璃,因不孕无子且妒忌无量,有夫鸿琰。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如此,只差一个立约人便是了。   我起身净了脸便往阙宫的方向走,澄萸一路跟一路劝不让我去。大医恐被卷入这事端收好东西便走了,其余的奴才各自散了做自己的事也不敢跟着。与我身侧并肩的,仅有澄萸和雪灵童。   雪灵童跟着我一路嚷嚷,说我的休书写错了,应改成休夫才是。澄萸拍他的脑门骂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看阙宫将至索性挡在我身前自成了一道拦路障。   曾经熟悉的殿宇辉煌已在咫尺,我对着她身后的守卫妖兵高声开口:“琉宫的应琉璃有要事求见主上,烦请通传。”   妖兵听后不敢犹豫转身便进去了,澄萸看着他入殿中的背影跌了下去两眼无光。   没多久,他出来了:“主上请娘娘进去。”   我提着衣裙一步步上了高台石阶,入殿时不忘对推门的妖兵点头道了一声谢,如造访宾客一般尽到了十足的礼数。   鸿琰伏在书案前提笔书写,丁妙余坐在一旁的凳上为他削果子。她今日穿了一身妖艳的紫罗裙,裙身拖地华贵异常。头上三尺青丝撩起一道好看的髻,配以镂空金凤步摇堪称姣丽无双。   她见了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向我问了一声好,还说今早犯懒起晚了,未来琉宫敬茶问安请我不要怪罪。   我只在离宫前净了脸却并未梳妆,头上既无一饰更不曾添过一层脂粉。身上的干净衣裳应是昨晚回琉宫后换上的,虽说有些花纹可架不住色泽朴素,两相对比甚至让我产生了小侍婢与妖后对视的错觉。   鸿琰放下手中的檀香花木毫笔眉色一紧:“你该待在宫里多休息。”   我越过丁妙余走上书案边放下手里的休书:“是想休息,可这里需要添上你的名。”   鸿琰撇过休书笑了笑:“这是什么,这不是我写的。”   我挽袖执起毫笔递至他身前:“是谁写的不重要,只是差个名字而已。你们前世姻缘天注定,我是该退出的。”   “天?”鸿琰不接毫笔,抓起休书撕成了好几片,“这儿是魔殿由魔说了算,回去休息!”   休息?人可休息,心呢?   我含泪摘下腕上的鱼骨镯放于他的书案前:“鸿琰,若是给不了我曾经的许诺,请你放我自由。”   说罢我便转身走,鸿琰铁青着脸抓起鱼骨镯拦在我身前强行又戴了下去:“你当这是什么,说戴就戴说摘就摘的吗!”   我挣脱他的手不想多留一刻:“我求你放我走,不要让我恨你。”   丁妙余拾起削皮小刀重新打理果子,刀锋触到果肉的那一刻忍不住往里捅了捅。   “那就恨吧,我不会让你走的。”鸿琰从身后束我的肩膀,贴向耳畔言语冰冷,“你敢走,佛戾山周遭百里有的是人为你赔命。”   心里好痛,钻心之痛。   一滴晶莹顺着眼眶滑落淌于他的指缝之间,眼泪浸湿嘴角,苦味在口中蔓延。   心头忽而涌上一阵恶心,我昨夜今早什么也没吃,不自觉泛着干呕什么也吐不出。   鸿琰察觉异样松了手:“你怎么了?”   我捂着唇想吐,与之前吃药时的恶心不一样,只是单纯的想吐。   恶心之后便有些头疼,不知是不是昨夜淋了雨没好全,眼前迷糊倒头便跌了下去。鸿琰抱我躺上床榻唤来离开不久的大医,我迷迷糊糊听见他们的对话。   大医把脉后一脸笑向鸿琰作揖:“恭喜主上,娘娘有喜了。”? ☆、雨过天晴 ?  大医报我有喜时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大喜,而是大惊。   鸿琰怔了怔:“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大医又作揖道:“回禀主上,娘娘确实有喜了。许是娘娘心情郁结且近日身子不适的缘故,怀胎迹象并未侧妃这般明显。属下糊涂,昨夜顾着娘娘高烧不退的事没注意到这一层,请主上恕罪。”   澄萸听后忙上前插嘴,言语间透着道不出的喜悦:“主上您不知,娘娘最近特别嗜睡,只是从未晨吐恶心过,所以奴婢也不慎疏忽了。”   我枕着软垫下意识抚上小腹,这里面有……我的孩子?   大医说这孩子孕期不久需与侧妃一样好生养着,我手心抚着一时哭笑不得。   是天在玩弄我还是命在玩弄我,为什么你要在我下足决心的时候出现,为什么要在我提笔写下不孕无子的休书之后出现?  丁妙余沉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有些话不道不好,抿唇了许久勉强坐上床前抚我的手笑盈盈说着:“魔殿喜得双子真是好兆头,妹妹可要恭喜姐姐了。”   “哪儿有喜,我要看我要看!”澄萸喜不自胜道过一句后便不再多话,雪灵童拨开人群一个劲儿嚷嚷,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挤到榻前轻轻抚我的腹,“小娃娃都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吗?我和雪女都是吸了日月精华而成形的冰晶,我也好想从这里出来。”   鸿琰忍不住打他的手:“你凑什么热闹,这几日安分些不许闹,要是伤着孤的孩子就让你回雷火狱尝尝苦头。”   我闭上眸子嫌他们吵,方才硬下的心肠又软了。我不想留下,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良久,我忍不住起身去探澄萸的手:“澄萸,搀我回去吧。”   我的掌心覆上温暖,牵我的人却不是她。   鸿琰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搀我下床:“去给娘娘派一顶轿子过来。”   “不必了。”我抽出手走到澄萸身旁,“我想走走,轿子颠的慌。”   鸿琰不跟我争,只眼睁睁看着澄萸与雪灵童一左一右陪我回去,自己却一步步跟在身后不肯离远了。   一路上雪灵童止不住喜滋滋地笑,澄萸也是抿唇眉角微扬。我低头忍不住又抚了抚,它还没有隆起,我却总觉得有人在里头踢我,他在翻跟头,在喊我娘。   沿途走来,这一前一后似乎成了一道不俗的风景线。许多侍婢妖兵围在一旁明里暗里头望着,鸿琰的行为举止已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   故,我回头:“主上这样做我很有困扰。”   鸿琰不答我,左右望了望便叫那些偷看八卦的小妖全都散没了影。而后,他继续跟着走。   我扶额:“你能不能回去?”   鸿琰耸肩耍起了无赖:“整个魔殿都是我的,回哪去?”   我被他堵得无话,遂转过身步子加快了些。   走了几步却忽而被他腾空抱在了怀里:“你还怀着我的孩子,竟然堂而皇之走这么快?”   “腿长在我身上,你放手!”我推嚷了许久无果,后气极了去咬他的肩,他仍不动。   他忍痛笑了笑:“你再动,要是掉下去把孩子摔没了是要逼我去跳长江吗?”   我又被他弄得无言相对,澄萸牵着雪灵童一大一小躲在草木后蹲着偷笑,我招手想唤他们走近些,这两厮却不约而同摆手跟我说拜拜。   我不挣扎了,只是双手并用对着他又掐又打:“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鸿琰被我掐得咬牙喊疼,实在拗不过去便施法在体外聚了一层微弱的防护结界,随后张口大义泯然:“我不放,你打死我吧!”   我:“……”   琉宫里的侍婢看他抱我回来皆是诧异,我这时靠在他的肩上动也不动,心里只剩下五味杂陈。   鸿琰入内寝将我置于锦榻之上,拾了软垫靠于我身后便又转身向门外走。我以为他这是要回去了,他却步上前锁上房门后又折了回来。   我赌气别过头不想看他:“你锁门做什么?”   鸿琰坐于榻边捧着我的脸转了回来:“我要你收回昨天的话。”   我疑惑:“昨天?我说了什么?”   鸿琰依旧捧着我眉眼专注:“你说,你不爱我了。”   我不禁苦笑:“主上这话怕是说反了,不爱的人……是你。”   鸿琰笑脸僵住却只在一瞬,一瞬之后便又复了笑颜,握着我的手抵上他的胸口认真道:“这些日子一直与你赌气,可现在说的是真心话,我爱你,此心绝不相负。”   “可你已经负了。”   我说着便要撤手,他却按上我的手肘不许我动:“我曾经伤过妙余,我也想过让她寻个自己的人生好好生活。可她还记得从前记得我,我做不到看着她祈求还扔下她不管。我承认我变心了我爱上了你,可我必须对她负责。若你的丈夫曾经辜负过别人还对她冷血无情不管不顾,我还配得上做你的夫吗?”   我看着他如此一字一句鼻尖便又酸了,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眼眶这含着湿润却被他靠上前堵住了唇。   他的这一记吻缠绵温柔,我不自觉间又将自己迷失了过去。这月余来的怨,月余来的苦,似乎都不复存在了。   我闭上眸子任凭泪水浸湿了脸颊,这一次,我哭的很快乐……   玉镂殿与琉宫似乎永远都对不上同一个弧度,喜忧总是相对的。   丁妙余遣走了除红羽和绿芙外的所有侍婢,栓上殿门后撕扯着布帛绫罗借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曲灵的幻影聚于床前逍遥靠上带着花香熏染的软垫:“有脾气就去摔有声的东西,撕布帛算什么发泄?”   丁妙余回头隐忍住哭腔:“摔东西?摔东西被人听到传进鸿琰的耳朵里我还争不争了!都怪段千绝好端端让鸿琰封了她的法力,否则以她的性情早就施法偷着跑了,今日还会让他签什么休书?”   曲灵坐起身挑眉一笑:“这么点儿事都能把你气成这样,你凭什么去争?如此大动肝火,也不怕伤着你的孩子。”   丁妙余听后才算克制怒火坐下身去:“那你说,该怎么办?”   绿芙小声插嘴讨好:“侧妃娘娘无需恼的,她有孩子,我们就让孩子没了不就成了?”   红羽听后皱了皱眉却不说话,曲灵瞟她一眼只静静道了两个字,愚蠢。   丁妙余回头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曲灵把玩着榻上垂下的青纱:“第一,让她小产了鸿琰必会心痛不已,届时恩宠更胜现在百倍,岂非弄巧成拙?第二,应琉璃可不是什么不记仇的善男信女,你伤了她的孩子她再伤回来,你哭都来不及。第三,魔殿到处都是鸿琰的心腹,若是事情败露了,只怕锦鱼的身份也保不住你。”   丁妙余沉默觉得有理,可转念想便再无其他法子可使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曲灵不慌不忙招手让红羽上前:“你以前跟过她,必然知道一些大婚前的事吧?”   红羽微微点了点头:“是知道些。”   曲灵止不住笑意去抚丁妙余的肩:“听到没?事是找出来的。”   “找出来?”丁妙余听后更是不解,仰头对上她的眸却隐隐觉得她已有了妥帖的打算。   琉宫   雪灵童吵着让澄萸给他扎了一个风筝,牵线拉动着在庭院玩得不亦乐乎。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石阶上看他放风筝,鸿琰嫌他动作太难看了,忍不住上前抢过他的线轴现场教学。   雪灵童对此意见很大,双手举过头顶一蹦一跳去夺他的东西,奈何身高已决定一切。   “还给我,你这个黑鬼,讨厌鬼,冷血鬼!”   黑鬼是指他的衣裳,讨厌鬼是指他的行为,冷血鬼是指他做此行为时的心境。我坐在屋檐下忍不住笑,恍惚间觉得他们倒像一对父子。   鸿琰拉着手中线不亦乐乎:“动嘴皮子谁不会,想玩就来抢啊。”   雪灵童气不过双手叉腰跟他讲道理,无外乎大的谦让小的,小的才能尊敬大的。鸿琰低头瞄了一眼忍不住鄙夷:“你是孤的孩子吗?不是,不是孤为什么让你?一边闪开玩儿去!”   雪灵童被他一脚踹向墙边的花圃里,雪灵童四脚朝地吃了一嘴的土。这会儿莫说我,连澄萸都忍不住笑了,一旁伺候的侍婢都忍不住笑了。   对于这种成团嘲笑的行为,雪灵童采取了闭口忍耐的态度,默默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土,指尖在空中滑了几下凝出冰晶浅光往前拂了去。   “阿璃,你看这风筝飞得很高了,以后孩子长大了我们带他放风筝吧。”鸿琰回头向我笑,只这一刹那间的变化却叫我膛目结舌,他的风筝……掉了。   鸿琰看我的模样很是不解,再看众人的模样不免疑惑,再瞧着雪灵童幸灾乐祸的模样才暗道不好,回头查探时却对上手中高举的一层薄冰柱。   雪灵童转过身冲他拍屁股瞪眼:“你喜欢放风筝是吧,小爷免费送你雪山纯冰帮你把绳子裹厚一点!”   鸿琰皱眉,继而恼怒上前揪他的衣裳将他腾空拎起:“小东西,你敢戏弄孤!”   雪灵童张牙舞爪对他又踢又打,虽然他踢不到,不过我觉得这种执着精神还是值得赞许的。   我呼吸着大好阳光又一次抚上小腹,孩子,娘要谢谢你,谢谢你帮娘找回了一个完整安宁的家。? ☆、一头雾水 ?  自魔殿传出我有孕的消息后琉宫便被日日上门的人踏破了门槛,雪灵童说要替我解决一切繁杂劳务,于是明里暗里捞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用澄萸的话说其贪污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我从殿里出来时雪灵童正含着甜糕在院里荡秋千。秋千是新扎的,我自他身后悄然上前二话不说赏了一巴掌,打吐了他嘴里吃剩的糕点。   “谁啊!”   雪灵童摸着后脑勺回头,我双手环胸横眉努唇:“你倒清闲,还在我这搭上秋千了。”   这厮跳下秋千架叉腰指我:“你欺负小孩子,你这样是不对的!”   恩,下来了就好。   我绕至前边儿一屁股坐了下去,这玩意儿晃晃悠悠还挺好玩的。   雪灵童指着我气鼓鼓道:“你你你,你给我下来!”   我摇头咧嘴笑:“不下来,你拖我啊?”   说罢我还洋洋得意挺了挺肚子,你来啊,来啊来啊。   雪灵童涨红了脸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却不敢动,直到他忽而见到眼前的地上覆了一层阴霾,回头望去鸿琰已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   雪灵童僵住不动,鸿琰挑眉:“你在干什么?”   他愣头愣脑转身笑了笑:“我我我,我在跳舞,啷里个啷,啷里个啷……”   他扬手蹦哒一路跳着走了,鸿琰到我身后轻轻推动着秋千绳子:“这几日还泛恶心么?”   我摇头:“无碍,应是那日动气激了身子,最近好多了。”   鸿琰在我肩上捏了捏:“那这样呢?”   我抬头觉着新鲜:“魔君还会推拿揉捏的玩意儿?”   他笑:“听说有孕之人总不免身子疲乏,这几日才学的。   “是吗?”我反问,“别忘了玉镂殿还有一个身子疲乏的,你不去瞧瞧?”   鸿琰一边推一边道:“当然去了,派了好几个奴才围着伺候。只是你这……我想亲自来。”   琉宫外又堆了不少望眼欲穿的奴才,大雨那夜尚是门庭萧条,这一下子又热闹了。   我沉了沉:“鸿琰,我不喜欢别人来烦我,你请门口的守卫帮我拦下所有造访的人,我谁都不见。”   他点头应了:“都听你的。”   雪灵童在房中窝了一下午,直到鸿琰去浮生殿议事了才敢出来。他出来时我正在给种下的树苗种子浇水添肥,琉宫外的妖兵遣走了所有不该留的闲杂人等才算叫我耳根子清静了些。   润了土壤后我将铁铲水壶都放了回去,静心的时候总能发现许多平常忽略的东西,我走到阶前还未上去便隐隐觉得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   我叫来澄萸一路入了内寝,瞧外边儿无人了才敢关上房门问她:“我写休书那日早晨,是不是初醒的时候让大医把过一次脉?”   澄萸点头:“是啊,怎么了?”   “与诊出我有孕的大医是同一人吧?”   澄萸犹豫了会儿才又恩了一声,转念又问:“娘娘,大医不是解释过了吗,说您心情郁结身子不适,且那夜高烧不退故而疏忽了喜脉。您还在怀疑什么?”   我坐上桌前摇了摇头:“若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就算了,可偏偏是魔殿诊脉的大医,我不信他会诊不出喜脉。同一天,只不过是前后时辰的不同而已,早晨未觉察异样去了阙宫便知我有孕,这不可能。”   澄萸又转身瞧了瞧门外回头不安:“那娘娘打算如何?”   我想了想:“就说我担忧胎像不稳,请他再过来看看,我想亲自问他。”   澄萸答了一声是便出门请人去了,我回头望着妆台上的铜镜不住冥想,此事一定不简单。   大雨那夜的记忆渐渐模糊了,许多事都已记不清,可总有一副面孔我觉得见过。他是谁?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我烦闷无聊推开窗望,雪灵童在院中缠着侍婢陪他玩捉迷藏,澄萸腿脚快转眼就把人给请来了。   我坐上软榻时她正推了房门迎大医进来,我记得他的脸,确是那日为我诊脉的大医没错。   大医向我作揖道了一声娘娘好,我点头示意澄萸搬过凳子请他坐下。   他打开药箱取出把脉的诊垫放上小桌准备为我号脉,指尖覆上我盖了一层薄纱的腕后闭眼思量:“娘娘脉象稳妥,胎儿并无不适。”   我含笑:“大医在魔殿待过多少年了?”   大医捻须答:“先君在时我便在了,算起来属下的年岁比先君还大些。娘娘何出此问?”   我抽回手肘直言:“大医既如此说便是行医已过万年了?”   大医低头惭愧:“回娘娘的话,属下不擅习法,空有万年多的岁数却没有一身好修为,可论行医精湛自是鲜有人比的,娘娘对属下的把脉结果尽可放心便是。”   “我自然放心,可大医那日早并未诊出喜脉,是大医失误疏忽,还是大医诊出喜脉不愿与我讲?”   大医听后脸色一僵,起身跪于软榻前连连喊冤:“老朽年岁太大许多事都不如从前了,一时疏忽险些误了娘娘的喜脉还请娘娘责罚!”   我俯身拂他起来:“大医这是哪里话,您有万年医术且又深得主上器重,琉璃只是不解,大医那一大早的怎么会诊不出喜脉?”   大医伸手拭汗依旧是那般回答,注重高烧而忽略了有孕之脉象,顺便又请了一次罪。   我看实在问不出什么便放他走了,临走前叮嘱澄萸送他到宫门口。   大医作别澄萸后依旧惊魂未定,擦了擦汗撒腿便走了,我从宫门口出来瞧他逃跑的背影步伐稳健简直不能再硬朗了。   “澄萸,我出去走走,你不许跟着。”我交代一句便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去了,澄萸知道我要做什么却不好拦着,只能乖驻在宫门口等我回来。   大医一路疾步我险些跟不上了,他绕了许多小路并未径直回自己当差的地方,反而深入小径停在了一处木屋前。   大医左右望了望不住叩门,屋里传来一声警惕:“是谁?”   我捂住口鼻不敢出声,这个人的声音好熟悉。   大医向屋里小声道:“是我。”   木门打开了,我小心探出头去望,开门的人眉目清秀我从未见过,可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蓦然间我想起了那晚雨夜,我跌在一人的怀里受他责备,他护着我的身子唤了我一声笨蛋。   房门合上我才敢出去,确认四下无人后蹑手蹑脚走向门前仔细听他二人的对话。   “公子,您那一夜冒充属下守在琉宫的事没旁人知道吧?”这是大医的声音。   “这是自然,您冒了性命危险帮殊彦,殊彦怎会让第三人知晓呢?”   我惊愕,木屋中的那人是殊彦?那晚的人也是殊彦?   大医听起来焦急不已:“可您那日早晨为娘娘把了脉却未诊出是喜脉,如今叫娘娘起疑了。”   殊彦顿了顿:“是我的错,那日早晨她醒来后我怕本是想看看她是否好些,当时觉察了她的脉搏微恙却并不知道那便是喜脉。她……她知道是我吗?”   “那倒不知,我不敢讲。有些话别怪我唠叨,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竟还笔直跑到主上跟前去了。”我隔着门缝往里看,大医起先否了他的话,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他手里,“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药,效用也许不如主上的好,但总比没有强。我不便多做久留,这就先走了。”   殊彦向他拜礼道谢:“大医慢走。”   我转身藏到木屋的另一面眼看着大医越走越远,殊彦掩上房门后传出几声喘咳,还有倒水吃药的声音。   嘎吱~   “大医还有事吗”我推门进,殊彦咽下药丸随口问了一句,抬头的那一刻却惊的脸色煞白,“琉璃?”   我望着他目不转睛:“殊彦,你的脸好了?”   殊彦慌忙背过身去寻面具,屋里窄小且乱,翻了许久寻不到要找的东西只能背着我低头将自己掩在角落:“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一步步往前拾起桌上的小药瓶:“那日早晨为我把脉的人是你吗?方才大医说你不该回来,你去哪了?你刚刚在吃什么,这是什么药啊?”   殊彦倚在角落施法变出了与从前一样的银面戴上才敢转身:“这是疗伤的药,我……我办事没办好不留神受了些小伤,大医埋怨我不该这么快回来让主上生气。”   我探出手去触他的面具:“你的脸变好了为什么还要戴着它?你到底怎么了?”   殊彦下意抓住我的腕不许我再抚,犹豫了一会儿尴尬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习惯了而已。今天的事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对谁都不要提知道吗?”   我望他锢紧的手愣了愣:“可以,但你要告诉我原因。不回自己的住处却偷偷摸摸藏在这里的原因,明明治好了脸却还要坚持戴面具的原因。”   “娘娘!”   我身后传来一声唤,回头时却对上段千绝的眸:“段大人?”   段千绝进屋掩上房门:“请娘娘立刻离开,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一头雾水不懂他们的意思:“为什么,你们谁能跟我说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段千绝不答我的话只忽而正色警告:“娘娘,殊彦在此除了大医与属下之外便再无外人知道,您若久留引起旁人注意是会害死殊彦公子的!”? ☆、流言蜚语 ?  段千绝不许我久留也未多做解释,施法变作婢子模样一路将我护送至琉宫前才放心离开。一路上我问了他很多,他却皆是闭口不提,只向我道了一句话——别去问主上。   傍晚吃饭的时候澄萸做了一桌的菜,考虑我如今的情况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故而多以清淡为主。甜点是软糖糕,有鱼汤、鲜虾,还有素豆腐和拌菜蒸的牛肉片。   雪灵童一手一根筷子敲得震天响:“这是什么?我要吃肘子,我要吃烤羊腿,我要吃红烧鱼!”   澄萸冲他脑袋拍下一掌:“娘娘有孕呢,你再嚎我奏了主上关你进雷火狱!”   雪灵童扔下筷子不肯吃:“不行不行,黑心鬼答应过我给我吃鸡鸭鱼肉的,我要吃鸡鸭鱼肉!”   澄萸把鱼汤向他跟前一推:“咯,鱼。”   雪灵童跳下凳子扬长而去:“我要吃红烧的,我找黑心鬼去!”   我看他小模小样忍不住笑,嘱咐了澄萸找个婢子跟着他一块儿去,省得这小东西把鸿琰的阙宫给掀了。   雪灵童远去后我放下筷子向她勾了勾手,澄萸到我身前低头问:“娘娘吃的不惯吗?”   我摇头:“不是,有些话想问你。大雨那夜发生了什么,你可知?”   澄萸听我问的是雨夜之事忙心慌退了几步:“那夜娘娘发高烧昏迷了,主上送您回了琉宫还请了大医来,不就是这些吗?”   我看出她的慌张也不着急:“你仔细想想,那夜我昏迷之时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澄萸仰头东张西望:“多了么?没有啊?”   我起身整理了衣襟无奈:“是吗?那我只能问鸿琰去了。”   “娘娘别!”澄萸跑上前拖着我的衣袖直摇头,“主上那夜下令不许我们将看到的说出去,更不许让你知道,否则便要将所有在场的人都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我皱眉:“这四个字上次听是在云若与流光身死的时候,我很想知道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澄萸心急索性向我跪下:“澄萸求求娘娘不要问了,澄萸只能告诉娘娘从今以后魔殿再无公子殊彦,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我皱眉更深却不再问了,澄萸都将话说到挫骨扬灰的份上,我若再执意追问反是我不讲情面置人于死地。   我没了吃饭的心情,为了孩子勉强咽了几口便叫人都撤了。   雪灵童晃荡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被鸿琰贴身的妖兵给拎了回来,据说这厮到阙宫时鸿琰正与人议事,以为雪灵童有重要的事讲才将其放了进去。这厮他一路挤到书案前只踮着脚说了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开饭?   澄萸打心底里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本是担忧着鸿琰会不会将他整个给扒了,可看他油光满面擦嘴吧唧的样子便知鸿琰方才饱受了多大的摧残。   澄萸敬佩过后不忘追问,问他是怎么活着从阙宫出来的。   雪灵童答的简单:“我进去时正听见他们在议很重要的事,黑心鬼怕我出去乱说所以派人现做了好吃的犒劳我。”   我坐上妆台前泻下朱钗发饰:“你就不怕他杀了你灭口?”   雪灵童倒热茶吹了吹:“他们当中是有人这么说的,可黑心鬼说青雀台未得手不能伤我,还说我死了就没人陪你了。打发走了那些人就问我要吃什么,上菜的丫鬟撤盘子都来不及,一个字,爽极了!”   澄萸看我卸妆休息了便揪上他的耳朵往外走:“蠢蛋,这是三个字!”   我很快熄了蜡佯装睡去,顺便嘱咐了她们今晚值夜的奴婢不许离我的寝宫太近。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只待外头真真切切安静了才又穿上衣裳悄然推门而出。雪灵童睡在离我很近的小屋里,值夜的侍婢很听话不敢靠近我的内寝,我踮着脚借着夜色无光很容易便推开他的房门潜了进去。   雪灵童还没睡,靠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玩物一言不发。   我蹑手蹑脚走近了些去捂他的嘴,这厮受惊后一口咬在我的手上还使了十足的力气。   嘶……   我倒抽一口凉气凑上他耳边小声道:“松口,是我!”   雪灵童愣了愣,听话松口后不忘瞥向一旁呸呸呸:“你有事?”   我这时隔着月光看清了他方才捏在手里的东西,是个褐色的小圆球,有些类似常见的丹药。   我向那圆球指了指:“这是什么?”   雪灵童匆忙将那玩意儿压在身下咳了咳:“这是捡的,你有话快讲我要歇了。”   我怕被人发现才免了那股子好奇直道主题:“你今天去阙宫都听见鸿琰说什么了?”   雪灵童眸子眨了眨对我抿唇傻笑:“小爷是个讲信用的人,我吃了人家的东西答应了不说的。”   我躬着身子难受索性将他往里挤了挤半坐上去:“你想吃什么,我明天让澄萸给你做。”   雪灵童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不肯:“人家请我在先,你是后来的,不能说。”   我咬牙蹙眉,他什么时候这么讲道义了?   我心一横使出了杀手锏:“你要是说了,我就教你怎么让雪女开心。”   “真的么?”雪灵童瞪大了眸子像是心动,而后想了想却还是带着不舍的眸子摇头,“我……我是个讲道义的孩子。”   世界各大奇事若绘成一张表,雪灵童讲道义绝对首当其冲该列榜首。   我瞪他一眼:“说人话!”   雪灵童瘪嘴委屈:“他说我要是讲了就让我再也见不到雪女了。”   “他真这样说?”我听后心里莫名的慌乱,是什么事让他连雪灵童的口都堵死了,还偏不能让我知道?   我想了想只能迂回的问:“那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摇头或点头就是了。要是答应我明儿个就让澄萸专程给你坐一桌好菜。”   雪灵童闭眼冥想,重新睁眸后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就一个。”   我回头望了望四周小心对他讲:“他们可曾提到殊彦的名字?”   雪灵童听后看了我一会儿,点头。   果然……   我吐了口气仰后靠,他对殊彦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半晌,雪灵童戳了戳我的手肘小声道:“你可以走了吗,我还要清誉呢。”   若是平时,我定要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把刚才的话抄十遍。只是现在的我全然没有的玩笑的心思,目光呆板走回寝殿后怎么也没有睡意。   我在榻上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清晨才渐生困倦沉沉睡了去。我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只醒来的时候澄萸已端了饭菜上桌正准备叫我,脸蛋气鼓鼓的像是才吵过架一样。   我揉了揉眼皮起身问:“你这是怎么了?”   澄萸不说话,搀着我下床绕开话题:“娘娘今天真能睡,一觉到晌午呢。雪灵童那家伙吵着让我给他单独坐一桌,说是您说的。我懒得跟他拌嘴便依他了,真是您同意的吗?”   我净手洗脸后坐上桌旁舀了一碗素汤轻抿一口:“是我说的,他爱吃那些便由着他吧,省得又去阙宫打扰了鸿琰的正事。”   澄萸点头说我讲的有理,转身取来木梳为我绾发。   我吃了一会儿觉得澄萸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故回头又问了一次。澄萸正好在为我插最后一个簪花,拾起妆台前的铜镜向我照了照:“娘娘,澄萸束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   我点头夸赞:“是不错,越来越好看了。不过你这般绕跨话题总不是个头吧,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澄萸受不住我盘问才置皱眉道:“定是红羽在外头乱说话,娘娘与主上大婚前回过佛戾山的事今早传遍整个魔殿了。”   我平静吃了一口菜:“哦。那又怎么样?”    澄萸搓揉着掌心小声嘟囔:“有人说您那时候被曲寒藏在人间的一处宅院里,说您是故意逃婚的。还说您和曲寒苟且,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不是主上的。”   我愣住,手里的筷子跌落至桌下半晌才回头木讷:“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澄萸忙摆手辩:“不是我说的,是外边儿的人都这么传着。说您在曲寒的房里睡死了是被主上抱出来的,走了一半路才醒呢。奴婢气不过和她们辩了两句,结果他们说主上听见这消息后便不说一句话,说您好日子到头了。”   砰!   我拍桌而起怒不可遏:“那日是殊彦带我回去的,我和仙尊什么都没做,谁胡乱传的消息!”   澄萸苦着脸摇头不知:“听说主上那日抢人时带了许多妖兵兵临城下威胁曲寒,所以很多人都看见了,奴婢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谣言。其实转念想,红羽最多知道您被殊彦公子带走,至于主上离开东南山之后的事除了他和随行的妖兵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起身绕过圆桌径直往琉宫外走,澄萸追上前搀我的手:“饭还没吃呢,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宫外一路不停:“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心里有数,或是奉虔或是丁妙余都无所谓了,我只想知道他的态度,一个作为父亲的态度。”? ☆、偷龙转凤 ?  我未至阙宫,半路上正瞧见鸿琰往这边来。   奉虔跟在身后见我一笑:“奉虔拜见娘娘。”   段千绝亦跟着奉虔的动作向我行礼,只是他的神色相较奉虔要难看太多,我却并未在鸿琰的眼神中发现异样。   澄萸攥紧了手不敢抬头,奉虔每每对着我笑便不会有好事。我下意识抚上小腹生出了警惕,却还是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向他莞尔:“我本打算过去找你的。”   鸿琰牵着我的手往回走:“你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了,何须亲自走?”   他若笑一笑跟我说自己听了一个无聊的笑话,或是脸色难看甚至立刻盘问我倒也无妨,可他明明听到流言蜚语却如没事人一般不问也不讲,这才是我最怕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我不想再生风波了。   奉虔与段千绝跟了一段路便作揖退去了,鸿琰领着我径直入了琉宫内殿也不曾相告与那流言有关的话,只是望着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皱眉不解:“怎么连东西都不吃就出去了,饿着孩子可怎么好?”   我准备问他谣传之事,他却抢在我开口前唤来下人吩咐将饭菜端下去热一热,又搀着我坐上软榻叮嘱我行事小心不要磕着。   他如从前一般贴着我的小腹自顾自傻笑,我看他乐滋滋的模样不禁打心底里懊恼。谣言就是谣言,他未放在心里,我却对他萌生猜疑,想一想便难免觉得有愧。   鸿琰笑了一会儿仰头看我:“你猜猜,他是青青还是扶青?”   “嗯……”我抚着小腹摇头表示难猜,“那你希望他是青青还是扶青?”   鸿琰起身坐到我身旁吻我的额:“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喜欢。”   侍婢端了热好的菜肴过来,鸿琰搀着我过去用膳。   他给我夹了许多菜,都是对胎儿好的。有一道凉拌菜他说是性凉且辣说什么也不许我吃,还推开那盘菜叫澄萸给雪灵童端了去。   不知为什么,我今天明明睡到晌午才起,没吃一会儿便头昏脑涨觉得困了。   他抚我的肩小声问:“阿璃困了吗?”   我指尖贴着额角摇了摇头,却又不自主打起了呵欠。   鸿琰笑了笑却未说话,只将我抱上床榻守在一旁:“困了就休息吧,我在这儿陪你。”   我向他点头后便放心睡去了,鸿琰垂下纱帐静待了一会儿便立即换了模样:“所有人全部出去,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进来!”   所有人喊了一声诺便转身去了,澄萸咬唇瞧了瞧罗纱帐后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安,苦于不敢违逆鸿琰的意思只能转身带门而去。   人都离去了,寝中只剩下一桌渐渐冷却的菜肴和一张渐生出血腥红瞳的脸。   曲寒的红瞳源自天生,他却是练就青灵诀所致的后天成魔,三界中人人胆寒的红瞳魔君。   鸿琰掀开帘帐自言自语:“不要怪我,我不想让你受委屈,却也不想像傻子一样如此不明不白。”   鸿琰高举双手于掌心生出暗色玄光,这玄光充斥着极强的吸力,逐渐脱离他的掌心穿过床前纱帐悬浮于空中停留。   段千绝化光至他身后一言不发,鸿琰看着半空玄光眸色紧张:“奉虔可离开了?”   段千绝点头应:“属下亲自看着奉虔将军离开的。”   鸿琰点头才算放心:“那就好,他一向不喜阿璃,孤不能给他任何构陷阿璃的机会。这术法若是一心一意的做大约多久会有结果?”   段千绝答:“大约三天吧,毕竟不如人间常使的滴血认亲而是用以母体中的提取之物,事关重大千绝不敢有失。”   鸿琰冷言:“殊彦便不提了,奉虔又不可信,孤现在最信你。一定不能让孤失望,此事不容有失!”   段千绝皱眉沉了沉:“恕千绝多嘴,此事关系娘娘的名誉,主上为何不亲自探查?”   鸿琰摆手否了他的建议:“整整三日闭门不出会被怀疑的,孤不想让她觉得孤不信她。且孤也在害怕,孤怕看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段千绝望着正在吸收一切的玄光不禁道了一句:“可事实如此,主上确实不信她。”   鸿琰见玄光大成立即取出怀中锦盒将其收了进去:“有些事不便与你讲,只是孤越在意的东西越想弄清楚。”   段千绝接过鸿琰递来的锦盒小心收进怀里俯首保证:“千绝定用心办好此事绝不辜负主上所托!”   鸿琰长舒一口气扬手道:“行了,你出去吧。不要叫外头的人看见了,此事也不可让奉虔与魔殿其他的任何人知晓。记住,若是因你的失误冤枉了她,孤会要了你的命!”   “是!”   段千绝应了一声后便立即如来时一般潜行而去。鸿琰小步行至床前掀开帘帐瞧得出神:“这个孩子必须是孤的,否则,孤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叫曲寒活下去!”   段千绝赶着速度一路快步走,行到途中却被忽然闯出的奉虔拦下了路。   段千绝警惕护了护怀中的东西:“将军不是回了吗?”   奉虔只一笑却不多话,丁妙余拖着华贵锦袍漫步至他身后含笑问好:“段大人为主上办事当真辛苦,奉虔将军只是想为段大人分忧而已。”   段千绝笑了笑:“侧妃娘娘不在玉镂殿休息怎么也到这儿来了,这条路可不通您的住处。”   绿芙一路跟着为她摇扇,丁妙余上前几步望他的怀:“段大人最好识时务,否则我与奉虔将军有的是法子让你变得跟殊彦一样。”   段千绝听后诧异了一阵便又复了平静:“我就知道,主上无缘无辜猜疑殊彦定是你们搞的鬼。红羽也是你们的人吧?将军那日携了红羽在小径攀谈可谓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若是无人知晓妖后便会为此与主上彻底决裂,若是被人拆穿了便引得主上去质问红羽,再让红羽道出你们事先教好的那番托词。只是我不知,你们为何针对殊彦公子!”   “为何?”奉虔冷笑着上前揪他的衣,“就因为他帮着应琉璃!我不知他是怎的鬼迷心窍了,明明恨曲寒入骨却还是要帮着风华宫的人同我作对!我劝你最好将东西交出来,否则……”   段千绝并不惧:“否则如何?你们若敢伤我定会受主上怀疑!”   丁妙余别开绿芙独自到他跟前:“段大人忠心耿耿实在让妙余佩服,可是……那夜殊彦敢违他的令闯回魔殿本就犯了大忌,且还当着奴才的面搂住东南山妖后着实大胆!若是被你的主上知道你包庇殊彦藏在魔殿内,不知他会作何想?”   段千绝惊了惊:“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奉虔冷笑:“这世上便无仙箫音律到不了的过去,那音律一路跟着你亲眼看着你将殊彦安置于僻静木屋之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段千绝呢喃一会儿不禁失声:“仙箫?仙箫……曲灵!”   奉虔默认,段千绝倒抽一口气霎时脸色惨白:“将军当年也是恨极了佛戾山,如今怎么……”   奉虔摆手不想再多话:“至少她愿意帮我赶走那个女人,与其让曲寒身边的人做我东南山妖后,我更愿意让丁妙余做这个位置。而你……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快把东西给我!”   绿芙守在丁妙余身旁讨好赔笑:“奴婢知道这时候人微言轻没有自己讲话的份,可段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您难道也想与殊彦公子一样吗?”   段千绝犹豫:“可主上说过,若因千绝至娘娘受屈便要我的命。”   丁妙余笑着给他一颗定心丸:“段大人放心便是,若这孩子成了野种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主上信任你,怎么会怀疑你呢?还是段大人现在就想让奉虔将军领着主上去木屋瞧瞧,瞧瞧那个被主上所弃却受段大人相助藏在魔殿的罪人?”   段千绝没奈何只得取出怀中锦盒递入奉虔手里:“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三日后务必将锦盒还给我,我还得原封不动交予主上!”   他道过这一句便拂袖而去,丁妙余指尖抚着盒面望他背影蹙眉:“他知道的太多了,将军不杀了他吗?”   “不!”奉虔想也不想,“他再不济也有过千年的修为,若是不能一招制胜被主上知晓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再说,如今有他把柄在手你还怕什么?”   丁妙余说到此便皱眉更深:“我当然怕,此事将军一人便可解决为何要让我也出面?如今他知道这些事都与我有关,我……我寝食难安!”   奉虔挑眸直言:“为什么?这偷龙转凤可是大罪,我奉虔做事一向谨慎,这也是为了防止侧妃日后翻脸不认人。再说,若无奉虔配合曲灵的筹谋周旋,岂有侧妃今日?”   “奉虔将军果然不愧为东南山大将,妙余今日拜服了!”丁妙余冷言笑了笑便转身走了,独留奉虔望着手中锦盒眉眼深邃。   “妖后娘娘,你我本无冤无仇。要怪,就怪你来自风华宫!”? ☆、堕胎之药 ?  平平淡淡的三日,于鸿琰而言是紧张,于奉虔而言是忙碌,于段千绝却是无尽的不安。   过得最舒坦的还是雪灵童,除了每夜蹲在庭外远望星辰念想着雪女似乎便无不快的事了。   “我想雪女,我想回家了。”澄萸沏了热茶端来,路过庭外时听见雪灵童喃喃着是如此说的。   我披上淡薄的外套从殿里出来:“雪女长的美吗?”   雪灵童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雪女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我与她说好攒够修为便一起飞升的,如今想怕是不成了。”   自佛戾山相遇以来头一次见他这般消沉:“我本是想帮你逃出去的,可是我没有法力心有余而力不足。雪女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吧?”   雪灵童点头望天:“应该是吧。雪山上只有我陪她,没有我她该多无聊?琉璃,我后悔了,我不该跑出来的。”   我忍不住抚他的头:“放心吧,雪女会救你出去的。”   雪灵童瘪嘴埋头,只一会儿工夫便忽而起身对我吐舌拍屁股:“谁要她救了,我在这儿过的滋润着呢哈哈哈!傻瓜应琉璃,笨蛋!”   我攥拳眉间眼抽搐:“……”   “娘娘,喝杯茶吧。”澄萸倒好茶水递至我手里,“别理他,这家伙没事的时候就爱装可怜犯浑。”   我仰头饮了一口,这茶挺香,是现制的上等茉莉花。   茉莉花味香不苦,我就爱这个味。   我正饮茶,雪灵童窜上秋千架玩的不亦乐乎,鸿琰从外头走来手里攥了一堆的东西。   我放下茶杯过去:“这些是什么?”   他将东西递给了随行的下人扶着我进去:“都是些需要处理的东西,从早晨忙到现在都腾不出空,索性都拿过来了。”   他将文案书册摆上书案又开始忙碌,我守在一旁研磨顺便添了些燃尽的香料。   “孩子怎么样,这几天没有踢你吧?”他一边执笔一边道,当真一刻也停不下来。   我轻轻拍了拍肚皮:“他哪敢踢我,他踢我我就打他。”   他停笔牵我的手一万个不肯:“当娘的怎么这样不留情分,还未出世都免不了挨你的打。”   我昂头笑了笑:“当爹的还真护犊子,都未出世呢就被这样宠着,该宠坏了。”   当爹二字像是带着隐隐的刺,鸿琰听后只一瞬的蹙眉便又复平静,索性留下一摊未处理的公务陪着我去院里散步。   我随他一路走:“那桌上还有好多册子未看呢。”   他低头点我的额:“不看了,那些东西总看不完,今天想陪陪你。”   春日百花开的艳,总憋在琉宫也是烦闷无聊。   他摘了一朵枝上花插上我的髻:“这花不如阿璃好看。”   我抚着发上的花蕊扬唇笑的微甜:“人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这花见了我都不羞呢,还是它好看。”   “谁说花不羞的?”鸿琰点指触上花瓣的一角,随即领我到了一处浅塘边低头看,“你看,这不是羞了?”   我低头朝水中瞧,方才开的艳丽的花瓣这时全缩了起来,倒像个还未长成的花苞。   这年头,做人不易做神不易做妖不易,连做一朵花都这么不容易。   我啧啧惋惜一声后昂首挺胸招摇着头上这朵被逼合了回去的小花好不得意,鸿琰瞧着直道一声做人得谦和低调。   我瞧他心情还不错,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想问问,你打算把雪灵童关多久?”   鸿琰挑眉答的轻松:“雪女什么时候拿来青雀台,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他。”   我一阵紧张:“可雪女若是不交呢?”   鸿琰冲我笑:“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我沉默了一阵还未答,鸿琰叹了口气算是安抚:“我知道你喜欢他,放心吧,无论雪女是否交出青雀台他都不会有事的。”   “真的么?”我嬉笑着如释重负,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待会儿回去便要告诉他。   “主上。”段千绝忽而从我们身后上前,眼眸异样似有话讲。   鸿琰替我栓紧了衣前的领结叫来身旁的侍仆:“让他先送你回去,我待会儿就过来。”   我点头嗯了一声边跟着那侍仆走了,他有他忙不完的事,我也乐的早些回去告诉雪灵童这个好消息。   鸿琰驻在那儿停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追问:“怎么样,结果如何?”   段千绝不敢说话,只递出锦盒让他自己看。   鸿琰接到手中半晌不敢打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盖瞧却整个人僵在那儿动弹不得。段千绝瞧他越发狰狞的模样不自觉头更低了些。   他忽而怒得掌中凝火将这锦盒化为灰烬:“应琉璃,你好,你好得很!”   段千绝侧目望着躲在一旁的绿芙抿唇问:“主上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鸿琰眸色阴沉不以为意,“不怎么办,娘娘怀胎不久还不稳妥,替孤准备一碗安胎药,要最好的!”   我入琉宫时雪灵童正蹲在角落的土堆旁看我播下的树苗种子,听见脚步声回头问我:“你种的是什么?”   我摇头不知:“种子是澄萸找的,她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   他拍了拍手心站起来笑我蠢,一个劲儿直说我连自己种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想向他转述鸿琰的话,奈何才到口边时听他这般大言不惭便忍不住上前揪他耳朵一顿收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踮着脚嗷嗷叫直喊疼,澄萸守在一旁捧腹不止,我索性让他背身站在墙角念了一百遍应琉璃是大美人。   他可怜兮兮堵着耳朵倚在墙边碎碎念,鸿琰亲自端了汤药过来直入殿内。雪灵童一边念着一边回头诉苦,话才说两个字却觉得鸿琰模样不对,脸色似乎比平时黑了一点。   我正对镜打理自己的发,冷不防从铜镜中瞧见他迎上前的笑:“不是有事要说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鸿琰放下手里的东西抚我的颊:“来陪你啊,想多陪陪你才免叫你孤单。”   “放心吧,有他在我是不会孤单的。”我拖着鸿琰的衣袖到窗前乐不思蜀指给他看:“你进来时瞧见了没,雪灵童又欠收拾了。我一直觉得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看到他便不觉得无聊了。   鸿琰听了孩子二字脸色沉了沉,回头瞧着澄萸摆手叫她出去候着。   他掩上窗口不许我看:“今天我来了就不要看他了,趁热把这碗安胎药喝了吧,一路走来凉了不少,再凉可就得拿去热了。”   “安胎药?”之前那中药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我凑上前闻了闻便忍不住皱眉,“为什么今天要喝安胎药大医说药物少用为好,只要没有腹痛流血的征兆便不需要喝的。”   他端上碗搅了搅:“话是如此说,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不多重视一些。快喝吧,我喂你喝。”   他舀了一匙抵上我的唇,突如其来的浓烈药味叫我忍不住作呕:“大医说了饮食进补才是最好的,这药味道太重了我不想喝。”   他将桌上的果子推到我身前细心安抚:“没关系,我们喝一匙药吃一口果子就不觉得苦了。良药苦口,为了孩子你也得喝。”   他说话间竟有些难掩的急促,我不想他不高兴,故皱眉点头勉强舔了一口。   他的手在颤抖,心里急切不等我缓过舌尖的苦味便整匙灌进了我的嘴里:“对,就是这样,把汤匙里的都喝了,快!”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我忍不住恶心捂着唇走到青铜盂前将药全吐了。口中的味还在,吐了药后仍止不住地隐隐作呕。   鸿琰端着药没了耐心:“这儿有果子不会苦的,你快把药喝了!”   我用娟锦擦了擦嘴摇头不愿:“我不想喝药,不喝了好不好?”   鸿琰隐去所有的笑意攥拳拂下桌上的花瓶瓷器摔的粉碎:“不好,你必须喝,必须全喝了!”   澄萸和琉宫的下人被这动静吸引了来不住敲门:“主上娘娘,这是怎么了?”   鸿琰放下药碗向门外斥:“这儿没你们的事,滚,全部滚出去!”   他说罢后门外便立即安静了,我被他这模样吓得不敢动:“鸿琰,你……你怎么了?”   他不答我却仰头笑,这一笑笑了许久,我正疑惑不解时却对上他渐生红光的瞳:“应琉璃,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备的药,用材都是最好的。你今天没得选!”   我望着桌上的药碗竟有些胆颤:“那……那不是安胎药,那是什么药?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鸿琰上前挑我的颌,“阿璃,有些话我不说可你不能拿我当傻子。说吧,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曲寒的还是殊彦的?”   我愕然,他的话叫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他方才说,你的孩子是曲寒的……还是殊彦的?   我愣了半晌觉得好笑:“你信那些传言却不信我?”   他指尖点了点鼻翼摇头无奈:“我很想信你,可你值得我信吗?”   值得,还是不值得?   眼泪在我眶中打转,我咬紧指节又抚了抚额近乎濒临崩溃的边缘:“鸿琰你不要胡说,我应琉璃清清白白对得起任何人!”   “是吗,那倒是我委屈你了。”鸿琰听了这话觉得好笑,忽而厉目将药碗举至我眼前:“既如此,喝了这碗堕胎药证明你的清白,你喝了我就原谅你!”? ☆、掌锢之辱 ?  我眼脸颤着望他手里的堕胎药:“原谅?这孩子是你的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原谅?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鸿琰反手指了指自己:“我的?你说我的?你在大婚之夜便非完璧之身了你还敢说是我的!”   我抿唇隐忍了许久再一次被他浇的心凉:“鸿琰,你……你混蛋!”   “我是混蛋,今天我要好好做一回混蛋!”他拽我的手将我推向了床榻,而后整个人跨坐上前压着我的腿强灌那碗药:“你喝,你给我喝!”   我的颊被他锢着挣扎无果只能抿唇抵抗,溢出的汤药洒在脸上已有些泛凉。我紧闭着唇不敢张,哭腔传出了殿外却无人敢阻。   我被他掰得疼,撑了许久敌不过他的力气渐渐张了唇,那一口药淌进嘴里却又从嘴角溢了出来。我不能咽,我不可以咽!   “你干什么!”雪灵童闻声翻窗而入从身后拽他推出好几步远,“你又欺负琉璃,你给我滚!”   我撑着被褥起身将药全吐了干净,雪灵童拾起地上的茶壶碎片指向自己额心:“鸿琰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我死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雪女的青雀台神卷!”   锋利划破他的皮肤淌出一阵阵泛光的湛蓝,流失而出的是他的雪之精华。   “雪灵童你干什么!”   我夺过他手里的碎片拂手扔出好远,他气鼓鼓回头猛拍自己的胸脯:“琉璃别怕我保护你!”   鸿琰脸色铁青声音越发冰冷:“滚!”   他张开手挡在鸿琰身前动也不动:“琉璃在雪山救过我,也救过你!”   鸿琰上前掐住他的脖子瞳孔腥红:“孤说了,让你滚!”   “雪灵童!”   鸿琰语毕扬手将他重重抛出了窗外去,我奔向窗口望着他蜷缩在地的痛苦模样脱口唤了一声,他身子颤了颤想动却动不了,半晌后张口又流失了一缕微蓝。   鸿琰唤人又端了一碗同样的药:“我不想浪费时间,快喝!”   我双手攀着窗沿回头望他手里的药:“鸿琰,你不要逼我。”   他端着碗一步步上前并未有收手的打算:“逼你又如何?喝了它!”   这药性浓烈隔着好几步远仍有味道,我走向妆台旁抓起一支不常用的金凤簪冷冷抵上自己的喉:“为娘的若不能护子还有什么资格做娘?你敢再动一步,我就和孩子一起死!”   他目光微愣一时没了话,我上前一步透着誓死的坚决:“鸿琰,从今日起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跟你解释了,因为你从没信过我。如今我只剩一句话可说,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知道我和孩子的命都不值钱,可若是我死了你便休想得到往生珠,休想集齐四凶器!”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他的手心松了松,药碗因这微妙的动静失去平衡栽落了下去,落地碎成了一地残渣。   他走了,澄萸上院里去搀雪灵童,我失魂落魄坐回榻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琉璃……”雪灵童扶着酸痛的胳膊上前拉我的手,“琉璃别哭,哭了会叫别人看笑话的。”   澄萸扫净了屋里的狼藉又浸了干净的面巾为我拭脸:“娘娘,这药烫不烫,没伤着您吧?”   我摇头一言不发,他灌我时这药温凉,却如磨利的刀子般将我的心一次次捅得千疮百孔。   澄萸和雪灵童再说什么我都听不真切了,只痴痴傻傻坐在床头不动更不说话。鸿琰没有再回琉宫来,只派人将送来的书卷文案都取了回去。   听澄萸在外头恳求拦阻我才知道他们将琉宫内可供吃食的东西都卷了去,连侍婢都通通赶了一个不留,除了澄萸和雪灵童。   我应声走向庭外他们正与澄萸争抢吃食:“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推开澄萸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食袋:“主上说了,从明日起琉宫的一切饮食由他说了算,凡是可食用的东西让我们全部搬走。主上还说了,希望娘娘安分守己从此不许再踏出琉宫一步!”   澄萸的苦求自是无用,他们夺了一切可夺的东西掉头便走了。   我指尖攥紧了拳头开始不安,鸿琰这分明是想断了我的饮食让我吃不该吃的东西,他还是想我的孩子死。   澄萸从地上爬起来哭诉:“明天不知道主上会送来什么东西,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我跌在地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该怎么办?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澄萸见状上前搀我:“娘娘快起来,地上凉。”   我攥紧她的手焦虑不安:“澄萸,有没有法子可帮我离开这里,求求你帮帮我。”   澄萸低头犯难:“若是以前还行,可现在主上派了更多的妖兵严加看守连我都出不去了,澄萸实在有心无力啊。”   我仰头靠上门框望着上头四四方方的天,谁能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翌日,鸿琰派来送吃食的人很快便到了。他们送来的东西叫雪灵童看了眼馋的不行,我闻着味道却忍不住直犯恶心。   肘子,羊腿,烤乳猪,烧鹅掌……   澄萸目瞪口呆望着这一桌的菜不敢信,侍仆笑着端上了最后一道菜,也是唯一的一道素食——马齿苋绿豆薏仁汤。   我望着桌上的琳琅满目紧紧咬唇:“这是什么”   侍仆陪着笑脸向我解释:“娘娘的早膳啊,主上怕娘娘跟不上营养特意命奴才为娘娘备的。”   澄萸指着桌上的肥腻向他道:“哪有人大清早就吃这些的?娘娘怀有身孕不能吃油腻的东西,还有那个汤,你们怎么能给娘娘喝这种汤呢?”   侍仆低头对着那道汤闻了闻:“这汤很香啊,娘娘尝尝一定会爱上这味儿的。”   澄萸端起那碗汤重重扣在地上:“有孕之人不能吃马齿苋,会滑胎的!”   侍仆笑容僵住对着她喝:“好大胆的奴才竟敢糟蹋主上准备的东西!再不滚出去,当心我奏报了主上送你进雷火狱!”   我到他身前颔首一笑:“她是我的奴才,进不进雷火狱都轮不到阁下多嘴。劳烦诸位走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你们现在可以回了。”   他们送到了食物也懒得多做停留,趁我下了逐客令俯首拜礼后便转身去了。一桌的菜,我只能便宜了雪灵童。   只是……   肚子传来咕咕叫,我抚着小腹只能饮水充饥。   “娘娘,要不澄萸施法变一些可吃的东西吧。”澄萸一边掺水一边小声提议,我摇头否了她的话。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施法变幻不过是画饼充饥之举,术法所幻皆是虚像,怎么能用来进食呢?   雪灵童吃饱了肚子自己打发时间去了,庭外的花开的正艳,我出去摘了几朵伴着茶水吃。   “姐姐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吃起花来了?”丁妙余摇着纱扇笑盈盈步了进来,身旁还跟着绿芙和红羽,红羽的手中还提着食盒。   澄萸挡在我身前距她远了些,我蹙眉不想看她:“谁让你进来的?”   绿芙弯膝回我的话:“我家主子可是一片好意,怕妖后娘娘不吃东西所以侧妃心善送来了些。”   丁妙余使了眼色,红羽见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她端出了小米粥还有些干果,还有余温未去的牛肉面。   丁妙余上前捂唇笑:“这些吃的可是特意为姐姐准备的,就连里面的堕胎药都是夫君亲手放的,姐姐快趁热吃别辜负了夫君的心意啊。”   丁妙余笑绿芙也跟着笑。红羽唇角微微扬起却不似她们那般明显。   我嘴角勾起弧度也随她们笑,丁妙余见状隐去笑容:“你笑什么?”   我回头作答:“我笑自己眼睛不好看不真切,竟救过两条不知恩德的狗。”   红羽笑容僵住且泛着微怒,丁妙余却不恼:“姐姐尽管骂便是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我不会让你的孩子生下来的。”   我笑了笑,手中瓷杯翻转将一摊清茶泼上了她的颊:“滚出去。”   绿芙惊吓慌忙卷其袖口为她擦拭,红羽也不敢闲着去摘贴于她脸侧的茶叶残渣。   她推开左右侍婢用力锢住我的腕:“纳妾那夜他因你让我独守空房,凭什么他这么爱你,凭什么你有孕了就百般照顾我却被他视若无睹!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玉镂殿围着我的只有奴才,只有奴才!应琉璃你给我听着,我丁妙余看中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手。当初既能为了你苟延残喘活下去,今日就能为了鸿琰让你生不如死!”   我皱眉,她的力气好大,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澄萸被绿芙和红羽拽着不能过来,我吃力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却是徒劳,甚至觉察她的力越来越大,手腕处的疼痛也越发明显。   “丁妙余,你想干什么?”   啪!   我话音刚落却被脸侧袭来的火辣疼痛惊的缓不过神,丁妙余掌心拂过我的颊疾言厉色:“这一巴掌,是还你刚才的那杯茶!”   我眼眶渐红张目瞪她,丁妙余嘴角冷笑又刮过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教教你该怎样对强者示弱!”   我的嘴角渗出微红,血腥味弥漫在口中久久挥之不去。   “娘娘!”雪灵童许是被丁妙余带来的其他奴才扣住了迟迟不见动静,澄萸在绿芙与红羽的怀中挣扎哭喊,“丁妙余你只是侧妃,你敢!”   她回头瞧了瞧澄萸便又抬手,看我的神色不怒却是透着无尽的讥讽:“下面这一巴掌,是让你学会该怎么管教自己的奴才!”   她似是故意只照我的一侧脸动手,我实在挣她不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闭上眼至少不会看见她小人得志的模样。   良久,她的手未扬下,我睁眼时却看她的颈上架了一片刀锋冷冽。   丁妙余扬手高举却不敢再动,殊彦银面遮脸手执短刀在她耳畔微笑:“侧妃若再打,殊彦的刀怕会割断您的喉咙。”   ? ☆、尔非曲灵 ?  绿芙和红羽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脸色煞白,前者更是退到门口险些失声大叫,因虑着丁妙余正处险境方才不敢喊出声来。   丁妙余垂眸望着刀锋冷冽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却又复了原样:“殊彦公子竟还敢到琉宫来,就不怕被人发现连累了姐姐?”   殊彦以刀锋在她颈上轻轻拂了拂:“侧妃娘娘还是先忧心自己比较好,殊彦不是主上,不懂得怜香惜玉。”   丁妙余咬唇不知如何收场,曲灵幻象适时自窗口潜入他身后声若媚骨:“殊彦公子好修为,神不知鬼不觉进了琉宫内寝竟连我都没觉察。”   她扬手将仙箫架于殊彦的肩头,屋里的气氛霎时变得更为紧张。   殊彦回眸见她却不诧异:“从你不远千里来招摇山找我我便知事情没这么简单,却不想魔殿中与你为伍的竟是主上的枕边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奉虔也在其中吧?”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如果应琉璃现在跟我回风华宫去,她今后便不用受苦了。”曲灵媚眼如丝瞧着我的脸颊红肿不禁叹惋,“啧啧啧,妙余可不是我说你,下手这么重叫我怎么跟师兄交差啊?”   我听了她的话似乎看到了希望:“你能帮我回去?”   曲灵点头依旧在笑:“是啊,其实你若一早听妙余的话回佛戾山去便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你想走,今晚就能走。”   澄萸捂唇包不住眼中的泪:“太好了,太好了!娘娘您快走吧,这儿不是佛戾山不是您能待的地方!”   澄萸只顾着高兴连声调都在颤,我看曲灵的神色却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要带我走总是有原因的,我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曲灵假模假样伸指拭泪:“你走了你自己便解脱了,奉虔心里舒坦了,妙余独占鸿琰了,我也能在幻境中和储玥长相厮守,这皆大欢喜的结局有什么不好的?”   殊彦听她哭诉却不禁笑:“戏演过头可就太假了,白姻。”   我以为自己没听明白,他刚才喊的是……白姻?不是曲灵吗?   曲灵被他这一唤骤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殊彦撤了刀子回头正对她的眸:“曲灵是储玥挚爱,储玥是我的挚友,主上纳妾那日你来找我我便知你不是曲灵了,还要装吗?”   被殊彦唤作白姻的人攥拳抓扯着自己的衣裳:“殊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白姻早就死了!”   丁妙余松了一口气退到绿芙身旁不敢靠近,他二人的对话也叫她难免心生芥蒂,曲灵……不是曲灵?   殊彦把玩着刀锋扬唇轻佻:“死?一百年前死的那个人是曲灵不是你!曲灵虽性情淡漠却是个心善之人,这也是储玥爱她不爱你的原因。东南山大战前是你杀了她吧,你恨储玥此心不移所以杀了曲灵还偷走了她的箫!你为什么一直戴面纱,因为你怕被人识破,你的变身术不够完美,你没有安全感。”   她恼羞成怒上前锢他的喉:“住口!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一百年前死的是白姻,我是曲灵,曲灵!”   殊彦并不惧,握上她束缚自己的腕轻易挣脱开来:“我的眼睛就是凭据,一百年前我去招摇山找储玥,他不在,而你趁曲灵自天尽头出来不久身子虚弱便要了她的命。还需要我再说吗,白姻?”   曲灵,白姻?   我之前便好奇,既然曲灵还活着储玥为什么非要去招摇山度完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如今想,他早就知道曲灵非曲灵了,连殊彦都能看出的破绽,储玥怎会看不出来?   我走到殊彦身旁望她警惕:“外头说我孩子并非鸿琰亲生的传言也是你做的吧?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帮着丁妙余这么做!”   白姻仰头笑得慎人:“为什么?为了入他的幻境为了见储玥啊,曲寒要我拿青雀台去换,我哪里拿得到青雀台?后来他让我想办法让你回转,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放过你,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殊彦抿了抿唇有事想说却仍是将心头的话咽了回去,只道:“你跟她走吧,白姻也好曲灵也罢,为了入幻境她不会骗你的。”   “不能走!”寝外段千绝推门入,丁妙余回眸吓得不轻,这屋子里一时间堆满了人。   “殊彦,你明明知道曲寒的重明幻境里藏了什么却还要她走?要是让这女人得到了昆仑剪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知段千绝是怎么进来的,只推开窗望了望外头并无异动,殊彦,段千绝,还要白姻……除了丁妙余,其他人竟都神不知鬼不觉越过妖兵守卫入了我的殿中,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合上窗问:“段大人,你说昆仑剪是什么意思?昆仑剪在仙尊的重明幻境中?”   段千绝沉了沉索性直言:“知道我为什么让主上封了你的法力吗?因为你回去了曲寒便会让她入幻境中去,她这么做根本就不是为了储玥,是为了昆仑剪!”   白姻脸色一阵难看:“段千绝你敢在这多话,信不信我立刻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偷偷包庇殊彦藏在魔殿!”   段千绝一反常态的冷眸:“你要说便说,你若是说了,我有十足的把握让主上杀我之前先宰了你和奉虔!丁妙余纵使仗着腹中的孩子和那段过去安保无恙,怕是日后在东南山也会过的生不如死!”   丁妙余被他这一吓忍不住开口:“曲灵……不,白姻,有话好好说可不能胡来啊。”   昆仑剪,青雀台?   “段大人,你确定昆仑剪就藏在仙尊的重明幻境之中?”我算是听明白了,事情果然不简单。   段千绝回眸望着殊彦:“不确定,不过殊彦说是储玥当年亲眼见风华趁着曲寒入睡时将昆仑剪藏入了他的幻境,这消息经了几人之口是否准确我也说不上来,可世上仅有昆仑剪可断天蚕丝打开青雀台,这个赌注谁也输不起。”   我抿唇又坐回了榻上:“既如此,我便不能走了。虽说青雀台在雪女的手上,可她是否会为了雪灵童交出神卷谁也不知道。昆仑剪是仙尊除了往生珠之外唯一的砝码,我是不会让这打开神卷的宝物落到你们手里的。”   白姻握箫的手不禁颤抖,脸色铁青已怒到极点:“应琉璃,你要考虑清楚后果,这代价你付不起!”   代价?我何尝不知这代价是什么。神卷青雀台可倾覆洪荒颠倒日月是比四凶器还要恐怖许多的东西,这种东西既不能落到鸿琰的手上,也不能落到她的手上!   殊彦皱眉怪罪段千绝:“你不该跟着我来的,更不该说这些多余的话。”   段千绝不然:“殊彦公子,您不能为了应琉璃便让这个女人得逞。三日前奉虔将军跟我提到仙箫我便觉得不对,这女人杀了真正的曲灵是间接害死储玥公子的凶手,万万不能让她得到昆仑剪!再说……您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糟了,若是被主上知道……”   “住口!”   殊彦忽而暴怒打断他的话,我眉眼颤了颤有些无措:“殊彦,你的身子怎么了?”   殊彦尴尬笑了笑:“无事,就是前些日子受了伤还未好全,没有大碍的。”   白姻在一旁不屑:“吃下那没有解药便会每夜痛的生不如死的东西还说无大碍?应琉璃,你知道殊彦为什么突然消失吗?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殊彦回头瞬移至她身前以刀架颈:“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要了你的命!”   丁妙余觉得不便久留便趁乱走了,白姻毫无顾忌继续道:“应琉璃,殊彦因为你受鸿琰猜忌被他逼着吃下了以青灵诀炼制的丹药,此药吃下便会每日受两个时辰的青火灼心之苦痛不欲生,六十日不用解药便会全身化为灰烬而亡!”   殊彦不再多话,手中挥扬短刀刺入她的颈。只是下一瞬眼前之人却化作烟云又站到了另一处:“殊彦,你当我有多大能耐能入旭阳峰结界?你看到的不过是我靠仙箫音律幻化的影子,你杀不了我!”   我僵住身子有些愕然:“殊彦,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吃了什么东西?”   殊彦抚着胸口不安:“没……没有,你别听她胡说。”   “你想看吗?”白姻把玩着手里的长箫挑眉觉得好笑,扬袖在空中一浮便幻出了许多日前的镜像。   我仰头呆呆望着,镜像中的景致是在伏城河边,是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河流。河边驻了两个人,鸿琰和殊彦……   “你背着孤背着魔殿所有的人偷偷去过琉宫,是不是?”   “你心甘情愿割舍自己的妖血为她分忧,是不是?”   “为何她听了奉虔与红羽的对话第一个来找的人是你?她究竟私下找了你多少次,你们背着孤见面多少次!”   “孤现在想的是……该信谁。”   镜像中重复着那天他与鸿琰对话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咬唇望着脸色惨白,殊彦挡在我身前遮我的眼睛:“不要看,琉璃我求你了不要看……”   他遮住我的眸,可鸿琰说的每一句话却如魔音一般传入我的耳中。   “这丹药没有名字,是孤以青灵诀的法力炼造而成,食用后若无解药便会日日承受灼心之苦,六十日后全身化为灰烬而亡!你让孤相信你们,这是唯一的方式。”   “孤从不接受背叛,若是不用……你们都得死!”   “你承认了?你喜欢她,你喜欢孤的妖后!”   我自眼中划出的泪浸湿了他的掌心,鸿琰竟然要我死,他要我死…… ? ☆、以子起誓 ?  镜像还在继续,殊彦咬唇挡在我身前用手堵我的耳:“不要看,我求求你了不要理她,我们不要理她好不好……”   白姻撤去镜像勾唇笑:“既然他不让你看,我说给你听吧。因为你,殊彦被鸿琰逼迫吃了青灵妖气炼就而成的丹药。又因为你,殊彦知你受了委屈后在他纳妾之日冒险回来被鸿琰停了五十九日的解药,他每日都会有两个时辰痛不欲生!”   殊彦回头眼眶渐红望着段千绝:“敢她走,立刻敢她走!”   段千绝无奈只道:“她是幻影,我的法力只能针对实体。”   我被殊彦护在怀里哭的无声,偏偏这时白姻继续她的话:“你以为鸿琰只是停了他五十九日的解药便罢了?殊彦喜欢你,喜欢到心甘情愿为了你献出自己的万年妖血。鸿琰为了让他不再见你便对他施了诅咒,你知道这个诅咒是什么吗?平日里他的脸会恢复原样如一百年前玉树临风,可只要见到让自己心乱的人便会其丑无比,丑到连自己看了都要哭了。”   殊彦堵住我的耳却挡不住她那一句句直刺人心的话,那日殊彦见了我慌忙躲去了墙角,他不敢看我,他在吃大医自己为他调制的解药……   “应琉璃你知道吗,鸿琰纳妾那日我去找过他,我跟他说你受了委屈被鸿琰负了,他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变成这样都是自找的,像储玥和曲灵一样都是自找的!”白姻说罢仰头大笑不止,转身化作一团光隐匿而去了。   段千绝舔了舔唇上前按他的肩:“她没事了,我们该走了。”   殊彦将头埋在我的发上低喃不止:“你别理她,她得不到储玥的感情她已经疯了。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就当做了一个梦好么?”   段千绝脸色犯难却忽而诧异不止,张望着四周暗暗道了一声不好便立即施法遁地而去。   他前脚刚走,寝殿大门便受了外力幽幽被人推开。   鸿琰驻在门前瞳中的红色又浓了些:“妙余说有贼人闯入琉宫,我还以为你有危险,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殊彦松手回头正对上他的怒目:“丁妙余逼她吃堕胎的东西,我是来救她的。”   鸿琰望过桌上的食盒并不奇怪:“东西是我让她送的,我心想着她是阿璃的旧识应该能劝她吃了,没曾想,二位好事正浓啊。”   澄萸一声跪地向他解释:“不是这样的主上,方才侧妃掌锢娘娘,殊彦公子是看不过去才出手相助的。”   “掌锢?”鸿琰抚额笑了笑,“那殊彦,你是怎么跑到琉宫里来的,又是怎么看到侧妃掌锢妖后的?莫不是……被她撞见了你二人正在苟且?”   殊彦蹙眉:“鸿琰,把你的话收回去!”   鸿琰扬唇眸中散着危险:“怎么,恼羞成怒了?你如今的丑样子连面具都不敢揭了吧,快揭下来让她瞧瞧,瞧瞧她眼前的怪物长什么样子!”   “鸿琰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的声音你闭嘴!”   我推开殊彦红着眼睛对他吼,他看我的眸子颤了颤:“你的脸怎么了?”   我抚上红肿的地方又迷了眼:“我真不知,你的侧妃如此厉害何故还需要你封我的术法。不过我得谢谢她,谢谢她这两巴掌让我清醒,让我知道我自己嫁给了一个怎样的魔鬼!”   鸿琰伸手挑我的发:“怎么,你后悔了?”   我对上他的红眸笑的凄苦:“我只后悔当初回了佛戾山就不该再跟你回来,我后悔那日不该去伏城不该遇到你,更不该跟你打下第一个赌。”   “是吗?可惜从你穿上嫁衣的那一刻便注定是我鸿琰的女人,你摆脱不掉了。我不管那件嫁衣是谁选的,只有人是我的便好。”鸿琰从我身旁擦过径直到殊彦身前眼眸深邃,“殊彦,从现在起你还是你的殊彦公子,与九凤储玥并肩的东南山殊彦。我要你日日饱受灼心折磨之苦看着她做我的妖后!”   我回眸时鸿琰正攥拳施法,他口中念念有词殊彦便立刻变了模样。   我咬唇一阵紧张,虽不知他在做什么,但绝非好事。   殊彦面具之外的肤色惨白,颊上淌下了汗珠渐渐捂着胸口跌至他脚下痛苦不堪。手在冰凉的地板上四处抓着,而后忍不住将腕上的那块袖塞进嘴里咬着才免叫出声来。   我上前两步眸间变了色:“殊彦?”   殊彦背过身去不让我看他的模样,我双唇颤着上前看他的境况:“殊彦你怎么了,殊彦……”   鸿琰转身过来拦我的路:“这就心疼了?我不过施了咒语让他今日的灼心之痛提前罢了,我还能让他更痛,你要瞧瞧吗?”   “殊彦!”我被他攥着双手不能再进,殊彦背身蜷缩在前边儿咬紧自己的手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可我看到他在颤,他的耳畔已聚了好多水珠。   鸿琰抱住我的身子眉眼狰狞贴至我耳畔:“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旁人喜欢你的下场,他是如此,曲寒也会如此!我不怕你水性杨花,只要谁敢陪着你跟我玩,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止不住哭喊“殊彦!殊彦你怎么了,我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啊殊彦!”   殊彦咬唇回眸笑了笑:“我……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才道过这句话便开始身形暗淡,鸿琰锢我在怀笑得不耻:“怎么,怕自己在她面前太狼狈了想跑?你跑的出魔殿吗!”   殊彦闭眸渐渐隐匿而去,我回头扬手狠狠掌锢了他一巴掌:“难怪天界的人都喊你孽障,你竟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鸿琰怔了怔,眸色诧异望了我许久压低了嗓门:“连你也叫我孽障?”   我被他缚着投以冷笑:“你六亲不认,不认父不认友还不认子,你不是孽障是什么!”   鸿琰扬手欲挥却僵在我脸颊一侧,我瞪着他的掌心毫不认输:“你要打便打,这样停在中途装什么样子?打下来,像我刚才打你的样子,像丁妙余掌锢那两掌一样狠狠打下来!”   鸿琰掌心攥拳已怒得不成模样,头也不回只冷冷像澄萸道了一句出去。   澄萸犹豫了一会儿不敢再留,房门带上的那一刻我被他缚着后劲狠狠压下了唇:“唔……”   我的拍打于他而言实在无力,他拽着我的手扔到榻上开始剥我的衣:“我是孽障,你就是孽障的女人,你这辈子也逃不掉!”   撕拉!   我抓紧了被撕裂开来的外衣哭得撕心裂肺:“救命,来人啊救我!鸿琰,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听了我的哭喊只愣了片刻,下一刹便低头压上我的唇将那一声声呼救尽数堵了回去……   寝殿外,雪灵童挣扎着想要进去却被澄萸拦着示意他不要妄动。   过很久,鸿琰打开殿门面无表情走了出来,他的颈上有抓伤,瞳孔腥红还泛着不难看出的血丝。   澄萸抱着雪灵童守在一边打颤,鸿琰走向她身旁停了停:“晌午琉宫的饮食会恢复如初,好好照顾她。”   “琉璃!”雪灵童撒腿跑入殿内却见床前纱帐垂着,“琉璃,他没打你吧?”   澄萸跟进来时忙的遮住他的眼睛:“小东西你快出去,被主上知道了迟早挖了你的眼睛。出去!”   澄萸将雪灵童推了出去便掀开帘帐步向床前,我衣衫褴褛由一床被褥盖着才得以避体,眼睛的泪落的无声,我呆呆望着床顶忍受着他带给我的每一份耻辱。   她从柜中取了新衣出来:“澄萸帮您把衣服穿上吧。”   我痴傻笑着看也不看她:“你知道吗澄萸,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魔鬼。等孩子出世,我最多……只能等到孩子出世。”   鸿琰出了琉宫径直去了玉镂殿,丁妙余梳洗干净正坐下饮茶平心静气。鸿琰到时绿芙和红羽笑着迎了去,低头伏膝向他行礼却迟迟不见他出声。   丁妙余整理了发髻出去红羽和绿芙正跪着不敢起,鸿琰也未叫她们起的意思,望她们半晌才开口冷漠:“你们两个自己掌嘴,声音要传出玉镂殿外去,打不出血不许停。”   红羽和绿芙面面相觑,丁妙余暗觉不好缓缓走上前去:“夫君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还不倒茶去?”   “是。”   “是。”   她们应了声准备起来,鸿琰依旧驻在那儿眸色未动:“孤说的话你们听不清是不是?打到红肿出血才许起来,快打!”   绿芙惊的跪下立刻自掌自己的嘴,红羽咬唇不该违了他的意,当即跪在绿芙身侧也跟着自罚。   一声声巴掌传出玉镂殿外,丁妙余到他身前神色犯难:“夫君这是做什么,她们都是我的侍婢,妙余若是有什么事做的不对夫君只管讲便是了。”   鸿琰指尖轻扯着衣袍对上她的眸:“你为什么打她?孤以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为了护你也将她的法力全部封印,可你今日竟对她动手!”   丁妙余以娟锦拭泪眸中透着委屈:“夫君只知她受了掌锢,却不知妙余今日受了何等的难堪。她和殊彦在房中苟且被我撞见了,我气不过才与她顶了几句,可她竟仗着有殊彦相护用茶水泼了我一身。我是不忍心看夫君戴了这顶绿帽子才气极掌锢的,可那殊彦竟用刀架上了妙余的脖子,他差点杀了我!”   鸿琰呆滞,半晌才缓缓开口:“他们当真在房中苟且?”   丁妙余提着衣裙跪在他身前竖指立誓:“妙余愿以腹中的孩子起誓,他们衣衫不整还派了澄萸在外头盯梢,所做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她在之处(一) ?  段千绝在木屋外等了他好些时候,殊彦归来时顶着一头汗渍早已没了血色。   “公子还好吧?”段千绝上前搀他的肩,殊彦摆了摆手只想倒上床榻好好休息。   段千绝为他摆好软枕又拉过被子盖了严实:“公子,休息一会儿千绝送您走吧,这儿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殊彦闭着眼攥紧了被角忍痛:“我走了她怎么办,这儿还有谁能保护她?”   段千绝无奈扬起一笑:“主上不会伤她性命的,可你再不走怕是连最后一日的解药都拿不到了。”   殊彦并未正面答他的话,只睁眼朝他笑了笑:“知道储玥为什么一定要死在招摇山吗?因为他想去她在的地方。”   段千绝见他执意也不好多说,只道了一声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   殊彦独自躺在榻上心境久久不能复,合上眸便是一百年前的招摇山那一幕,一百年前,他亲自送走了储玥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一百年前   东南山战况惨烈,储玥重伤回到招摇山时鸿琰的魂魄已被剥离堕入六道轮回,风华亦重伤殒命。他跪在曲灵的碑前轻抚,殊彦忍着脸上的伤痕剧痛来招摇山找他,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孤凉的背影。   “她都死了,你还不肯回魔殿吗?”   储玥抚着石碑隐隐回眸:“你怎么来了?东南山还好吗?”   殊彦上前了几步在他身后停下:“很不好。主上魂魄离体坠入了轮回道,奉虔抢回了他的身子退回魔殿竖起毒烟屏障,天兵暂时退了。东南山现在需要你,她已经死了。”   储玥仰头望着天上行过的飞鸟笑了笑:“回去?曲寒将我重伤,我快不行了。”   “我可以给你治,至少有希望能保你不死。”   “不死?”储玥起身呼吸了一口丛林的清新,“死与活都无谓了,我只想去她在的地方。殊彦,送我吧。”   回忆中,殊彦的手覆上储玥的颈。那日的光芒笼罩了他全身,那时的储玥是最安宁的,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她在。   睁开眸时鸿琰已在房中坐了多时,殊彦觉得自己身子好了许多,遂掀开被褥自床榻坐起望他警惕:“你把她怎么样了?”   鸿琰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她是孤的妻子,她怎么样无需你劳心吧?”   殊彦轻笑了笑坐于桌面的另一侧也斟了一杯酒:“主上来此必是有话要说,殊彦听着你说。”   鸿琰仰头饮下一杯,闭眸抿了抿回味口中的琼浆甘甜:“孤希望你消失,能做到吗?”   殊彦低头望着杯中的憔悴倒影不禁扬起一抹笑:“能与不能又有什么区别,主上不给我解药我也是活不成的。”   鸿琰执起酒壶又倒满一杯:“孤要的,是马上。”   殊彦举杯饮酒不自觉心头揪紧,饮过后,他放下杯道:“主上未免着急了些,殊彦若猜的不错必是侧妃说了什么,说我与妖后有染,是么?”   鸿琰蹙眉,殊彦不等他开口继续道:“殊彦可在此立誓,我与妖后绝无背叛主上之事,若所言有虚,殊彦甘在身死之后自断轮回再无来世!”   鸿琰指尖揉了揉眼皮略显疲乏:“可孤亲自看到你抱着她,殊彦,你非死不可。”   殊彦失神一笑:“是不是我死了,主上便会对她好一些?”   鸿琰无话,过一会儿才对上他的眸:“是!”   殊彦不慌不忙单膝跪在他身前:“主上要殊彦死,殊彦不怕死。只求……能否给我三日时间?”   鸿琰垂眸,良久后起身走了几步在他跟前蹲下:“三日?你的理由是什么?”   殊彦仰头:“殊彦不撒谎,我想再看看她。”   鸿琰这时听了反而不怒,只挑眉饶有深意:“孤凭什么答应你?”   殊彦沉了沉:“殊彦一生高傲从未求过任何人的恩典,今日,殊彦想求主上的恩典。”   鸿琰半晌不开口,盯了他许久起身拂袖便走。转身的那一刹他闭眼舒了一口气:“也罢,孤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后,孤不希望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你。”   我换好了整整洁的衣裳伏在桌前良久无话,澄萸给我端了好些菜,说是鸿琰遣人送来的。   “娘娘吃一口吧,澄萸检查过了,这些饭菜都是适合您吃的。且主上已说过了饮食恢复如常,想来应该不会掺堕胎药在里头吧?”   雪灵童手里拎着棒子走到我身旁:“你别怕,谁再敢来欺负你我打碎他的头!”   我看着他的棒子哭笑不得:“你这是上哪儿找的?”   澄萸夹了菜到我碗里一个劲儿摇头:“不知他上哪儿捡的,刚才送吃食那日与之前夺我们吃食的是同一个人,愣是被雪灵童挥着棒子追了好一条小径,听说那人头上都被打出包了。”   雪灵童拇指搓了搓鼻梁好不得意:“那可不,小爷不是好欺负的!”   澄萸吹了吹碗里的菜向我跟前推了推:“娘娘快吃吧,您从醒来就没吃东西了。”   我端着碗有些怕,我不想拿我的孩子冒险,可也不能不吃东西。   “谁知盘中擦粒粒皆辛苦,你这样浪费粮食怎么对得起种植人?”殊彦摇着折扇穿着我当初第一眼见他时的衣裳,脸色红润似好了许多。   “殊彦?”我放下碗筷起身跑跑了过去,“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他的笑意如初:“什么事都没有了,主上派我来给你做三日护卫。”   “护卫?”澄萸瞪大了眸子不敢信,“主上说的?这怎么会?”   “事实证明,确实会。”殊彦推着我重新坐回了桌前,“快吃吧,殊彦向娘娘保证这些都可以吃。”   雪灵童扛着棒子向我努嘴:“听见没,还不快点吃,你吃完了我好玩去,扛着棒子很累的。”   殊彦刮他的脑门忍不住笑:“小东西,你扛着这东西想跟谁拼命啊?”   雪灵童挤眉哼哼:“打不过黑心鬼我就打那个女人,看她不可一世的模样迟早我得让她嗝屁!”   “小东西,学谁说的这些秽词看我不揪掉你的耳朵!”澄萸作势挽起衣袖追的他满屋跑,我望着殊彦投以怀疑的神色,他却只笑了笑便转头无话了。   鸿琰让他来做护卫?怎么可能?   吃过午饭我闲着无聊去院中荡秋千,雪灵童拎着他的棒子在一旁比划个不停。   殊彦从殿里出来守在我身旁:“雪灵童对你倒是真好。”   我望着他火灵活泛的背影便忍不住笑:“雪灵童说我救过他,只是我都不记得了。从前的事我忘了很多,仿佛很多曾经的人都不存在过。”   殊彦下意识抚了抚胸口,我回眸望他的异样有些担忧:“你没事吧?曲灵……不对,白姻说你吃了鸿琰给你的□□,他让你吃解药了吗?”   殊彦点头:“当然给过了,我跟他说若是不给我解药便要帮着曲寒将你偷回风华宫去,他就答应了。只是药效缓解需要几日,一时不会全好。”   我听了他的解释才算放心,双手攀着绳索脚下点着荡高了些:“殊彦,等你好了陪我再去看看羽光虫吧。”   “羽光虫?”殊彦嘴角挑起一笑,“我记得曾跟你提过那些虫子有微毒,怎的还要去看?”   我闭上眸子享受着风中的自由:“有些念想了,所以想去瞧瞧。等你好了,我们带着澄萸和雪灵童一起去。”   殊彦愣了一会儿才恍惚开口:“好啊,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   春日总是泛懒的季节,我从秋千上下来时有些疲乏,遂叫人抬了小塌在院中午休。   他们将小榻置在一棵桃花树下,说是能避阳光直射。   我将手肘枕在颈下沉沉闭上了眼,殊彦站在榻尾处不讲话也不玩笑了,只静静望着自顾自的笑。   我这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却非自然醒的。   他折了一根长叶在我鼻下逗弄,我正与周公谈笑弈棋却硬生生被自己的喷嚏给震醒了。   我睁眼颇为不满:“殊彦不知观棋不语真君子?”   殊彦丢下叶子蹲在榻前:“都睡了一个时辰了,再睡就胖成猪了。”   这厮说有孕之人应定时下床走走,我午觉梦未醒便叫他折腾地绕着庭院来回转圈走了数十圈不止。   晚饭时,我伸手去夹爱吃的菜。他一掌拍我的手背抓着我的腕强行按到了另一盘盛胡萝卜的盘上:“那肉太肥了,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饮茶时,他抓过我的杯将茶水端至庭院全覆了出去,还美其名曰最好的水是不掺任何东西的白煮水,多喝白水对身体好还能美容养颜。   翌日醒来,我洗漱过后难得自己绾发,换上衣裳走出来臭美显摆却被他双手撑着推回了妆台前将我好不容易别好的朱钗全给卸了。   他说,没这金刚钻就别揽澄萸的瓷器活。   这几日难得过的安分,我时不时倚在窗前抚着肚子仰望天上的云。鸿琰偶尔会来琉宫门口转转,站一会儿便又走了。   这些都是澄萸跟我说的,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只听见那熟悉的步子便立即掩了门窗饮茶休息。   今日晌午我破天荒觉得不习惯,澄萸一早至我身前伺候寸步不离,连雪灵童打打闹闹也不时进我房间闹过,可偏偏殊彦不见了影子。   我走到门口向外望:“澄萸,你看到殊彦了吗?”   澄萸为我披上一件衣裳摇头不知:“早晨出去了,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便急匆匆走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才是啊?”? ☆、她在之处(二) ?  不知怎的,我忽而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澄萸,我出去走走。”我扔着这一句话便裹紧了衣裳往外跑,澄萸不放心跟着我一块儿离开了琉宫。   “娘娘您走慢些,当心肚子里的孩子。”这一路我疾步走着绕了好几个方向,澄萸一边跟着一边搀我的手好生忧心。   我到木屋前推开门望,屋子里空落落一个人也没有,连茶水都是凉的。   “澄萸,殊彦上次说鸿琰让他留多久?”   我指尖攥拳咬唇不安,澄萸仰头想了想:“好像是说三日,怕是今天了吧?”   今天?   我回头推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那是他曾经的屋子,是我在大雨之夜唯一可避的去处。   “什么事都没有了,主上派我来给你做三日护卫。”   “只是药效缓解需要几日,一时不会全好。”   “好啊,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   我一路忍住泛红的眼眶一路跑,回想着他曾经说话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诀别,我怎么会这么傻傻到相信鸿琰会放过他!   殊彦,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呢你给我活着!   砰!   我推门进去将屋里屋外全都找遍了,他不在,他去哪儿了?   我正踌躇不安门外却传来脚步声,是他回来了?   “殊彦你去哪……”我转身迎出门去却霎时僵住了笑意,来人是鸿琰,身旁还有随侍的下人。   我忍不住攥拳蹙眉:“你们来做什么?”   跟随他的侍仆扬唇觉得好笑:“我们听琉宫外的妖兵说娘娘在找殊彦,主上不放心娘娘乱跑所以过来瞧瞧。”   鸿琰盯我良久后面无表情伸出手:“跟我回去。”   澄萸在我身后推了推:“娘娘,咱们回去吧。”   我望他的手心没有动作:“殊彦呢?你没给他吃解药吧?”   鸿琰轻哼了一声觉得好笑:“解药?让他在琉宫待了三日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恩典。”   “我与殊彦清清白白不需要你如此的恩典。还有……”我上前几步与他擦身,“你知你的母亲为何宁死也不肯和云尧在一起吗?因为他有妻了。对女人而言,一个可有可无的夫不如一心人重要,若是那人做不到一心,他便不值得在乎了。”   我从他身侧过,澄萸紧跟而上不敢往后面瞧。   我一路疾步前行头也不回,若是猜得没错,他应该在那里……   鸿琰追上来抓我的手:“你去哪?”   我甩手回他一记冷眸,下一刻便护着小腹加快了步子开始小跑,他在那里,他一定在那里!   我绕了好几个方向总算走到了那个地方,殊彦倚着白玉栏杆坐在地上嘴唇没了血色,他痴痴望着这片庭院中央萦绕飞舞的羽光虫,这些虫子白的透亮,好久未见到了。   他看我时眼中闪过一丝仓皇:“你……你怎么来了?”   我手心颤着上前抚他的颊,好烫,似火灼烧一般的烫。   “你怎么了,不是说很快会痊愈的吗?为什么……”   他用尽了气力向我勾笑:“琉璃,我可能……可能不能痊愈了。”   我摇头忍住哭腔:“不会的,你说过会好的,到时候我们带上雪灵童来这儿看羽光虫,你说过你会好的!”   鸿琰紧跟而上冷眸望着,掌心攥拳却不说什么,半晌别过头只当在听一出无聊的戏。   殊彦的面具中淌下一滴泪,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储玥被曲寒重伤后去了招摇山不肯回来,我是想去救他回来的。那天他站在曲灵的坟前跟我说……殊彦,送我吧。”   殊彦说到此竟不自觉笑出了声,而后望着我浅浅低喃:“今天,你送我吧。”   我攥着他的手摇头直哭:“送什么,你让我送你去哪?你答应过我会好的,你说你会好的!就算没有解药也不会这么快啊,怎么会是今天为什么是今天!”   殊彦瞧着院中的羽光虫渐渐迷了眼:“我怪自己救不了储玥便将心中所有的怒火宣泄在曲寒和风华宫的身上,现在命运在罚我了,罚我爱上了曲寒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这丫头爱穿白衣,和我身上的衣色一样。你知道吗,我好爱好爱她,我想她好好的,想她永远都笑着。哪怕死,我也想死在她在的地方……”   他的手越来越烫,像是体内渐渐蹿起了灼烧的大火,即将破体而出的大火。   他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刀递给了我:“待会儿我可能会很难受,你送我,好不好?”   我低头接过他手里的刀静静看了一会儿,刀锋寒光中透着我哭红的眸子。   哐当!   我将短刀扔至一旁歇斯底里:“我不!你这个骗子为什么要骗我!你答应过我会好的,你说过你吃了解药你不会死的!”   他不语,只望着羽光虫所在的方向沉沉一笑,忽而抚上胸口脸色难看向一旁跌了去。   “殊彦!”我大吼一声上前扶起他的身子止不住地掉泪,“殊彦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他枕在我的臂上声音越来越小:“琉璃,以后不能护你了,好好照顾自己。多喝些白水少放茶,茶水饮多了会睡不着的。午休在房里歇着就好,若是像在院外歇着就找个伺候的人守在身边,春天飞虫太多了……”   他指尖颤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脸上的伤痕比我在往生河畔见到的还要深一些,也更多了些。   “我很丑,是不是?”   我没了声音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他一手撑地使劲了最后的力气靠近我的耳畔:“下辈子,我一定……一定比他先娶你。”   我的泪淌在他的颊上绽开一朵晶莹,他道过这句话却捂着胸口跌回我的怀里痛苦得不成模样。   “殊彦,殊彦你怎么了……”   他从我的怀中滚了出去撕扯着胸前的衣裳苦嚎不止,手指着我身侧的短刀不住地叫:“我好难受,帮帮我……帮帮我!”   我摸索着身旁的刀柄握在手里心如刀绞,他看着我笑了笑,张嘴喃着却再也道不出声响。   我能看懂他的唇,他说的很简单:死在你手里,我不怕。   我闭上眸子捅进了他的胸口,鲜血绽出染红了他的衣裳,他不用挣扎了,再也不用挣扎了……   羽光虫似感知了什么绕着他的身子飞舞,我曾经险些触到这些虫子,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言语似轻佻般告诉我,别碰,有毒。   羽光虫吸尽了他身上最后的灵气,他的脸渐渐复了原,似我第一次在小木屋见到的那般好看。薄唇绯红眸光清亮,眉清目秀间透着难掩的脱尘之质。   他生的很美,面如冠玉,眼若流星。   “娘娘,娘娘!”   我眼前一黑仰头栽了去,耳边最后听到的只有澄萸焦急的呼唤……   静了,终于安静了。   我醒来的时候并非在琉宫,我觉得这是个熟悉的地方,好像是……锦雀阁?   澄萸在锦雀阁的阁间里自说自话,我下了床呆呆走出了房门。   外头是我许久不曾见过的景致,自从去了琉宫便一直未回来了,如今瞧着倒觉得念想。   一路而来竟没有妖兵拦我,鸿琰也不见了。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最熟悉的地方,这儿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户外庭院,院中萦绕飞舞了好多羽光虫,就像人间的萤火虫一样美。   我不禁伸手想去触,指尖与它们靠近的那一刻身后却传来好听的男儿声:“别碰,有毒。”   我怔住,眼眶忍不住又泛了红。回头的一瞬正见他带着银面玩好驻足于身后:“你不是魔殿的人?”   我捂唇才免哭出了声,一步步上前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殊彦,你……你好了?”   殊彦笑了笑答非所问:“初炼成魔?我从未听过成魔也需要修炼,不都说成魔只在一念间吗?”   这是……他曾说过的话,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对话。   我揉去了眼角的泪破涕为笑:“那公子是魔,还是非魔?”   殊彦摊开双手模样懒散:“你认我作魔便是魔,认我非魔我便非魔。”   我哽咽了一声带着哭腔道出曾经对他讲过的话:“如此高深的回答,我看你……我……我看你属佛吧?”   “佛?”殊彦眉眼勾起弧度好不得意,“我若属佛,天下便再无邪魔。”   我再也止不住掉泪的冲动上前抱着他嚎啕大哭:“殊彦,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还有好多声谢谢没跟你说,求求你不要走……”   他愣了半晌不再开口,抚上我的后背将下颌抵在我的肩上缓缓道:“若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顾及风华宫的隔膜,我一定会在他之前跟你说……我喜欢你。”   我抬头的一瞬却见他全身化光飞散,从脚到腹到肩……   他在光芒中对我扬起最后一缕笑:“你这麻烦丫头,今后记得不要再闯祸了,好好珍重……”   ? ☆、危在旦夕 ?  我猛地睁开眼睛,这儿是琉宫,不是锦雀阁。   这次……真的醒了。   醒来时鸿琰正为我盖被子,我红着眼睛将他推出好几步远:“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太用力险些栽下床去,澄萸忙赶着上来扶我:“娘娘小心,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颤颤巍巍下床伏在澄萸的肩侧向他吼:“我让你出去听不到吗?你给我滚出去!”   鸿琰僵在原处没有任何表情,不走,也不开口。   我再也忍不住委屈跌在澄萸脚下哭得撕心裂肺,殊彦是我杀的,就像他当初亲手杀了储玥一样。   鸿琰缓步过来蹲在我跟前:“恨我?”   我哽咽着抬起眼皮:“恨你?我还有力气恨你吗?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做你的妻,我只恨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和丁妙余!”      他取出怀中的方锦为我拭泪:“我劝你不要这般过激,对孩子不好。”   我打掉他手里的东西沉声道:“别用你的东西碰我,脏。”   他的脸色变了变:“我让他死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他自找的。”   我失神笑了笑:“难怪当年储玥选择跟曲灵同死也不肯回魔殿帮你,你还值得被人跟随扶持吗?”   鸿琰沉默一会儿无奈开口:“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吗?”   我伸手指着门口只道了一个字,滚。   鸿琰离开了,他走了有一会儿我才抚着肚子皱眉:“澄萸,我……我肚子痛。”   澄萸闻之变色,忙蹲下身掀开我的裙:“娘娘,娘娘你流血了!”   我望着她手心的一滩红晕死了去,雪灵童扛着棒子有些木讷,直听到澄萸哭喊着找大医才慌了神转身追鸿琰去了。   琉宫外除了驻守妖兵便无半个人影,雪灵童忙追问鸿琰的去处,那人答:“方才跟着奉虔将军走了,似有重要事要讲。”   雪灵童记得抓耳挠腮:“我不识路,你帮我找大医去,琉璃肚子痛!”   “啊?”妖兵犹豫着犯了难,“主上说了让我们守着琉宫不许离开,而且……而且听说她怀的是个野种,指不定主上还不希望孩子留着呢。”   雪灵童气得二话不说掌间施法将他冻成了冰,施法过后回头盯着另一个妖兵:“我这术法可是雪女教的,你去不去?”   另一个妖兵也不太愿意,忌惮着他的寒冰术法也不想生事,只不情愿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等等!”雪灵童跑上前叫住了他,“奉虔住哪儿?”   妖兵往前指了指向他道了大概方向,雪灵童不由分说化光以最快的术法去了奉虔的住处。奈何到门口时,门前的妖兵只回他一句:“主上与奉虔将军去佛戾山了。”   “佛戾山?”雪灵童一掌拍额怒得不行,“刚才还在呢,怎么这么快往佛戾山去了?”   妖兵耸耸肩:“听说主上心情不好,想尽快夺回往生珠举行祭坛仪式,顺便找几个神仙出出气。”   “夺你大爷!”雪灵童转身便走,本想回到琉宫想办法去,没走几步却被一阵书法困住难以再行。   “谁啊,放开我!”   雪灵童大声嚷嚷却挣脱不得,白姻握着长箫从暗处走来似笑非笑:“小家伙脾气挺大,准备上哪儿去啊?”   雪灵童瞪着眸子警惕她的到来:“跟你有关系吗?快放开我!”   白姻啧啧叹了口气施法合上了他的嘴:“你太吵了,安静会儿知道吗?大医是不用等了,找人的妖兵现在跟你是一个模样。等上两个时辰术法自然就解了,这是她阻挠我得昆仑剪的代价!”   “唔唔唔……”   白姻道完后自暗处来又从暗处去,雪灵童掩不住怒火却难开口,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在原处苦苦挣扎。   澄萸在寝宫内急的来回打转,身下淌血越来越多,我昏了一会儿又被痛醒了。   “娘娘,雪灵童这一去未归,奴婢给您找人去!”   我捂着肚子咬住被角神色痛苦,澄萸放下床前纱帐急匆匆出去了。行到门口时瞥见殿前的冰柱只愣了一会儿便脚下不停找大医去。   绿芙拎着食盒从她身前过,顺便横手堵住了她的路:“哟,这不是澄萸吗?火急火燎上哪儿去啊?”   “你走开!”澄萸没好气推她到一旁,才走两步却又被红羽拦下。   “红羽,娘娘救过你妹妹可对你不薄!”   红羽笑了笑摊手无奈:“侧妃答应过我,若是伺候周到了便接我妹妹进殿来请人照看着,若是伺候不周便要了我们姐妹的命,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澄萸亮出飞刀蹙眉:“你们再拦着可别怪我不客气!”   丁妙余姿态翩然从她身后行出:“你想怎么不客气啊?”   澄萸怔了怔回眸诧异:“侧妃?你们……难道娘娘腹痛跟你们有关系?”   丁妙余点头夸她聪明,竖起小指母盖向她道:“是有这么一丢丢的关系,这三日来白姻每日都有为她的孩子奏仙箫,只是有箫无声她听不见罢了。大医事后一查只会说她是情绪过激损了胎气,加之胎像不稳故而落胎了,谁也不会知道其中这一层的。”   澄萸指着她的眸子怒不可遏:“你这个蛇蝎女人,主上不会放过你的!”   丁妙余捂唇笑了笑:“我们就等着他离开东南山的时候动手呢,就算要让他知道,也得你有这个机会跟他讲才是啊。”   丁妙余话音才落澄萸便觉得小腹一凉,绿芙握着刀柄又加了几分力:“侧妃娘娘早就嫌你碍事了,你去死吧!”   澄萸嘴边吐出一口鲜红捂着肚子跌了下去,抬头指着她们又猛呛了几口血。   丁妙余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蛋一脸惋惜:“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奴才该多好,只可惜啊,你跟错人了。”   澄萸趴在地上渐渐没了力气:“丁妙余,你……”   丁妙余扬眉看她笑:“我?我怎么了?要怪就怪应琉璃吧,她若一早离开这儿便没今天的事了。从前有个人占了我家家产害我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女,知道他的下场吗?他比你惨多了,至少你还有全尸。”   澄萸抓扯着丁妙余的衣裙吐了她一脸血,丁妙余惨叫一声仰头跌在地上大怒:“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把她给给我沉塘,沉塘!”   “是!”   绿芙趁着四下无人拖着她的脚往僻静处去了。红羽搀着她起身拭血:“娘娘回去沐浴更衣吧,您的衣裳上都沾血了。”   丁妙余怒极掌锢她的脸:“还用你说?现在回去被别人看见一脸血怎么是好?快把血给我擦掉!”   红羽一边为她净脸一边隐忍着心里的委屈:“是……”   佛戾山外,鸿琰径直降于风华宫外吓坏了结界口的侍仙:“魔君来了,快禀仙尊!”   奉虔在他身后道:“为何不直接杀了这些侍仙冲破结界?”   鸿琰摆手不许他再说下去:“此行是来取往生珠的,孤答应过她不伤风华宫的任何一个人。”   奉虔听后脸色难看倒也没说什么,曲寒很快执剑而出:“我知你会来夺往生珠,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   鸿琰上前几步靠近他身旁,两者之间只隔了一道结界屏障:“孤答应过阿璃不杀你,只要你交出往生珠孤绝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曲寒举剑直指他的喉:“往生珠是我留着为小璃换仙籍的,你休想!”   “仙籍?”鸿琰忍不住笑,“为魔界妖后换仙籍?你这话倒是好笑。”   曲寒握紧了玄都剑冷眸回他:“小璃本就是风华宫的人,我为她换仙籍有何不可?”   鸿琰掌中凝术只短短一刻便打破了这结界:“她的孤的女人,当然不可。还有,你的结界……太弱了。”   曲寒对此并不意外:“东南山魔君的青灵诀连天帝都忌惮,打破我的结界也不奇怪。”   紫槿自曲寒身后唤他一声拿剑从风华宫深处奔了出来,“往生珠是仅剩的四大凶器,我们不会给你的!”   鸿琰不以为意:“孤有个好法子,我们打一场,你赢了孤便立刻离开。你若输了就自己交出往生珠,可行?”   曲寒收起剑笑了笑:“此法倒行,我不会让你赢的。”   紫槿担忧扯他的袍子:“仙尊我们不能赌啊,若是往生珠没了便由他们召出上古凶兽祸乱三界了!”   曲寒回眸苦笑:“你觉得我们有的选吗?”   奉虔直言:“你们确实没得选,若是不赌,佛戾山上下有的是人让我们杀!”   曲寒率先施术升上了云端,鸿琰亦随后紧追而上。动手之前,他蹙眉正色:“孤问你,阿璃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曲寒愣了愣不料他会有此问,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什么,一时间攥拳犹豫不知该如何答。   鸿琰看他沉眸更是不悦:“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很难回答吗?”   “不是还没打吗?”曲寒运出剑气全身化作一片红,“等你赢了,我连同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往生珠一块儿给你。”   鸿琰望他的红眸不惧:“一百年前你有能耐剥离孤的魂魄是因为身边有风华,现在的你是一个人,孤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全是骗子 ?  琉宫静悄悄的,我撑着床沿唤了一声雪灵童和一声澄萸均无人应答。   腹下渗血越来越多,我捂着肚子艰难从榻上翻了下去。撑着床架好不容易站起身走了几步,身下的红色越发触目。   “澄萸,雪灵童?”   我一路扶着墙壁家具踏出殿外,庭外空无一人,连看守的妖兵也不见了动静。   我吃力唤了唤:“有人吗?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殿门口的妖兵只剩下一个,且已被术法化成了冰柱。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好,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向前走:“来人,来人啊……”   绿芙处理了澄萸的尸首优哉游哉走了过来:“哟,这不是妖后娘娘吗?哎呀您流血了,您还怀着孩子呢,得赶紧找大医啊。”   我顾不得许多攥上她的腕:“帮我……帮我叫人,快!”   绿芙不由分说立刻翻脸拂开我的手:“东南山谁不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个野种,谁救你的孩子就是和主上过不去!不信你就找主上去吧,他这会儿正在侧妃寝宫陪着用点心呢。”   绿芙说着转身大摇大摆走了,我被她一推踉跄不稳跌在了地上,还想起身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了。   小腹疼痛越渐明显,我咬牙蹭着青石板一路往玉镂殿爬去,只能找鸿琰了,我不能让孩子有事,我要救我的孩子……   偶有路过的妖兵侍仆见此情景皆是绕开了走不想缠上麻烦,好不容易有个年纪稍小的过来搀我却被身边儿的长辈给拖了回去:“她怀的可是野种,殊彦公子因为她就这么死了,你还想不想活?”   再疼我也咬着牙不能哭,殊彦说过在人前哭会被笑话,我不能被笑话。孩子,娘会救你的,你等我……   颊上渗出的汗珠一滴滴淌在地上,指尖泛疼想必是磨破皮了,我闭上眸子将那险些脱口的惨叫硬生生咽了回去,熟不知身后长长的鲜红是我一路而来留下的印记。   群下暖流越来越多,我蹭了一脸的土渍好不容易靠近了玉镂殿:“鸿琰,鸿琰……”   丁妙余沐浴过后套了一件简单宽松的衣袍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哎呀,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回她的话,也没力气回她的话,只拼尽全力喊着鸿琰的名字。他会出来的,他会救我的。   “鸿琰,鸿琰救救我……”   丁妙余拉过香肩上的衣口故作困倦:“夫君被你弄得劳心劳力好不容易睡下,这会儿怕是不容易醒过来。再说,妖后娘娘怀了野种被夫君亲自强灌打胎药谁不知谁不晓?姐姐有点脸面就不要喊了,妹妹替你害臊。”   玉镂殿外的妖兵听后均忍不住捂嘴笑,我终于忍不住小腹疼痛叫出了声来,不经意回头却见自琉宫方向而来的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腥红。   绿芙皱眉冲做活的小婢子们嚷嚷:“还不快去把地上收拾了,弄得脏兮兮的尽是晦气!”   “鸿琰,你出来,这是你的孩子,鸿琰!”   我带着哭腔最后唤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开口的力气,段千绝闻讯来时我已渐渐没了意识,孱弱间被他拍了拍脸蛋才清醒了些。   “娘娘,娘娘!”   我睁开眼不自觉攥上他的袍子:“段大人,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段千绝抱我起身怒目望着玉镂殿前的每一个人:“丁妙余,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丁妙余由绿芙搀着步下了石阶:“报应?我从前未曾害过一个人却惨遭家破人亡之祸,那些人怎么不遭报应!只有为自己争取才能叫自己不被欺负,我希望段大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段千绝不以为意:“千绝不需要侧妃威胁警示,如今殊彦已死娘娘也成了这般模样,不要逼我鱼死网破!”   段千绝在丁妙余的怒目中转身离去,受绿芙差遣的下人打扫着一路延伸的血渍不敢留下任何可查的痕迹。   回琉宫后段千绝找来了自己住处的侍仆炖补品请大医,我醒来时血已止住了。   “我的孩子呢”   段千绝驻在床前面露愧疚:“千绝来晚了,保不住娘娘的孩子。”   我笑了笑,任泪水划过脸颊却只是在笑:“段大人跟我开玩笑吧,我的孩子好得很,他好得很!”   段千绝抿唇才道:“孩子已久不在了,娘娘请节哀。”   我哽咽了几声撕扯着嗓子向他嚎啕:“你胡说!我的孩子不会离开我,他会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长大,我连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死!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我泪眼迷糊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了,鸿琰负了誓言,殊彦走了,我以为我至少还有孩子……   这时门外的侍婢端了热水进来,靠近桌角时段千绝眸色深重道了一句:“小心别靠近我的刀,此刀戾气深重不同凡物,若被刺中不死也得损伤几千年的修为!”   “是。”   受他警惕的侍婢低头应了应便绕远了走,雪灵童骂骂咧咧从外头回来见着我就迎上前:“琉璃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刚刚出去被人困住了,她不许我找人去!”   我躺在榻上像一摊软泥:“她拿着箫是吗?”   雪灵童点头不再说话,我无力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她。我阻她得到昆仑剪,这便是她要我付出的代价。   “你们出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   雪灵童难得听话,不反驳转身便离开了。段千绝亦随之带门而去,离开前遣走了寝宫内所有的侍婢。   安静了,终于安静了。   我抚上肚子无声地哭:“孩子,他们都走了,娘只跟你说悄悄话。”   腹中已没有了胎动,我却觉得和孩子还在,一切都还在。   “你是青青还是扶青?娘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娘叫你青儿好不好?”我眼角划过的湿润浸透了软枕,“青儿,你知不知道我盼了你好久好久,我连你日后穿什么衣裳都想好了。等你出生后娘给你穿红衣,红色喜气又好看,仙尊发怒的时候就是一身红衣,你什么时候才能穿上红衣叫我一声娘,我等着你叫我娘……”   一缕光束从窗外入,白姻驻在床边不住惋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跟我走了就不用连累自己的孩子了。”   我依旧抚在腹前看也不看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昆仑剪,你休想。”   白姻坐于桌前斟茶啜了一口:“澄萸死了,被丁妙余身边的绿芙捅了一刀,沉塘溺死了。”   我眼脸呆滞木讷别过头:“你再说一次?”   白姻放下茶杯回头瞧我笑了笑:“你既听到了又何须我说第二次?若不是为了青雀台,雪灵童今儿个也得死。”   “你们无耻!”我半撑着起身冲她歇斯底里,心里没由来的又疼了,殊彦,孩子,澄萸……   白姻起身摇了摇手里的箫继续道:“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的,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我瞪着她连问都懒得问了,手肘颤着恨不得有把刀能立刻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是来还你真相和记忆的。实话告诉你,鸿琰从来就没爱过你,你觉得自己伤痕累累,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顾自在唱独角戏罢了。”白姻不顾我眸中的怒笑若银铃,“鸿琰曾经想用傀儡魔要你的命,可危及之时你被曲寒救了,从那一刻起他便觉得你是一颗不错的棋子,用来报复风华宫报复曲寒的好棋子,因为你对曲寒足够重要。”   傀儡魔?   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瞧了也不奇怪:“我知你没印象了,听我讲便是。曲寒为救你重伤,你献出琉璃珠的一半法力救了曲寒的命,却因此失了记忆。失忆后你与鸿琰的初见是在伏城河边,他穿了一身白衣叫你阿璃。从那一刻起他便在利用你,利用你扰乱曲寒的心扰乱你的心,让你心甘情愿做他的妻以达到让曲寒痛不欲生的目的。而他本可以不娶你为妖后的,因为你们大婚之前他就找到了流落人间的丁妙余,这也是殊彦为什么冒死也要带你回佛戾山的原因。丁妙余是他让段千绝去找的,这事殊彦也知道,段千绝就在外头你不信大可去问!”   “……”   我不言,白姻拂袖又道:“其实鸿琰从来都没爱过你,殊彦对他说过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殊彦跟他说,你若是不爱她就不要娶她,否则对她不公平。可鸿琰还是娶你了,他在乎丁妙余,可他更在乎娶你之后看见曲寒失魂落魄的模样!可怜虫,你就是一条自作多情的可怜虫你知道吗!”   “你住口你不许再说了!”我翻下床榻双手抱头不想再听她的话,可偏是不听脑中的记忆碎片却偏是不由自己地开始拼凑,蜀王宫,鬼面人,北海雪山,还有傀儡魔窟……   白姻不理会我扬箫在空中浮出镜像继续开口:“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从前在傀儡魔窟时他要杀你的模样!”   我啜泣着抬头,镜像中的鸿琰一袭玄袍怀抱着一只猫,这只猫变成了我的模样被困于傀儡魔窟中,她在他身前冷冷道了一句:“鸿琰,你可知认识一个人很简单,信一个人又有多难?”   我才失了孩子小腹隐有余痛,脑中镜像渐渐清晰重现了往昔的那段过去。   我为曲寒打酒去了伏城,遇见丁妙余,遇见了鸿琰。我与他坠入北海,我为他上山求雪珠,与他一同接生了一个孩子取名为月华容。   “你不是说她以后会长成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姑娘吗,叫她月华容可好?”   “这是傀儡魔窟,是孤平日置傀儡魔的地方。”   “孤要用你的仙血祭祀傀儡魔,孤要为东南山为妖魔两界训练出最优秀的傀儡魔。”   “还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说,孤成全你。”   白姻幻出的镜像渐碎,我伏在冰凉的地上心里空空的。   假的,全是假的。枯木林中的一吻是假的,往生河畔的舍身相救是假的,他对我说过的所有承诺都是假的。连带着那个木梳,还有这鱼骨镯……   我摘下鱼骨镯用力摔向一旁由它碎成了好几段:“全都是假的,你们这群骗子骗子!”? ☆、刀锋凛冽 ?  佛戾山外,曲寒与鸿琰战了数十回合仍无分胜负,只曲寒明显占了下风,若非仗有重明幻境做最后底牌,这便是一场必输的战役。   云端之下,紫槿和侍仙排阵与奉虔剑拔弩张。而云上,两个若树临风相对而立,一边是玄袍一边是红衣。   鸿琰单手背于身后对往生珠势在必得:“曲寒,你再不放重明幻境可就输了。”   曲寒执剑不由得犯难,重明幻境是个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双刃剑,若是伤不了他便再无任何底牌了。且还有一把不知是否藏于幻境中的昆仑剪……   鸿琰虚起眸子不打算再做耽搁,掌心于身后生出火光且越凝越大。   这是他自阮之初血脉中传承练得的青灵诀,连天帝亦为之忌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青灵诀。   曲寒觉察他身后的动静顾不得许多忽而闭眸运术,再睁眼时那红瞳已渐生双睛重明之势。   鸿琰笑了笑:“你终于要发动重明幻境了,上次见此情景还是你救阿璃的时候。”   曲寒闭眼时便由不得自己想到了许多事,千秋殿外的一株株玉桂初带回来时只有一根普通的枝桠般大小。那时有人跟他说,这是从广寒宫外折来的,清雅圣洁胜过人间粉黛无数。   “小璃……”   曲寒聚法之时不自觉喃出了脑海深处的两个字,声音虽小却也逃不过鸿琰的耳朵。   鸿琰本是为此战局势所喜,听他口中所念便立刻凝眉泛起了怒火:“此间无小璃,只有妖后!”   “妖后?”曲寒无所顾忌地笑,“你有你的锦鱼便够了,小璃总有一日会迷途知返的。”   鸿琰任由云端呼啸的骤风扬起玄袍飞扬,迷途知返?可笑。   “若孤是迷途,便是奉尽此生也不会叫她折返。”   “为君者总爱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所有人的心都磨不尽吗?”曲寒这话如一根芒刺直向他的心。   人心,总会磨尽的。   鸿琰忽而止不住怒火上前扼住他的喉:“你和阿璃究竟有没有男女之实,告诉我!”   曲寒红瞳隐去复了原样,唇角挑起饶有深意的一笑:“你说呢?”   偏是他的笑搅得鸿琰心绪不宁,回想起锦盒中的所见便更是怒,一时耐不住心里的怒将那凝火的手向他胸前击了去,这一击使尽了全力,甚而打散了他脚下的祥云。   “仙尊!”紫槿在风华宫口眼睁睁望着他从云上坠下,往生珠自他怀中落出被鸿琰的术法收在了掌心。   得到了,自己曾经亲手交付出去的东西,如今终于得到了。   曲寒张开双手任由着自己下坠,嘴角含笑似乎就等着他这一掌。紫槿聚云上前将他接在自己的怀里:“仙尊,仙尊!”   曲寒睁开眸子觉得口中泛出腥味,良久笑着刮她的鼻梁给她吃颗定心丸:“你放心,仙尊不会死的。小璃回来之前,我会好好的……”   鸿琰驻在云上居高临下,望他伤势颇重一时有些后悔。   奉虔想趁着机不可失之际将其赶尽杀绝,上前还未动手便见鸿琰拂袖而下为他聚法疗伤。   “主上,你这是做什么!”   鸿琰不理会奉虔的诧异也不理会紫槿的满目警惕:“孤只是来夺往生珠的,为君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过她的事绝不反悔。”   曲寒抚着重伤之处呛了一口血:“你集四凶器便是为了召出上古凶兽,为了替你娘报仇。我信你会放过风华宫?”   鸿琰垂下眸子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了,只缓缓重复说过的话:“孤答应过她,不伤风华宫。”   奉虔想要动手却又忌惮鸿琰而不敢善作主张:“主上,您今日放过他们来日必会酿成大患!”   鸿琰闭上眸子心意已决:“殊彦已死,够了。”   东南山一妖兵从天边加快了速度赶来,见鸿琰为曲寒疗伤一时不敢信,却又不敢耽搁那重要的消息上前在他耳畔低喃。   “什么?”鸿琰蹙眉收手锢住了他的肩,“你再说一次?她怎么了!”   妖兵被他模样吓住忙又道了一遍:“段大人嘱咐小的让您快些赶回去,娘娘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回魔殿!”鸿琰向奉虔道了一句便急匆匆转身回去了,奉虔再忍不住性子也不敢违逆鸿琰的意思,瞪了他们一眼只得拂手而去。   人走后曲寒方才贴在紫槿耳畔小声问:“鹤轩呢?还锁在房里吗?”   紫槿点点头,曲寒放心道:“那便好,今日之事瞒着他。至于其他侍仙……洗了他们的记忆。”   “啊?”紫槿诧异没懂他的话,“仙尊这是为何?”   曲寒撑不住伤痛又吐了一口血:“本想留着往生珠为小璃换仙籍的,我现在改主意了。仙籍与否已经不重要了,眼下她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从今日起,佛戾山曲寒被鸿琰重伤跌下山谷生死不明,记住了吗?”   紫槿撑着他的身子有些犹豫:“仙尊是想激起琉璃的恨吗?”   曲寒想起往生河下的那一幕便不由得闭眸失神一笑:“我这是为她好,她以后就会知道了。 ”   鸿琰回东南山后径直往琉宫的方向走,靠近琉宫殿门时却嗅到了隐隐淡去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奉虔闭眸吸了吸:“我也闻到了。”   到宫门前时一个妖兵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一个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与他直视。   鸿琰暂时不想与他们搭话直接进去了,还没踏进内寝却被雪灵童扛着棒子拦住不让进,段千绝见他回来才算多了些神采:“主上您终于回来了。”   他望着雪灵童不禁皱眉冷冽:“闪开!”   雪灵童本就气盛,被他这一吓唬立马昂头胆壮了些:“琉璃的孩子没了都是你的错,你不信她还在关键时候找不到人,魔殿全都是些白眼狼没人肯帮她,她拖着血为了找你救命爬了整整一路!”   “爬?”鸿琰惊了惊回眸去望段千绝,得他点头示意后不禁眼脸晕眩踉跄退了一步。   段千绝去搀他却被推向了一旁,“孤自己进去,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鸿琰扯开雪灵童推门进了房中,偌大的屋子空落落的,一时间静了不少。   “阿璃?”鸿琰试探性唤了唤靠近床前,我闭上眸子不想睁眼。   有些人,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阿璃饿吗?我给你做碗素面好不好?”   鸿琰低头扣上我的掌心言语中透着许久不见的温柔,我睁开眸子抽回了手:“我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还在。你去陪她就是,实在不需要劳烦跑这一趟。”   话语过后我侧头去躲避他的目光,寝宫里只剩下我与他,还有那把刀。   这刀是段千绝留下的,远瞧着刀锋凌厉比殊彦备着送走自己的那一把还要利些。   “阿璃,孩子没了还会有,我们……”我不等他说完掀开被子走下床榻,因才失了孩子步伐不稳颤得厉害,他护着我的肩不许我走:“你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   我忽而回眸看他笑了笑:“躺久了不舒服,只想在屋里走两步活动活动。”   靠近圆桌时鸿琰拦在我身前不许我再走:“立刻回去休息,你现在不能动!”   我掩去了所有的怨怼佣进他的怀里:“鸿琰,再抱我一会儿好吗?我好久都没这样被你抱着了。”   鸿琰只诧异了一会儿便环手缚上了我的后腰:“听话,去床上躺着休息。”   我抱着他更紧了些,脸颊埋在他的肩上隐隐掉了一滴泪:“鸿琰,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知道吗,在往生河下你用自己的血去挡往生珠,我好感动却又好害怕,我怕你像那叫商乐的蟒蛇妖一样死了,我怕我今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鸿琰下颌抵上我的肩沉了半晌,忽而侧眸在我耳畔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说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嗓音沙哑越说越没力气:“是啊,你那时候没死,我好开心。我觉得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此生最大的满足了,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可……鸿琰,你爱过我吗?”   鸿琰拍了拍我的后脑笑我傻:“笨蛋,不爱你为什么娶你?”   “是啊,你不爱我又怎么会娶我?”我失魂落魄笑了笑,环于鸿琰身后的手颤抖着拿起了桌上的刀子望着缓缓拔出了刀鞘。   段千绝曾经说过,此刀若被刺中即便不死也会损上几千年的修为,如此算,倒比失了万年妖血的代价还大。   “鸿琰,我曾经那么爱你,可是现在……”我靠在他的怀里握紧刀柄不住地颤,“我的爱,被你磨光了。”   鸿琰忽而闷哼一声皱眉捂上自己的腹,指尖颤抖触上了一阵阵淌出的暖流,还有一把锋利无比地刀刃。   我退后一步离开他的怀又将刀子捅得深了些:“鸿琰,你这个骗子,你到现在都在骗我!”   他低头望着我手里的刀子骤然失了血色:“这是……天帝斩魂刀?这是谁给你的?”   我松开手踉跄跌回了榻边笑得眼脸下尽是泪痕:“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木梳已裂,鱼骨镯也碎了,是我亲手摔碎的。鸿琰,从今以后我跟你恩断义绝,这刀是我的,你杀了我吧!” ? ☆、侧妃小产 ?  “主上!”奉虔闻声撞开房门进来吓得没了颜色,“这是天庭的刀,应琉璃你好大的胆子!   段千绝从房外缓缓步了进来眸色异样:“娘娘……果然狠下了心肠。”   鸿琰咬牙拔出刀子坐上身后的小凳血流不止:“奉虔,快为孤聚法!”   奉虔顾不上我掌心凝术为他护体,鸿琰闭眸以术法止住了渗血的伤口,额上生出汗津抿唇不道只言片语。   良久,奉虔厉声唤来了妖兵将这屋子团团围住:“主上,应琉璃行刺魔界之主已是犯了大忌,我看她就是曲寒派来协助细作的内应,我们此番绝不能姑息!”   雪灵童撒腿跑进房中挡在我身前:“你们不许欺负琉璃!”   我靠在榻边全无惧色,自我萌生了这般打算便没想过再活着。白姻,我便是死在这儿也绝不会落到你的手里做你得昆仑剪的工具!   鸿琰侧眸瞧见了房间一角的鱼骨镯残迹:“我对你全无防备,你竟要杀我?”   我不再笑,平淡望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冷冷道:“是,我要杀你。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奉虔走向他身前下跪作揖:“主上,行刺我魔界君王已非主上个人私事,此行若在凡姐便是大不敬知罪其行当诛!该怎么做主上自己拿主意吧,还请主上不要叫我们这些维护魔殿的臣子寒心才是!”   鸿琰闭眸落下一滴湿润:“千绝,按魔殿的规矩该怎么做?”   段千绝到奉虔身旁与他并列跪着:“按魔殿的规矩,当关入雷火狱尝尽雷击火燎之苦,而后……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鸿琰勉强撑着起身越过他二人走到我跟前:“妖后应琉璃受人以术法蛊惑迷失了心智,虽身不由己却险些酿成大祸,将其打入阙宫密室禁足七七四十九日,并服下青灵丹药日日尝尽青火灼心之苦!”   奉虔变了脸色起身不甘:“主上,您这是包庇!”   鸿琰回眸冷对瞳孔已生出红光:“孤自认已做到了足够严厉,奉虔还有异议?”   奉虔微怒有许多话想辩,可对上他的红眸便再也没有勇气开口,良久只又跪下道了一声:“奉虔不敢。”   鸿琰从袖口取出一个精巧地小瓷瓶,忍着腹间的疼痛蹲在我身前摊开手心倒出了一粒药丸:“你今日闯了大祸,我想帮你也不能过分违逆了母亲定下的规矩。吃了吧,四十九日之后我会给你一颗完完整整的解药。”   我伸手拿过他掌心的药却被雪灵童锢住了手腕:“琉璃你不能吃,你忘了殊彦吃下这个有多痛苦吗!”   我不答,只双目无神挣开他的手仰头放入口中咽了下去。殊彦所受过的苦我怎么会忘?他胸前的那一刀是我亲自捅进去的,此生亦不敢忘。   今日吃下这灼心蚀骨的丹药,我便没想着再吃解药。   良久,我由雪灵童搀着好不容易站起了身:“阙宫密室我倒见过一回,走吧。”   鸿琰无奈闭上了眸子不曾开口,奉虔唤来了屋外的妖兵入内左右架着我往阙宫走。雪灵童跟在身后一路唤,我只回头对他扬起一缕笑:“小东西,自己在琉宫乖乖的不要闯祸,知道吗?”   “琉璃,琉璃!”雪灵童唤了许久却只是无用功,末了顶着一头怒火回到房中却撞上了段千绝的后背。   段千绝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些,雪灵童躲在他身后探头去望,鸿琰正蹲在屋角一个个地拾那鱼骨镯的残段,背影落寞像一匹受伤的孤狼,无人敢近,亦无人敢与之相语。   鸿琰用布帛包起一地狼藉失魂落魄走出了琉宫,临了只喊了段千绝带上那刀子跟着一同走。   奉虔怒过只能拂袖而去,雪灵童瘪嘴冥想了许久悄悄绕着琉宫外的另一处方向跑了。   我被押到阙宫时丁妙余也在,她是来给鸿琰送果子的。   鸿琰冷漠入了殿中亲自开动机关打开了那间久违的密室:“进去吧。”   丁妙余放下果子不免担忧:“夫君,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对话便加快速度走了进去,好在有妖兵抓着我也不必担忧跌倒,只要眼不见为净便好。   这密室分了好几阶,妖兵束着我直走到了最底部。当初见这阙宫密室便觉得别有洞天,只是没想到会深到这般难以想象的地步。   密室的最深处有一扇石门,我被他们推入了门中还锁上了一层链,这链是锁在我脚上的,长度足够走到门口处,源头连在了床后的一堵石墙上。   他们关上门后转身离开了,这地方出奇的静,押我的妖兵走出好远却仍有脚步声传来。   这地方黑暗透不进一缕阳光,四四方方的屋子只能凭火烛照亮。榻前的案上摆了两盏红烛和一面铜镜,除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我坐上榻边仰头望着顶上痴痴地笑,应琉璃,这才是该属于你的地方……   机关合上,妖兵走出了密室报向鸿琰后便出去了,丁妙余放下果子娇俏一笑,鸿琰却遣了阙宫外的守卫送她回去:“孤与千绝有话讲,你回玉镂殿休息吧。”   丁妙余抿唇透过一缕失望却不敢发作,只点头道了一声好便转身走了。   绿芙和红羽候在阙宫外迎她出来,前者更是笑着为她摇扇:“侧妃娘娘,奴婢方才见到应琉璃被押进去了。”   丁妙余随口恩了一声并无多大惊喜:“进去了还会出来的,他不会伤她。”   红羽低头沉了沉却是不然:“奉虔将军一定气得够呛,魔殿的其他大人也定然不服。就算是出来了,她应琉璃也算把人都得罪光了。一旦仙魔两界开战,他们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应琉璃。娘娘还是安安心心护好孩子才是上策,等孩子出世便是魔殿的小主人,妖后之位可就当之无愧了。”   丁妙余侧头望着她笑:“你这丫头讲话倒机灵,只是……做不做妖后又怎么样?只要他能像在乎应琉璃那般在乎我,做个侧妃我也情愿。”   绿芙一边摇扇一边献媚:“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子以嫡出为贵,您也得为自己的孩子想不是?”  丁妙余点头抚着自己的肚子:“孩子,你快点儿出来吧,娘等着你呢,等你出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就齐了。”   丁妙余与她们一路说说笑笑便到玉镂殿外了,雪灵童蹲在殿门口等了她们好一阵子脚都快酸了。忽而眼前一亮一个激灵便跳了起来,继而猛掐自己一把挤出了几滴泪来:“侧妃,人家等你很久了。”   丁妙余见来人是雪灵童便不免警惕躲到绿芙与红羽的身后:“你来做什么?”   雪灵童哭哭啼啼红了眼睛:“琉璃被关起来了,我没地方去了,求侧妃收留。”   丁妙余戏谑一笑:“琉宫那么大还没有供你住的屋子?”   雪灵童笑嘻嘻迎上去两眼放光:“琉宫再大也比不上玉镂殿漂亮,求美人姐姐收留我吧,我一个人在琉宫没有吃的会饿死的。”   丁妙余不理他昂头入了殿内走上石阶捂唇笑:“你这样说也不怕把妖后娘娘给气死?”   雪灵童跟着跑上石阶连连摆手:“她被关起来了我就没有靠山了,我只能靠着您了。”   绿芙斜眉瞧着他也觉得不屑:“你这墙头草倒挺会倒的,算你识时务。”   “那是,谁不得识点儿时务啊?”雪灵童一边说一边挪悄然绕到了丁妙余的身后,“美人侧妃身边跟着两个美人侍女,我也只能仗着你们不是?”   红羽瞧他的小个子懒得理他,绿芙只跟着丁妙余一块儿笑也没有防备。   雪灵童说时迟那时快抬起一只脚踢向丁妙余的后脊将她一脚踹了下去,连连跌着从十几层高的石阶上一路滚了下去。   “啊!”丁妙余尖叫一声很快便滚到了底,倒地时眼眸呆滞望着天上渐渐袭上难掩的痛处。   “娘娘!”   “娘娘!”   绿芙和红羽脸色大变下去扶她,丁妙余捂着肚子脸色白得难看:“肚子痛,我肚子好痛啊……”   雪灵童居高灵性拍了拍手心:“你们几个给小爷听好了,这叫现世报!琉璃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既为手足便该下去陪他!”   丁妙余惨叫着被泪水和汗津浸湿了脸颊:“救命,救命啊!快……快去阙宫,救救我的孩子!”   玉镂殿外的妖兵见状便要往阙宫跑,雪灵童指尖凝法将他们全冻成了冰块:“琉璃小产的时候你们全都不闻不问,还找个拿长箫的女人困住我,小爷今儿个要帮她出这口恶气!丁妙余你这个凶手,琉璃没了孩子,你也别想有孩子!”? ☆、东窗事发 ?  阙宫   丁妙余走了,这儿便只剩下了他与段千绝两个人。   鸿琰望着桌上的刀子冷冷笑了笑:“千绝,这刀是你的吧?”   “哦?”段千绝眸子勾起一丝好奇,“主上怎么笃定这是我的?”   鸿琰嘴皮泛白却仍旧扬唇:“孤与奉虔去了佛戾山,你是救下阿璃的人,这把刀的主人孤只能想到你。”   段千绝同样的一笑并无惧色:“是,是我故意放在娘娘房中的。这天帝斩魂刀是王母钦赐于我,赐我来斩你的。”   鸿琰瞳孔略过一丝不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以为利用她折损孤的修为便能要了孤的命吗?”   段千绝索性说开:“你以为我是为了杀你?应琉璃没了法力我根本就不打算利用她来杀你,到现在这般的重伤程度已经足够了。”   鸿琰挑眉冷淡:“你不杀了孤,你就得死。”   段千绝上前双手按上他的桌沿:“我不怕死,只要天庭发兵除了你这个孽障,我算死得其所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鸿琰起身以同样的动作与他平视,“往生珠现在在孤的手上,四大凶器已集齐了,祭坛仪式随时都可以开始。”   段千绝愕然,算好了时机却未算到此:“什么?曲寒他……”   鸿琰扶着饰架一步步走到他身前:“曲寒不敢对孤用重明幻境,用一次则损自身需修养痊愈才可再用。孤不知他想留到什么时候,至少方才,他放弃这个机会了。”   段千绝怒目对他出手,鸿琰侧身躲过这一击却不慎裂开了腹上的伤口,眼脸颤后蹙眉锢住他的手将其按于墙头:“你以为孤受重伤了你便有可乘之机?妄想!”   段千绝不由分说将以另一只手扼住他的喉:“魔君大人,若是从前的你千绝怕是早已没命了吧?或许魔殿人多势众,但在这间屋子里,你我的命只在彼此的一念间罢了!”   二人陷入僵持,门外忽而传来奏报:“启禀主上,玉镂殿出事了。”   鸿琰皱眉:“何事?”   外头的妖兵沉了沉才敢开口:“雪灵童将侧妃踢下了石阶,大医赶去说因通传时间太晚,侧妃腹中胎儿已经去了。”   “什么!”鸿琰脸色暗了暗,“段千绝,孤虽人在佛戾山可也不是瞎子,有些事孤心里有数。你救了阿璃今便饶你不死,自己滚出东南山!”   段千绝听后松手:“魔君大人还真是心胸宽广,既如此,再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   鸿琰疑虑,段千绝退到安全距离才一笑开口:“应琉璃腹中孩子是你的亲骨肉,那日是奉虔与你的侧妃胁迫于我拿走了锦盒。我本是不愿的,可想一想我却没什么吃亏的,反正你才是孩子的生父。”   鸿琰瞪大了眸子不敢信:“你说什么?奉虔和妙余?”   段千绝身形渐渐变淡:“很吃惊吗?曾与你同床共枕的侧妃是害死你的骨肉的凶手之一,雪灵童今日之举我倒是钦佩的不行。告辞了,魔君大人。”   段千绝道完这些话便施隐身术遁去了,鸿琰无力靠上身侧的墙滑坐了下去:“我的……我的亲骨肉?”   门外的催促声渐渐急了起来:“主上,玉镂殿那边催的紧,您是……”   鸿琰过许久才开门,失神落寞的模样叫那妖兵不敢再言。   他重伤行的不快,便叫人准备了一座轿撵。到玉镂殿时里头已乱作一团,雪灵童被人五花大绑扔在玉镂殿外的古树下,屋里传出了丁妙余痛彻心扉的哭喊,还有下人的紧跟着的啼哭之声。   一日之内竟连失了两个孩子,鸿琰苦笑了一阵忽而觉得想哭。   他走下轿撵踏着石阶走了上去,进门时回头望了望靠坐在树下的雪灵童,他眉眼弯弯倒是欢喜的很。   “主上,您不能放过他!”红羽一边啜泣一边步向他身旁行礼,鸿琰回头径直踏入殿内不愿理会于她。   “我的孩子……还我孩子!”丁妙余哭红了眼睛捂着小腹不肯罢休,另一只手捶打着床沿冷眸瞪着殿外的方向一边啜泣一边道,“杀了他,给我杀了那个家伙!”   鸿琰手背抵在口鼻上轻咳,缓步走上榻前坐下才道:“你才失了孩子,这样哭喊对身子不好。”   “夫君……”丁妙余又淌几滴泪去牵他的手,“你帮我杀了雪灵童,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鸿琰将她手放回了褥中为她提了提被子:“雪灵童不能死,杀了他会惹恼雪女的。”   丁妙余脸色一怔袭上一抹心酸:“可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他还来不及到世上看一看。”   鸿琰听后眸子更是阴沉:“琉璃的孩子也无辜,你们于心何忍?”   红羽跟绿芙驻在一旁愣了愣,丁妙余一时也没了声音:“夫君这是何意?她怀的可是别人的……”   “妙余!”鸿琰掩不住怒火打断她的话,“孤不在东南山你们便当孤瞎了,她爬了一路到你玉镂殿你为何不救她!”   丁妙余胸口起伏未免惊慌,绿芙只得咬唇为她打圆场:“主上误会了,娘娘那时身子不适在殿中休息,对殿外的事并不知晓。”   鸿琰忽而回眸望她笑了笑:“是吗?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呢?都死了吗?”   绿芙心里害怕立刻跪在他身前叩头请罪:“因奴婢听说娘娘怀的是孽种,故而同其他人一样不敢……不敢救啊!”   鸿琰点头望向红羽:“你也是?”   红羽立刻到绿芙身旁跪着低头不敢讲话,鸿琰隐忍着腹上的疼痛唤来玉镂殿外的妖兵:“你们几个去将今日冷言旁观的人全查出来,除了玉镂殿内的人,其他人无论身份如何全部斩杀!”   “是!”   他这命令叫红羽和绿芙止不住颤,鸿琰的视线却从未在绿芙的身上离开过:“这魔殿到处都是孤的眼线,你们今日竟堂而皇之如此做实在大胆!特别是你,你为何告诉她孤在玉镂殿?”   丁妙余手心生汗不敢多话,绿芙惊愕吓得直磕几个响头甚而擦破了额上的皮:“主上恕罪,绿芙不敢了绿芙再也不敢了!”   “你跟红羽自己去雷火狱受刑,妖后什么时候出来你们便什么时候出来。你们最好祈祷她到时会乖乖回琉宫去,否则她若赌气不肯离开,你们两个就在雷火狱待一辈子,受尽雷火刑罚一辈子!”   鸿琰这话吓得她们忍不住直哭,这次是为了自己真真切切流下的泪。   丁妙余抓紧被褥咬唇不语,鸿琰回头望着她笑:“妙余,你当真做的很好,你太让孤大吃一惊了。”   丁妙余哽咽不甘:“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出气啊,她给你戴了绿帽子对你不忠难道你还要由着她将那孽障生下来吗!”   鸿琰当下捂住她的唇俯身近乎贴近她的脸庞:“段千绝什么都说了,你还要辩吗?对了,孤不喜欢听人讲孽障,你今后不要再提孽障这两个字!”   鸿琰说罢起身就走,丁妙余掀开被子去抓他的衣袍却整个人跌下了床去:“夫君,妙余这么做只是太在乎你了,我一心一意爱你至今还想着你当初对我的每一句承诺,为什么我的心你都看不到呢!”   鸿琰闻声止步闭眸仰头深深吸了口气:“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个样子的。”   绿芙上前搀她,丁妙余撑着绿芙起身又掉了几滴泪:“你曾说过要许我一世芳华,可我有孕了你只会叫奴才贴身伺候。她被诊出喜脉你亲自抱着她回琉宫,你还为了她学习推拿却只给我留一屋子侍仆!鸿琰,我也是个女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爱我,我怕你变心爱上应琉璃便向从前一样不再理我了!”   鸿琰侧眸冷冷望着她:“放心,孤不会罚你。且你也失了孩子,这件事便算是扯平了。你永远都是东南山唯一的侧妃,无人可取代的侧妃。孤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金银珠宝都可以给你,孤只求你不要再伤害她了。若是有一日孤没了妻子,恐怕你届时也会没了夫……”   丁妙余因他这话无力跌回了榻上,鸿琰转身离开玉镂殿时雪灵童仍被绑着。   妖兵在他身旁询问:“主上,那小子怎么处置?”   鸿琰揉了揉额角颇为烦闷:“押他回琉宫关着不许踏出宫门一步,顺便赏他五十个板子,记得重打!”   妖兵有些不敢信:“就……就五十个板子?”   鸿琰不耐烦又说了一遍:“五十个板子,打重些。孤不想再说第三遍!”   那妖兵怕惹恼了他便退下石阶拎着雪灵童上琉宫挨板子去了。鸿琰榻上轿撵回了阙宫,玉镂殿内仍是啼哭不止,离远了些心中的烦闷也少了许多。   鸿琰回到阙宫后遣走了所有的侍仆,孤身望着密室的机关石门默默呆了一会儿掏出怀中包裹鱼骨镯碎段的布帛坐回案前施法复原。   这镯子虽非宝物却也非凡品,术法无用。   奉虔闻丁妙余小产的消息急匆匆赶到阙宫,得了许可入殿门后正瞧见鸿琰用强胶一点点将断痕黏回去。   “主上,侧妃的事……”   “奉虔来了?”鸿琰抬起眼皮懒懒扫了一眼便又沉下眸去,“正好,孤有些事想跟你讲。”   奉虔作揖拜礼后忍不住开口:“主上,雪灵童关系着青雀台我们不能伤他,可他只是个孩子,这小东西今日的举止定是妖后娘娘教的,主上不能就此作罢!”   鸿琰细心粘那镯子眸色平淡:“是吗?孤还想问问你呢,那锦盒好玩吗?”   奉虔一时语塞只挤出了两个字:“什么?”   鸿琰放下手中的胶抬头又复了一句:“孤还想问问你,那锦盒好玩吗?孤那日亲自交予段千绝的锦盒,你既然夺了去必是和你的心意,孤再多赏你几个盒子可好?”   ? ☆、再做筹谋 ?  奉虔脚下瘫软险些跌了下去:“主上,您不要听段千绝胡说啊,您让他过来,奉虔与他对峙!”   鸿琰笑了笑上前搀他起来:“他是天庭的细作,眼下已经跑了,你上哪儿去找他对峙?”   奉虔听后更是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偏偏这时鸿琰不怒只对他笑,勾唇扬眉的模样比发怒更叫他心惊胆战:“请主上恕罪,奉虔只是不能看着仙魔结合的孩子成为魔界的下一任主人,奉虔这么做是为大局了考量啊!”   鸿琰食指抵上他的喉依旧浅笑:“哦?奉虔是不是忘了孤也是仙魔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孤现在就是魔界主人!”   奉虔傻站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垂眸盯他的手甚而咽口唾沫也不敢,只怕鸿琰再往前一小步便能彻底贯穿他的脖子。   “奉虔,孤饶了丁妙余自然也没理由不饶了你。不过……”鸿琰指尖移上了他的额心,“你得为孤做些事抵消你的罪责。”   奉虔当即跪在他身前不敢有误:“奉虔愿弥补自己的过错,奉虔愿为主上效犬马之劳!”   鸿琰这才收起了笑容转身回到案前重新开始手中的工作:“眼下暂时想不到要你做的,不过有一条别怪孤没有提醒过你,若再敢与她做这样的事,孤要你灰飞烟灭!”   奉虔松了口气立刻回了他的话:“奉虔定当谨记主上今日所言绝不敢有误!”   鸿琰点了点头不想再与他耽搁时间:“下去吧,其他的事不归你管,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奉虔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逃了出去,鸿琰在案边修复手镯一直忙到了夕阳西下。   送饭菜的妖兵端着餐盘入殿内向他行礼:“主上,这是为娘娘准备的吃食,请主上过目。”   鸿琰在眼前摆了一盏烛火头也不抬:“孤亲自去送,你下去吧。”   妖兵道了一声是便乖乖退下,鸿琰揉了揉眼皮觉得疲乏,倒是饭菜香叫他清醒了不少。   饭菜做的很丰盛,有肉有菜还有一盅调养的补品。   密室下静得可怕,桌上的烛火燃尽了,我蜷缩在床脚陷入黑暗中一言不发。   忽而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我眼皮动了动等这声响靠近。   石门打开了,这一声巨响在极深的地底格外刺耳。   我皱眉堵上耳朵,来人点燃了带来的烛火重新照亮了这间小屋。   鸿琰将饭菜放于桌上舀了一碗补药:“这对红烛我施了术法,无色无味且永远燃不尽。吃饭前先把这个喝了,暖胃。”   我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便又立即别过了头:“我这次进来就没打算出去,拿走。”   鸿琰坐在床前吹去碗中的热气:“你现在的身子必须进补,别耍性子。”   我看着他苦笑:“魔君娶我不就是为了报复仙尊吗,你的目的达到了你不用再演戏了,不累吗?”   鸿琰拿碗的手霎时僵住:“你听谁说的?”   我躺下去背对着他闭眸休息:“你分明已经找到了丁妙余为何还要娶我?你曾经口口声声对我说在乎她却坚持要娶我为妻,你让我恶心!”   鸿琰放下碗筷俯身贴上我的身侧:“阿璃,不是这样的……”   我近乎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将他推了出去:“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别靠近我!你害死殊彦还对我的孩子见死不救,澄萸也死了,你们会遭报应的!”   鸿琰腹中有伤冷不丁撞上身后的石墙脸色一阵难看:“你现在情绪激动我便不久留了,饭菜记得自己吃,碗筷我会叫人来取的。”   他临走前在餐盘上放下一颗药丸:“白天让你吃那个是做给他们看的,这是完整的解药,只吃一次便永不再发了。”   我下床拾起那颗解药丢向了石门外:“魔君大人说好的七七四十九日灼心之苦,我怎么能这么早吃您的解药呢?”   他望着滚入黑暗中的解药不禁皱眉:“阿璃!”   我回过头不再看:“魔君不必叫我阿璃,仙尊为我起了名字,我叫应琉璃!还有,魔君今后别再来了,你若再来我便只能一头撞死在这!”   鸿琰心中一紧下腹便又疼的厉害,半晌只能回头一路怅然失神:“你好好吃饭,我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石门合上,他走了。我拖着厚重的锁链倚在床角埋在膝盖里哭。   我不想再见任何人了,只求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就好,求你们……不要再来了。   绿芙和红羽到雷火狱服刑去了,玉镂殿中仅剩丁妙余和一堆她不敢尽信的奴才。   耳畔忽而卷过一丝清风,她明了后立即骂走了仅剩的侍仆并掩上门窗才敢回头:“出来吧。”   白姻聚形漫步到她身前:“你这脾气倒是见涨,不想想今后怎么办?”   丁妙余眼眶红肿未消:“我该怎么办?孩子没了,他不会再理我了……”   “这倒不然。”白姻坐上桌前悠闲自在,“段千的细作身份是我没想到的,不然这偷梁换柱的计划也不会被他全无顾忌地交代给了鸿琰,早知便该用仙箫音律探一探他的心才是,是我太轻信他了。不过,男人对任何人的心都狠,唯有对两种人是最心软的。一种是他爱的人,一种是爱他的人,你懂吗?”   丁妙余拭泪坐上她身旁脸色才算缓了些:“可……可今日的事他都知道了,我还能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吗?”   “装,怎么不装?”白姻食指妖娆挑过她的颊,“瞧瞧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只要你还有一层锦鱼的身份他便不会把你怎么样,原谅你也是迟早的事,因为他欠你的。”   丁妙余犹豫:“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姻耸耸肩:“闭门思过潜心认错,顺便为你和她小产流去的孩子祈福。等过些时候再着一身素装去阙宫挑该说的话说,他会原谅你的。”   丁妙余点了点头心想着也只能如此做了,偏是这时外头传来通报,说是奉虔将军带了补品前来探望。   白姻回眸望着门外并不信这说辞:“找麻烦的人来了,相信我,他可不是来探望的。”   丁妙余起身退了一步:“他想做什么?”   白姻哼了一声绕至屏风后躲着,一边走一边说:“应琉璃小产之事我们不曾与他商量,眼下还让鸿琰知道了锦盒掉包的事,他既然活着从阙宫走出来必然咽不下这口气。待会儿他进来后你想个法子把奴才支走我再出来,不能叫人看见我。”   丁妙余点头,平静了心神才转头朝门外道:“劳烦奉虔将军了,进来吧。”   嘎吱~   殿外的人推开房门迎进了奉虔,奉虔做戏也算做的足,大大小小提了许多补品还堆一脸愁容向她拜礼:“奉虔拜见侧妃,带了些补品过来瞧瞧侧妃娘娘的身子可否好些了。”   丁妙余手执娟锦遮唇点头回了他的礼:“将军有心了,快进来坐坐吧。”   奉虔面容僵硬提着动心进了房中,门外的奴才跟着进来端茶递水的伺候反叫他二人心里藏话抹不开面讲。   “你们出去备些好吃的甜点来,顺道将门虚掩上,我在房中待久了吹不得外头的冷风。”丁妙余小心使唤着支走伺候的奴才,之所以叫虚掩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惹人猜忌,总之能叫外头的人瞧不见白姻就是了。   他们很快得了命令躬身退了出去,人才刚走奉虔便立刻起身变了脸色:“侧妃娘娘到底想做什么,让她小产这种事为何不提前跟我讲?”   “讲?”丁妙余付之一笑,“奉虔将军一心想的不是要她死便是要她离开魔殿,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关心过吗?即便讲了你会帮我吗?”   奉虔扬手想要拍案却又怕惊了外面的奴才,只能皱眉起身指着她怒不可遏:“你们女人就知道争风吃醋,竟还敢使手段做这种事!主上不下死令是我们运气好你知道吗?眼下倒好,连锦盒之事都被他知道了,我现在朝不保夕就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原来奉虔将军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白姻见下人都撤了去才放心从屏风后出来,“鸿琰既然不杀你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你还担心他趁你不备下黑手?”   奉虔见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出来,让应琉璃小产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白姻不以为意:“是我出的,不仅是我出的还是我做的。殊彦在的最后三日我日日都为她奏了常人听不见的特殊音律,这音律就像刀子一样一点点损她的胎,损到只差一步的时候我便收手,就等着鸿琰离开时吹响那最后一曲呢。只不过……我没想到应琉璃会沿途爬到玉镂殿,更没想到侧妃娘娘会大胆到当众羞辱应琉璃,这事儿玉镂殿想撇开关系都难。”   奉虔阴沉着脸又坐了下去:“现在怎么办,主上根本不打算处置这个女人,说不定暗地里都已经把解药给她了!”   白姻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玉壶丝毫不做忧虑:“他肯给也得她肯吃才是,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整整四十九日呢,且疼着吧。”? ☆、青火灼心 ?  待在这阴暗的地方除了空虚便是无尽的寂寞,桌上的饭菜我一口也未动,只蜷缩在床上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桌上的烛火依旧如初,再醒来的时候我不知外头已经过了多久了,甚至不知道这会儿是天黑还是天亮了。   我吃力地坐起身扯动了叫上的锁链,链声铮铮再这房中尤为刺耳。   门外又出现了脚步声,石门打开却是个我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   我别过头满心防备,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眉目清秀生了一副好模样,看着装应是鸿琰派来的妖兵。   他看桌上饭菜未动隐隐担忧:“娘娘还是把饭菜吃了吧,您没了法力不吃饭怎么行?”   我扶着床边起身将饭菜拂到了地上:“拿走,我饿死也不会吃他的东西。”   妖兵抿了抿唇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洒出的饭菜:“娘娘不吃会伤了身体,这样对您不好。”   我回头冷冷一笑:“你们魔殿的人还会在乎我的死活?别作秀了,立刻滚出去!”   妖兵将满地狼藉堆上了餐盘才又端盘起身:“娘娘纵使不在乎自己也不能不在乎雪灵童,他为了你将侧妃踢下石阶害侧妃小产,您就不怕惹怒了主上害了他的性命?”   “什么?”我回眸诧异,“他踢了丁妙余?”   妖兵点头正色:“娘娘不许主上来,主上便令我照顾娘娘起居。主上说了,您在下面过的好雪灵童在上面才能过的好,饭菜我待会儿还会送来,希望您能把饭菜吃了,也把解药吃了。”   我躺回床榻不再看他:“威胁我?谁不知他鸿琰靠着雪灵童当人质只为了得到青雀台神卷,他敢杀?”   妖兵端着餐盘走到门口沉冷道:“主上说了,吃饭是他最低的底线。若是您连饭都不肯吃,他有的是方法让雪灵童生不如死。”   小屋很快恢复了沉静,石门合上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烛火被石门扣上掀起的动静晃得微微摇曳,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自觉抚上脸颊,没有血色的模样没有生气的模样,我……还是我吗?   妖兵来去的速度很快,也或许是我渐渐习惯了这下面的清冷,只觉得他才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是新备的补药,娘娘趁热喝了吧。”   妖兵舀了一碗轻吹了吹便欲喂我,我望着他手里的小勺不经意笑:“你敢喂我吃东西,就不怕被鸿琰知道了要你的命?”   妖兵未料我如此说,只愣了愣才支吾回答:“属下奉主上之命照顾娘娘,应该……不会吧?”   我冷哼一声笑他天真:“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魔鬼,他连殊彦都能杀还会在乎你的命?不想死就离我远些,否则当心自己何时没了性命都不知道!”   妖兵死死盯了我半晌木讷开口道了一句:“我……我不怕。”   “不怕?”我新奇多瞧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妖兵低头望着手里的补药跟我讨价还价:“是不是属下讲了自己的名字您就会吃东西?”   我想了想,点头。   雪灵童生死未卜,我犯不着惹恼鸿琰跟自己过不去。   妖兵舀了一匙补汤到我唇边,我挑眉看他一眼才张嘴都喝了下去。   他眉眼动了动似是比方才多了几分神采,又舀了一匙吹了口气缓缓道:“我叫小墨。”   “小墨?”我嫌他动作太慢索性拿过汤碗自己喝,喝罢才又放回了他的手心抬头戏谑,“你这名字跟小孩子似的。”   小墨看我喝尽了补药欣喜笑了笑:“叫着方便就成。”   我白他一眼:“手来。”   小墨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半晌僵硬挪出手肘却被我拽上袖口擦嘴:“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低头望自己浸上油渍的袖满腹无辜:“娘娘怎么能这样?”   我拉过被子躺下打了个呵欠:“剩下的饭菜端出去我不想吃了,下次别拿这么多,没胃口。”   我说罢后闭上眼等他自己走,过许久却迟迟未听到石门合上的声音。抵不住好奇回头看他却还驻在床头。   “你怎么还不走?”   他犹豫着摊开手到我身前,掌心赫然放着一枚和先前那解药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打掉他手中的药穿上鞋踩得粉碎:“滚,再不滚你今后也别来了!”   小墨似是受了我的惊吓端上餐盘便逃出了石门外,不得不说魔殿的人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离开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了。   我一个人待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揪紧胸前的衣裳脸色难看,这是……青火灼心!   我咬住掌侧不叫自己喊出声来,胸口袭来锥心刺骨的痛如脱笼的猛兽般一点点啃噬我的心,好疼,好难受……   “唔唔……”   完全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做不到,只能咬住掌侧尽量压低自己的叫喊。我不想被他听到,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今日的这般狼狈。   额上生出汗津浸湿了我的颊,这便是殊彦曾受过的苦吗?   “唔……”胸口袭来的灼烧之苦越来越重,掌侧被我咬出血痕,指尖甚而忍不住开始颤。   恍惚中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好多人,云若,流光,殊彦,轻絮,澄萸。   我失神笑了笑:“你们来接我了吗?我好想你们,求求你们回来,回来吧……”   我抓扯着衣裳忍受着难掩的苦楚,伸手想去抚他们却像是在揽那水中微恙的圆月,只可见,却终究触之不及。   他们泛着光朝我笑,殊彦笑的最浅,却最温柔。我以手背拭去泪痕回了他们的笑:“我会照顾自己,有你们在我不会疼的,我不疼。”   痛着痛着我便没有知觉了,我不是不想死,可我不能扔下雪灵童独自去死。我不是不想吃解药,我的自尊不能接受他们的施舍。宁可痛不欲生的活着,也绝不给他们向我嗤笑的机会,绝不!   醒来时我已躺在了榻上,小墨端来了花糕给我吃。   “你醒了?”   我抚着胸口好了许多,盯着他却是警惕:“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将糕点端到我身前恭恭敬敬:“送早点的时候,你躺在地上睡着了。”   “你没跟他说什么吧?”我不让鸿琰下来,他却派个眼线日日盯着我,这滋味很不舒服。   小墨眉色微扬明知故问:“娘娘是问主上?”   我亦反问:“你觉得我该问谁?”   他递了花糕到我嘴边还是那般口气:“娘娘吃了我就告诉你。”   我眸子一瞪咬下半口咽了下去:“快说。”   他道:“主上问小墨娘娘过的好不好,小墨说娘娘肯吃东西了,主上很放心。”   我将剩下的半块花糕放了回去:“今后别送花糕了,旁人手艺再好都不及澄萸做的好吃。”   小墨低头瞧着那剩下的那一大半块皱了皱眉:“娘娘今儿个将就将就吧,小墨以后一定不拿花糕了。”   我冷言:“拿出去!”   小墨抿唇没法子还是将花糕拿出去了,这次他没有关石门,许是看着我脚上绑了锁链跑不出去也就懒得了。   可是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这是掺了果脯的小米粥,娘娘喝粥吧。”   他跑的满头是汗,手里的果脯粥却愣是没溢出一丁点。   在底下待得无聊,我不禁想找个人逗弄逗弄:“拿回去,我不要果脯粥。”   他啊了一声觉得自己听错了:“娘娘,喝粥养胃。”   我毫不留情地再一次驳回:“丁妙余曾经做过果脯粥,我讨厌她做过的东西,马上拿回去!”   他愣了愣只能苦着脸又往回走,我趁他转身的空档偷偷扬唇笑,欺负欺负鸿琰身边儿的人感觉也不错。   只是,他又回来了。   “娘娘,素面……素面吃了暖和,汤汁爽口。”   小墨一边讲话一边喘,我朝着碗里瞄了一眼依旧不买他的帐:“鸿琰做过的东西我不吃,拿走。”   小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答案,也不诧异只舔了舔唇开口问:“娘娘想吃什么,小墨给你取。”   我对镜梳理自己的发:“不想吃,你走吧。”   他走了,背影失落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我以为他放弃了,可才走出石门外便又健步如飞跑了出去,再回来时端了一个大餐盘,餐盘上清粥咸菜鸡蛋香包什么都有,还有一碗现磨的豆浆。   “娘娘想吃什么随便挑,若是不喜欢小墨再去换。”   他脸颊涨红喘的不轻,我回头扫了一眼也玩腻了:“行了行了放下吧,鸿琰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劳心劳力?”   小墨累极了,靠墙角捂着小腹呼吸急促:“为……为主上和娘娘分忧是小墨应该做的。”   我端起豆浆饮了一小口,豆浆还是热的甚至有些发烫,我都不敢想象他究竟跑的有多快。   我又饮了几口拭唇道:“雪灵童没事吧?”   小墨又复了嬉笑:“他死不了,主上知道娘娘喜欢雪灵童连雷火狱都没让他去,眼下关在琉宫的。”   “是吗?”我对此倒有些诧异,鸿琰竟仍许他待在琉宫?   小墨急不可耐地答:“是啊是啊,娘娘身子不好主上怕娘娘再动怒伤了自己,连饮食都没断他的。只是他这般举止实在大不敬,故而特地叫人打的重了些。”   我挑了一个肉多的包子吃的正香,听他如此讲便立即将包子放了回去:“你再多说一句他的好话就跟他一样不用再来了!”   ? ☆、多事之夜 ?  小墨被我吓唬了之后整个人老实了不少,但凡涉及鸿琰和丁妙余便是绝对的只字不提。   他这次下来手中多了几本书:“这是给娘娘打发时间的东西,省得无聊。”   我瞧了瞧他手里的书,都是熟悉的名字。   其中最熟悉的那个名字叫江湖儿女恩仇录,是殊彦曾高坐墙头自顾自打发时间读过的。   我冷冷盯着他依旧没有好脸色:“这些书哪儿来的?”   小墨转了转眼珠子挠头答我:“托别人从凡间的书堆里淘来的,娘娘应该爱看这些吧?”   我拭泪笑了笑:“过来。”   小墨看我好不容易露出笑颜便放心走了过来:“娘娘吩咐就是。”   我下了实打实的力气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以后不许自作主张给我看这些,否则我卸了你的耳朵!”   小墨嗷嗷叫唤好不容易挣脱了我的手:“你……你敢揪我?”   哟,他这话讲的新鲜。   我双手叉腰上前了一步:“你个小妖兵,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横,我比他更横。小墨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眼赔笑:“您敢,敢……”   这堆书多瞧一眼都觉得心里边儿插了一根扎我的刺,扎的好疼好疼。   我将所有的书册往后抛,有些落在他脚下有些砸中了他的肩:“带着书一起出去,把石门关上。”   小墨蹲下身一本本拾起了书册小声嘟囔:“小墨怕娘娘无聊,小墨希望娘娘过的开心一点。”   我转过身投以他一记怒瞪:“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都是鸿琰让你干的,你回去告诉他我应琉璃不领他的情。顺便再稍一句话,若是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给殊彦和我的孩子报仇!”   小墨收拾书册的手忽而不动了,只愣了一会儿便又抱着书册起身冷淡:“小墨不会告诉主上的,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小墨怕传了话之后娘娘会后悔。”   我指着石门外的方向向他喝:“我不会后悔的,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我不需要他的狗腿子在这里假惺惺!”   小墨步伐缓慢却还是出去了,他如我所言合上了石门,屋子里又静了。   也许我的话说重了,可魔殿的人值得同情吗?我的孩子危在旦夕没有人同情过我,他们冷眼旁观眼睁睁瞧着我一步步蹭着往玉镂殿爬,他们有人可怜过我的孩子吗?   这地方就是个魔窟,还活着的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好东西,那小墨保不准也一样!   我在这儿待久了便学会了计时,每夜泛起灼烧痛处便是一日又过去了,睁开眼睛一觉醒来便是第二日早晨。小墨也是个很好的计时器,他仍会日日送来三餐吃食,只是不那么多话了。   我日日算着何时入夜何时初晨,却不记得自己进来有多久了。终于有一日,我主动打破了冰冷的僵持。   小墨送来晚餐就要走,我拿着筷子在菜盘中拨了拨:“回来!”   他愣住,站了好一会儿才又屁颠儿屁颠儿跑了回来:“娘娘请讲。”   我夹了一口青菜送进口中:“今天是第几天了?”   小墨数也不数张口便答:“十五天了,娘娘若是想主上……”   我伸手挠了挠后颈不太舒服:“我想洗个澡,我十五天没洗澡了。”   小墨眉角抽了抽竟然脸红了:“娘娘要洗澡?可这地儿不方便挪澡盆下来,小墨变一个好不好?”   “只要你保证在我洗完之前这澡盆不会消失,我是没有意见的。”我在清洁上不跟他绕圈子,能洗就行。   小墨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小墨给您拿衣服去。”   他转头急匆匆往回跑,日日上下这一路的几百个台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反正很快他就拎着一件素袍子回来了,还施法给我备了木桶和热水,连花瓣都有。   “娘娘洗吧,洗完了小墨再来收拾。”   我点点头,手探到腰间欲解衣带却凝眉回头望着他的一脸笑:“你不打算出去?”   他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了神来,脸颊泛出的红晕更深了些,下一刻脚下抹油就冲了出去,石门合上我却有些不敢脱了。   这厮要是突然开门怎么办?   我清了清嗓子小心唤了一声:“小墨?”   门外立刻传来应答:“娘娘有吩咐吗?”   我:“……”   我左右望着想寻个衬手的东西,奈何在这小屋子里做什么都不衬手。遂只能吸了口气向他强烈表示我的愤怒:“你这个色狼,我洗澡你守在门外做什么?你给我离远些!”   小墨安静一小会儿后匆忙道了一声对不起便急匆匆跑了,这次我听见了好长一阵的脚步声,应是真的走了。   我吐了口气褪下衣物安心踏进了浴桶,这水温温热热不烫也不凉,浸着正舒服,唯一的不足就是脚上的链子拖着有些碍事。   洗着洗着心里又泛了凉,我想起澄萸了。第一次在锦雀阁沐浴时她守在一旁伺候着,为我裹身子又为我束发,她做的花糕总是最好吃的。   我鼻梁酸酸眼眶又开始模糊,或许一开始来魔殿就是错 ,这样她就不会死,殊彦就不会死。   花瓣浮在水面微微动荡不时贴上我的手臂和肩膀,我将身子沉下去了些,浴桶中泛起浓浓的水雾倒是良辰美景,好久不碰酒的我忽然想喝上两口。   浸澡净了身子舒服了许多,我裹了洗澡前穿的旧衣起身踏出浴桶准备换上干净衣裳。提起衣襟还未解开身上的衣裳门外却传来一声喊:“娘娘洗完了没,小墨的术法快过了。”   “啊!”   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遮住全身涨的脸色通红:“你你你……谁让你突然讲话的!”   小墨声音低了些似是无辜:“娘娘还没洗完吗?小墨只是来说说,待会儿浴桶就要消失了。”   我缩在被子里气得直哆嗦:“你给我转过身去!”   其实我这句话是猜的,因为没有人讲话会背对着一堵石门。但我觉着他奉鸿琰的指令来照顾我应是不敢有过分的举止,他一定是背对着门跟我讲话的。   岂料,他沉默一会儿后淡淡哦了一声。   我握拳咬牙:“混蛋,你信不信我让鸿琰扒了你的皮!”   他的话中带了一丝兴奋:“娘娘要见主上吗?”   我怔住,这似乎是十五日来头一次唤他的名字,不知不觉便喊出来了。   浴桶果然消失了,我正欲警告他不许多事,话未出口却又感知了那股青火灼烧之痛,又来了……   我嘴里咬着衣裳蜷缩在床上止不住发颤,小墨还在外头问我:“娘娘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小墨去叫主上。”   “别……”我忙捂着胸口阻止他,“我求你了,别去,千万别……不能去。”   他静了一会儿忽而变得急切:“娘娘怎么了?您不舒服吗?”   我咬唇不停将后脑撞上颈下的软枕,好像被一股大火包裹了全身,疼!   这疼痛与鸿琰对我施封印术时的感觉无异,甚而更严重。我挤出了泪来隐忍着不让他察觉:“没事,我只是浸久了水有些头昏,没事的。”   他在外头不安敲打着石门:“娘娘定是青火灼心之痛又犯了,小墨求你了你就吃解药吧!”   我将枕头向石门掷了过去:“谁要你多事,你敢!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施舍,你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立刻从阙宫出去,我命令你出去!”   “娘娘很疼吧?小墨陪着你!”   他转动机关打开了石门,我往里缩了缩口齿不清:“别过来……我,我没换……没换好衣裳。”   “娘娘!”他冲进石门停在床前不知所以,“娘娘,小墨该怎么帮你,小墨求求你见主上吧,主上会帮你的!”   我疼得如要炸开一般渐渐没了神志,只趁着昏死向他交代了最重要的两句话:“不许靠近我,不许叫鸿琰。”   小墨不管我的警告上前将我用被子裹着靠入他的怀施法生光:“小墨不会让娘娘痛的,既然娘娘不愿吃解药,那小墨帮你分担。”   我昏昏沉沉看他抓住我的手以妖光裹住了我们的全身:“这是移毒之法?你这个小妖兵怎么会这个术法?”   小墨额上生汗忍住心里的灼烧之痛:“小墨勤学苦练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娘娘有没有好一些?”   我无力笑了笑:“我还没穿好衣裳你就敢抱我,当心他像对付殊彦一样对付你。”   小墨强撑着苦楚向我吐舌笑:“主上不知道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小墨只想帮娘娘分忧。”   我实在疼的没有力气了,遂渐渐卸下心房靠上他的肩:“小墨,谢谢你……”   他低头贴近我的耳畔讲话温柔了许多:“还疼吗?”   我闭眼摇头,照实话讲,比之前的十五日好太多了。   从前疼后一睡就是一整夜,所以我睁眼的时候必然是天刚大亮的时候。   第十六日了……   小墨许是疼得难受也随之倒在我身侧便未醒过,我被他用被子裹成了一条蚕蛹,也正是因这被子才未被看到不该看的,索性也不介意昨夜的“同塌而眠”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眼皮从梦中醒来:“娘娘还好吗?”   我垂眸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我好不好倒说不上,可我只知道你再不转身让我穿衣裳,被别人瞧见了不好的就该是你了。”   ? ☆、心如刀绞 ?  小墨很快翻下了床榻背对着我:“小墨冒犯了,小墨这就离开。”   “站住!”他急着要走,我冷不防将他唤住,“你是鸿琰身边的妖兵?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怔了怔才道:“属下不是阙宫的妖兵,属下是在厨房做杂活的。主上觉得属下做饭菜好吃故而派了我来,娘娘问这做什么?”   我不由得扬唇:“做杂活的妖兵就会移毒之法,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到底是谁!”   小墨见瞒不过去才转身跪在我身前:“是主上传授了小墨移毒之法,主上怕娘娘疼的难受才让小墨这么做的,请娘娘恕罪!”   “恕罪?”我无奈,“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哪有权利治你的罪?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对我使移毒之术,灼心之痛难忍却是我最好的警醒,我愿意承受这样的警醒。你回去告诉鸿琰,我应琉璃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施舍!”   小墨仰头看我裹着被子便又垂下眸子望着地板:“主上不想看到娘娘难受,主上他一直想跟你说……他是真的在乎你。”   我虚起眸子言语不悦:“他想说什么你知道?他想说什么会告诉你这个做杂活的小妖兵?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你再说他的一句好话就给我滚!”   小墨哽咽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走之前他回眸道了一句:“娘娘穿衣裳吧,我去给您拿早饭。”   这句废话自然不用他讲,我麻溜换好了干净衣裳就怕他来时泄了春光。   我本以为他会很快下来的,这一次我却等了很久。久到我捂着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却仍旧等不来人的脚步声,这会儿怕是晌午都过了吧?   我不禁颤眸有些害怕,他昨晚在这儿待了一夜,该不会被鸿琰……   我拖着锁链一步步往石门的方向走,走到门边时四处寻着有没有可动的机关。小墨每次走到这门便自己开了,一定有机关才是。   我正贴着石壁摸索着,忽而外头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他来了?   “小墨,小墨是你吗?”我敲打着石门却得不来回应,石门大开后端着饭菜进来的是个陌生的侍婢。   侍婢恭恭敬敬走了进来将餐盘放在桌上便要走:“今日饭菜送晚了,娘娘用膳吧。”   “等等!”我上前拦住她的路,“小墨呢,他怎么了?”   侍婢好奇不知我在讲什么:“什么小墨啊,是主上让奴婢送来的,奴婢不认识什么小墨。”   我听到鸿琰的名字便忍不住冷下了眸:“那他为什么今天让你送?从前明明是另一个人送的。”   侍婢摇头想来不知:“这是主上的事奴婢就不敢问了,主上受了重伤吩咐的急,奴婢只能听命遵从。”   重伤?   我笑中透着一缕不安:“他怎么了?”   她道:“天帝定是从段……不对,定是从细作那儿得了消息知道主上折损了几千年的修为,今早派了天兵来犯东南山要我们交出凶器。主上放出青灵诀将来犯天兵全歼灭了,只是自己也伤的不轻,这会儿身边跟了好多人伺候呢。”   “是……是吗?”我失神走向桌旁刨饭却没吃进一口,侍婢关上石门走了,我看清了她开门的动作,机关就在门边三寸之处的那面空白石壁之上。   晌午过后便是无聊烦闷的一下午,两天,三天,四天……   连续十五天的饭菜都是侍婢送的,我数的很清楚。每日侍婢走后我都拖着锁链慢行过去打开石门,走到这儿便再也不能动了。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我仰头望着最高处心里一团乱,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他就是个骗子,他该死。   可是……他的伤会有事吗?   又是一夜的青火灼心,我每次都觉得自己习惯了这份苦楚,却又总是忍不住掉泪低鸣。这十五日的每一天早晨我都是在地上醒的,每夜都会疼的翻下床榻,昏死之际便没有力气再躺回去了。   今早睁眼前我觉得身子暖了许多,醒来后却发现身上多了一层被子。   “娘娘醒了?吃早点吧。”   小墨端了小米粥坐上榻边,我坐起身怔了怔觉得自己看错了:“小墨?”   他笑了笑嘴唇有些苍白,我觉得自己是能装的,看到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你怎么才来啊,他的伤怎么样了?”   小墨吹了吹勺子里的米粥触到我唇边:“娘娘在担心主上吗?”   他的话触了我的自尊,我咬唇变了脸色:“你不想说就算了,拿着你的东西走!”   他不怒依旧笑着,将米粥灌进我嘴里小声道:“主上好多了,小墨这几日守在榻边照顾故而抽不出身来伺候娘娘,娘娘可不要生小墨的气啊。”   我神色缓和了些:“刚才是我说重了,可我没有担心他,你不许说我担心他!”   小墨愣了愣才点头附和:“对对对,娘娘没有担心他,娘娘只是惦记小墨了。”   我没好气白他一眼:“贫嘴,谁担心你了。”   吃完了米粥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我拽上他的手肘让他多陪我一会儿。   小墨十五日没来了,送菜的婢子来了就走,我也不想与她们多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小墨倒是可以做一个打发时间的宣泄对象。   “陪我说说话吧,我一个人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小墨垂眸望着我拽他的手不由得一愣:“娘娘想说什么?”   我食指抵着下颌想了又想:“雪灵童还过的好吗?他弄没了丁妙余的孩子,这些日子没人去琉宫为难他吧?”   小墨放下餐盘坐到床边:“他挨打后疼了好几日,除了疼就是吃,也没别的不好了。至于为难……主上将他囚在琉宫也得有人进得去才能为难不是?”   我点点头放心了许多:“倒也是,估摸着在这儿没人能欺负他。我一直忘了问你,你照顾那个人这么久自己没累着吧?挑个时间就偷着休息不用那般尽力,他身边缺不了伺候的人。”   小墨笑意隐去有些不快:“娘娘就不问问主上这些日子养的怎么样?”   我低头不自然把玩着手指:“有什么好问的,他又死不了。”   我不理会他的失落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走走,起身时觉得脚踝酸痛没站稳跌入了他的怀。   小墨被我压在身下脸色极难看,咬牙捂紧小腹过许久才将这痛处压了下去。我望他的模样去触他的腹:“小墨你怎么了?”   小墨摆手笑了笑:“都怪娘娘太重了,还不偏不倚压上了小墨的骨头,疼死我了。”   我伸手去拍他的额:“我哪里重了,我只是脚疼,你才重,你身边儿的人都是大胖子将来娶老婆也娶个大胖子!”   “脚疼?”小墨恢复了些便开始手脚不干净,他将我按坐在床边蹲下身去便要褪我的鞋。   我有些慌,还有些脸红:“你干什么,不怕鸿琰宰了你啊!”   他脱了我的鞋子瞧着脚踝处的红肿立刻皱眉:“娘娘你的脚踝肿了,我帮你解链子。”   他起身在怀里摸了摸却无所获,忙活半天不禁懊恼:“娘娘,我上去拿钥匙一会儿就下来,你忍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好。”   他要走,我怎么能让他走?   我忙抓住他的手心:“你要私自解开我的链子?你疯了?你这样去拿钥匙怎么跟鸿琰解释?”   他回头眸子怒得不行:“你的脚已经肿了!”   我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小墨这时候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有气势了。   我眉角勾起戏谑:“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喜欢我?”   他没想到我如此问,瞪大了眸子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替主上照顾你。”   我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不需要,跟他有关的东西我都不需要。”   小墨不跟我辩转身离去了,我不回头甚至不想理他,穿上鞋袜起身走了走,还真有些疼。   “妖后娘娘,好久不见啊。”我应身回头,白姻执箫似笑非笑望着我好不得意,“娘娘怎么落魄成这样了,啧啧啧,这还是当初那个应琉璃吗?”   我的心情一见她便跌到了最低点:“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白姻食指摇了摇到我身前抚我的颊:“妖后娘娘说什么呢,白姻只是来看看您好不好,仅此而已。”   我冷笑:“你害我这么惨还敢说来看我?你给我滚!”   白姻脸色平和锢上我的颈:“我不是那个小妖兵,你让滚就滚让来就来。应琉璃,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让我得到昆仑剪不是很好吗?有解脱的生活你不要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我被她束得喘不过气:“得到昆仑剪后你的下一步便是青雀台了吧?我会让你这种人得逞吗?休想!”   白姻摇了摇头仰头笑了许久才道:“我真是可怜你,可怜你一个人在这下面还抛不掉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你自己来看看,看看你受困时他在做什么!”   白姻揪着我的发按到了铜镜前施以术法让我看:“这是他重伤后的镜像你睁大眼睛看看,他受伤了守在他身边的人是丁妙余,他使唤了下人来照顾你自己却怀抱着美娇娘!应琉璃我真是可怜你!”   我被她按在铜镜前的桌面上动弹不得,铜镜中是阙宫的锦榻,他受了伤养在榻上,他的胸前伏了一个女人,一个一身绫罗眉眼间楚楚可怜的女人。   丁妙余的耳畔贴着他的肩:“夫君妙余知道错了,妙余不该动那锦盒的手脚冤枉姐姐的孩子是野种,求求夫君不要不理妙余了好不好?”   鸿琰嘴唇泛白似没了力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丁妙余啜泣着在他的颊上留下一吻:“妙余是怕失去你,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妙余看不到你就害怕。”   他探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柔软,他抚上他的鬓浅浅道:“罢了,罢了……”   镜像到此便结束了,我对着铜镜笑了笑,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淌下一滴滴湿润。他受伤了我害怕,我拖着锁链日日走到石门外去望他在的方向心里想着他好不好,他痛不痛,他却拥着害我孩子的凶手跟她说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说罢了?? ☆、敢与君绝 ?  白姻仍不作罢:“怎么样,你还打算待在魔殿吗?我现在只是幻影救不了你,可等四十九日期满我就有机会救你了,你还不打算离开他吗?”   我回头怒目瞪她:“我就是离开他也不会跟你回风华宫的,你不要再做梦了!”   “是吗?那你可以再看看这个。”白姻指尖绕了绕,铜镜中入碧水涟漪又生出了新的镜像,这一次是在佛戾山外。   镜像中,鸿琰和曲寒站在云上对立。鸿琰忽而怒目扼住他的喉:“你和阿璃究竟有没有男女之实,告诉我!”   曲寒红瞳隐去只反问了一声:“你说呢?”   我在镜前亲眼看他如那日对付流光一般掌心聚出青灵之火,他答应过我会放过风华宫却一掌将曲寒从云上击了下去,连云都击碎了。   紫槿歇斯底里地唤他一声,鸿琰动也不动只居高临下神色漠然将往生珠收回了掌中……   镜像终止,白姻贴在我耳畔笑:“看到了吗,曲寒受重伤了。我实话告诉你,曲寒受了他的重击下落不明说不定现在快要死了!”   流光曾经的影子在脑中依稀闪现,我想也不敢想推开她的身子止不住哭喊:“不会,仙尊不会死的他不会!”   白姻再次揪住我的发迫使我仰头不能动:“是,也许他没死,可你指望他现在好过吗?鸿琰会放过他吗?你还待在这个杀人凶手的身边,你数一数他害死多少人了!”   “仙尊不会死他不会死的!”我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了颊,这时石门外的机关触动,小墨一手拿钥匙一手拿着擦药走近房中愣愣望了一会儿霎时变了神色。   他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眸光不自觉阴寒:“放开她!”   白姻未料到他回来的这样快,诧异了一会儿松手将我推向榻边笑了笑:“有人来了,今天就先放过你,改天再见。”   白姻走了,我跌坐在床边脑子全空了。   “娘娘你没事吧?”小墨跑步到我跟前蹲下身不住追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对你做了什么!”   任凭小墨如何问我能回应的便只有哭,他环手将我圈入怀中抚我的头:“娘娘不怕,小墨在这呢,小墨会叫人掘地三尺把她给找出来,她跑不出去的!”   “小墨……”   我靠在他怀里喃喃,小墨嗯了一声静静听我的话。   我死死攥紧他肩侧的衣裳不肯松:“小墨,我怕一个人,这里好恐怖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点头:“我不走,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忍住哭声又道:“不要告诉鸿琰,不要让他知道我哭了。”   小墨不懂:“娘娘还不肯见主上吗?”   我木讷摇头:“我恨死他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小墨脸色一僵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沙哑的嗓音喃喃:“那娘娘好好擦药,娘娘擦了药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主上。”   我答应了,由他搀着坐上床榻又由他褪了我的鞋袜。   他的指尖有些凉,触上我的脚踝冰冰的很舒服。药也是凉的,抹在红肿的地方比先前好多了。   他用钥匙开锁将那两条铁链丢向了一旁,我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是怎么拿到钥匙的?”   他脸色沉了沉僵硬地答我:“主上不在,我偷拿的。”   我心里寒凉张口便道:“他去哪儿了?去玉镂殿了还是去佛戾山了?”   小墨盖上药瓶瓶塞放回桌上:“小墨不知,主上去哪儿都有可能的。”   桌上的铜镜仍静止在那儿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可我却真真切切看到丁妙余伏在他的身上,真真切切看他将曲寒打下了祥云。   仇恨弥漫了我心中的所有,一个荒唐的复仇方式忽而在我脑中萌生:“小墨,你过来。”   小墨听话走近了几步蹲在我身前:“娘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低头去捧他的颊:“小墨,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墨怔住,半晌过后躲避我的神色便要起来,我拽住他的手不许他站:“快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墨对上我的眸认真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我莞尔一笑指痕温柔抚上他的颊:“我愿意把自己给你,你敢要吗?”   小墨下意识推开我后退了一步:“娘娘要背叛主上?”   我打理了衣袖望他的脸颊冰冷:“是他不信我在先,还因为这个害死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亲骨肉!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白受了这般冤屈吗?我只问你敢不敢要?”   他眼眶渐渐泛红却道不出一个字,我吃力起身一步步极缓慢地走到他身前褪去了最外面的那层袍:“你若不敢就立刻滚,你要是敢,我现在就是你的人。”   他的神色越来越陌生,陌生到与之前的小墨判若两人。   小墨双手揽住我的后腰重重压下了他的唇,我环上他的脖颈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觉得我已经疯了,只要能报复他我什么事都能做,我已经彻底疯了!   小墨咬住我的唇如趾高气扬的霸者般在我唇间攻城略池,他的霸道持续了很久才松开。他眼眸布满血丝最后问了我一句:“你真的要背叛主上?”   我不犹豫,点头解了自己腹前的衣带。   他双手按上我的肩头一把将我推上了小榻,我望着小墨渐渐压下的身子闭眼不敢再看。鸿琰,你既让我心死心痛,我便用你最不耻的方式报复你,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今日,誓敢与君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直觉是过了很久。过了很久他才起身穿回了衣裳,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已经不敢再看了。   我想一个人哭一哭,他却穿好衣裳坐在床前迟迟不走。   我懒懒瞟了他一眼:“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破天荒地不答我,也未动。   我没了耐烦心又道一句:“我让你出去!”   “我不过是坐在自己的女人身边,为什么要出去?”   他这话讲得冰冷,我却不由得一怔,这不是小墨的声音!   我脚下蹭着被单坐起了些,周身裹住被子不住往床角最里处挪:“你……你不是小墨?”   他回头时我只瞧见了血红色的瞳,鸿琰?怎么回是鸿琰!   我心里有些惊,更有些怕。他静静坐于床头木讷望着我:“我没想到自己会失败到这种地步,今日竟然亲眼看见自己的女人动了背叛自己的心思。看到我你很失望吗?应琉璃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这辈子都休想背叛我!”   我隐去心里的恐惧冷冷扬唇:“堂堂魔君竟然假扮成一个妖兵骗我,我看你是太闲了。”   他忽而怒目跪上床前低头抓住我的手咬了下去,我闷哼一声抿唇忍住这股痛,掌侧很快散出了浓浓的血腥味。   鸿琰这一口几乎用尽了全力,半晌后抬头只给我留下了渗出的血渍和一行深深的印迹。   “这是我的记号。记住,你是我的。”   我抽回了手吃痛抚着渗血的地方:“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鸿琰掐住我的脖子笑得格外陌生:“是啊,我本来就是疯子,我是个疯起来什么都可以做的疯子!所以,你别惹我。”   我被他掐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没有小墨,从来都没有什么小墨。我还以为魔殿至少有一个关切我的人,到头来竟连这都是假的。   我闭上眸子任他束缚发泄,应琉璃你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鸿琰掐了一会儿还是松手了,他苦笑着转头离开了这间屋子。我从头至尾只望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在他的心里我已经彻底脏了吧?   鸿琰踏出密室第一件事便是召人唤来了奉虔,桌上的鱼骨镯已修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外观上的裂痕仍旧很明显。   奉虔很快到了他身前拜礼:“奉虔拜见主上。”   鸿琰低头望着那不复原来模样的鱼骨镯冷冷开口:“听说曲灵已经死了,那人孤不知是谁,她拿着风华和曲灵曾经用过的长箫闯入了魔殿,孤命你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奉虔一阵心慌只敢试探性地问他:“魔殿竖有结界怎么会混入生人,主上可是亲眼所见?”   鸿琰瞳中的腥红未去,眸子阴沉地瞟了他一眼:“孤亲眼看见她差点儿对阿璃动手!给你三日时限必须把人找出来,否则你这将军的位置就别做了!”   奉虔不敢多言只能点头应承了下来,离开阙宫后不敢耽搁径直往玉镂殿的方向去,沿途不自觉擦擦额角上的汗渍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了。   奉虔此番施了隐身术进去,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锢着丁妙余的脖子问她白姻在哪。   丁妙余忽然被他如此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白姻从身后执箫而出不禁皱眉:“奉虔你做什么?”   奉虔松手望着她怒不可遏:“你还敢说,你是怎么被主上瞧见的?”   “鸿琰?”白姻闭眼想了想却无所获,“他何曾瞧见过我?”   奉虔压低了嗓门给她提示:“主上说你对妖后动手!”   白姻蹙眉:“难道是那个小妖兵?可他又不是鸿琰。一个妖兵说的话你随意找个借口否了不就是了,何故如此慌张?”   奉虔冷笑:“我倒也想找个计策否过去,可主上说是他亲眼瞧见的!”   “什么?那个妖兵是鸿琰?”   白姻咬唇暗骂了一声转身欲走,丁妙余上前拽住她的袖不住地求:“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虽是幻影却也不能有损,若是有损便会伤了本体。眼下该做的我都做了,你接下来只需要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侧妃就是。若是我冒险留在这儿被鸿琰发现了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白姻嘱咐了几句便立刻正色,“你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但只记住一条,不许趁我不在伤她性命知道吗?”   丁妙余脸色难看却还是抿唇点了点头,奉虔拦在在她身前直言道:“你走了我拿什么跟主上交差?”   白姻并不忧虑这一层:“三分真话七分假话将军应该会讲吧?你就说打散了我的音律幻影不就成了?”   奉虔也觉得如此甚妥,渐渐放心舒了口气却仍疑虑:“你确定应琉璃会心甘情愿离开魔殿?”   白姻笑了笑:“确定,出了阙宫后她一定会动这心思的。”? ☆、重回琉宫 ?  我以为石门不会再开了,或者打开的时候见到的又会是那个侍女。   这一次,我看到的还是小墨。只不过,此小墨再也不会是从前的小墨了。   他端了饭菜过来,今天的汤是清炖排骨,如往常一般盛到碗中递向我身前,只是他今日没有说话。   我不回头也不想接他的东西:“我说过,你再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鸿琰顶着“小墨”的皮囊端着碗讲话没有一丝温度:“这里没有鸿琰,我是小墨。”   我笑了笑:“我没心思陪你玩这样的游戏,出去!”   他不似往常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反是坐上榻边舀了一匙喂向我嘴边:“雪灵童挨了打修养到今日已经好多了,我在考虑是不是再让他挨上一百个板子。”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夺过那碗汤全数喝了下去,我想问他曲寒是不是还活着,可是我不敢。我承认我现在正日益加深对他的恐惧,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减少和他的对话。至少这样,我会心安一点。   他盛了饭菜给我,我都吃光了。从前折腾“小墨”是希望留个人多陪我一会儿,可如今,我巴不得他走的越早越好。   又是十几日不曾沐浴,我偷偷挠着自己的身子不叫他察觉。鸿琰收拾了碗筷回头瞄了我一眼便走了,只过了一会儿他却带了一件新衣裳下来,还施法变出了与那夜一模一样的浴桶。   他看也不看我伸手试了试水温:“进去。”   我靠在床头透出微怒:“你出去!”   鸿琰忽而笑了笑,我不知他眼中的笑点在哪里,只瞳孔散出的眸光意味深长,不过到底还是出去了。   我浸入水中舒服了许多,半个月洗一次澡,这若是换做从前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忍的。   我沉在水雾热气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掌侧的伤虽好却留下了一行难以去除的牙印。我抚着这印痕想笑却又想哭,从前在风华宫逍遥自在的日子已不复存在了,若是可以,我想回到从前,回到不识鸿琰不识丁妙余的时候。那时候,我是最快乐的。   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靠上浴桶边缘闭眼睡了去,再醒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经穿好了,他坐在小床边回头看了看我:“醒了?”   我一惊从床上坐起:“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时的鸿琰已复了原样,“小墨”已经彻底不在了。他着了自己的玄装,束上了自己的发冠。   鸿琰伸手将修复的鱼骨镯递到了我眼前,我看了一眼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衣袍:“我的衣服是你穿的?”   “我是你丈夫,不该帮你穿吗?”鸿琰答得理所应当,“把它戴上。”   “我不……”   我话没说完他却黑着脸将镯子套回我的腕上:“这是给你的,不许再摘下来!”   我不由分说低头去取那伤痕累累的鱼骨镯,镯虽修复却生出明显的裂痕,就像人心一样,一旦裂开便回不去了。   我皱眉,摘不下来。   “这镯子被施了术法,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摘下来。”鸿琰靠上前将下颌抵上我的肩,“那个人,是我。”   我靠在他身上闭眼无力,越挣扎越苦,我不想挣扎了。   余下的每日他都留在这间小屋,我不主动说话,他的话也不多。入夜合衣躺在身旁也是静悄悄的,我的胸口照旧会受青火灼烧之痛,他牵着我的手将大部分的痛处都引在了自己的身上。   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我额上生汗隐忍着苦痛向他道了第一句话:“待四十九日期满后,放我走吧……”   他紧闭双眸挣扎着术法引来的痛却不答我,我又道:“你不必再这样了,我愿意吃解药,只求你放我走。”   他这时缓缓睁了眼,牵我的手更用力了些:“若是吃解药的代价便是放你走,我愿意和你承担这份痛。”   我不自主发笑:“可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不需要一个拿我当棋子的丈夫。”   鸿琰侧过身将我揽入怀中不再说话,我知他的胸口还再痛,且痛处比我更多。   一日复一日,我们的每夜都是如此过的。我赶不走他,也没有力气再跟他闹了。   最后一日,他如往常打开石门走了进来。他来时我正坐于桌前傻傻望着铜镜心不在焉,这些日子我不止一次想问曲寒的情况,我突然想再见白姻一眼,不能问他的事我便只能问她。   鸿琰牵住我的手言语复了往常的温柔:“出去吧。”   我望着铜镜没有开口,他步入我身后双望着铜镜中的白衣玄袍微微一笑:“奉虔查出那日那女人是仙箫幻化而出的虚影,她的虚影已散不会再来了,你放心吧。”   我仰后靠在他的身上没有话讲,我想逃出去,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卸下他的心房,我必须讨好他。   离开密室前我吃下解药,是他亲眼看着我吃下的。四十九日的青火灼心之痛已经给了我太多的警醒,足够了。   琉宫多了许多奴才,有些事曾经待过的,有些是我不认识的。雪灵童摸着屁股一瘸一拐出来迎我:“阿璃你终于回来了!你是没看到,我把丁妙余踹下去的时候可爽快了!”   鸿琰冷眸咳了咳嗓子,雪灵童瘪嘴不甘心瞪了他一眼便安静了。   我牵着雪灵童进殿,四十九日没见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讲。琉宫人去楼空,我只剩下雪灵童了。   鸿琰身后响起了一个妖兵的奏报,那妖兵说雪女来了。   雪灵童停下步子挣脱我的手跑了回去:“雪女来接我了?她在哪我要见她!”   我皱眉忽而生出不好的预感,我不是怕雪灵童离开,我是不信雪女会将青雀台交给鸿琰。虽然他答应过我不伤雪灵童,看他终究没有做到给我的任何一条承诺。无论是曲寒与风华宫的安危还是他承诺予我的一世芳华,他都没做到。   鸿琰推了推雪灵童让他进屋待着不许乱跑,雪灵童虽是不愿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鸿琰不让他跑他便跑不掉。   侍婢搀着我进了屋,雪灵童一路失神不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我回屋后支走看侍婢给他递点心,雪灵童瘪嘴挤出了一滴泪:“琉璃,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戳他额头似笑非笑:“乱说什么呢,雪女不是接你来了吗?”   雪灵童出去看了看门外无人才又回来小声道:“雪女不会交出青雀台的,她一定是来跟我跟我道别的。”   我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讲什么呢,你不是想着长大了娶她当老婆吗,那就给我好好活着乖乖长大,不许想有的没的知道吗?”   雪灵童被我捂住唇神色复杂,而后还是妥协着向我点头。我不肯饶非要弹了他的脑门才算作罢,他没说太多话便自己回房了。我瞧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害怕,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我不想雪灵童也跟他们一样。   侍女端了点心进来,我瞧她长得陌生应是新来的:“你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侍女小心翼翼低着头道:“婢子兰儿参见娘娘。”   我笑了笑:“兰儿?是个好听的名字。”   兰儿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我:“娘娘谬赞了,兰儿奉主上之命来伺候娘娘,兰儿会像澄萸姐姐一样细心照顾娘娘的。”   我听了澄萸的名字便隐去了笑意,兰儿自知说错话也不开口了,只退在一旁恭恭敬敬站着候我的吩咐。   屋里静了一会儿,我到妆台前取了一根金簪插入她的发,兰儿起先惊慌着后退不敢收,我向她浅浅一笑:“这些奢华的东西我也不爱戴,你戴着比我漂亮。”   兰儿受宠若惊跪了下去:“兰儿谢娘娘赏赐。”   我让她起来又道了一句:“你也别不好意思,东西我可不白给的。东南山外的局势你可知一二?”   兰儿张嘴啊了一声才知我的本意:“兰儿只是侍婢,平日里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旁的不敢多问。”   我挑眉:“那殿内的事呢?”   兰儿听我问殿内的事才算松一口气:“殿内的事奴婢应是知道一二的,不知娘娘想问些什么?”   我不绕弯子直言询她:“你们主上集齐了四凶器,准备什么时候召上古凶兽与天庭一战?”   兰儿本是含笑看我,听了此言后却踉跄一步撞上了身后的饰架:“娘娘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关系魔界的大事奴婢不敢妄言啊!”   倒也是,鸿琰应是不会对一个侍婢讲这些事的。   我点了点头放她出去了,四凶器集齐是对天庭极为不利的事,我担忧着鸿琰何时会挑起战乱,更担忧天庭不会如此善罢甘休。风华宫……风华宫还好吗?   “兰儿,那个……算了。”我想问却还是闭上了嘴,兰儿不是澄萸,这里的每一个侍仆在我眼里都是鸿琰安插的眼睛。   “你想问什么?”身后忽而传来他的声音,兰儿老老实实跪下身向他拜礼后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害怕跟他独处了。   他又问:“你刚才想问什么,问我也一样。”   “没事。”我扫了扫衣袖上前倒了一杯水,唇畔触到杯沿却停下了动作,这是茶,殊彦曾说过让我少喝些茶。   我想了想还是放回了杯子,鸿琰见之隐隐透出不悦,拿起我才放下的茶水递到我身前眸色冰冷:“把它喝下去。”   ? ☆、毒言相向 ?  “我不想喝。”   我知他在气什么,殊彦嘱咐我时他也在场,他这是觉得自己的霸权受到了动摇。不过不好意思,我应琉璃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谁的附属品,我不待的地方不能不待,可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做。   鸿琰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一会儿笑一会儿却又恼,我甚至一度不能揣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比如现在,他又恼了。   他保持着执杯的姿势一动不动,我择了个凳子坐下无视他的动作。   若说他从前娶我是为了报复曲寒,那之后的行为便是绝对的占有欲。他分明爱的事丁妙余却仍要自以为是向我宣告他的附属权,我不做声却不代表默认自己可以像个物品一样受他摆布。   鸿琰见我未动便将杯子凑近了几分:“喝!”   我拿过茶杯泼了他一脸的水渍:“我不喝,你杀了我啊?”   鸿琰伸手拭了拭颌下的水珠脸色越来越沉:“怎么,你还在想他?”   他既如此问了,我便顺着他的话讲:“是,我是想他怎么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这话一讲我便后悔了,入琉宫时我才想着要讨好他再计划逃出魔殿去,可现在我为了气他已经口不择言了。而结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鸿琰被我激怒,他的眸开始泛红,血腥而又浓烈的红。   他伸手捏住我的颌渐渐用力:“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砰!   雪灵童撞开房门去扯他的衣服:“你不许欺负琉璃,你再欺负琉璃我就一头撞死让你拿不到青雀台!”   我这时越发慌了神,鸿琰动大怒时是最危险的,雪灵童怎么能在这时候进来?   “他没欺负我,我们闹着玩呢,你快出去。”我被他攥着下颌不能走动,只能忍着痛向他笑让他出去。   雪灵童挠头不信我的话:“可我刚才听到你们吵架了。”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我极力否认,含笑握上他锢我的手眸子里带着隐隐的祈求。   我怕雪灵童激起他更深的怒,幸而的事鸿琰眸中红色渐渐褪了去:“我们没有吵架,你出去!”   雪灵童犹豫了一会儿不再吱声,我以为他会走故而长长松了口气,鸿琰的手也松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向他跪下了,且还扯着他的袍子滑出几滴泪:“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想见雪女,我想回雪山了。”   “是吗?再求一次。”鸿琰蹲下身享受他的祈求,这是雪灵童第一次向他低头。   雪灵童抿唇低头道出的声音极小:“求求你……”   鸿琰起身指着我眸却望他:“你让她求孤孤就告诉你雪女的死活。”   雪灵童仰头看了看我却是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我深吸一口气望向门口:“求求你。”   鸿琰扬袖坐在桌前勾起一丝戏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不说话提起裙角打算下跪,双膝才弯了小小的弧度他却又道:“我不要你跪!”   我僵住不动,雪灵童怒了一声起身变要走,临走前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方才闹着玩的你也信,我一点都不好奇雪女的情况一点都不!”   雪灵童一步步往门口去,我知道他很担心雪女的,没有人能敌过鸿琰的青灵诀,即便是雪女也一样。   我咬了咬唇才道:“我错了,我方才是讲气话的,求你告诉他雪女怎么样了。”   雪灵童闻声止步,小手攥拳止不住轻颤着双肩。   鸿琰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我没听清,大声点。”   我攥拳抓扯着衣袍音量大了些:“我方才讲的是气话,我从未想过任何人,求你告诉他雪女怎么样了!”   鸿琰笑了笑颇为满意,望了我一会儿才转身看着他道:“雪女想见你,可她此行未带青雀台,所以奉虔替孤回绝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了?”   雪灵童擤了擤鼻子摇头:“没有了。”   鸿琰点头下了逐客令:“既然没有那你可以走了。”   雪灵童带门而去,离开时他的手伸至眼角附近停了一会儿,他哭了。   雪女纵使在乎他也绝不会交出青雀台的,不能让雪灵童继续留在魔殿了,我得救他出去才行。   我想了想便拥入鸿琰的怀抱道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鸿琰,我不想再吵了,我们从今以后好好的可以吗?”   鸿琰因我突如其来的变化眉目诧异:“你说什么?”   我掩在他的怀里隐藏自己的表情:“我说我们好好的,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可以吗?”   为了离开这个牢笼我愿意伪装,只要能抓到离开的机会,我做什么都可以。   鸿琰捧着我的颊仰头与他对视:“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心乱如麻却不敢露出半分不安,半晌后向他投以大婚前常有的笑容心里却只在念一句话——讨好他,离开这里。   我垫脚吻上他的唇角笑的微甜:“从前是事是我错了,可你也有错啊。我们不吵了,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鸿琰皱了皱眉却又流露了我熟悉的笑,他拥住我轻轻道了一句:“好。”   每一日我都对他笑,我备了好喝的清茶端去阙宫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近乎夜夜宿在琉宫陪我,这种波谲云诡的和谐只维持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间他的身子恢复了些,没听说雪女再来的消息了,也可能是他刻意隐藏了消息。我不想激起他的任何不快故不敢问,雪灵童也没问。直到过了两个月我清晨起来泛起恶心,大医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最高兴的要属鸿琰,我目光呆滞怎么也笑不出来。   之前那个孩子来得突然去的突然,现在这个孩子也是来得这般突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我下定决心逃走的时候出现,我该怎么办?   托这个孩子的福,鸿琰在琉宫外竖上结界不许外人入,也不许琉宫的奴才随意出去。我又被囚禁了。   他还是每天都来,我却露不出笑脸迎他。   外头已经秋凉,鸿琰这次为我带了一件新制的素白袍子:“阿璃,喜欢吗?”   这袍子比春日穿的要厚些,他说我爱白色,所以衣袍上不带任何色泽花样。   我倚在床头望着窗外落叶飘零不答他的话,为了孩子,我又走不了了。   鸿琰伸手刮我的鼻梁:“想什么呢,快穿上试试,你不是最爱白色吗?”   我闭上眼睛小声地喃:“不想穿,搁那儿吧。”   “阿璃!”他捧上我的颊表情有些怒,“你怎么不笑了,你自己说要回到从前的你笑啊!”   我烦躁别开他的手却被他抓住一只手腕不放:“应琉璃,是不是有了孩子你很失望?你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所以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我蹙眉:“你……你都知道?”   他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却突然变了态度想回到从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装?你继续装啊,你笑啊!”   我扬起戴着鱼骨镯的那只手道的毫无感情:“你以为留一串牙印就能宣告主权吗?我只对两种人笑,在乎我的人和有利可图的人。这两个月我本以为你是第二种,可现在你连第二种人都做不了了。”   鸿琰眉眼颤着竟掉了一滴泪:“我求你不要这样了好么?我们本来是很好的为什么不可以回到从前呢?”   “为什么?”我神色僵硬学他曾经为我拭泪的动作抹去了从他眼眶落下的湿润,“因你为护丁妙余而不分青红皂白地伤我,因你害死殊彦,因你害我小产,因你利用我的感情拿我当棋子,因你答应我不伤风华宫却用青灵诀重伤了仙尊。我说了这么多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还可以继续说,云若,流光,澄萸,你还要我再说吗!”   他怔住:“谁告诉你我利用你?又是谁告诉你我重伤了曲寒?”   “重伤曲寒之事是白姻用铜镜幻出镜像让我看的,你还不认吗?至于利用……”我仰后靠上了软枕又道,“有些事我不讲可你不要拿我当傻子,从殇都时你便对我说谎,不过我都想起来了,入阙宫密室前就想起来了。”   他攥拳透出一抹不安:“你想起什么了?”   我环过鸿琰的颈贴在他耳畔喃喃:“我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你不记得了吗?鬼面人。”   鸿琰听到鬼面人三个字身子微微颤了颤,我不理他继续道:“你体内的雪珠是我为你求来的,我是你的恩人,你却恩将仇报要用我的血祭祀傀儡魔,你还奢望我再信你的哪句话?”   他嗓音沙哑:“阿璃……”   我推开他走下床榻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回眸一笑:“别叫我阿璃,恶心。”   鸿琰追上来堵住门不许我出去:“从前我是害过你可那是从前啊,我承认我利用过你骗过你,我也承认娶你之前就找到了妙余,可我现在是真的爱你,我求求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求你了……”   我笑得娇俏依旧是那副神色:“爱我?那你的仙算什么?你在枯木林中亲口对我说为了她到死不能解脱,莫非痴心人移情别恋爱上我了?哎呀,琉璃怎么敢当啊?”   鸿琰静静了望了我一眼却又笑了,他咬住自己的指节笑容凄苦,甚而管不住一滴滴淌下的泪只知道笑,模样就像自己亲手制的傀儡一样呆板。   看他难受我便痛快无比,可越是痛快心便是越痛,心里分明在淌血却仍管不住自己的嘴:“鸿琰,你纳妾那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爱你了,应琉璃早就不爱你了!段千绝放刀是故意的我杀你也是故意的,我留下来就是为着寻个机会让你死,我时时刻刻巴不得让你死!只可惜眼下多了个孩子,装不下去了。”? ☆、你来斟酒 ?  鸿琰愣过一会儿眸子又复了凌厉,半晌后咬唇:“是不是有利可图你便能装?”   我淡然:“是。”   “好,你要利,我给你利。”鸿琰拭去脸上的泪渍又如往常般不可一世,“应琉璃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报复曲寒我就是在利用你,我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你!讨好我,像那些献媚逢迎的人一样讨好我,只要你做到了我会考虑在你生下孩子后放你走,如何?”   我回头倒了一杯清水小酌,心在疼,锥心的疼。   这清水是凉的,却没我的心凉。分明是自己口口声声让他承认,可如今承他认了我竟会觉得想哭,应琉璃你就是犯贱!   我不安攥紧杯缘回头淡淡应了一声:“真的?”   鸿琰上前夺过杯子捏我的下颌:“真的,我要的只是孩子,你不过是棋子罢了,留不留都一样!”   他手劲很大捏的我有些疼,我想皱眉却不甘心在他面前示弱,指尖摩裟强迫着自己笑:“好,成交。”   鸿琰恨恨瞪我一眼转身便推门要走,门开的一刹他回头下了第一道令:“今晚来阙宫陪我,这是命令!”   他走了以后兰儿才敢进来,雪灵童也跟着进来了。他的神色不太好,眼脸下甚至泛出了些黑色。   我蹲下身抚他的颊:“你怎么了,怎么没精神?”   雪灵童揉了揉眼睛调皮笑了笑:“没事,只是担心雪女。”   我松了口气揉他的发:“放心吧,雪女没事,她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回雪山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雪灵童摇头了:“我不想回雪山。”   “为什么?”   我瞪大了眸子几乎不敢信,雪灵童努力隐去倦容只轻轻向我道:“我不想让雪女为难,她只在雪山无人可比,一旦离了天时地利她会受伤的。没有百转残雪阵她连那个拿箫的女人都打不过,她比我还怕火。”   他如此一说我就懂了,雪女怕火,而鸿琰的青灵诀偏偏又是火,还是除了施术人之外无人能灭的火。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他,这种事也没法哄。他虽是孩子,可他不傻。   我牵他的手出去荡秋千,庭外播下的种子已经露出了小嫩苗,可要长成树还需要很久很久。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雪灵童坐在秋千上唤我:“琉璃……”   “恩?”   “琉璃……”   我笑了笑:“怎么了?”   雪灵童脚下蹬了蹬:“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喊两句。”   我没好气拍他脑袋:“怎么突然这么神经兮兮的?”   他突然将秋千蹬的高了些向我吐舌头:“我喜欢,你咬我啊!”   我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谁理你,我困了进去睡会儿。”   有了身孕便开始嗜睡,我这几日犯懒越来越明显了。   我转过身回寝殿去了,雪灵童一边随风荡着一边回头看,良久才以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我不能让雪女为难,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兰儿见我起来便端上了晚饭。荤素都有,只没有一样是油腻的。   我简单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了,打开衣橱想挑一件衣裳却不经意瞥见鸿琰曾经褪下让我洗的玄袍,这袍子搁在这儿便忘到了现在,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我吸了一口气挑了件颇华丽的长裙,这裙上绣了好多牡丹,都是他喜欢的。   “娘娘要穿这件吗?那奴婢给您梳个陪衬这衣裳的发饰。”兰儿堆满笑为我更衣,还时不时夸赞我有眼光,说这花色好看比一身素白美多了。   我敞开手臂像个衣架子随她摆弄,换好衣裳又坐上妆台让她束发,怎么弄都由她,反正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她给我梳了惊鸿髻并配了最华贵上等的首饰,我对镜笑了笑,果然陪衬衣裳。   “兰儿,为我上妆吧。”   “啊?”她犹豫着有些不敢,“娘娘怀着孕呢,怕是不能触这些吧?”   我不以为意:“有什么不能的,难道琉宫用的东西会是次品吗?”   她见我坚决也不说什么了,手脚灵活两三下便打好了胭脂水粉还为我执笔描眉。都说举案齐眉,若是夫君肯日日为妻子描眉那便必定是极其恩爱的一对,我眼角撇着镜中险些将兰儿当成了鸿琰,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为我描眉过。   “好了。”兰儿将铜镜摆正了些,“娘娘看着可还好?”   我点头:“是不错,走吧。”   她搀着我走出了琉宫,因是鸿琰下的令,故而这结界到了傍晚便自动撤了。   雪灵童独自坐在秋千上玩耍,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这会儿瞧他神色气息竟比从前弱了些。   一路上时不时有旁的奴才偷躲着望,周遭看似平静却不平静。一个来自风华宫的女人曾怀过“野种”,还刺伤过鸿琰,我知自己早已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一路而来曾经盛放的百花绿叶全枯了,风一吹便落了一地的金黄。   当我还以为春季正盛的时候,不知不觉连夏都过了。   到阙宫门口时我让兰儿回去了,到底是自尊心作祟,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一个人见就够了。   门前的妖兵进去报后出门迎我进,待我踏入门槛后便听一声重重合门的声响,偌大的阙宫里静的有些可怕。   我越往里走动静越大,走到他的卧房外时竟听见了几声女子娇媚,他召了魔殿的两个妖艳侍女陪他饮酒。   这些女子笑得噬魂媚骨,一个为他捏肩一个为他斟酒可谓享尽人间清福。   他凤眸挑了挑:“来了?你来斟酒。”   那斟酒的侍女听他如此说便乖乖退向一旁将斟酒的位置让给了我。我眉眼笑的轻蔑:“主上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呢。”   我笑了,他怒了。   他不犹豫将杯中酒洒在我脚下:“现在可以倒了?”   我上前执壶举止优雅为他斟满一杯,鸿琰怒色散去不禁大笑:“你们两个知道她是谁吗?”   捶肩的侍婢答的小心翼翼:“她是妖后娘娘啊。”   鸿琰摆手:“孤是说从前,你们知道她从前是谁吗?”   那侍婢知他心情不好想的是少说话,可偏偏他问了便硬着头皮又道:“是……是风华宫的人。”   他满脸醉意笑的畅快:“是啊,风华宫的人做了孤的妖后,现在还在给孤斟酒!”   我从进门到现在始终冷眼,随意找两个女人便想我恼羞成怒?没想到堂堂魔君竟也有这般不成熟的时候。   我的不作为似乎又恼了他:“过来捶肩。”   这回换捶肩的侍婢让路了,我起身挽袖捏上他的肩侧:“主上觉得舒服吗?”   我的一侧掌上还留了他的牙印,只是印记有些淡了,可疤痕还在。   鸿琰侧某看了一眼眼脸不禁触动,而这抹触动却仅仅只留了一刻。他冷言叫她们出去。她们走了我却被鸿琰拽进了怀里:“应琉璃,看来曲寒没教过你该怎么伺候别人。”   我皱眉:“鸿琰,我肚子里还有孩子。”   他愣了愣,看我半晌后脸色难看将我推了出去:“倒酒!”   我侧眸:“这杯主上还没喝呢。”   他烦躁抓了抓头发将那杯中的清酒全泼了出去:“倒!”   我听他的,他让我倒我便倒。可倒出的酒他一杯也没喝,全泼出去了。我忍不住抿唇偷笑,笑他眼下的滑稽模样根本不像个魔君。   我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被他看到了,鸿琰扯着我的胳膊凑近了几分,闭眼嗅了嗅便忍不住皱眉:“谁让你上妆的?你不知道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吗?”   我点头正色:“知道,不过讨好主上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怒了,我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这阴晴不定也不在意,只是他一怒便爱捏我的下颌或是掐我的脖子,且每次还弄得很疼。   我皱眉想躲,可下颌被他用力攥着一动就疼。   我的皱眉似乎让他很满意,他的神色缓了缓手却未松:“你就是这样讨好人的?”   我垂眸去瞥他的手:“你这样我也不能动啊。”   他又愣了,过来好一会儿才松手。   我眉目含笑枕在他的膝上伸手去抚他的颊:“夫君,阿璃想你了。”   鸿琰怔住半晌抿唇无话,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他捂住我的双眼不许我看:“刚才喝多了酒眼睛有些疼,你别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喝酒?那酒全是泼出去的。   我淡淡哦了一声等他撤手,他捂了很久不曾动,我隐隐感觉有一滴湿润顺着他的指缝浸上了我的眼角。   他……他哭了?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眼角的异样,另一只手胡乱擦了擦双眼才撤了手:“兴致全被你败了,出去!”   我蹭着地面起身准备走,我不敢看他现在的模样,我怕我会心软。甚至刚才触到他泪的那一瞬我便生出了拥他的冲动,我险些就跟他说,鸿琰,对不起……   我攥紧袖襟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他在身后叫住我言辞间透着不容撼动的威严:“以后不许上妆了,明早的早饭就在阙宫用。”   我嗯了一声又走了两步,他喊了一声等等,静了许久才又道:“以后不要穿牡丹裙了。”   我回头看他笑:“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他背过身比方才冷傲了许多:“要讨好我就用你喜欢的东西来讨好我,这裙子穿在你身上很丑!”   “知道了,琉璃告退。”   我学着侍婢离开时的动作向他拜了跪安礼,只是他背着身根本就看不到。   良久,阙宫再没有一丁点声响。他回过头望着殿外的方向惋了一口气,指尖触上脸庞浸了一手的湿润。   ? ☆、重归于好 ?  我险些一夜没合眼,这一夜难以入眠,后想着不休息对孩子不好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天大亮时我睡的正沉,兰儿推了推我小声道:“娘娘,主上派的奴才来催了。”   我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皮:“催什么?”   兰儿一听就急了:“娘娘昨夜不是说主上让您去阙宫用早膳吗?”   我睁眼,忘了!   “快快快,把衣裳给我!”我急匆匆下床穿衣梳洗,鸿琰这两天喜怒不定我可不想给自己惹这个麻烦。   许是赶时间,兰儿今早给我梳了简单的髻。匆忙赶到琉宫时他已经吃上了,身边还多了个丁妙余。   我心不由得揪紧,昨夜那两个侍婢我毫不在意,可今日换成了丁妙余,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痛快。   他看我来只懒懒扫了一眼:“怎么才来?”   我当然不会说自己睡迟了,张口只道:“今日困倦,多睡了会儿。”   他顾虑着孩子也未责怪什么,偏偏夹了一口糕点去喂丁妙余,还时不时回头瞟我的方向立下马威。   “看了主上有人陪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回转,他在身后低怒:“孤让你走了吗?”   丁妙余见缝插针跟了一句:“姐姐有孕了可得好好休息才是,多走动对胎儿不好啊。”   我回眸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就在阙宫休息不走了?”   丁妙余咬唇怔住,她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过许久只能低头给鸿琰夹菜不理会我。   一个是杀我孩子的凶手之一,一个是伪善的旁观者,看着他们两个我便忍不住想要动怒。   不行,忍住,应琉璃你要忍住。鸿琰让你来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你生气,你不能着他的道!   我呼了一口气含笑坐上他身边跟着夹菜:“夫君吃这个好不好?”   虚假的关切,虚假的笑,是你要我装的,我装就是了。   鸿琰望我筷上的食物愣了一会儿却又别过头去:“看来妖后不了解你的丈夫,孤不喜欢吃这个。”   “哦。”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夹了一个和丁妙余手中一模一样的,“吃这个吧,也不喜欢吗?”   丁妙余脸色铁青却不便发作,反是鸿琰脸色阴沉推开我的手:“你夹的孤都不爱吃,孤讨厌吃你夹的东西!”   丁妙余含笑将手里的食物放进他的碗中:“夫君莫气,大早晨的动气伤身。”   我忍住心里的不快自己吃了下去:“味道不错,主上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我夹的是个香包,这包子虽小却不适合一口吞。我吃力咀嚼着强迫自己咽下去,就像心里的苦痛一样,再难受也能咽下去,再难受也绝不像这些杀人凶手低头!   他看不下去:“你就不能一口一口的咬?”   我好不容易咽下香包抹了抹唇:“我是来伺候主上开心的,主上吃的开心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鸿琰重重放下木筷捏我的脸:“要孤开心你就笑,孤不喜欢看人哭丧着脸!别忘了你说的话,想走就没有反抗的资本!”   我眼眶含着晶莹向他勾唇:“主上可还满意?”   他越发烦躁起身离开了餐桌:“笑比哭还难看,孤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我松了口气起身拜礼告退,退出阙宫外时终于忍不住掉了一滴泪。幸亏他让我走了,幸亏……   兰儿上前扶我:“娘娘您怎么了?”   我摇头拭去泪渍:“没事,回吧。”   步下台阶我撞上了候丁妙余的绿芙和红羽,方才来时走得急竟没发现她们。今儿个看着憔悴了许多像是才糟了大难,我这时却顾不上她们的模样匆忙走了。多瞧她们一分便是对我自尊的折辱,就如殊彦说的,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特别曾经构陷过自己的人。   鸿琰背身舒了口气才回眸看向丁妙余:“孤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吃好了就先回吧。”   丁妙余起身上前面目无光:“夫君方才是在利用妙余气姐姐吗?”   鸿琰怔了怔,不知不觉间,丁妙余这利用二字用的确实没错。   她又道,不过却带了哭腔:“夫君自妙余小产那日后便再没主动见过妙余,中途受了重伤还是妙余自己来的。今早夫君派人来玉镂殿妙余好高兴,可没曾想我却只是夫君引姐姐吃醋的工具?”   鸿琰回头有些愧疚:“你想多了,她目无君上孤在罚她。别哭了……”   丁妙余缓缓牵上他的手:“夫君还生妙余的气吗?妙余从前只是吃醋姐姐所以做了过分的事,夫君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鸿琰无力笑了笑:“孤曾经也害你小产过,孤有什么资格生气?回吧,孤乏了。”   丁妙余还想说却记起白姻离开前的嘱咐,安安分分做个侧妃,话当说到适时即止,多说恐生反效果。   她转身走了,鸿琰伏在案上一点儿神采也没有。   过许久外头来报,说是琉宫的侍婢求见。   鸿琰慌忙传她进来,兰儿入殿向他叩头行礼,鸿琰却等不及看她做这些繁杂的动作:“她怎么样?吃醋了吗?”   兰儿老实回话:“回主上,娘娘出了阙宫就哭了。”   “她哭了?”鸿琰神色复杂又喜又恼,“她说什么没?”   兰儿摇了摇头:“没有,娘娘回阙宫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许人进。奴婢忧心娘娘没吃好饭所以做了东西给她,可是娘娘不肯开门。”   “该死!”鸿琰怒骂一声摔门而出,一路扬长径直走向琉宫的方向。   琉宫外被束了结界,结界未撤时便只有他和自己亲自安插的兰儿才可畅通自如。   他来的突然,做活的侍仆受了惊吓纷纷向他磕头拜礼。   “应琉璃,出来!”   我在房中突兀听见他的声音吓得脸色煞白,怎么突然就杀过来了?   我用面巾沾水擦了擦眼睛平复了心情后才推门走了出去:“主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好在他瞪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我的模样:“我饿了,过来吃东西的。”   我皱眉:“主上刚才不是吃过了吗?再说,主上修行万年不食人间五谷怎么会饿?”   鸿琰答的理所应当:“你想生产后离开魔殿就要讨好我,现在我要吃、东、西!”   我不跟他计较,唤来侍婢做了一些小菜端上了桌:“主上喜欢吃什么,请用便是。”   鸿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一点的甜糕伸向我嘴边:“吃。”   我头向后仰:“做什么?”   鸿琰眉色颤了颤道出临时编好的措辞:“我……我怕有毒。”   “啊?”我愣了,是真的愣了。   他许是觉得这措辞不对,又改口:“我不喜欢吃甜的。”   这理由比前一句要真实一些,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皱着眉想要问却被他夹着甜糕前行塞进了嘴里:“这甜糕块头小,你慢点嚼。”   他这是……关心我?   我吃着嘴里的东西忽而涌上一丝感动,可下一刻却又想起镜中他抚着丁妙余原谅她对我孩子所犯的错,想起了他将仙尊一掌打下了祥云……   我咽下甜糕盘算着说什么话“恭维”他才好,他却又夹了一块根本不给我讲话的机会。   我摇头不想吃了,他瞪着眸老调重弹:“是你说的有利可图你便装,不想离开魔殿吗?”   我没法子张口吃了下去,也许他关心的只是孩子。连失两子,他想要的只是孩子。应琉璃你不能心软,不可以心软。   我夺过他的筷子自己吃,吃尽了糕点又饮茶缓了缓:“都吃光了,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他冷言:“洗脸去。”   我不懂,疑惑的眸子撞上他的阴沉又听他讲了一句:“你的眼睛都是红的。”   糟了!被看出来了!   我捂脸往回跑,进屋浸入脸盆沾了一脸的水,又用面巾使劲擦了擦想要掩去眼脸周围那丢人的红。   我正捂着面巾腰间却缚上一层力,鸿琰从身后抱住我声音低了许多:“阿璃……”   我丢掉面巾掰他的手却使不出力:“你干什么,放开我!”   鸿琰这时耍起了无赖怎么也不撒手:“我不!”   我用力跺在他脚上也是无用,他贴上我耳边话语中透着得意:“你吃醋了。”   我觉得好笑:“我没有!”   他不死心:“你有,你哭了。”   我:“……”   我寻不出话来辩驳了,我承认,我真的吃醋了。在陌生的侍婢面前我有足够的底气,可面对丁妙余,我是真的吃醋了。   我咬唇闭眼迫使自己抵御鸿琰的声音,他却仿佛故意似的仍旧在讲:“阿璃,我们和好好不好?这两天跟你斗气,我难受。”   我气未消,我替死去的人不平。可这时却不争气的又哭了,眼泪落上他的指痕怎么也止不住,应琉璃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这时,我想起了雪灵童,他入魔殿便一直笑嘻嘻的,近日他哭过,他想雪女了。   “放了雪灵童,我就原谅你。”   我这话说的违心,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可听他如此祈求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肠。我寻了一个不可能的台阶,他却想也不想便道了一声好。   我诧异:“你不要青雀台了?”   他摇头:“不要了,我要阿璃在我身边好好的,不要青雀台,也不要昆仑剪了。”   若说要他放了雪灵童是为了给个台阶也是为了借机救他,那现在这一刻我便是真的恨不下去了。   他对我的孩子袖手旁观,他伤了曲寒,他害死殊彦,澄萸也间接因他而死,他处心积虑利用我欺骗我,我不想谅解一个不爱自己却娶了自己的人,我该恨他,可我恨不起来。   我不自主呜咽:“鸿琰,你倒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闭眼在我的脸颊留下一吻:“我承认最开始撑伞去河边找你是为了利用你,可我现在是真的爱你,求你信我好么?”   末了,我只能点头。到如今这地步,我还能求什么呢?只求此后能安稳度日,足够了。   ? ☆、灵魄投生(一) ?  孕期越长人便越发犯懒,鸿琰承诺了放他离开便一定会放,我对此还算是放心的。   躺在床上睡了一整日有些不适,久了不动身子疲乏了。   鸿琰束在琉宫外的结界未撤,说是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这一个孩子。雪灵童越发没有精神了,每日见他都是蔫蔫的。   我本想告诉他鸿琰打算放他离开的事,可鸿琰不许我说,他说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反会引来诸多不便。他要择个合适的时候趁人不备将他送走。   其实送走雪灵童我是舍不得的,这儿除了鸿琰便只有他陪我,我也只敢信他,甚至对他的信任比对鸿琰更多。   我抚着肚子过去冲他笑:“雪灵童,今天想吃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力气:“不想吃。”   我看着他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雪灵童你到底怎么了?我叫人找大医来给你看看吧。”   他摇头看我龇牙笑:“我没事,只是最近熬夜想雪女来着。”   是熬夜,眼睛都黑一圈了。   我点他额头轻责了一番:“想谁也不能不休息啊,快回屋睡觉去。”   他今日像个老实孩子拽我的手:“琉璃,我想施法将琉宫变个样子可以吗?”   变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故,我点头:“你变吧。”   他闭眼凝神准备施法,施法前嘱咐我闭上眼睛不要看。我应允了,闭上眸子再睁开来时却吓了一跳,这这这……我的宫殿呢?   “这是怎么了?怎么下雪了?”   “我不是在在琉宫打扫吗,怎么跑山上来了?”   “这是雪山吗?这会儿不是冬天啊?”   做活的侍婢被这幻想吓得合不拢嘴,兰儿踏着一堆白雪到我身旁也是诧异:“娘娘,这是怎么了?”   我摊手接住落下的白雪蹭了蹭,这是幻想,一点都不凉。   他将琉宫变成了北海雪山。   “哈哈,雪山我回来啦!”雪灵童看到雪山便立刻来了精神,张牙舞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甚至做了个雪球砸向了兰儿的脑袋。   我眉眼抽搐,若不是肚子里多了个小东西,我相信这一球绝对会冲着我的脸来。   兰儿一阵恼怒做了个大的直扣在他脑袋上:“小东西你敢砸我,你活腻了吧!”   雪灵童吐了吐舌跳出好几步远:“琉璃快过来,我带你见雪女!”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跟着他走,兰儿担心我的孩子想要跟着,我只道了一声放心便独自去了。雪灵童虽是孩子却有分寸,甚至比某些大人更懂得分寸。   “雪女在哪儿啊”我被他牵到了一处角落左右望了望,四下空旷除了身旁的岩石便只剩下一片白。   “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你待会儿就能看到了。”雪灵童催促着让我闭眼,我好奇他想搞什么幺蛾子故不犹豫照做了。   “好了没?”我问。   “等等,快了。”雪灵童一边蹲地做雪球一边唠叨着不许我偷看,我也没打算偷看,有惊喜的事情谁不配合?   他做好雪球纵身跳向了身旁的高大岩石上:“琉璃,你倒数三个数吧。”   其实这岩石也不算高,不过他站着刚好够我半个头。   我闭上眸子不知他的动作,只听话开始倒数:“三……二……一……啊!”   雪灵童听我数到最后立刻将那备好的雪球从我头上叩下,就像方才兰儿整他一样。   “你怀孕了我不能砸你,不过我可以就近塞你一脑袋,哈哈哈哈!”   他指着我捧腹不止,我攥拳含笑去揪他耳朵:“小东西,我看你欠收拾了吧?”   “嗷,疼,放手你这个泼……”   他话到嘴边老实隐去了最后一个字,我双眸眯着压低了嗓门:“泼什么?”   我保证,他要是敢说那个妇字我立刻卸了他的耳朵!   雪灵童笑嘻嘻朝我作揖:“我泼雪呢,真的。”   他说着大眼睛眨眨向我放光,这是装傻呢还是卖乖呢?   我松了手嘴上却不饶:“那雪女呢,你可是说了带我来看雪女的。”   “在那儿呢。”雪灵童伸手遥指远方点出一缕蓝光,光晕散去化成了一晶莹剔透的美目佳人。   之所以说她晶莹剔透是因她的妆容给人以舒适的感觉,她的额上点了湛蓝微亮,朱钗耳饰皆是冰色晶莹。就如我曾在雪山上见到的一样,这个雪女手执青雀台神卷屹立山巅透着倾城之姿,她是妖,说为仙却不过分。   被他幻化而出的雪女回头赠以一笑,红唇浅扬的模样渐渐湿了他的眼眶。   雪灵童扬手擦了擦眼睛往前几步:“雪女,我想你。”   那雪女是雪灵童的术法所幻自然不会答他的话,只远远朝他笑着算是应了。   “雪女,你会不会怪我?怪我不经你的同意就走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雪灵童话音有些颤,我瞧着也不禁动容。平日里古灵精怪的雪灵童在她的面前竟然这般听话,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放心吧雪灵童,雪女不会生你气的。”我笑着抚他脑勺,“雪女那么善良,她连平常百姓都不亏待又怎么会恼你呢?”   雪灵童朝她静静望了一会儿却突然回头朝我吐舌拍屁股:“我骗你的哈哈,应琉璃是傻瓜这就上当了,蠢货蠢货!”   我嘴角抽抽赏了他一记左勾拳:“欠揍吧你!”   雪灵童忽而捂住胸口似有些疼,我白他一眼忍不住道:“别装了,我打的是脑袋你捂胸口做什么。”   他捂了一会儿才又松手扬笑:“想不到琉璃便聪明了,我的功劳还真大。”   术法散去,琉宫又复了原有的模样,我驻的地方还是琉宫内寝。   “我困了睡觉去,别吵我啊。”他摆摆手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我未在意回到妆台前对镜梳妆。   雪灵童踏出寝宫外才又重新捂上胸口脸色惨白,脑中回想了方才雪女的那一笑才算缓和了些,再疼也不觉得疼了。   我忽然想去庭外走走,兰儿这会儿搀着我一步也不肯离远了。   澄萸播下的树苗种子还是没怎么长,跟上次一样是个小嫩苗。   “兰儿,这苗子每日都有浇水施肥吧?”   兰儿点头:“兰儿每日都有做,娘娘放心吧。这得长成大树呢,可不像花花草草那么快。”   小腹还未隆起,时隔数月我却又听见了他的律动。我的青儿又回来了,他在慢慢长大。   我不自觉扬起一缕笑:“青儿,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兰儿捂唇跟了一句:“奴婢看男女都行,若是女孩就像娘娘一样美,是男孩就长得跟主上一样英姿飒爽,多好啊。”   我轻轻拍了拍肚皮玩笑一句:“要是个儿子,我可不许他纳妾,更不许他朝三暮四。”   兰儿这回没说话了,许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琉宫外的结界起先让我觉得束缚,可后来想想也算是多了层安全感。若白姻旧术重施怎么办?虽说鸿琰讲她的幻影被打散了,可我总觉得心里头泛着一丝不安。   琉宫外走来一个妖兵拿出鸿琰的令牌将结界撤了去:“娘娘,属下奉主上之命来接雪灵童。”   接雪灵童?太好了他可以回家了!   我欣喜推了推兰儿:“快叫他出来,就说有惊喜。”   “是。”   兰儿拜了礼后转身去领雪灵童,出来时雪灵童比刚才更乏了。不过没什么要紧的,等见着雪女就一切都好了。   我问了问那妖兵:“鸿琰叫你来的?雪女也来了吗?”   妖兵皱眉顿了顿:“是啊,来……都来了。”   “那就好。”我没察觉他的异样催促着兰儿动作快些,临走前我蹲下身理了理他的衣裳,“待会儿出去后可别乐坏了,笑一个。”   雪灵童挤出吃奶的力气向我勾起一笑:“琉璃,你这回可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我还等着看他长什么样子呢。”   我点他鼻梁笑了笑:“我当然知道照顾宝宝,还用你教吗?”   “恩。”雪灵童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琉璃,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不回来了你可不能怪我,你要自己好好的知道吗?”   “噗……”我捂唇笑出了声,“看看你的黑眼圈,这是多久没睡觉了?我不怪你就是,快走吧。”   雪灵童没说话,兰儿搀着他出去了。我走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随手叫了一个侍婢让她搀我回房休息。   盖下被子困倦感越来越重,那侍婢见兰儿不在故守在床边也不敢走。我闭眼前忍不住扬唇笑,不知他待会儿回到雪山是不是像刚才一样快乐?   “娘娘好像心情不错。”   守我的侍婢也跟着一笑,我点头眉飞色舞:“傻孩子终于可以回家了,我替他高兴呢。”   琉宫外,雪灵童捂着胸口脸色越发难看。兰儿低头问他怎么了他却不答,也不知该怎么答。   领路的妖兵在前边儿走,雪灵童抚着胸口忍住疼痛问他:“怎么突然来接我?”   那妖兵头也不回:“雪女上次没能带走你这会儿又来了,说是愿意交出青雀台。”   “雪女?”雪灵童低头隐隐含笑,“我很乖,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 ☆、灵魄投生(二) ?  “真的是主上让你来的吗?”兰儿不信他的话,因鸿琰曾道过的许诺她在琉宫内寝外听的清清楚楚,他亲口说不要青雀台了。   妖兵的声音这时候开始打颤:“你……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这是我们下人该问的吗?”   兰儿一时语塞不好再开口了,那妖兵话说的也没错,很多事不是她这般身份可以过问可以插手的。   妖兵领着他们并未走东南西北四门,而是靠着北门旁的一条小路开出道来走了出去。这小路僻静难找,常人根本难以觉察魔殿竟还有这道不起眼的出口。   “到这就是了,剩下的路我领着他走。”   妖兵转身从她手里接过了雪灵童,兰儿心里越发不安便多嘴求了一句:“雪灵童精神不太好,我想替娘娘送他。”   妖兵板着脸没了耐性:“谁送不是送,你不在谁伺候娘娘去?当心惹恼了主上没你好果子吃,回去!”   兰儿咬唇想了想还是放手了,她虽是鸿琰安插在琉宫的侍婢指责却不在雪灵童身上。   “雪灵童,我回去了。你……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雪灵童点头道了一声好,妖兵不犹豫领着他就走了。兰儿驻在原处望觉得他步伐晃悠像是随时会倒下一样,可他不曾受过什么伤,挨五十个板子也不至如此,应是真的没睡好吧?   妖兵领着他到了小路的尽头,这儿左右全是树,山风拂过洒下了一片片枯叶若雨。   雪女抿唇站在尽头前的不远处看他,雪灵童眼皮颤了颤,这回……不是幻象。   等他的除了雪女还有奉虔和随身听后差遣的妖兵,雪女所处的位置已被他们隔在了二十步远之外。   雪灵童的视线全在雪女的身上,她本是雪之精华凝结而成的雪山女,她的眸子一直是高傲的,今日看却有些哭过的痕迹。   奉虔瞧他眼脸下的黑色也是好奇:“你是多久没睡了,怎么倦成这样?”   雪灵童不答他的话,良久张了张嘴皮望她一笑:“雪女,你是雪女吗?”   雪女哽咽全无了常日应有的高傲:“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雪灵童咧嘴笑,只今日的笑没有往常那般活泛了:“我好得很,只是吃了一颗糖罢了。”   一颗糖,一颗曾在鸿琰手里与断肠丹共盛一盒的“糖”。   奉虔手中法器架上雪灵童的颈:“人我带来了,你说的青雀台呢?”   雪女食指掩唇眉目又复冷傲:“没有青雀台。”   “什么?”奉虔闻之一惊,再细瞧她确实两手空空,“你骗我?你信不信我杀了雪灵童!”   雪女咬紧嘴皮忍不住掉泪:“雪灵童对不起,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我……我不想为了青雀台失去你,可我不能用天下苍生的命来换你一个人的命。”   雪灵童的头更低了些,准确的说是更无力地往下垂了些。他听后缓缓抬头嘻嘻笑了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吃糖了。”   奉虔隐隐觉得不安,从妖兵手里将他拎至身前微怒:“糖?你吃了什么糖?”   雪灵童的讲话声越来越小:“你们要青雀台,你们都不放过我。他说吃了这个至多活不过三十日,我数了数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二十三天,我本来以为还有几天的……”   雪灵童被他拎在手里动弹不得,讲话声也越来越小:“噬心丹,从前鸿琰给流光递了一个盒子让他选,里头装了断肠丹和噬心丹。流光择了之后剩下的那颗落到我脚边没人发现,我就藏起来了。”   雪女鼻梁酸楚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你这个傻瓜,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是笨蛋吗!”   雪灵童的眼皮渐重,合上又睁开反复使然:“雪女,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我想长大了娶你当老婆,可是好像长不大了。”   “你竟宁死也……”奉虔越想越恼甚至松手跑出由他顺着土石小径一路滚了下去,“你这个小东西,你自找的!”   “雪灵童!”雪女别开守在身旁的妖兵连哭带喊将他揽在怀里,“雪灵童,谁让你乱跑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雪灵童嘴皮干涸靠在她怀里含笑闭上眼睛:“鸿琰说吃了这要至多只能活三十天,可能我太小了,今天才第二十三日,我本来以为还有几日的。”   雪女抱着他越渐冰凉的身子近乎喘不过气:“你不会死的,雪珠能解百毒,我用雪珠救你。”   雪女凝指聚出曾救过鸿琰的那颗雪珠点向他的额,雪灵童蜷缩在她的怀里已然吸收不进她指尖的精华:“我怕自己忘记回家的路,你带我回雪山好不好?”   雪女的泪淌上他的颊:“你快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   雪灵童无声了,雪女等了好久仍旧得不到答复。雪珠还是原有的模样,他的身子却彻底凉了。   雪女闭唇咽下心头的苦楚,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始终舍不得松开,她想忍住,呆了一会儿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哭出了声。   她的嗓音嘶哑感受了从未有过的锥心之痛,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好苦,真的好苦……   雪女,冰兽这么好吃你不来一口吗?   雪女,我要多久才会长大啊?我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娶老婆了。   雪女宽仁庇佑一方,老百姓见着做好事的人都称是仙,也不知那些神仙有什么好的。   “雪灵童……雪灵童!”她撕扯着嗓子仰天哭喊,泪沾湿脸颊却已顾不上了,她只想好好哭一哭,她忍不住了。   兰儿守在小径外本是想等妖兵出来问问情况的,突兀听这一声嘶吼才道不好转身直奔阙宫去。   “鸿琰,我当初为什么要用雪珠救你,为什么?!”雪女眉目瞪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鸿琰,我诅咒你,诅咒你在自己的王者之地永陷沉沦不得好死!”   诅咒是给人听的,怀中人却再也不会动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想他,想他捕兽高歌跳民族舞的模样。那民族舞是他偷偷跟雪山下的渔民学的,未得精华舞起来却像个小丑。   雪灵童的灵魄化作一缕极美的湛蓝自体内游离而出,雪女抱着他起身往回走。本是动人华美的傲骨身姿此时瞧着却像个步履蹒跚的老者。   她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望他止不住地笑:“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雪女带你回家……”   奉虔攥拳隐隐感到不安,安插在琉宫的丫头告诉他鸿琰打算不求青雀台放他回家,他不敢耽搁。只没想……本是想着吓唬却真叫他死了,此事瞒不住,该怎么善后才好?   他思虑着眼前之事一时间心乱如麻,身旁妖兵皆整装待命听后他的示下。无人能见雪灵童的灵魄晶莹沿风散入琉宫的院墙深深,又自外庭入了殿中榻上,辗转几许便消失了。   守在榻边的侍婢将这一切睁眼瞧得透彻,瞪大眸子一时不知这是何异象。   我被这动静吵醒了,睁眼时那侍婢脸色苍白像是吓坏了。   “你怎么了?”   我打了个呵欠问的慵懒,侍婢指着我的肚子忍不住颤:“进,进去了……”   我坐起身低头瞧自己的腹:“什么进去了?”   她咬紧嘴皮半晌只挤出两个字——蓝光。   “主上!”兰儿等不及妖兵通报径直闯入了阙宫内,“主上,雪灵童有危险!”   鸿琰正执笔书写,听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报不自觉在纸上触下一笔墨色:“雪灵童怎么了?”   兰儿将自己所见所闻全数道出,包括妖兵的假传圣令和那声痛彻心扉的哭喊。   鸿琰扔下毫笔起身往兰儿所说的那处小径赶去,今日夜月色淡薄天暗的快,他本是盘算着今夜偷偷送他走的。   雪灵童你给我孤活着,你要给孤好好活着!   鸿琰心事如此想的,到时奉虔执剑从小径深处走了出来,面色恼怒溅了一身的血。   “奉虔向主上请罪!”奉虔见他来忙跪身低头领罪。   鸿琰嗅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你最好向孤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奉虔用力掌锢自己的颊:“属下身为魔殿将军却没能好好管教手下的妖兵,他们一心急着为主上揽功便假传圣令从妖后那儿骗出了雪灵童。本意是想威胁雪女早些交出青雀台,却不想雪灵童偷吃了您的噬心丹一命归西了。属下也是听人通传才知道的,方才已经将那些没规矩的东西就地正法,还请主上饶恕奉虔管教不力之罪!”   鸿琰沉着脸与他对眸:“奉虔,你没跟孤讲实话。”   奉虔俯身连叩三记响头眉目坚决:“奉虔所讲句句属实,绝不敢期满主上!”   鸿琰揪住他的颈下的衣襟险些起了杀心:“你少在这儿演戏,雪灵童死了你让孤怎么跟她交代!”   奉虔隐忍着心底的恐惧向他正色:“主上不信奉虔不要紧,可雪灵童真真切切是随雪女回去了,娘娘不会知道的。”   鸿琰咬唇松开他的衣裳:“若不是看在魔殿接连损兵折将的份上孤现在就斩了你!看牢你的嘴别让它漏风了,孤希望你能掂量好轻重!”   奉虔竖起三指向他保证:“那些妖兵已被奉虔全数处决了,我绝不会讲一句不该讲的话,主上放心就是!”? ☆、福兮祸至(一) ?  雪灵童的事鸿琰下了死令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尤以琉宫为重。若是谁嘴巴不严泄了出去便当自己承担后果,无论是奉虔还是兰儿。   我这一觉睡得疲乏索性出来走走,百无聊赖坐上庭外的秋千有好多话却不知该对谁说了。   除了鸿琰,我在魔殿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澄萸,澄萸会做好吃的花糕,她的手艺比紫槿还好。我攀着绳索脚下轻荡,动着动着便忍不住感念神伤。许多来时的人都不见了,想念这两个字还真是言语难以形容的东西。   鸿琰一路沉默自琉宫外步入我身前:“天凉了,坐在外头受寒了可怎么好?”   我松开一只手去牵他的袖袍:“雪灵童回去了吗?”   他心中一悸:“回去了,雪女亲自接他回去的。”   “那就好。”   我抽回手却被他握在掌心:“阿璃,答应我,今后再也不生嫌隙了好么?”   我望着他的手咬唇顿了顿,许多人的死我都有芥蒂,可他已然守诺送走了雪灵童,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仰头含笑对上他的眸:“好。”   鸿琰松了口气低头吻上我的额:“从今以后,再不负你。”   “嗯……”我点头浅浅地应,我要好好的,我也要我的孩子好好的。   三月秋三月冬,眼下又快到深春了。琉宫庭外的小树苗长大了些,已经开始生出了枝桠。雪灵童这一去便再无音信,我甚至也没再见到丁妙余一眼。整日面对的除了琉宫的侍婢奴才便只有鸿琰,还有越长越大的小青儿。   我的肚子隆成了一个圆球,鸿琰遣人将衣裳制大了好几圈,时常贴着我的肚子听里头的动静,一边听一边笑我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胖子。   他今日带了一个拨浪鼓来,无事的时候总蹲在我身前对着肚子摇得咕咚响。我说他像孩子他还不认,只转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说孩子怎么还没出来呢。   兰儿从寝殿外步入向他行礼:“娘娘和主上今天想吃什么,兰儿命人去备。”   他回头道:“随便什么都成,只要能将青儿养的白白胖胖的吃什么都好。”   兰儿得令出去了,他起身放下拨浪鼓替我挑去耳边的发:“阿璃,天庭近日动静不小,我可能会离开几日。”   “天庭怎么了?”我如此问是忧心风华宫的动静,曲寒受了重伤也不知好全没有。   “东南山集齐四凶器却迟迟未开祭坛仪式是因我身子未好全,若贸然行事逼急了天庭反而不好。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犯我东南山,近日遣了云家人来打头阵至我妖兵死伤无数,这场仗我打算亲自去。”   “云家人?”又是熟悉的字眼,莫非是云若的亲人?   鸿琰点头道:“是云若的父母和手足,他们跟我东南山有不共戴天之仇,天帝挑人可真是精明。”   我攥上他的手心总觉的不安:“我的产期将近,你何时能回来?”   他坐于我身旁闭眼护我入怀:“放心吧,我会赶在孩子出世前回来的。上次那个孩子没了,这次我一定要亲耳听到他的啼哭。”   我缩在他怀里缓缓点了点头:“答应我,要快点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睁开眸子将拨浪鼓递至我手中:“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用这个多逗逗他,青儿越长越大了省得他寂寞无聊踢你的肚子。”   我接过拨浪鼓转了转,肚子里竟微微有了些动静,似是在回应它的声响。   我欣喜推了推鸿琰:“他动了,我有感觉,他在里面回应我呢。”   “是吗?”鸿琰蹲下身听我的肚子,“青儿,青儿是你吗?”   我的腹中又传来了方才的动静,鸿琰似也察觉了:“他应我了,我的儿子应我了!”   我忍不住点他的额:“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也许人家是姑娘呢?”   他信誓旦旦:“踢这么厉害一定是儿子,我的女儿怎么会生得这样野蛮的性子?”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青儿,你爹说你野蛮呢,出来后可得好好野蛮给他瞧瞧。”   说起野蛮我便又想起了雪灵童,上次在雷火狱看他折腾殊彦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听雷火狱里的人说他还会跳民族舞,不知现在在雪山过得好不好,冰兽都快被他给烤光了吧?   鸿琰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我抿唇笑:“想雪灵童了,他在这儿算是最野蛮的孩子吧?这会儿说不定正跟着雪女满山跑呢,也不知想我没有。”   鸿琰神色一僵竟无话了,愣了许久才挤出一抹勉强的笑:“他那么皮,估计只想着玩去了。”   “娘娘主上,饭菜做好了。”   兰儿适时进来插了一句,鸿琰似抓到救命稻草忙接她的茬:“快,端进来吧。”   兰儿回头招呼了侍婢将做好的饭菜点心端上桌,鸿琰搀着我慢悠悠走到桌旁坐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我指了指那盘白煮虾,鸿琰挽袖夹了一个作势要喂,我头仰后瞄了一眼身旁的下人有些难为情:“还是我自己吃吧。”   “不行,张嘴。”他固执己见,我听后张嘴含进了他递上前的吃食好一阵尴尬。   他对兰儿一行人倒是视若无睹,又夹了一筷子送至我嘴边亲昵道了一声:“啊~”   兰儿抿唇笑着与一干侍婢退了出去,我没好气推他的肩:“都是你,她们都笑了。”   鸿琰不以为意反而跟我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怕的?”   我白他一眼还未开口兰儿却又进来了:“主上,有一妖兵在琉宫外求见,说是云家人在东南山的十里之外与我们的一方势力又打起来了。”   鸿琰凤眸沉了沉望她正色:“结果如何?”   兰儿不敢欺瞒只能照妖兵所道的实话讲:“云家人个个以命相搏发足了狠劲儿,我们损了不少妖兵良将和精良的傀儡魔。”   他犯了愁,我这时自也不能留他:“你去吧,我在魔殿等你回来。”   鸿琰抚我的发柔声道:“我会赶在孕期将至前回来的,你好好养着身子。”   我点头,他又回头嘱咐了兰儿一句便匆忙走了。   一桌子菜只剩我一个人用,心里无聊一边夹菜一边把玩他带来的拨浪鼓:“青儿,这是你爹给你的,喜欢吗?”   兰儿凑近我身旁笑:“小主人一定会喜欢的,他还未出生便这么爱动,说不定以后比主上还厉害呢。”   我放下筷子轻抚着鼓足的腹:“我不求他有多厉害,平平淡淡又何妨?只要过的好就是了。”   吃过饭我开始绣衣裳,衣橱里堆的满满当当全是青儿穿的。我不知他是男是女,故而都各做了一件。从出生后的襁褓到雪灵童这般大小时该穿的衣裳,我都做好了。   “娘娘,您连小主人长到两百岁时的衣裳都做好了?”兰儿望着我手里的红衣忍不住鼓掌,这衣裳是我闲来无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我说过希望我的孩子穿红色,且并非单调的红,袖袍处以黑色做衬,还以银色丝线绣了好看的梨花图案。梨花白如雪,也是他曾对我许诺的地方。   我绣罢最后一针提起衣裳给她看:“你看这衣裳好看吗?”   兰儿点头乐不思蜀:“好看,小主人将来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娘娘,您不用做这么多的。”   我将小衣裳捂在胸口闭上眸子笑:“我想青儿将来多穿我给他做的衣裳,备再多都不嫌多的。”   兰儿点头赞我有远见,我与她一言一语聊得颇有兴致。只却不知寝殿角落的一处小窗外驻着一扫地做活的丫头正暗自偷窥这一切,她和兰儿一样都是眼睛,只是这双眼睛……不是鸿琰的。   玉镂殿中门窗掩蔽投不进一丝阳光,丁妙余正懒散靠在软榻上剥着手中的紫葡萄。数月前白姻离开时嘱咐她不许轻举妄动,她一直听话到现在。   “娘娘……”绿芙守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娘娘真打算由着她将孩子生下来吗?”   丁妙余无力勾起一笑:“不想又能怎么办,白姻眼下不在魔殿我什么都做不了。奉虔也不知怎的再不肯见我了,我一个人有心无力啊。”   绿芙上前两步为她拂扇道来:“侧妃娘娘怎么不做长远打算,您现在无子,她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嫡长子,那可是将来继承魔君位置的大统。您曾经做了这么多伤害应琉璃的事,若有朝一日主上不在了,您不是任由他们母子欺负吗?”   绿芙的警醒使得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是啊,夫君若不在了我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红羽守在一旁缓缓道来:“奴婢道有个好法子。”   丁妙余闻之才算心安了些:“什么好法子,讲。若是这法子有用我定当给你重赏。”   红羽躬身扬起一抹笑:“奴婢听说主上与云家开战了,这几日想必不会留在魔殿。我们想法子提前她的产期,等孩子生下来母亲也就无用了。孩子不能没娘,到时候您就是孩子的生母。”   丁妙余觉得可行却又摇头:“不行,白姻说过不许我伤她的性命。”   红羽想起雷火狱中艰难度过的那四十九日便是咬牙切齿:“娘娘您自己的意愿呢?您自己就不想她死吗?”   丁妙余拾起一旁的小刀狠狠戳进了果肉:“从前惦念着旧情本是不想的,可雪灵童害我失了孩子她又害我守了数月的空房,我恨死她了,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那不就是了?”红羽绕至身后为她捏肩推拿一边悄然提点,“奴婢一直暗中观察外面的动静,奉虔将军在琉宫安插了一个丫头作为眼线,只是不知为何他却迟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这里头的事我们不知白姻一定知,她手里的仙箫可是能探尽天下事的。主上自她离开后加重了魔殿外的结界,白姻进不来您可得去拜访拜访,毕竟应琉璃现在没有离开主上的意思,我相信白姻也一定急不可耐了。”   绿芙皱眉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   红羽白她一眼补充道:“奉虔安插眼线却不敢动手又不愿见您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得   从白姻那儿知道这层原因,说不定是可以威胁奉虔的砝码。只要奉虔下令让那只眼睛给她灌下催产药,只待孩子生下来立刻就把母亲给做了!”   丁妙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行:“且不说奉虔会不会帮我,即便他帮我了又如何?若传出去白姻绝不会放过我,甚至夫君也……我倒时只怕连侧妃都做不成了。”   “神不知鬼不觉就好。上次应琉璃小产那日是我们做的太过张扬了,且未料到段千绝是细作才会走漏了风声。这一次,我们要做的不、漏、痕、迹!”? ☆、福兮祸至(二) ?  玉镂殿常年无人造访也无需顾忌什么,绿芙将自己变作丁妙余的模样倚在软榻上闭眼小憩。真正的丁妙余化作绿芙与红羽拿着令牌走北门离开了魔殿,道是奉侧妃之命去伏城买些家乡的果子。   白姻一直守在东南山下的隐秘木林中不曾离开过,她所预想的境况并未发生,魔殿平平淡淡度过了好几个月诸事未生。   鸿琰加重了结界提防她的幻影再入,白姻只能凭音律窥探殿中境况,能入的也仅是最普通的音律。   丁妙余化作绿芙的模样还批了一件厚重的披风,到时白姻正于林中踱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姻见她们也是诧异:“你们……你们怎么出来了?”   丁妙余放下头顶的披风冷言看她:“我是来找你的,应琉璃快要临盆的,我做不到由她将孩子生下来,你也做不到由她一辈子待在魔殿吧?”   白姻望她沉了沉:“你是丁妙余?”   丁妙余点头正色:“奉虔许是被什么原因所绊不敢见我更不敢帮我,若你还想用应琉璃去风华宫做交换筹码就必须帮我。”   白姻未料数月不见她竟气足了许多:“不错嘛,竟有胆量命令我了?”   丁妙余冷眸笑:“因为我知道你很急,你曾说过应琉璃出了阙宫密室便会想法子离开魔殿,可你失策了。我不知你用她做交易有什么目的,不过那是你的事。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她立刻离开东南山!”   白姻回过头向她直指十里开外的一处方向:“看到了吗,你的夫君正在那儿跟云家周旋大战,眼下便是好机会。可魔殿有结界我进不去,你有法子弄她出来?”   丁妙余随她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即刻沉声道:“你进不去便只有奉虔能帮我,可我不知道他的短处。你的仙箫没有探不到的地方更无探不尽的人心,你一定知道他迟迟不敢对应琉璃动手的原因。”   “我确实知道。”白姻不绕弯子向她直言,“鸿琰曾答应过应琉璃放过雪灵童,这你可知晓?”   丁妙余摇头:“夫君答应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雪灵童后来确实跑了没错。”   “不!”白姻以食指抵她的粉唇,“雪灵童没跑,他死了。”   “什么!”   “什么!”   这两声诧异是红羽和丁妙余同时喊的,她说雪灵童死了,可魔殿上下并无一人知晓这件事,也不可能无人知晓。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不敢信,可雪灵童确实死了。那日雪女抱着雪灵童里开东南山是我亲眼所见,那小东西躺在她怀里一点儿精神气都没了。其他知晓此事的妖兵都被奉虔灭口了,仅有的知情人便是鸿琰,奉虔和一个叫兰儿的侍婢,我的音律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雪灵童的死虽与奉虔没什么关系可也确实是他背着鸿琰干下的好事,鸿琰差点要了他的命,你说是惜命重要还是赶走应琉璃重要?”   红羽诧异向她道:“难怪奉虔将军对您闭门不见,原是自己闯下这般大祸怕惹恼了主上。娘娘,他为保命只怕是不敢再帮我们了。”   “那倒不然。”丁妙余笑了笑重新盖上披风,“奉虔的事我自有分寸,白姻,多谢了。”   “等等!”她转身欲走,白姻从后面将她唤住。   丁妙余回头:“你还有事?”   白姻握着长箫警告:“人我要活的,再跟你交代一句,不许伤她性命知道吗?”   “知道了。”丁妙余不耐烦答她一句便领着红羽转身回了。为防妖兵怀疑她们沿途采了些野果子才往北门入。   回魔殿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奉虔,到门口时妖兵传的还是那句话:“将军事忙不见客,你们请回吧。”   丁妙余不慌不忙道了一句:“凡劳通传一声,就说雪灵童身子不适非常想念妖后,他若不见我我便直接去琉宫了。”   妖兵自然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回去原话禀了奉虔却被下令即刻迎她们进来。   丁妙余含笑扬长踏入了奉虔的小院,红羽拎着果子在一旁尾随上前。   奉虔见她们的第一眼便是不屑,遣走了身旁伺候的妖兵冷冷道:“两个丫头片子也敢威胁我,丁妙余呢!”   丁妙余含笑向他点头问好:“妙余不过托红羽施法变了个样子,将军不认识我了?”   奉虔僵住:“你是……你是丁妙余?你费尽心思见我究竟想说什么?”   丁妙余上前坐于石桌旁仰头一笑:“将军这么拘束做什么,坐啊。”   奉虔坐下始终没有好脸色:“你究竟想干什么,应琉璃的事我不管了,你们自己解决便是!”   丁妙余理了理衣袖故作不经意道:“是吗?将军既然不管了又为何在琉宫安插了自己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向夫君报备了吗?”   奉虔不以为意:“侧妃来就想说这个?奉虔没有安插什么眼睛,更听不懂侧妃娘娘的话!”   丁妙余开门见山:“将军不懂这句话,那妙余的下一句话你应该懂。听说雪灵童死了,这件事在魔殿就夫君、将军和那个叫兰儿的侍婢知情,兰儿是夫君的人,若是此事传入应琉璃的耳朵里,奉虔将军还能如此安心坐在这儿吗?”   奉虔怔住:“你胡说什么,雪灵童回雪山了!”   “是么?”丁妙余捂唇眉眼带笑,“那我就去琉宫拜访拜访姐姐,跟她说雪灵童一脸死气被雪女哭着抱回雪山了。”   丁妙余说着起身便走,奉虔脸色煞白怒目将她拦下:“主上有令,这件事谁透漏出去杀无赦!”   丁妙余听之不惧:“这件事的知情者只有你,夫君和那个叫兰儿的侍婢,兰儿是夫君身边的眼线,我对此可是全然不知的。若是事情泄露了,那也是你泄露的。”   奉虔冷眸扼住她的喉:“敢威胁我,信不信我让你们两个死在这?”   红羽见之紧张,丁妙余只瞥了他一眼全无挣扎:“凭将军的本事要杀我轻而易举,只是你记住了,夫君离开魔殿与天庭斗留你是为什么,为了让你看好魔殿的诸多事务。要是他回来发现我死了会怎么样?即便不知道是你做的,可有雪灵童之事在前,你还指望他放过你吗?即便苦于魔殿无人暂时放过你,可若有朝一日大战结束之后,他还会留你吗?”   丁妙余字字道进他的心坎,奉虔手松了松莫名想起鸿琰曾道过的话——若不是看在魔殿接连损兵折将的份上孤现在就斩了你!   他彻底没了底气:“你到底想做什么,休想叫我再害应琉璃,我没那个胆子!”   丁妙余拂袖坐回凳上挑眉道:“不需要你害,只要让你安插在琉宫的那个棋子替我将她偷出来就是了,剩下的事我来做。奉虔将军要做的只是杀一个婢子,不难吧?”   奉虔无奈点了点头:“随你。可你记住一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主上唯一的骨血,上次的事我已经很对不起主上了,你不许伤害他的孩子!”   丁妙余回头从红羽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粉包:“将军将这个交给那个棋子,让她想法子给应琉璃喝下。”   奉虔望着桌上的粉包涌出一丝不安:“这是什么?□□?”   “不。”丁妙余摇头,“不过是催产的药,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便立刻动手,如此将军可放心了吧?”   奉虔将粉包攥在手里抿唇点了点头:“你要玩火我听你的便是,只一条,你后果自负!”   琉宫   我坐上秋千打发无聊光景,兰儿跑出来拦我怎么也不肯让我再坐。   “娘娘,您都快临盆了可得警醒些,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我仰头朝她吐舌:“放心吧摔不下来的,我坐的可稳当了。”   兰儿拖着我的胳膊怎么也不答应:“娘娘赶快起来吧,再不起来小主人可就要踢您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乖乖起身托着肚子往回走:“知道了知道了,你这样婆婆妈妈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兰儿耸肩无所谓:“我这般花容月貌当然不愁嫁了,若将来真是嫁不出去不还有娘娘么,娘娘定能给兰儿找个好婆家。”   “呸呸呸,你少贫嘴。”我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兰儿扶着我的肩一刻也不敢放松。   细微的动作总能体现一个人的心思,至少现在我对她彻底放心了。   我坐上锦榻仰头打了个呵欠,兰儿替我盖上被子极尽小心:“娘娘又犯困了吧?都说有孕的人极度嗜睡,我吩咐下面的人给您熬梅子汤去,您醒了再喝好不好?”   我点头便合眼休息了,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黑了。   兰儿守在床旁不曾离开过:“娘娘醒了?躺了这么久可下来走走?”   我点头由她搀着坐起身,穿好锦鞋便见一侍婢低头端着梅子汤走了进来:“娘娘,这是兰儿姐姐吩咐给您熬的梅子汤。”   “给我吧。”兰儿接过她手里的那碗汤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娘娘趁热喝吧,喝了咱们再上庭院走走去。”   “恩。”   她舀了一匙喂向我嘴边,这梅子汤闻着便觉得香甜,特别是那酸酸的味道还没吃下便险些忍不住流口水了。   我张嘴还未饮下却见那端汤进来的婢子神色有些紧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婢子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没有,只是蹲在火边守了太久怕过了味儿,可能眼睛有些泛酸。”   “累了就去休息吧。”我嘱咐她一声后张嘴饮下了勺中的梅子汤,一口下去味道当真不错,忍不住将这一碗都饮尽了。? ☆、危机四伏 ?  喝罢梅子汤后我以娟锦擦了擦嘴便要出去走走,起身才见端汤的侍婢还在。   “你不是乏了么,怎么还不去休息?”   侍婢眼眸带笑上前搀我的另一只手:“娘娘睡了一下午当多活动活动,奴婢和兰儿姐姐一块儿伺候您。”   我含笑抽回了手婉拒了她的请求:“不必了,兰儿一人应付的来。你回房吧。”   那侍婢笑容僵住却不好说什么,恭恭敬敬低头问安后就走了。兰儿好奇问我多个伺候的人不好吗,我只一笑却不答。产期越来越近,我不能尽信每一个人,这也是对我这一胎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保护。   庭外落了许多枯叶,我缓步踏在叶上踩出清脆的声响。   兰儿搀着我走了一会儿嘴便忍不住多话了:“娘娘,这儿四下无人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心里还记恨主上吗?”   我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透不出任何表情:“恨或不恨又怎么样呢,我有了孩子,难不成要孩子将来出世还日日看我们争吵不休吗?且他已守诺放走了雪灵童,我该谢他。”   兰儿听雪灵童三字便忍不住咬唇:“娘娘,其实主上很在乎娘娘的。”   我回眸看她:“在乎又如何,我已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朋友,这层芥蒂永远都抹灭不了。只是……他放过了雪灵童,我愿意永远将这层隔膜藏在心里。轻絮的死和他没关系那是旁人做的,云若、流光、殊彦和澄萸也都成了过去,我会努力不去想他们过好自己现在的生活。”   “娘娘,兰儿知道他们的死让娘娘心里很难受,可您的丈夫是主上,将来陪您度过一生的也是主上,有些事终究得让它过去的。兰儿觉得……娘娘您怎么了?”   她正说着我却忽而觉得腹痛难忍,兰儿见之色变连话都道不清了:“娘娘,您……您这是怎么了,别别别……别吓我啊娘娘!”   我扶着她的肩咬唇跌了下去:“疼,我的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生?”兰儿瞧我脸颊生汗更是害怕,“可是还没到产期啊,怎么会这么快就生呢?我去给您找大医!”   她说罢便扯着嗓子唤来了琉宫的其他奴才,跑在最前边儿的事方才端梅子汤的那个:“娘娘怎么了,怎么跌在地上了?”   我顾不得许多咬牙由汗津浸湿了脸:“快……快去叫人,我好像要生了……”   几个婢子左右托着我抬进了殿中,兰儿转头拿出令牌解除了鸿琰的结界急忙奔了出去。   我躺在榻上捂着肚子疼得快没了意识,其他的婢子拿热水拿剪刀都忙的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人跟着兰儿一块叫人去了,唯独拿梅子汤的婢子仍在床边寸步不离守着我。   虽说生产需得有人看着,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产期未至为何会突然如此,我的胎一向稳妥。且她杵在这眉目比方才更加闪烁,我忽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你出去,换个人进来。”   我撕扯着被子向她下令,那婢子仿若没听见一般动也不动。   我没了耐性向她怒喝:“我让你出去听不见吗,你给我出去!”   那侍婢瞧外头的人来来回回跑个不停故也不惧:“娘娘还是安心生产吧,生了孩子好上路!”   “上路?”我恍然大悟,“果然是那碗梅子汤,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就不怕鸿琰杀了你吗!”   侍婢取出袖间短刀架上我的颈:“想活命就闭嘴,否则我让你一尸两命!”   我感受到她手中的那抹寒光不敢再喊,正逢端水的婢子推门匆忙走了进来,她一时惊慌以极快的速度将刀子收了回去。   我将那端热水的侍婢当做救命稻草,她却放下东西转身又走了。   她匆忙上前打算关门,我趁这时机翻身滚下了床榻。   她不敢杀我,我笃定了她不敢杀我,否则怎会用药让我提前生产?   她抵上房门回头又亮出刀子:“你还不放老实些,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跌在地上已顾不得疼痛,再痛也不及腹中袭来的痛苦更甚。   我隐忍着望她一笑:“杀我?给你下令的主子应该提醒过你不许伤害我的孩子吧?否则我早就死了岂会让你等到现在?”   我抚着床沿起身颤颤巍巍向前走,若换平时我是没有力气再走的,可我还有孩子,我不能让我的青儿落在她的手里,绝不!   她怒目过来捂我的唇:“给我安分点,你想跑吗?琉宫外早布置了劫你的杀手,你跑不掉的!”   我对着她的掌侧一口咬了下去,害我的侍婢闷哼一声松手劈向我的颈部。   我往旁闪躲被她劈中了肩侧,受这一击重心不稳跌向着角拂下了正燃着火光的红烛。   她揪着我的发往床旁拖行,红烛跌至帘角下漫起了熊熊火光。她觉察身后的异动回头时却已吓得不轻,失神间松手抓起一床被褥去扑那越燃越旺的大火。   火势渐盛非她一人之力可阻,屋外的人嗅见了浓烟滚滚皆在拍打着房门,我趁势踩着小凳从一角落的窗沿翻出向外逃。外头有妖兵,出去就安全了。   “救命,救……救我……”   我扶着肚子没命地跑,琉宫外的妖兵已被杀尽,血流一地全无生机。   我突兀想起了那婢子讲过的话,她说琉宫外布置了劫我的杀手,我跑不掉,跑不掉……   鸿琰不在魔殿,这一定是奉虔和丁妙余早已计划好而蓄意为之!   我不敢再呼救,咬紧了胳膊一路忍痛乱跑。鸿琰不在,我该找谁,谁能救我?   “殊彦……”我不自主脱口道出了殊彦的名字,可他不在了,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他回不来了……   “娘娘!”我的胳膊被人握住,回头看是兰儿气喘吁吁拽紧了我的手,“娘娘快走,后面有杀手!”   兰儿扶着我绕着小径逃,她说她去请大医的路上遇上了潜伏的妖兵。与她同去的侍婢都死了,只剩她自己仗着一身修为才有机会调转方向追了回来。   “兰儿,我们该去哪儿?”我跑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力气了,眼泪不争气混着汗渍一起落下,我的青儿不能死,我不能让他们伤害我的孩子。   兰儿想起雪灵童身死那日忙开口道:“眼下东南西北四门一定都设了埋伏,我记得有一条小径可以出去,那条小径没有多少人知道!”   我不敢耽搁遂勉强支撑着往她所道的小路逃去,身后追兵若隐若现却未觉察我们的踪迹。   我们都不敢出声,我隐忍着痛处几乎咬断了自己的胳膊。   追兵找了一会儿便往另一处方向去了,兰儿松了口气领着我向那小径一路逃。   “她们在那儿,快追!”   没走两步却还是被追兵听见了动静,兰儿领着我跑的更快了些。靠近那小径时追兵亦也逐渐拉近了距离。   兰儿攥紧我的手心脸色惨白:“娘娘,往那儿走有一条无人看守的小路,雪灵童离开的时候便是走的这条小路,您自己去吧,我去把追兵引开!”   “你……你自己呢?”我鼻梁泛酸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我一直以为真心待我的侍婢只有澄萸,眼下好不容易信了一个,她却又要为我以命相搏,我不想再有人为我死了。   兰儿拍了拍我的肩嘴角勾起一笑:“兰儿向娘娘保证一定活着。快走!”   她为我施了隐身术法便独自回去化出法器与追兵交战,我隐在夜色中咬牙往外逃。   我不知她的隐身术法能维持多久,如今只能咬牙尽力多走一步。越是远离魔殿越能保住青儿的性命。   多亏此是下坡路,我一路扶着沿途的树木越走越快。夜色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失了衡,整个人没站稳便沿着小路径直滚了下去。   落叶与尘土沾满了颊,我是撞上一棵小树停下的。   此刻身子酸痛再也不能动弹,她的隐身术已失效了。我咬牙撑着去抚小腹却摸了一手的腥红,流血了,又流血了!   “救命,救命啊!”   我不知这里是不是东南山下,只知方才滚了很长一段距离。我得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   “嘘,声音小点别喊!”黑夜中响起了一声好听的女儿银铃,她扶着我靠上自己的肩,“我找了你好久,安静点别引来追兵。”   “你……你认识我?”这声音极其陌生,我根本不记得在何处听过。   她搀着我走向了一处月光直耀的地方:“我叫红绫,是红羽的妹妹。”   她如此说时我忍不住一惊,许是见我紧张忙为我抚背顺气:“你别着急,我跟你讲实话吧,红绫早死了,我是沅歌!”   “沅歌?”我诧异,她施法变了个软枕垫在我的颈下,又变了热水、剪刀和蜡烛。   “段大人奉天帝之命在魔殿当细作,我是帮他传递消息的。红绫身子孱弱根本活不了多久,我顶替她的身份待在东南山下许多年了。今天听见白姻和两个女人的谈话便知你有危险,可我进不去魔殿,沿着殿外等了你好久,好在你出来了。”? ☆、扶青降世 ?  我心中涌上一丝委屈牵住她的手:“大飞鸽,你要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孩子。”   沅歌倦袖为我拭汗:“别紧张,深呼吸,深呼吸知道吗?”   她说着拿出一颗丹药喂进我的嘴里:“这是上次那两个魔殿的丫头拿来的丹药,说是浸了万年妖血。我是仙吃不得这个,你沾染了鸿琰的妖气应该能吃,吃下这个精神会好些。”   我含住丹药尽全力吞了下去,这丹药浸了殊彦的万年妖血,这是他曾经给我救红绫的丹药……   越聚越多的泪再一次迷了我的眼,殊彦,是你救了我和孩子,谢谢你。   “用力,深呼吸啊!”   沅歌抬高我的膝不停地唤,我咽下丹药力气恢复了不少,咬紧牙关按她说的用力,深呼吸,我要深呼吸……   “快,快加油,孩子快出来了!”   “琉璃,呼气,吸气,你吃了丹药是有力气的,为了孩子,努力啊!”   “我加油,加……啊!”   过许久,我的嘶喊伴着一声婴孩啼哭响彻山林,沅歌用烫红的剪子剪去脐带后施术为我止血:“琉璃你真棒,你生了一个男孩!”   我浑身湿透再没了说话的力气,当初月娘生女之时费了一整天的时日,难产是一层缘由,凡人之躯也是一层缘由。   沅歌褪下自己的外袍抱住了孩子,怀中小儿仍在啼哭不止,一声声嘶鸣在这寂静的林中格外突兀。   “沅歌……”我意识不清坚持着向她道,“方才……方才动静太大了,追兵一定会赶来的。你将孩子送去十里之外鸿琰所在的地方,快走……”   “那你呢,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沅歌为我整齐穿戴后担忧不止。   我无力一笑:“我现在走不动了,你能同时带走我们两个吗?”   她抱着孩子沉下了头,她做不到,她没有能力顶住追兵同时救下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孩子叫扶青,这是他给孩子取的名字。若鸿琰向你问及我的境况你便说……便说我死了吧。”   我望着她怀中幼子眸中透着满满的不舍,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我怎么舍得离开?   远处传来追赶的动静,且越来越近。   “他们来了,你快走,快走啊!”我催促着她快些走,沅歌没了法子只能转身驾云离开。   月色朦胧掩着她远去的身影,我松了口气,孩子安全了……   地面传来刀锋划过地面的声响,我吃力站起身一步步往相反处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只要能不让他们察觉沅歌离去的方向便好。青儿,这是娘最后一次护你了,我的青儿……   “她在那,追!”   我颤颤巍巍行至一处断壁前,下面伴着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这便是鸿琰提过的旭阳峰了吧?   追兵将我围在崖边便不再动了,红羽搀着化作绿芙模样的丁妙余从他们身后缓缓踏了出来:“姐姐真是好性情,为了逃出魔殿竟然将琉宫给烧了。”   “丁妙余?”我冷眸笑,“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不怕鸿琰杀了你吗?还有白姻,她要用我去跟仙尊做交易,你敢杀我?”   “不不不……”丁妙余摆动食指眼中透着不屑,“其实真相是姐姐失足跌倒动了胎气才至产期提前,却不想侍婢匆忙不慎打翻了红烛将琉宫给烧了。姐姐急着在大火中诞下麟儿难产而死,孩子得救自己却葬在火海中了。对了,孩子呢?”   丁妙余看我腹部圆滚不再霎时变了颜色:“孩子呢,孩子去哪儿了!”   我嘴唇惨白扬起一抹笑:“孩子被人救走了他在很安全的地方。丁妙余,你编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可我的证人知道你们要害我,她带着孩子走了!”   “没关系……”丁妙余上前笑了笑,“还有白姻做替罪羊呢,反正她害过你第一个孩子,我会让夫君杀了白姻替姐姐报仇的。”   她由红羽搀着步步往前我却退无可退:“你这个蛇蝎女人,我几次三番救你你却这样对我!”   丁妙余听到此便忍不住蹙眉:“应琉璃我也不想这么对你,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为什么不肯离开魔殿,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不放!我只是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爱我呵护我的相公,你一早离开不就好了!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度过的吗?夫君再不来玉镂殿一步,他口口声声说我可安心做自己的侧妃他却再也不肯主动看我一眼!姐姐还不知夫君曾经对妙余的许诺吧?我们相识在先,他曾对我许过一世芳华的承诺!”  一世芳华?   我闭眼吸了一口气,原来这话他不止对我一人说过。   “不过……”丁妙余说着忽而又笑,“姐姐不知道吧,妹妹也是听别人讲的,姐姐不知道也不奇怪。听说夫君最初接近姐姐是为了利用姐姐报复曲寒,后来将姐姐误认为是自己要找的人故而对你百般照顾。你当真以为是凭着自己受他宠爱的?你错了,一开始你的资本是曲寒,后来是我,是我!”   “你……你说什么?他将我……当成了你”   “是啊,他曾以为你才是他负过的那个女人,直到你们大婚前才找到了我。可惜的是段千绝不在没人作证,否则他一定会告诉你,夫君一度将你错认成我,你不止做了他复仇的工具,你还做了替身!他现在爱你又如何,最初的最初他接近你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你!”   我哽咽几许却不在意:“你若是只想跟我说这些还是住口吧,我没兴趣听。”   她挑眉又道:“那下面的事姐姐一定很有兴趣,姐姐不想知道雪灵童如今过的如何吗?”   我不然:“他在雪山还能过的如何,雪女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雪山?哈哈哈哈哈……”丁妙余仰头笑了一会儿去推红羽的胳膊,“你告诉她雪灵童怎么了,让她听听清楚。”   “是。”红羽低头听命后才向我道,“雪灵童死了,在主上告诉你他放走雪灵童的那日便死了,你听到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谎言罢了!”   我别过头勾起冷笑:“你们说什么我便信什么?荒唐!”   “姐姐别不信啊,你若真的不信那就听她讲吧。”丁妙余响指一打叫人拖出了被五花大绑的兰儿,“你说,雪灵童是死是活,死了多久了!”   兰儿咬唇含泪:“雪灵童……雪灵童在被人接走的那日就死了,是雪女亲自将尸首带回去的。”   “死了?”我心一颤犹如山石碎裂般崩塌殆尽,他分明将雪灵童放走了,雪灵童怎么会死呢?   “你们骗人,雪灵童活的好好的他在雪山活的好好的!”我哭红了眼向他们嘶吼,雪灵童绝不会死,鸿琰答应过我会放他离开的,他答应过我的!   “兰儿都亲口说了姐姐还不信吗?要我说他死了就是活该,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夫君的亲骨肉,夫君怎么会不恨呢?他害我没了孩子他就该死,夫君不过是为我出气罢了,姐姐也不必恼,毕竟他也不冤枉不是?”   丁妙余含笑一口一口讲,我跌在崖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小东西死了?他从前还蹦蹦跳跳的开心的不得了,竟然死了?   “神仙的事情关我们雪山什么事,我谁都不认得,便是九重天帝来了也是一样。”   “雪山下的人讲话都咬文嚼字听也听不懂,我都站了好久你们也不说换个姿势。”   “我心里苦啊,见不着雪女我难受,你扮一次雪女给我抱抱成么?”   “我骗你的哈哈,应琉璃是傻瓜这就上当了,蠢货蠢货!”   我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闭上眸子似又听见他在我身旁闹腾,他腆着脸冲我挤眉弄眼还在笑,他分明好好的!   “姐姐都要走了我当送个临别礼才是”   丁妙余回眸向红羽使了个神色,红羽懂她的意思缓步上前:“娘娘可对不住了为了防止您的尸身被人认出模样,我们得叫别人看不出你的脸蛋才是。”   她语毕便掌中施法扔下一团火焰拂向了我的脸,浓烈而来的灼烧之感痛得我生不如死,   我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叫喊,听到的却全是讥讽嬉笑之声。   “我是脸,我的脸……你们不得好死!”   火焰弥漫了我的整张脸,我覆了许多湿土才彻底灭了这团火,颊上的疼痛却未因此而减去半分。   我指尖发颤抚上一侧的颊,凹凸不平的伤痕伴着血渍仍有余温,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有多丑陋。   我的脸,他们毁了我的脸……   丁妙余踏着婀娜之姿抚上我的肩:“永别了,姐姐!”   我被她一推整个人往后跌了去,下面是呼啸不止的山风云雾,兰儿哭喊着唤我却被人束缚动弹不得。   我仰头顺着云层落下已然心如枯骨,所有人都死了,我在乎的人全部都死了。我还剩下什么?应琉璃,今日你也该死了吧?   高耸入云的旭阳峰今日成了我的葬神冢,我的耳畔依稀还记得鸿琰曾开玩笑向我道过的话,他说要将我从旭阳峰上丢下去。   如今,他亲自纳的美妾将他的玩笑实现了……   我死死盯着崖边探头观望的脸,那一张张喜笑颜开的模样叫我忍不住攥拳扬起一抹凄苦的笑,鸿琰,奉虔,白姻,丁妙余,红羽,绿芙……   我闭上眸子不再看,任由狂风刮过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报仇,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理由。   ? ☆、谎话连篇 ?  云上,沅歌怀抱的婴孩哭地撕心裂肺。   她不安回头望:“琉璃,你可不能有事,你不能让你的孩子没有母亲!”   扶青被沅歌施了凝神之法保持温暖,她到时云家人正与鸿琰对峙。   “不要打了,你们别打了!”沅歌高声唤着劝和休战,可她此刻仍是红绫的模样,没人认得她。   “魔头未除又来个小妖女,今日我便将你们一并歼了给我女儿报仇!”讲话的是云若的生父云际,也是天帝亲令的先锋。   “云大人我是沅歌,我有话要与鸿琰讲,求大人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沅歌化作原来的模样言辞恳求,正说话间怀中遗子啼哭又起,所有人都怔了,包括前一刻仍旧不可一世的魔君鸿琰。   鸿琰看她怀中小儿污血未去心不由得揪紧:“这是谁的孩子?”   沅歌红着眼眶到他跟前:“琉璃,琉璃出事了!”   鸿琰锢紧她的双肩眸光阴沉叫诸人无不胆寒:“她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沅歌低头望着怀中大哭不止的婴孩:“这是你的孩子扶青,是她在旭阳峰上为你生下的孩子。琉璃生产过后被人追杀我没办法同时救两个人,她让我带着孩子来找你,她让我跟你说……若你问及的话便说她死了!”   “这……这是青儿?”鸿琰眼眶通红抚上他的小脑袋,“阿璃现在在哪里?”   沅歌哽咽着答他的话:“我走的时候她还在旭阳峰的高崖上,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鸿琰来不及思考掉头即刻驾云赶往旭阳峰,沅歌本打算跟着,才转身的空档却被云际唤住:“你去哪儿?”   沅歌急不可耐:“琉璃是风华宫的人,我得替曲寒上仙瞧瞧她是死是活!”   云际冷笑:“风华宫的人却给魔君生子,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把孩子给我!”   沅歌抱着扶青后退两步:“稚子无辜,云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无辜?”云际瞧见扶青啼哭的模样便忍不下心头的怒,“这是将来的小魔君,你跟我说他无辜?且鸿琰害死我的女儿,我要杀了这小东西给我的云若陪葬!”   沅歌抱紧扶青弯膝向他跪:“云大人三思啊,云若圣母已死纵然心伤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眼下四大凶器全在魔殿,现在的鸿琰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若再伤了他的孩子只怕会酿成三界不可挽回的灾祸!”   云际思索也觉得她此话有理:“那你把孩子给我,我带回去交由天帝处置。”   沅歌大惊:“云大人想用他当人质?”   云际抚着颌下的白须扬眉笑:“得了四大凶器又何妨,我倒要看看他鸿琰是要凶器还是要儿子!”   鸿琰到旭阳峰崖边时早已人去楼空,仅风中弥漫的一丝丝血腥气如欲断的弓弦绷紧他的神经。   他嗓音嘶哑一边哭一边唤:“阿璃?阿璃我来了,出来吧阿璃……”   回应他的只有崖边的山风和不时落下的凋零花叶,鸿琰抬手拭去眼泪对着草丛木林小声呼喊:“阿璃我知道你藏在里面,我是鸿琰,我回来了阿璃。你出来,快出来啊……”   月色被乌云遮挡加深了夜空的晦暗,鸿琰带着哭腔摸索终是寻到血腥气的源头,草地上渗了一地的污血还有沅歌用过的剪刀蜡烛。   污血前留下许多凌乱的足印,痕迹直延伸到了悬崖的尽头处。   “阿璃……”鸿琰步履蹒跚走到了崖边低头望着下面的万丈空旷,他额上的火符印记似血般殷虹,指尖抓进土里仰头唤出撕心裂肺的高喊,“阿璃!你留下青儿上哪儿去了,你给我回来,我命令你回来!”   “主上!”负伤的妖兵列队赶上他的步伐,“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抢走了小主人,我们该怎么办?”   “青儿……”鸿琰抹去泪痕才想起被他遗忘在沅歌怀中的小扶青,“云际你敢动孤的孩子,孤要你的命!”   鸿琰如发疯的狮子仰头化作一团浓烈青火消失在旭阳峰上,夜空死寂留下他一路经过的浓烟残痕,这抹残痕如一条曲折的线直向上空九重天的方向而去。   云际抱着扶青正往天宫行,忽而被身后一随从推了推肩膀言语透着不安:“云大人,鸿琰过来了。”   云际裹紧了扶青的襁褓只是一笑:“过来又如何,除非他不想要这小孽障的命了。”   鸿琰眼透腥红正听见了他所道之话,掌心凝出青火炎炎杀光了所有作势抵挡的天兵:“云际,把青儿还来!”   云际闻声却是不由得颤栗,这声音不像是他平日的声音,声嘶粗狂宛如另一个疯狂百倍不止的魔鬼。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掐死这个小孽障!”   云际说话间作势将手靠近他的颌下,鸿琰停下动作任由呼啸的逆风吹乱自己的发:“只要云大人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你可以试试。”   云际莫名觉得发怵,鸿琰今日这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沅歌咬唇跪在他身前:“云大人丧女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眼下鸿琰的心思定也是一样的。且如今时机未到激怒他对我们并没有好处,请云大人三思!”   云际攥拳犹豫不决,鸿琰踏着积云一步步向前眸色中透着十足的杀意:“你若敢伤青儿半分,孤誓叫你云家断尽香火永世不得超生!”   沅歌趁势从他怀里抱过扶青往鸿琰处去:“这是你和琉璃的孩子,还给你。”   扶青本是啼哭不止,此刻靠近鸿琰却却忽而咧嘴发笑,小手扑腾触上他的玄袍好不自在。   鸿琰眸中的腥红褪去,双手接过扶青止不住地颤:“青儿,我的青儿……”   扶青出生不久又是早产儿,这时手脚并用在他怀中闹腾却比足月儿还要康健。   沅歌忍不住含笑:“他才出生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这般动弹,将来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只可惜……”   余下的话她没讲,只可惜,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鸿琰仰眸质问:“你刚才说,有人杀她?”   “有很多追兵要她的命,我只知此事应该与白姻有关系。”沅歌当着云际的面不敢与他多话,只皱眉答一句后便转身化作仙鹤飞走了。   云际脸色不好却也收兵离去,鸿琰抱着孩子双眸呆滞回到魔殿,如个神志不清的活死人般一步步走向琉宫前。   火势已被扑灭,琉宫大体都是无恙的,只内寝主殿已被烧的不成样子。   妆台前放着被烧得发黑的拨浪鼓,鸿琰对扶青摇起鼓声阵阵渐渐哭出了声:“青儿,对不起,父王没能保护好你娘,你将来会怪我吧?”   扶青戳着他的玄袍眉眼带笑,鸿琰低头闭眼吻上他的颊,这是他朝思暮想等了九个月的小人儿,至如今,他只剩下这个小人儿了。   鸿琰抱着扶青归来时奉虔便守在琉宫外领罪,他说自己辜负了主上的信任没能顾好魔殿周全。   与他一同请罪的还有兰儿,二人并列跪在琉宫庭外向屋内彷徨无措的玄影道出丁妙余编纂好的那般说辞。   兰儿哭红了眼睛只想道出心里的话,可鸿琰在旭阳峰崖边丁妙余对她的警告尤闻在耳,丁妙余说,你家人的性命全在你这张嘴上。话说对了皆大欢喜,话说错了下一个家破人亡的便是你!   她拭去泪痕不得不向漆黑的大殿叩下一记恕罪的大礼才敢开口:“娘娘今儿个睡了一下午,入夜时起来喝了一碗梅子汤。奴婢搀她去庭中散步,谁知……谁知娘娘脚下打滑不慎从石阶上摔了下去提前了产期。奴婢撤开结界出去传大医,可能是不知哪个侍婢手忙脚乱打翻红烛引发了琉宫大火,奴婢闻讯后便支使同行的侍婢去寻大医,自己只身折返正撞见从大火中逃出的妖后娘娘。魔殿混入了白姻派遣的杀手追杀,奴婢引开杀手让娘娘去找奉虔将军求助,许是娘娘与将军生有隔阂,也或许是中途遭到杀手截杀,奴婢击退了一波杀手时才知娘娘已不在魔殿了。奴婢没能护好娘娘,奴婢有罪请主上责罚!”   鸿琰将自己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殿中一言不发,过良久才沉声而道:“白姻的事你们最好给孤讲清楚,否则孤要你们陪葬。”   他这番话语沉寂毫无怒色,可偏偏就是这般不温不火的语气反叫奉虔胆与兰儿颤。   奉虔接过兰儿的话为鸿琰解惑:“白姻就是执仙箫的那个女人,她曾与曲灵一样恋慕储玥,许是嫉妒爱而不得便杀了曲灵夺其仙箫,并以曲灵的身份冒名了一百多年。那潜入魔殿的杀手口口声声说奉白姻之令要夺妖后和小主人的命,虽不知他们是怎么潜入结界的,可定是通过仙箫音律使了什么手段。亦或是寻了段千绝暗中相助,与云家人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无可能。”   鸿琰靠上琉宫墙角缓缓滑坐下去,扶青此刻在他怀中乖的不得了。他不想再听旁人多言,只冷冷道了出去二字便再无话。   “青儿乖,青儿睡觉觉。父王陪着你,父王……”鸿琰鼻梁酸楚忍不住又落了泪,“父王在母后的寝宫里陪着你。”   偌大的琉宫静得可怕,他褪下玄袍将扶青裹厚了些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滋味,这滋味太苦,太苦了……? ☆、不配做草 ?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眠,奉虔警告了兰儿后便往自己的住处方向走了。   丁妙余懒散倚在玉镂殿的软榻上用小刀插了一片果子放入口中:“琉宫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绿芙扬笑蹲在榻边为她捶腿:“侧妃娘娘放心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奉虔将军最清楚了,只是那个兰儿留着总是祸患,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红羽端着果盘摇头插嘴:“侧妃还是不要杀她的好,眼下正是主上多疑的时候,兰儿若是在这节骨眼死了反叫人横加猜测。她家人的性命还捏在侧妃您的手里,红羽相信兰儿不敢造次的。红羽眼下忧心的是白姻,若是她知道侧妃违抗她的意思杀了应琉璃还栽赃到她的身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她将事情都告诉主上那该怎么办?”   丁妙余食指抹下唇畔果屑并无顾虑:“白姻要多嘴也好要恼羞成怒也无妨,那也得她能活着见到夫君才是。”   绿芙捶腿的手停了停:“侧妃娘娘有法子叫她开不了口?”   丁妙余扬袖抚着衣上的精致花案:“玉镂殿跟奉虔现在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敢不帮我解决吗?”   “可……可是侧妃您不是说奉虔将军只答应您指使他的细作投药吗?”   丁妙余仰眸望着自己的玉指纤纤全然不理会她的问话,红羽眸中也是泛起一丝笑。绿芙从头至尾留在玉镂殿自是什么都不知道,旭阳峰旁丁妙余眉目自得向姗姗来迟的奉虔道了一句话——白姻执仙箫在手不难查出今夜的全盘真相,事已至此将军是脱不开干系了,若白姻不死,死的便是你我。   奉虔往回走一路思量着丁妙余向他所道的话,白姻执箫能探出一切,她能探出一切。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他幻做妖兵模样自小门走以夜色做掩离开了魔殿。今夜的动静太大白姻早已察觉,她才奏箫探知一切便见扮做妖兵模样的奉虔自暗处走来。   白姻握箫恼怒:“都说了不许伤害应琉璃,丁妙余竟敢违抗于我!”   奉虔无奈一笑:“你找谁做棋子不好偏偏找个蛇蝎女,她现在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你的身上,主上不会放过你的。”   白姻扬箫警惕一笑:“怎么,你想杀我灭口?”   奉虔悄无声气从土中化出藤蔓绑住她的手脚:“你知道的太多了,留你在这个世界上太危险,我不能冒险。不过你放心,丁妙余那个贱丫头敢威胁我,等此事了解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想法子替你报仇的!”   白姻警惕奉虔却未料到暗处袭来的藤蔓,挣扎几许却被缠的更紧:“奉虔你敢杀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奉虔从身后拔出刀刃一步步靠近她身旁:“不是我要杀你,是丁妙余留你不得。”   刀刃借着月色泛起幽幽寒光,手起刀落的一瞬奉虔却霎时变色,藤蔓俱断如一摊软泥落在他脚下,方才还被死死绑住的人眼下却不见了。   天边划过一缕似仙似魔的浅光,光晕深处传来一好听的男音:“人我带走了,奉虔将军好自珍重。”   “好熟悉的声音,难道……”奉虔渐渐消失的光束心里不由得一颤:“难道是他?”   白姻被那忽如其来的光束带到了一处安全稳妥的地方,她揉了揉酸痛的臂膀暗骂丁妙余忘恩负义,再仰头时脸色却变了变:“是你?你还活着?”   那人背身并未回头:“我当然活着,我不活着今日救你的难道是鬼吗?”   白姻嗓音沙哑起身浅浅唤了一声:“谢……谢谢兄长。”   被她唤做兄长的人微微侧过脸颊并未动容:“不用叫我兄长,反正我也没把你当妹妹。现在把仙箫留下你就可以走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什么?”白姻得知他打仙箫的主意便忍不住咬唇,“仙箫……仙箫不能给你!”   “是吗?”那人冷眸笑了笑,“我记得这箫也不是你的东西吧?白姻,就凭你的这点本事也想得昆仑剪?传出去会害我连带着被人笑话的。”   白姻凝眸良久未动,那人似乎没了耐烦心:“我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你,箫和命,你自己选!”   白姻闭眸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妥协,蹲下身后将仙箫缓缓置于地上:“现在我能走了吗?”   他扬手摊开一面玲珑折扇闭眼拂了拂:“不走还等着我请你喝茶叙旧吗?对了,去走一趟佛戾山吧,今夜东南山的热闹光景也该让曲寒知道才是。”   白姻不再多话转身离开了,微微拂过的山风扬起他的一缕青丝,玲珑扇面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耀眼。   翌日   入春的溪水也透着冰凉,我浸在水边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再睁眼时对上的已是一片艳阳。   旭阳峰高耸入云,我知是有人救了我。昨夜下坠之时身下忽而多了一朵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积云,许是上苍知道我命不该绝,故而顺手救下了我一条命也未可知。   脸上再度传来灼烧之痛,我低头正对上溪水倒影中的那副丑陋模样,这……这是我?   这儿不是东南山的范围,我不知昨夜的积云将我送到了何处,只随手扯下袖间的一块素锦挡住半张脸才敢起身凭着直觉走下去。   秋日的阳光不过是个摆设,沿途赶路虽未生汗体力却耗了不少。   耳边响起了车轱辘滚动的声响,一赶车的马夫驶过我身旁停住:“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支撑着身子舔了舔干燥的唇:“我……我迷路了,请问这是哪儿?”   马夫笑了笑似在嘲笑我的无知:“天子脚下姑娘都不知道?这儿是伏城。”   他答过我的话便驾车走了,我愣在原处满目晕眩,伏城,那云怎么将我带到了伏城?   越往前走便越是我熟悉的地方,那马夫果然没骗我,我在伏城,我到伏城了。   一路经过我最熟悉的那条河流,这条河边曾经驻了一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执伞而立。我想到此便忍不住望之攥拳,鸿琰你这个杀人凶手,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和丁妙余欠我的全数讨回来!   小腹仍旧隐隐作痛,昨夜强产定是伤了身子,我甚至不敢想若无沅歌我该怎么办。   想起沅歌便忍不住想起了青儿,他还那么小。   我咬唇拭了一把泪,正盘算着往哪儿走却撞上了身侧行过的地痞。   “谁啊没长眼睛……诶,是个姑娘?”   地痞领着一帮小弟似是占据一方的恶霸,路有行过的百姓瞧了瞧却无人敢管这闲事。   我不自觉后退几步,他们却摩拳擦掌步步紧逼:“姑娘怎么这般狼狈,跟哥哥讲哥哥帮你出气。”   我掩面想跑却被他们伸手拽下了脸色的素锦:“大哥,是个丑八怪!”   方才口出戏言的恶霸也是一愣,脸色铁青低头唾了一口止不住谩骂:“娘的,你个丑八怪敢撞我,给我打!”   我捂住脸颊泪又滑了出来,混乱中不知是谁一脚将我踹向路旁踩上我的后脊,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拳脚相向,我闭着眸子想动却无可奈何,衣上也不知留了多少鞋土印记。   “打,打狠些,让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尝尝厉害!”   地痞头子仍在叫嚣,我哭红了眼眶不禁想起了从前,我翻窗偷吃曲寒放在桌上的甜糕,我在他上早课的时候倒挂金钩逍遥自在,我跟轻絮鹤轩小打小闹却被紫堇揪着耳朵训话,我含笑由着曲寒未我插上新制的蝴蝶钗……   “仙尊……仙尊对不起。”   我嗓音沙哑呢喃不止,他们许是踢累了谩骂几句便扬长而去。我全身酸痛动弹不得,手不自觉摸索却触到了那冰凉的鱼骨镯,镯身伤痕累累全无光泽,粘好了又怎么样,碎掉的东西终究是碎了。   身后渐渐聚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就跟曾经丁妙余卖身葬父时围在身侧看热闹的人一样,指指点点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戏谑,同情,白眼,还有无尽的耻笑谩骂……   有人拿东西推搡我的肩:“叫花子快起来,这儿不许讨饭!”   是官差?   我捂着脸不敢回头,我太丑,丑到不能见人了。   “我让你起来听到没?要讨钱就滚那头的贫民窝去,信不信我抓你去蹲班房!”   官差止不住叫嚣,我以袖襟捂脸爬起身颤颤巍巍去他所指的地方。腹中传来的疼痛越发明显,我一路走一路晃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昨夜不曾用食只喝过一碗被下药的梅子汤,我现在又渴又饿,我……我走不动了。   我双脚瘫软无力跌了下去,周遭围观的百姓无不透出鄙夷的神色直嚷嚷着丑鬼,妖怪。   “让你走你没听到啊!”官兵怒声走上前却吓了一大跳,“你……你这疯婆子大白天跑出来吓唬谁呢,给我滚!”   滚?   我无力闭上眸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滚不动了。   阳光刺在我的脸色泛起一丝丝痛意,我本以为又会迎来一顿打,正无助时身子却被揽入一阵柔软的怀。   “人是我的,你想对她做什么?”   官差的声音霎时慌乱了许多:“小……小的不敢,小的不知她是国师府上的人。”   国师?   我努力睁开眸子瞧,眼前的男子厉目直视四周再次冷声道:“我府上的人容不得旁人指指点点,谁若是做好准备把命留在这儿,那倒是不介意由他继续议论下去!”   他的话极具威力,围观的人无人敢惹麻烦故都悻悻而去。男子抱着我踏入高挂玄铃的锦绣马车不露一丝感情:“叫什么名字?”   他着一袭墨色锦衣透着十足的贵气,头顶束以镂空银饰发冠于背后泻下青丝纤长。腰腹别了一块名贵的玲珑紫玉佩,玉佩上刻有精致的蟒纹图案。   若龙为王,则蟒为亲贵。我心底莫名有些怕,这个面色沉冷不凡的皇亲贵胄为什么要救我?   我抿唇沉声道:“小……小草。”   他动了动眉:“小草?”   我垂下头心虚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就只配当一根草吗?”   他盯我良久:“不,你现在的样子连做草都不配。”   “是吗?”我尴尬道,“既如此,国师为什么救我?”   他忽而凑近几分神色微漾:“因为本国师心情好,愿意捡一只阿猫阿狗带回去养着。你若是不愿,现在就可以下车。”   我缩在车角不敢动,过半晌只是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国师恩典。   我是一根草,不是应琉璃,更不是东南山的妖后。我有什么资本选择?? ☆、国师慕容 ?  马车停在了国师府邸,匾额上端端正正书写了慕容二字。   “主人,您可回来了……”迎他的人似有话讲,国师食指抵上唇瓣示意他安静。   他步下马车回头挑起车帘的一角:“你是自己下来还是需要找个人来抱你?”   “多谢国师美意,我能走。”我从破碎的袖角上又撕了一块素锦遮脸,确定别人瞧不见模样后才敢踏出车帘。   候他的人皆是一愣,为首的下人茫然询他:“主人,她是……”   “外头捡的。”国师这话道的淡然,语毕后回头瞄了我一眼,“你跟我进来。”   下腹仍有不适,我捂着肚子不敢停留紧随他的脚步走。国师走的很快,我一路咬唇追赶他的速度却仍是落下了不小的距离。   他走了一会儿驻足回头:“你还是需要找个人来抱吗?”   我抚着身侧的白玉栏杆躬着身子喘气:“我……我没力气了。”   他眸光下挑瞥见我裙上渐渐渗出的腥红,蹙眉顿了顿上前便将我揽入怀中。我怔住,他身后的侍从也怔住。   “我……我想我还可以走。”   他目色专注前方看也不看我:“你流血了,我可不想费力气带个死人回来。”   “卫忠。”   他唤,身后一路紧随的侍从低头应道:“主人有何吩咐?”   他想了想,道:“去准备一套干净衣裳,要男装。”   “是。”   卫忠得令后掉头便去,我瞧他远去的背影不免好奇:“是给我准备的吗?”   他终于低头看我,眉目凌厉叫人根本瞧不出他的心思:“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从今日起你只能穿男装。”   进了一间屋子,他举止轻柔将我放上了软榻,这一番动作与他的神色全然不搭,看着总叫人觉得别扭。   裙上的血蹭了些在他的袖上,我低头无措向他致歉:“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无妨,换一件就是了。”他只微微皱眉却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生气,“小草。”   我望着鱼骨镯心绪又回到了东南山之巅,他的不悦加重了一些:“小草!”   我回过神仰头惊吓:“是!”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国师眸光又复冷淡俯身抵上我的额,这般近亲的距离叫我忍不住想要后仰,可身后是床榻软枕,我退无可退。   我没法子想要侧头躲避却被他锢住了下颌:“我不管你的真名是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只叫你一声,你若迟疑了是要受罚的,懂么?”   我点头:“小草知道了。”   他似是满意我的回答,重新站直后背过身道:“我只给你三日的时间,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个康健痊愈的小草。国师府邸不养闲人!”   我答了一声是,他从袖间取出一小红瓶放在床头小凳上:“每日早晚各一粒,吃了它对你没坏处。”   “谢谢你……”他说罢要走,我在身后道了一声谢,话说一半便又咬唇了。我不知该怎么叫他,叫主人是我不愿的,可又不知除了主人这两个字还应该叫什么,故而一阵无话后又补了一句,“谢谢你,国师大人。”   他回眸:“叫我慕容就可以了。”   卫忠取来干净衣裳步入房中,身后还领了一个约年过五旬的老婆子:“主人,衣裳我带来了,这是国师府上伺候的最好的婆子,一定能照顾好这位姑娘尽快康复。”   他点头应了应便走了,卫忠转身紧随而去。   老婆子到床前瞧了一眼后便出门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姑娘这身子看着若非小产便是刚刚生过孩子吧,快把主人给的药吃了,血止住才是最要紧的。”   我听话咽下小红瓶中的一颗药,老婆子说她姓李,让我唤她李婆子。我屈居人下不得不做到礼数周全,尽管她只是一个下人,我仍坚持唤她李婆婆。   李婆婆说我的身子不宜沐浴便打了热水为我擦身,洗去血渍尘土后换上卫忠拿来的男装才算勉强精神了些。   我靠在榻上忍不住好奇心问她:“李婆婆,那个人……他的身份很高贵吗?”   李婆婆瞧了瞧外头无人才答我的话:“他是蜀国国师,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王后娘娘见了也礼让三分呢。”   我又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婆婆向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我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只知他的姓却不知道名字,他叫什么?”   李婆婆听后脸色煞白示意我小声些:“姑奶奶可不能问这个,主人的名讳岂是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可随意唤的?”   我压低了嗓门止不住心里的好奇:“婆婆说小声些就是了,这儿又没旁人不是吗?”   她没法子指了指一旁的书册:“咯,那个就是他的名。”   书?   我试探性开口:“慕容书?”   她忙捂住我的唇回头张望惊吓不止:“你怎么念出来了,被听见是要杀头的!”   我连连点头她才肯松手,只不过好奇问问竟也这样神神叨叨的,鸿琰的名我都唤过了还有谁的名是不能唤的?   不过想归想,在人家的地盘还是老实些好。他让我唤他慕容,我只管着叫好这两个字就是了。   这三日李婆婆都做了极其营养的饭菜,慕容再未露面,倒是卫忠来过一次。他带来了一面为我挡脸的面具,说是奉了慕容的命令让我戴的。   这面具不似殊彦那般只遮一半,而是从额上到下颌全挡了个结实,露出的仅剩眸和双唇。我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现在的这张脸是我一生都拂不去的烙痕,每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刺骨的痛。   慕容书给的药扣足了三日的分量,三日期满我的身子果然好了很多,第四日晨鸡晓时都已能跑了。   李婆婆给我梳了一个简单的男儿髻,他今日换上一身紫色天未大亮就到了。李婆婆恭敬上前向他行礼,他却皱了皱眉又叫我瞧见了那张冰脸:“谁让你戴镯子的?”   我低头瞧着满是裂痕的鱼骨镯心里又是一悸:“这镯子我摘不下来。”   他细瞧了镯子一眼便没再说什么,回头踏出房外开始发号施令:“跟我出来!”   李婆婆端了早饭我一口未动,眼下也不敢违逆他的话,遂只能苦着脸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路走。   好在也没走多久,他领我进了一间房。房中挂了一副身着明黄龙袍的老人画像,还架了一盆火。   “把那画像拿下来。”他道。   我上前小心翼翼摘下他要的东西递了过去,从头至尾皆是小心呵护只怕弄脏了他的画。   慕容书瞧了瞧画中人问我:“你可知画的是谁?”   我摇头不明:“他着龙袍,应是个国君吧?”   慕容书点头指了指前方的火盆:“把画丢下去。”   “啊?”我诧异,“你是国师,如此是为大不敬吧?”   他侧眸渐渐失去了耐心:“这儿是国师府邸,在这我最大。我现在让你丢下去。”   反正四下无人,他让我丢我丢就是了。   我抛下画卷眼睁睁看着画中人被火光吞没,他又问我:“你可知这是哪朝的国君?”   我不思索便道:“你敢让我烧了它,应是前朝的吧?总归不是蜀国的。”   他扬唇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应是算笑吧。若这不起眼的动作可视为笑意的话,便是我见他扬起的第一缕笑。   “他是蜀国先王,齐墨。”   “齐……”我捂唇怔住,“你敢让我烧蜀国国君的画像?”   他将瞳孔对准我的眸:“你觉得他不该烧吗?”   我底气蔫了下去:“他……他是蜀国君啊。”   慕容书面露寒光望着盆中扬起的飞灰:“烧的就是这个蜀国君,小草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你是我慕容书的人,我让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作为代价,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应允吗?”   任何愿望?   我苦笑:“我要报仇,你能帮我吗?”   他指尖敲了敲我的面具贴至耳畔道:“能。”   我第一次在他身前眸色泛了冷:“可我要杀的人非比寻常,你做不到的。”   慕容书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好看的玲珑折骨扇,扇骨尾部所悬的几颗别致铜铃随他的动作奏出声响:“若我能做到呢?”   我顿了顿:“若你能帮我报仇,我愿献出自己的一切。”   他拂扇悠闲:“包括灵魂?”   我仰头不解:“你要我的灵魂?”   慕容书收起折扇摇头道:“不是我要,是你变强的代价需要用到你的灵魂。成大事者用大斧,灵魂与恶魔缔结契约,只有将灵魂献给恶魔,你才能足够强大。”   我闭眸吸了一口气:“只要你能帮我,我愿意这么做。”   “很好!”他以扇骨拍了拍掌心,“那从现在开始,你的灵魂就是我的。我帮你报仇,你做到我要你做的一切。”   “你的?”我失声笑了笑,“为什么是你的?”   他以折扇挑我下颌冷声回答:“因为我就是帮你的恶魔,我能让你变的更强。跟我做交易,你足够划算。”   我别开折扇毫无惧意直视他的眸:“我要杀的是妖魔之主,是魔界君王。你能帮我做到吗?”   他蹙眉:“不要让我反复重诉一样的话,我能!”   ? ☆、复仇初炼 ?  白姻失了仙箫也无暇再以假面示人了,索性摇身化作自己本来的模样。曲寒的所在她是知道的,到清雅小筑时紫槿正执梳为他束发,青丝散下人看着也憔悴了许多。   紫槿瞧她来时蹙眉提防:“你是谁!”   白姻不答她的话只静静望着越渐乏力的曲寒:“答应你的我没做到,她出事了。”   曲寒木讷回头静静望她几许:“白姻?怎么是你?”   “白姻?”紫槿反问,她并不认得这个唤名白姻的女人,甚至从未见过。   白姻摊开两手空空向他直言:“我知道有很多事一时间你会接受不了,我一直想要风华藏在你重明幻境中的昆仑剪,眼下算是无望了。既无望了便不怕告诉你,曲灵早就死了,你之前看到的曲灵是我,是我白姻。”      “曲灵?白姻?”曲寒苦笑往前扼上她的喉,“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仙尊……”紫槿握住他的腕不由得焦虑,“仙尊你不能听她的,千万冷静啊!”   白姻呛咳了一声缓缓道:“应琉璃死了,她被丁妙余推下了旭阳峰。”   紫槿捂唇不敢信:“你说什么?琉璃死了?!”   曲寒松手仰头笑了许久,越笑眼眶便越是泛红:“丁妙余?丁妙余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做?曲灵,你变成白姻骗我吧?小璃她活的好好的!”   白姻攥拳咬牙切齿:“我骗你做什么,你以为是我自己想来跟你说这些的吗?是他让我来的,他没死他还活着!”   曲寒跌在紫槿怀里已道不出话,紫槿仰头疑虑:“你说谁没死?”   白姻掉头往清雅小筑门外的方向走了去,一边走一边道:“我那同母异父的哥哥,浮川谷谷主慕容书。”   “小璃没死,她没死!她现在一定很痛苦,我要去找她。”   曲寒说着便要起身走,紫槿抱住他的身子怎么也不肯松:“仙尊,白姻说他已经死了!”   “没有!”曲寒回眸向她怒喝,“她的脸一定毁了,我在往生河下见过她,她被鸿琰害得面目全非,她没死!”   紫槿神色煞白重复他的话:“你说什么?往……往生河?”   曲寒闭眸跌在她的怀中像个孩子般嚎啕不已,心中所想所念满是往生河下曾经驻足唤他仙尊的那张伤痕累累的模样……   伏城,国师慕容府邸   慕容书一早乘御辇入朝直到晌午才归,卫忠一如既往看准时辰守在府外候他归来。他回来时李婆婆已做好饭菜上桌,我端好碗筷还未夹一口却被人冷不丁抽走了手里的木筷。   我欲发作却适时忍住了,因为在这个地方只有他才会这么做。且看李婆婆毕恭毕敬侯在一旁的模样变更笃定身后来人是谁,遂即起身低头学着魔殿侍婢的模样向他拜礼。   他扔掉从我手中夺走的木筷脸色不好:“你该和卫忠一样待在自己该待的位置。”   我不懂:“请问我的位置是?”   慕容书铁青着脸色:“这种问题以后问卫忠便是,现在跟着我走!”   他转身,我跟了几步忍不住问:“去哪儿啊?”   慕容书不回我的问题只顾自向前走,好在国师府再大也大不过魔殿,他这一路于我而言虽走了好一会儿倒也不算太远。   他停在一处空房檐下回头道:“进去。”   从外边儿望时屋子里空空如也,我愣了愣:“这里面什么都没有,进去做什么?”    慕容书执扇再次拂出铜铃响:“进去。”   他的话是命令,发号施令者根本无暇也无心顾及我的问题。我自知拗不过便听话踏入了房中。我才跨入门槛他却掩上房门并加了锁。   我诧异间回头拍打着门框心中又起了慌乱:“慕容你做什么,快放我出去!”   外头铜铃阵阵并未停过,他动唇言语凌厉:“想报仇吗?想报仇就给我变强,你的第一步是克服自己!”   我渐渐停下了动作:“克服自己?我该怎么做?”   他道:“这是我花三日特意为你准备的屋子,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里头待上一个时辰便好,撑过去了就能出来吃饭。”   “假如撑不过去呢?”   铜铃声停了一会儿,慕容书靠近门前言语中透着玩味:“不会有这个假如,你必须撑过去。因为有我在,不到时辰你出不来的。”   我转过身背靠着门框打量四周,屋子里除了四壁石砖便只剩下屋顶房梁,他打算在这空落落的地方让我克服自己?   我正猜不透他的目的,耳畔忽而想起了一声熟悉的女儿娇俏:“夫君以后日日为我画眉好吗?”   我随生源回头,回头的一刹屋子却骤然发生了变化。这儿不是慕容府,是玉镂殿。   丁妙余独坐镜前含羞一笑,鸿琰驻在她身后放下眉笔道的温柔:“只要妙余喜欢,我日日为妙余画眉。”   鸿琰说罢低头吻过她的颊,丁妙余目光柔婉投着难以言道的幸福。   我咬唇只觉得心揪一般的痛,她忽而回头对上我的眸子嘴角上扬挑起一笑,戏谑,嘲讽,或是不耻的笑。   我回头拍打着玉镂殿的房门寻找来时的出路:“慕容,慕容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求你了!”   这里没有慕容书的声音,我忍住哭腔推开一扇又一扇宫门却始终走不出去。景色再变我又回到了琉宫内寝,寝中挂满红绫喜字,还燃了镀上一层金的大红烛台。   鸿琰一身红袍执鸳鸯秤杆挑起了新娘眼的红盖头,他挑动红襟上扬含笑所望的人却是丁妙余。   “妙余,你今天真美。”   “从今以后妙余只做你一人的妻,一生一世的妻。”   我闭眸堵住耳朵不听也不看,他们的对话却犹如魔音入耳一遍又一遍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慕容,你放我出去,听到没有放我出去!”   我拂去桌上的喜酒烛台向他喝,慕容书慵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要报仇就要做到足够冷血,这间房中能看到你最不想看到的一切,这是你要踏出的第一步。”   烛台倒地上燃气熊熊大火,丁妙余不见了,鸿琰也不见了。我被大火阻隔在外动不得半分,屋内却传来一声声婴孩啼哭,那是我的青儿,我的扶青!   “青儿!”我撕破了嗓子向火海中唤,明知这是假的心却做不到不痛,更做不到不怕。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留念,是我好不容易产下的骨血。   我顾不得火势一步步向前,行至门前他的哭声却没了,随之身后传来一阵媚笑连连好不快活:“应琉璃你也有今天,你的儿子死了,被活活烧死了!”   “丁妙余我杀了你!”   面具下的脸已浸上一层湿润,我发疯般冲上前去扼她的喉咙,双手触上脖颈的一刹丁妙余的笑声却没了,再抬头时对上的却是慕容书的冷漠。   他不说话伸手拿开我脸上的面具,灼烧过的伤痕浸上止不住的泪水已非狼狈二字可以形容。他盯了我良久,道:“你打算报仇的时候像今日这般因他们的三言两语而泣吗?”   我的双手抚在他的颈上不动也道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慕容书取出怀中素锦递上我的手心皱眉:“我虽不知你看到了什么,可复仇者是没有眼泪的,哭只是你懦弱的表现,懂么?”   慕容书说罢后转身便走了,面具被他丢在地上弃之如敝。李婆婆守在一旁看他走了才敢过来:“小草姑娘没事吧?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李婆婆……”我牵住她的袖咬唇,“他是不是对我失望透了?”   李婆婆回头瞧时他的背影已在转角消失了,遂压低嗓门凑近我耳畔小声讲:“主人的性情一直都是如此,你习惯了就是。”   我蹲下身拾起面具便匆忙离开了,这间空旷的屋子如今却叫我望而却步,若是可以,我至此以后都不愿意再来了。   慕容书的素锦被我攥在手里不曾用过,我们不过是利益相互的关系,他帮我,我忠于他,该分的还当分的清楚明了才是。   下午他未再来找我,我休息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素锦还给他。   慕容书不在府上,听说是被国君召进宫去了。我守在府邸门前守了好几个时辰,看卫忠迎面来才知时辰差不多了。   我跟在卫忠身后缓缓地走,他瞧我倒是好奇:“你在这儿守了多久?”   我抿唇顿了顿才道:“也没多久,左右不过两个多时辰。”   “两个多时辰?”卫忠被我吓住,“你在这儿站了一下午?”   我只一笑算是回答,他见慕容书的座撵遥遥驶来便也安静了。   慕容书掀帘而出瞧着我多瞄了两眼便进去了,我与卫忠跟在他身后一路行。直到接近他所宿的屋子才听他缓缓回头道:“我只让你同卫忠一样候在府邸外等我,却没让你一路跟着。”   我拿出他给的素锦低头递上他跟前:“对不起!”   他挑眉似觉得有意思,眸光盯上卫忠开口:“你退下。”   卫忠点头退出了他所居的园外,慕容书垂眸看着我手里的素锦:“为什么道歉?”    “今儿晌午让你失望了,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我不会再对自己的仇人狼狈了。”此刻我庆幸自己有面具,亏这面具的遮掩才不叫他看出这时痛苦的模样。   岂料,他伸手摘下面具抬起我的下颌:“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我怔住,指尖攥紧衣袍勉强自己笑:“我不会再对自己的仇人狼狈了。”   我本以为自己的行为会让他满意,慕容书沉了沉脸色却不好:“我要看的不是笑,而是一个复仇者该有的冷傲,你有吗?”? ☆、嗜血魔扇 ?  复仇者该有的高傲?   我愣了半晌向他许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   他将面具重新扣上我的颊转身扬长而去,背影渐远却给我以模糊的感觉,一个敢放豪言说自己能助我杀掉魔界君王的人,我能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国师吗?   回房时李婆婆给我做了清淡的米粥说是养身子,吃罢后她收拾碗筷问我身子好些了没,我坐于床头静静瞟着腕上的手镯一句也没听进去。   李婆婆到我身旁坐下轻轻推了推:“我看这镯子都碎了,粘成这样跟本就戴不出去见人,小草姑娘还留着定是对你极其珍贵吧?”   我心中一惊回头浅笑着摇头:“留着只是因为摘不下来罢了,若能摘下我绝不会留着它。”   “这倒奇了怪了,姑娘的手腕也不粗怎会摘不动?”李婆婆不信邪握着我的手腕就去拂那镯子,镯身一受推力便如生根发芽的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半分。   我抽回手肘缕下袖口将它挡在衣下:“李婆婆别费力气了,我曾经花的力气比你还大。”   李婆婆笑了笑眸中带着些意味深长:“这是谁给你的,娘亲还是婆婆?”   我直言相告:“丈夫。”   李婆婆听之一惊:“我说姑娘才到府上那日怎么裙上尽是血,你的脸也是那负心汉弄的?”   我下意识抚上冰凉的面具:“我的脸是他的妾室弄的,他们杀了我所有的朋友还害死过我一个孩子,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婆婆脸色一僵立刻尴尬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老婆子多嘴姑娘可别见怪,你休息吧,我忙去了。”   李婆婆说着神色慌张跑了出去,我望着被她遗忘在桌上的碗筷扬唇笑了笑,套我话?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李婆婆一路跑一路擦汗到他所宿的主屋门前躬着身子请安:“主人,老奴都问了。”   屋子里传出一声淡然:“她是怎么说的?”   李婆婆隔着门仍赔着笑脸道:“与主人所料一样,那镯子摘不下来,老奴使了大力气愣是推不出去。小草说那镯子是她丈夫给的,毁她脸的是她丈夫的侍妾。”   慕容书在屋里执扇深邃:“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婆婆道了一声是转身匆匆离去了,我躲在月色不及的地方见她离开才缓缓踏了出来。   慕容书在查我?这种事就不能亲自问我吗?   屋里晦暗并无灯火,若非方才听他从里头传出的说话声我根本就猜不到里头竟会有人。   我蹑手蹑脚靠近门前望了望,门缝狭小什么也瞧不见。   他在里面干什么?   我正疑惑着里头却传来一声细小的支吾,这声音很短暂只一会儿便没了。我绝不信冷酷高傲的慕容书会发出这样的声响,他房中还有别人?   我顾不得许多推开门大步踏了进去,慕容书正坐于桌旁紧闭着眸子韬光养晦,他的脚下躺着一被堵了唇挣扎恐惧的百姓,且他还在失血!   我大惊:“慕容书,你这是干什么!”   慕容书睁开眸子并不诧异:“喂食。”   我望他如此沉着冷静的模样哭笑不得:“你是绿林走兽还是山间妖魔,需要以人为食?”   “嘘……”他食指抵唇示意我安静些,“不要吵,我的扇子需要安静地饮血。”   我应声望他手中的玲珑折骨扇,细瞧时见扇下所坠的铜铃正一点点吸食那百姓的血液,且随吸量增多扇身也逐渐泛出艳丽的绝色丹红。   我本以为他不是凡人,原来这扇子也是邪物。   我指着扇面质问:“你这祸国殃民的奸佞,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书对我的话并不恼怒,眉色微挑淡淡答了一句:“迷音扇。”   “迷……”我呆住,他说这是……这是迷音扇?   “你胡说,迷音扇被奉虔夺走了现在东南山魔殿!”   慕容书低头瞧着手中的美艳笑了笑:“从我手里拿到的东西,真假由我说了算。”   我膛目惊讶:“你手里?你是浮川谷主?!”   慕容书忽而拂扇掩上我身后的房门步步向前逼得我退无可退:“浮川谷主慕容书,见过妖后娘娘。”   我仰头对上他的眸光阴寒满心不甘:“我就说朝堂权贵怎么会救我这个流落街头的丑八怪,原来你是冲着我来的。怎么,你也要害我?”   慕容书以扇身拂我的面具:“妖后扪心自问,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你,包括你打抱不平的这个人,他在伏城街上看你被人踢打时笑的最厉害,你不恨吗?”   “别叫我妖后,我不是妖后!”   我推开他转身欲走,慕容书冷冷抬手按上门框合上迷音扇递入我手中:“小草,用这个吸干他的血!”   他唤那声“小草”时特意加了重音,我望着手中布满腥红的迷音扇怎么也不敢动:“我……我做不到。”   慕容书声怒了些:“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鸿琰的母亲杀了我的生父,他要铲平天界报杀母之仇,我就有权利荡平魔殿报我杀父之仇!你眼前的这个人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欺辱于你,你还不动手?”   我回头正对上那百姓惊恐的眸子,他挤出泪痕向我支吾似在告饶。慕容书勾唇投以狰狞的笑:“快动手啊,他欺辱了你就该付出代价,你的复仇决心呢!”   我握紧扇骨摇头:“不行,他没有害我,我不能这么做!”   慕容书从身后环过束上我执扇的手,他的下颌抵在我的肩上言语间透着极尽阴狠:“第一次总会害怕的,没关系,我帮你。”   我能感觉自己的手肘在颤,他贴在我脸侧吐气如兰却也叫我害怕:“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提起勇气,你看,看看他是谁?”   我听他的话中警示望去,眼前淌血恐惧的老百姓已然变作鸿琰的模样,他倒在地上凄苦看我已道不出一句话。   “鸿……鸿琰……”   我哽咽忍不住又湿了颊,他锢着我的手握紧了几分:“还记得你白天说的话吗?你想为你死去的朋友报仇吗?”   我脑中晕眩闭眼又见到昔日最熟悉的模样,流光的声嘶力竭,云若的无可奈何,殊彦的生不如死,澄萸的沉塘殒命,还有雪灵童如雪融化一般消失的不知不觉……   “鸿琰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杀了白姻,杀了奉虔,杀了红羽和绿芙,杀了丁妙余,最后再杀了你!”   我以扇铃对准他渗血的地方止不住嘶吼,慕容书挑眉:“对,就是这样,让自己变强,为你的朋友报仇!”   ……   过许久,他终于死了,是失血过多而亡。只死后身子复原不再是鸿琰的模样。   我无力跌在地上连喘着粗气,慕容书拿回迷音扇摊开轻抚:“你做的很好。作为嘉奖,我会想法子解除你身上的封印。”   我眉眼颤了颤眸中又有了神采:“你能帮我?”   慕容书蹲下身认真道:“鸿琰法力不凡要解开封印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只能循序渐进缓而攻之。只是期间你会痛苦不堪,能忍吗?”   我顾不得身颤点了点头:“我什么都能忍,只要能让我变强,付出多少辛劳我都可以!”   他摊开掌心看我道:“把手给我。”   我犹豫了几许缓缓覆上他的手心,慕容书合上五指紧紧拽住我的手开始输法。我前一刻不知他要做什么,过几许却架不住自他掌间袭来的揪心之疼叫出了声。   我扔掉面具咬住胳膊忍受这剜心刺骨的折磨,我能忍,不过是经受过的苦楚罢了,我不会向上次在阙宫一样哭喊着向人摇尾乞怜的。   应琉璃,你忍住!   他这次出奇地没有厉目看我,眸间反而透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疼么?”   我不松口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他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肩小声呢喃:“疼就说,你可以喊疼。”   他的怀抱让我又生出错觉,恍惚间我不知不觉喊出了鸿琰的名字。他的脸色变了变将我推向一旁起身厉目:“今日就到这,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   “慕容!”我伏地唤住他正欲离去的脚步,一步步蹭上前去拽他的袍角,“能帮我一个忙吗?”   慕容如往常般冷声:“说。”   “我想仙尊了,他被鸿琰重伤不知好了没有,你送我回去看看吧。”   我力气渐弱越说到后面声色越轻,慕容书冷漠扯过衣袍轻哼了一声:“自身难保还想着别人,若被鸿琰知道你没死他还会抓你回魔殿去,高墙悠深的滋味莫不是你想再尝尝?”   我愣住,他说的没错,若被鸿琰发现了我还会被抓回去的。琉宫外覆上一层结界便如明晃晃的金丝笼,我不能再回去了。   仙尊,紫槿,鹤轩,我好想再见一见你们,你们过的还好吗?   我心中呜咽着忽而倒头晕厥了过去,合上眸子的一瞬我又被鸿琰缚在怀里挣扎不得,他将我困在琉宫里不许我出去,他厉声怒目对我说,你是孤的妻子,你哪儿也不许去!   “放开我,鸿琰你放开我!”   我唤着梦话睁开眼睛,醒来时外头天已大亮,李婆婆守在床边为我拭汗:“小草你可算是醒了,身子好些了没?”   我闭眼松了口气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解脱:“我睡了多久?”   李婆婆笑了笑:“快晌午了,你在梦里一直叫喊怎么唤也唤不醒,做噩梦了吧?”   我揉了揉额角半坐起身:“我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主人走时让我嘱咐你好好吃饭,他今儿个中午就不回来了。”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便无其他了,他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干系?   李婆婆见我无恙方才转身整理床前拭汗的清水面巾:“主人今日称病向陛下告假,偏偏撞上今儿个陛下的五十大寿,宫里头派来御医三催四请才不得不去的。咱们主人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当真是离一刻都不行。”   我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语塞:“你说……你说他今日告假没去早朝?”   “那可不?”李婆婆一边忙活一边道,“主人昨夜在屋外站了一宿,他不肯回去休息,我搬了椅子让他坐他也不肯。许是担心你身子不好却不便说,主人其实没有表面那么不近人情,只是拉不下脸明示罢了。”? ☆、再无唯一 ?  本以为今日晌午还得去一趟那间屋子,他不在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李婆婆做了午饭给我吃,吃罢后肚子发胀遂想着去外头走走。踏出门外仰头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日日戴着面具实在叫人窒息,我甚至不知殊彦那些时日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在想什么?”我回眸看,来人搭话的是慕容书身旁那个叫卫忠的随从。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过记起了故友。”   卫忠伸手递给我了一个小盒子:“这是主人方才托宫人带回来的,他让我给你。”   “这是什么?”我好奇打开盒子,里头装着白色软膏状物,看着像是药。   卫忠抚着鼻梁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送东西的宫人说今日陛下高兴遍赏群臣,这是主人特意向陛下讨要的,日日均匀涂抹可淡化伤痕。”   “淡化伤痕?”   我一时喜不禁触上那冰凉的面具,卫忠的下一句话却又毫不留情给我灌了凉:“你别高兴太早,主人托那人转告说这药膏只能淡化,你脸上伤痕太重根本盖不住,全当养伤了。”   我笑意全无咬唇又复了失神的模样:“陛下的药一定是上品,替我谢谢他。”   卫忠耸耸肩转身便走了,我捧着手中的药盒心里乱糟糟的。青儿有没有饿肚子,他有没有吃上奶?丁妙余会不会害他,鸿琰能护好他吗?   想到此我又无力地笑了笑,扶青终究不似于我,他是鸿琰的亲生子,鸿琰怎么会亏待他?   “在想什么?”   身后又传来一声与方才同样的疑问,我失神间回头也未仔细瞧:“忠护卫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才道我便后悔了,慕容书执扇而立脸色微微一僵:“我的声音和忠护卫的声音很像吗?”   我愣了愣,他不是才托宫里人代为转交东西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我低头不安搓了搓手:“忠护卫刚走,我……我以为是他。”   他望了望我手里的药盒淡淡开了口:“你不喜欢可以扔了。”    我忙摆手:“没有不喜欢,谢谢你的药,也谢谢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谢我?”慕容书嘴角微挑,“鸿琰法力高强,我帮你只是为自己的复仇增添助力而已。”   我抿唇答:“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可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你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慕容书神色微扬合拢扇面上前轻轻敲打我的额:“或许你从前是妖后,可在我国师府上你就只是一根草。永远要记住在我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明白吗?”   我含笑仰头正视他的眸:“妖后已经死了,小草记得清自己的地位。从前应琉璃当他是心中的唯一,可对现在的小草而言,此生再无唯一!”   魔殿     鸿琰抱着扶青在琉宫寝中闭了好几日,外人皆不能进,不得他的允许也不敢进。   兰儿搓揉着手心想道出实情却忧心攥在丁妙余手中的家人性命,正不安地来回踱步却见丁妙余着上一身素白从外而来。四目相对时兰儿心虚垂下了眸子不敢与她直视,丁妙余只是凡人,可身上透出的气势却比她这个妖魔还要可怖。   丁妙余此刻瞧着面目憔悴无光连妆容也没上,这是她整日闭在玉镂殿不吃不喝好不容易才养出的倦容。   “别动歪脑筋,否则即使我死也有的是人陪葬!”   丁妙余靠近她耳畔小声耵聍几句拂袖便要进去,兰儿慌乱拦在她身前跪下,道:“兰儿绝不敢在主上跟前说一句不该说的,请侧妃娘娘不要……”   丁妙余的一记怒瞪将她未道出的话都堵了回去,小声警告她不许乱说后责令由绿芙跟红羽将其拖向角落小声“警告教导”,自己则掩面逼出了眼中的泪方才踏着碎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时鸿琰靠坐在墙角的地上仍抱紧怀中小儿动也未动,只口中缓缓喃出几声冰冷:“孤说的话都听不见吗,出去!”   她瞧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心痛:“夫君……”   鸿琰抬头时语气轻了些:“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丁妙余拂裙蹲下去抚他冰冷的颊:“妙余知道夫君心里难受,可姐姐回不来了,夫君这样折磨自己让妙余怎么办?”   鸿琰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妙余你说实话,那晚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的质问叫她神色一僵,下一刻便是无尽的委屈刺痛:“夫君以为妙余有这个胆子如此做吗?还是夫君觉得妙余就是个歹毒的蛇蝎女人?”   鸿琰看她眼中含泪不免暗责自己的直白:“孤只是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丁妙余正以袖角拭泪,忽而跪在他身前叩头拜了一拜。   鸿琰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丁妙余连叩三响,起身时额角已渐渐擦出微红:“第一头是妙余对王的拜礼,你是东南山魔君是妖魔两界的王,可你也是妙余的夫君,更是妙余心里的王。”   丁妙余的话叫他心中悸动,细算了算,似乎很久不曾去玉镂殿彻夜宿过了。   丁妙余看出他眼中的不忍接着开口:“第二头是妙余代姐姐而拜,姐姐是夫君的正妻也是孩子的母亲,更不愿看夫君和自己的孩子这般狼狈痛苦。”   鸿琰低头又陷入了沉默,他的眼中看的念的全是闭眼熟睡的幼子。丁妙余伸手抚了抚他的头:“第三头是代青儿向他父亲的拜礼,青儿不足月便出世了,妙余知道夫君的法力可保他不受冻更不受饥,可夫君忍心看他出世这么些天连一口奶都吃不上吗?”   丁妙余话音刚落扶青便在梦中发出了阵阵低小的呼声,他还这样小,他甚至还没有足月……   鸿琰望着他的娇小模样眼中透着从不曾有过的慈爱:“孤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丁妙余以膝蹭地上前靠他身旁而坐:“夫君若执意如此,那妙余陪着夫君和青儿一起。”   鸿琰回眸顿了顿:“你身子弱,回吧。”   丁妙余垂头靠上他的肩:“妙余身子再弱也比现在的青儿强多了,青儿都能陪着自己的父亲,妙余为何不能陪着自己的夫君?”   鸿琰心里哽咽嘴上却不言,丁妙余沉过几许又道:“夫君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傲世威严的模样,妙余每想到此都好羡慕姐姐。夫君对每一个人都自称为孤,却只在姐姐一人面前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人。妙余有时候忍不住就想起了从前在蜀王宫的时候,那时候夫君叫我鱼儿,而不是锦妃。”   鸿琰低头望着她不自觉苦笑:“这几个月照顾阿璃疏忽了你,是我对你不住。”   丁妙余闭眼静了一会儿却又蓦地仰头:“夫……夫君方才说的什么?”   丁妙余惊喜之余喜不自胜,他对她说了——我。   “主上!”鸿琰未及作答门外便来一奏报小妖,“有镇守妖兵发现曲寒在旭阳峰下徘徊了好几个时辰,看着似无攻山之意。”   鸿琰抱着扶青起身皱眉:“你说什么,曲寒在旭阳峰下?”   门外小妖正色答了一声是,鸿琰自那夜之后头一次踏出琉宫冷冷看着绿芙和红羽:“你们两个立刻护送侧妃回去。”   她们不敢耽搁垂头应了之后忙小跑到丁妙余身前搀住她的手,丁妙余向他道了一声小心后便回了。   鸿琰将扶青小心放进兰儿的怀里点指逗弄:“你带着青儿去阙宫住,今后他的一切便都由你照料不得出任何差错!”   “奴婢遵命!”兰儿心中本就歉疚,抱紧扶青后不由分说应了他的话后即刻转身往阙宫去了。   鸿琰收起倦容驾云驻于旭阳峰下的一处密林树梢,曲寒自己在草丛灌木中拨弄着一刻也不肯停下。   紫槿看他双手拨出血痕止不住劝:“仙尊你都找了好几个时辰了,这儿根本就藏不住人的,琉璃若是真的在这我们早就发现了!”   曲寒摇头听不进她的话:“不会的,小璃她一定还活着,她现在很难受我要救她!”   “仙尊这儿离魔殿太近了,我们再不走鸿琰就该过来了!”   紫槿话正说着鸿琰当即拂袖而下:“孤已经过来了,你们竟敢只身到此当真是胆大包天。”   曲寒上前揪住他的襟眸子再泛起红瞳:“小璃的脸是你毁的吧?你害她面目全非害她生不如死!”   鸿琰凝眸脸色变了变:“面目全非?孤没有!”   “没有?鸿琰我看你大限将至尚不自知啊。”曲寒松手一边笑一边后退,“你不就是想利用她来报复我为你母亲出气吗?我告诉你,小璃不会放过你们的,她跟我说过她会让你像她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部消失!”   鸿琰收起冷漠上前拽紧他肩侧的衣裳:“你说什么?阿璃……阿璃她还活着?”   曲寒别开他的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当然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鸿琰捂唇止不住的喜悦,笑意萌生却又顿了顿:“你最好不要骗孤,否则孤让你的风华宫付出代价!”   曲寒食指纤长撩起耳畔的青丝眸角弯弯:“骗你?我有什么好骗你的?殇都城中往生河下,你可还记得一个叫做无唯的女子?”   “无唯?”鸿琰眯紧了眸子沉思半晌,“孤记得,是她将阿璃推进了往生门。”   曲寒挑眉勾出一抹戏谑:“她就是小璃,她是被你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小璃!她在很努力的记住你和丁妙余带给她的每一分痛苦,她告诉我,等她归来之日就是你东南山消亡之时。因为于她而言,此生再无唯一!”? ☆、防身学武 ?  东南山浮生殿上,鸿琰冷眸从殿外踏入径直上了玉阶高台拂袖上座。   他的厉目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知道孤为何这时叫你们来吗?”   殿下皆是无声,奉虔心中微惧也破天荒地不曾开口。   鸿琰倚着王座一侧缓缓开口:“方才风华宫的曲寒来过了,诸位想不想知道他讲了什么?”   奉虔心里一悸不安仰头对上他的眸:“曲寒只身来的?”   鸿琰指尖敲着扶手冷视众人:“曲寒说妖后还活着,他说妖后面目全非已不负从前。孤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你们所有人必须尽全力找到妖后的下落!”   殿下诸魔面面相觑,奉虔沉了沉:“主上怎么知道曲寒所言是真?也许他是想以此计谋扰乱我们也未可知啊!”   “孤信他的话,且祭坛仪式之事孤自有分寸。另外……”鸿琰指尖停住凤眸凝起:“找到一个手执仙箫的女人,孤要活的。”   鸿琰这话警醒了奉虔,他还活着,那魔殿到手的迷音扇……   奉虔的思虑皆被鸿琰尽收眼底,他蹙眉:“奉虔可有心事?”   奉虔咬唇单膝跪在玉阶下:“奉虔有事奏报,请主上恕罪!”   鸿琰挑眉:“讲。”   奉虔答:“妖后娘娘出事那夜奉虔觉察东南山有可疑人迹遂出了魔殿查探,奉虔险些就能抓到那个仙箫女人,可是有人把她救走了。”   鸿琰惊愕起身:“竟能从你手中把人救走,是谁?!”   奉虔咬唇叩头一拜才敢开口:“听那人声应是昔日的迷音扇主人,浮川谷谷主慕容书。”   “慕、容、书?”鸿琰一字一顿走下玉阶到他身前,“你不是说他被你夺走迷音扇坠下了浮川谷吗!”   “按理应是这样的,可那慕容书诡计多端,加之奉虔那次轻敌见他坠河也未多想。直到方才想起那夜他轻而易举从我手里救走了仙箫女人才觉得不妙,他……他……”奉虔越讲越没底气:“他的法力应在我之上,还请主上立刻查探迷音扇真假!”   鸿琰脸色铁青即刻赶回阙宫,他到时兰儿正摇着小木床哄扶青入睡。兰儿起身想要行礼,鸿琰食指抵唇示意她安静,自己独自步向角落打开机关取出了迷音扇。   兰儿不知他在做什么,一心专注在扶青身上也不敢多看。鸿琰握紧手中折扇闭眸施法,过半晌,扇面毫无动静。   “假的,竟然是假的……”鸿琰无力跌在椅上手握着假扇闭眸静气,慕容书,该死的慕容书!   “主上。”   兰儿小心到他身前,鸿琰睁眼不悦:“不是让你照顾青儿吗?”   兰儿弯膝才道:“侧妃娘娘身边的绿芙给小主人送来了豹子奶,说是侧妃特意命人去备的。”   “豹子奶?”   鸿琰起身到扶青的小木床旁蹲下:“对外就说他吃的香甜,嘱咐绿芙向妙余转达孤的谢意。至于豹子奶……你挑个没人觉察的时辰想法子处置了吧,孤的青儿只能吃孤亲自为他备的东西。”   “是。”兰儿应了他的话又忍不住问:“主上会将小主人交给侧妃娘娘抚养吗?眼下妖后娘娘不在了,除了侧妃……”   鸿琰望着扶青一笑摇头:“不了,孤要亲自照顾他。孤相信曲寒的话,他说阿璃没死阿璃就一定没死,孤要养大青儿等着她将来回家的时候听他喊一声母后。”   兰儿听了他的话方才如释重负地笑,她驻他身后浅浅低喃:“世上无弃子的母亲,兰儿也信娘娘还活着,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伏城   慕容书又领我去了那间空屋,他这次在昨日的时辰限制上又多了一层要求——不许哭,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哭。   推开门的一刹我忍不住后退,他望之皱眉:“胆怯了?”   我心里打鼓不敢再看那些刺骨的东西:“若是……若是我哭了该怎么办?”   他勾唇冷淡:“你若掉一滴泪便多加一个时辰,要是一直哭的话这辈子你就别出来了。”   我望着屋内阴森止步不前:“你能陪我进去吗?”   慕容书如我所料一般毫不动容地摇头,我一步一顿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却听他道:“我们所经的苦痛不一样,两个人同时待在里面会造成幻觉混乱。我可以在门外陪你。”   门外?   门外也无妨,至少会多一丝值得信赖的安全感。   我回头时他正拂扇摇曳,见我的眸光脸色顿了顿:“你还有事?”   我摇头后转身踏入了房中,这一次,我自己关上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左右望着攥拳警惕,吐了口气闭上眸子静静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   这一眼我闭了很久,我承认我怕,我不想再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   “母后。”   耳边传来一声童音稚嫩,我睁开眸子瞧时丁妙余正牵着一个小男孩游园赏花,他身上穿的正是我日日熬夜晚宿为他亲手制的红衣。   “青儿……”我不由自主冲上前将他揽在怀里,“青儿,娘好想你。”   他嫌恶推开我的身子向丁妙余的怀里靠:“母后这个丑八怪是谁啊?”   他叫我丑八怪?   我下意识抚了抚脸,我的面具不见了。  丁妙余蹲下身亲吻他的颊:“这丑八怪是个疯子,我们不理她。”   小扶青瞪大眸子冲我挤眉弄眼:“你这个丑八怪离我远些,不然我让父王烧死你!”   丁妙余将他抱在怀里向我抛来一记冷眸:“青儿都让你离他远些,你听不到吗?”   我咬住指节隐忍着在眼眶边缘来回打转的湿润:“慕容,你还在吗?”   “我在。”天外传来一声淡然叫我安心:“不要哭,你可以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记住一条,不许哭!”   “恩,我不会哭,绝不会哭!”我仰头吸气将眼泪全数逼了回去,我要做一个全新的应琉璃,我绝不可以哭。   “妙余青儿,快过来。”鸿琰眸中温婉向他们敞开了怀,丁妙余抱着扶青甜甜贴入了他的怀,看着像极了温馨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能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颤,杀人凶手,两个杀人凶手!   你们害我失去一切,害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从我身边离去,你们毁了我的脸还想夺我的孩子?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忽而咧嘴笑了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湿润浸上掌心却未淌下,这是最后一滴眼泪,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哭!   “鸿琰,丁妙余,我会记住你们给我的每一分痛苦。今日我应琉璃所受之一切,我会一   一记住的!”   我遮上双眸看不清他们这时的模样,只知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的一声推门声响:“今日够了,出来吧。”   我回头诧异:“我还是落泪了,你不给我加时辰吗?”   慕容书淡淡一笑向我伸手:“过来。”   我不自觉抚了抚脸,面具又回来了。   我小心踏出房门到他跟前,他的笑意仍在,手也未动。   我覆于他的掌上微微一愣,他道:“今日你说的话我信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被他的手握着不想今日这便算是过关了,更准确的说,是他放我过关了。   “谢谢。”   “不必谢,我说好了会帮你的。我还得赶回王宫向陛下拜寿,你回去休息吧,自己记得擦药。”慕容书说完后松手调头离去,我垂眸望着腕上的鱼骨镯眸色却再已不复往昔。   “小草姑娘。”卫忠从他离去的方向赶了来,“主人吩咐卫忠教给姑娘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姑娘什么时候有空?”   我含笑:“现在吧。”   “那姑娘跟我到演武场吧。”卫忠说着领我去了国师府上的演武场,场上周围架满了琳琅满目的兵器,他屏退众人由我自己挑选。   我绕着兵器架独步走了一圈,刀枪剑戟斧钺锤锥甚而是长鞭匕首应有尽有。我望着这些常见的兵器暗暗摇头,正无从可选时却冷不防瞧见了最隐蔽处所立的一把钢骨折扇,摊开来是一幅好看的踏雪寻梅图。   “小草姑娘选这个?”卫忠走上前瞧我手里的扇子,“这是暗器类的防身武器,钢骨中暗藏了无数带毒飞针,因这玩意儿太危险了故而无人择过。”   我抚着扇面很是满意:“就这个吧,危险的东西才能让自己变强不是吗?”   他看我执意也不强求,只是学武初期尚不必使用武器,故而直到慕容书从宫中归来前我一直赤手空拳与卫忠学习最基本的招式。   汗渍浸了我一身,慕容书回来后驻在演武场外静静地望,卫忠向他低头拜礼后应他的手势退下了。   我觉察时他已站了好一阵子:“怎么不练了?”   我擦了擦颈上的汗珠走下石阶:“学武根本不能报仇,有没有更快的方法?”   慕容书摇着迷音扇走上前凝眉开口:“你现在连鸿琰的封印都没解开就想着报仇?封印不解你连最基本的术法都施展不了,你可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低头陷入了沉思,他说的没错,现在的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慕容受伤 ?  他看我不说话又挑眉开口:“卫忠说你择了那把扇子做武器?”   我回头拾起搁在一旁的钢骨折扇点头正色:“是,这是我自己选的武器。”   他眉目勾出好奇:“为何选这个?卫忠没告诉你这扇中暗器是有毒的吗?”   我握紧折扇促了促:“我不怕武器有多毒,只要能帮我变强多毒的东西我都能驾驭。且你的法器也是扇子,我……我想……”   他合上迷音扇没了耐心:“我不喜欢被别人浪费时间,有话直说。”   我鼓足勇气跪在他身前叩头一拜:“慕容,我想求你收我为徒!”   慕容书眸中难得透出诧异:“你要做我的徒?那曲寒呢?”   我道:“仙尊虽授我仙术却从未认我做徒,我求你收下我。”   他掀袍蹲在我跟前:“说说看,我凭什么收你为徒?”   我想也不想便开口:“你说过会帮我报仇的,我认你为师天经地义啊。”   他扬扇挡我的唇:“我没有收徒的习惯。”   我低下头眸色渐渐黯淡,他沉默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拿上你的扇子跟我来。”   恩?   我怔了怔,再抬头时他已起身走出好几步远。   我仍呆滞未动,他停住回头:“还不走?”   “是!”我掩在面具下笑开了花,握紧钢骨折扇想也不想便追了去。   他领我到了空屋前:“摊开你的扇子。”   我对这屋子望而却步:“又要进去吗?”   慕容书眸中散出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良久好却是摇头:“这座小院就是你今后习武的地方,我亲自教你。”   真的吗?   我心中窃喜忙手握折扇向他拜礼:“多谢师父!”   他不悦又敲我的头:“我收你为徒了吗?叫慕容!”   我抱头吐舌:“是,慕容。”   他静了许久才平复了心情道:“摊开折扇!”   我听话照做了,说来也新鲜,这是我头一次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跟生气时的曲寒几乎一模一样。   他食指点我的扇面:“看到了吗,这是一幅踏雪寻梅图。这幅图暗示了机关的所在,沿着梅花树往下的这根扇骨便是暗器启动处,你试试。”   我想也不想便顺着图中梅花树下延伸而出的扇骨点了点,指尖触之的那一刻扇面便以肉眼不见之速拂出数根带毒飞针向慕容书而去。他眉眼微皱连番侧身躲避,我握着“犯案凶器”尚未觉察时那飞针便已穿过他的身侧射断了院角的古树枝桠。   他回头怒:“你想杀了我吗?”   我老老实实低头致歉:“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咬唇拂了拂衣袖又复了不可一世的模样:“使用暗器就得瞄准敌人并以他们所不能及的速度展开攻势,你自己练,晚上跟我出去。”   我握着扇子又陷入了茫然:“去哪儿?”   我开口时他已走到院落口,听了我的问话回眸淡淡答了两个字——杀人。   我对他这回答并无讶异,报仇便必须染血,自昨夜之后我已做好觉悟了。   我望着钢骨折扇扬手拂出毒针径直折断了古树最高处的枝叶,鸿琰封印的是我的法力和从前所学的武功,瞄准这种东西根本就不需要练。   该练的,是心境才对。   今夜我吃不下东西,李婆婆劝了几句实在不得便也只能作罢。   我换上了较为简洁轻便的男装在府邸门前等他,今夜的慕容书依旧是那般妆容竟也未变过。   我好奇:“你不换衣裳?”   他捂唇打了个呵欠似是困倦:“需要换衣裳吗?”   我食指点额甚是不解:“你是蜀国国师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他直言:“认出来也无妨,因为我不会让他们有开口的机会。且今晚动手的是你,小草。”   我来不及回应他便拂扇扬长而去,我像个随从紧跟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入夜后街上便少有人烟了,他一路疾步往前一刻也不曾停驻。我加快了速度在他身后小跑,跑着跑着忽而在一个转角处撞上他的后背:“怎么不走了?”   他伸手向我指了指前边儿巡街的三个官差:“中间那个是曾经当街羞辱过你的人,去杀了他。”   我随他目光望去却犯了难:“可他边上还有两个人。”   他望我手中折扇一笑:“你不是有暗器吗,一起杀了。”   我沉了沉未反驳他的话,反驳也无异议,成大事者用大斧,狠下心肠才是足够强大的资本。   三个官差并肩巡夜有说有笑,有人夸邻街新开的万花楼姑娘水灵,有人说自己与人斗骰子赢了好多的银子。只有行于正中的人低头惋叹怎么也提不起劲:“前些日子因为一个丑八怪开罪了当朝国师,可真是够晦气的!”   行于左的官差轻抚他肩侧安慰:“别想了,人家国师大人还会跟咱们这些小虾米较劲不成吗?”   “就是就是,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国师府的丑八怪,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是?”   我低头行至他三人身前停住,这三日不约而同拔出腰间佩刀一脸正色:“宵禁的时辰谁敢出来乱走!”   我抬头往前了几步向他们作揖:“三位官差大人方才提及了我,作为礼数怎可不出来慰问慰问?”   “你谁啊?”正中的官差一语问罢后脸色一僵,看我以面具遮脸立刻明白了过来,“你是那个丑八怪?”   我微微点了点头,礼毕收手之际扬出扇中毒针贯穿了他的喉。   杀人,有时候就是这般简单。   他捂住喉足足站了好一会儿才倒了下去,血渍淌出一地仍能听见他喉间沙哑地支吾。我凝望着一地腥红不禁叹了口气:“对不住,辱我者死。”   行于右的官差见状大怒举刀向我而来,我神色凝注想起了他方才所道的话,他说打狗还需看主人。   我以扇骨挡住他劈下的刀锋,卫忠花了好几个时辰教我功夫,虽不得精对付他却绰绰有余。   我右手反转将他的佩刀压在钢骨扇下,不待他做出反应便即抬腿踢出了好几步远。   这官差身板飞出时将手中的刀刃落在我脚边,我俯身拾住刀柄掂了掂,没我的扇子重。   他捂住胸口指着仍在渗血的死尸起身道:“大侠好功夫,得罪你的人是他,我们哥俩可没辱过你啊!”   我一手执扇一手握刀步步向前:“是吗?可我记得你方才说我是狗。”   他摆手不敢认:“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大侠只怕是听错了吧?”   我挠头不好意思:“原来如此,是我错怪您了。”   他呛着嗓子苦笑:“是啊是啊,都是误会罢了,我怎么会……”   他话音未落便再开不了口,低头瞧着直入胸膛的刀锋猛呛出了一口血。   剩下的官差大叫着转身往后逃,我向他踢出石子重重摔了出去:“你的朋友都在这儿呢,要上哪去啊?”   他伏在地上吃了一嘴泥:“大侠饶命饶命啊,我可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开罪过大侠啊!”   我举起钢骨扇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没有,可我杀了他们又怎么能留你呢?”   他撑着地面起身连连哭诉向我告饶:“我家还有夫人女儿要养活,我夫人身子不好就是个药罐子,女儿年幼做不得什么,一家三口全靠我挣点月例银子勉强糊口,大侠要是杀了我叫我家里的夫人孩子怎么活啊!”   我举扇僵住,他眼中的泪如一柄尖刀直刺我的心上。此间凡人尚且顾家重情,鸿琰竟连一介匹夫也不如。   雪灵童的死我最不能释怀,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可以活的。若他死了,他的妻女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夜不能寝心痛难过?   “够了,你走吧。”我放下扇子转身离去,月光下的背影纤长不自觉勾起一笑,应琉璃,你终究还是不够狠心。   “小草!”   慕容书忽而唤着我的假名从暗中冲出,我望他急切的模样隐隐觉察出了身后的寒凉,回眸时惊见方才含泪告饶的官差此刻已然执刀距我只在咫尺之间。   我被慕容书拽入身后躲过这一袭,他护我在怀闭眼轻哼,官差手中刀刃不偏不倚砍上了他的背脊。   “慕、慕容……”   我仰头望他受伤蹙眉的模样又愧又恼,手中折扇摊开向他身后一拂放出密集毒针了结了那官差的性命。   慕容书吃痛皱眉怒视着我:“你方才难道没有听他提及万花楼?一个逛青楼的男人怎么可能会顾及妻女,你是傻子吗!”   我瞧着他的后背血痕满心自责:“对不起。”   他甩开我的手独自往回走,我紧随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不敢离的太远。自以为是的心软仁善到底还是害了别人,我以为我变了,至少我觉得自己足够狠心。现实总是不如理念那般完美,今夜的插曲又将我毫不留情地打回了原形。   我瞧着他的背影不能知他此时神色如何,想着便不自觉加快速度去搀他的手。   慕容书扬袖推我出去:“你连一个陌生人都杀不了还想去杀鸿琰吗?你今晚太让我失望了!”? ☆、彻夜屠戮 ?  慕容书回府后命卫忠和一些随侍的下人为他备药包扎,从头至尾再未与我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站在房外望着奴才侍从进进出出却什么也做不了,本想进去看看却又忧心他因动怒而牵扯伤口。   他们直忙活了半个时辰,慕容书找的理由很简单,说是撞上了潜进城中的刺客,顺带将那三个官差的死因也一并解决了。他是国师,没人敢怀疑他。   等好久终于瞧见一个认识的,卫忠从房中出来似是拿东西去。我上前拖住他的胳膊小声问:“他好些了吗?”   卫忠回头望了望屋里也压低了嗓门:“伤虽包好了可火气正盛呢,主人从未如此动怒,你们到底怎么了?”   我心虚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讲,若让卫忠知道慕容书是为救我受伤的不知他会不会恼得将我给一刀劈了?   卫忠见我为难也没追问:“你在门口多守一会儿吧千万别进去,我给主人拿吃的去。”   他交代一句转身就走了,我垫着脚偷瞄里屋却被一群围在床前的奴才挡了个结实,无奈叹口气只好坐在石阶上自顾自懊恼。   卫忠很快端了吃食进去,没过一会儿便又出来了,连同着里头的奴才一并被赶了出来。   他们掩上房门各自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离开了,卫忠额角拭汗也不禁松了口气。   我戳戳他的手臂:“你们怎么了?”   卫忠苦着脸向我摆摆手后就走了,我站在原地儿莫名其妙,里头也没有摔东西骂人的动静啊?   我本想推门进去的,走到门前不争气又退了回去。左右望了望小心翼翼沿着房外凸出的花坛围石蹭着墙走到一扇半开的小窗前朝里望,他着了一身素白寝衣正坐于桌前饮茶,除了嘴唇略白气色倒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他瞥头望着窗外偷窥的面具脸重重放下茶杯:“你干什么?”   我被他这一吓脚下打滑跌进花丛中蹭了一嘴的土,呸呸几声后拂了拂衣裳泥渍继续偷看,本该坐在桌前的人却不见了。   “人呢?”我伸长脖子将寝屋里大大小小盯了个遍,但凡能见之处皆是空空如也,他也不像个会厚下脸皮跟我玩躲猫猫的人吧?   好奇之余肩头传来动静,我没好气伸手拂了拂:“别吵我。”   我的叮嘱似乎没什么效果,肩上的敲打还在继续。我摆手推了推:“都说了别吵我,再玩我把你倒栽葱按土里去。”   身后果然没动静了,我正庆幸却听得一声冰冷:“你试试?”   我僵住,眉角颤了颤半晌才敢回头望着他的眸子尴尬笑了笑:“你怎么出来了?”   慕容书垂眸瞧着花坛凌乱:“有人毁了我的花草,我不该出来瞧瞧?”   我蹲下身慌乱扶正了散乱的小花盆抬头看着他咧嘴笑:“好……好了。”   他不说话转身往房中走,合上房门栓死后又欲关上我唯一能窥的这扇小窗。   我双手抵住窗沿苦求:“慕容我知道错了,该怎么做你才能消气,你说我一定去做!”   他眸微怒:“放手!”   我咽一口唾沫打死不松手:“慕容我真的知错了。”   他忽而挑眉开口“真的?”   我似看到苗头忙点了点头:“真的真的,我真的知错了!”   他不再执意关窗,转身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我:“拿去。”   我接过册子翻了翻,这里头都是伏城百姓的姓名和住址。   他不等我问便道:“这册子上都是曾在伏城欺辱你嘲笑你的人,限你今晚把他们全杀了!”   我怔住,全……全杀了?   这册子至少有近一百号人,我身无法力怎么可能仅凭一把扇子将他们全杀了?   他眸中轻蔑似是猜中了我的心中所想:“怎么,这就做不到了?”   我合上册子仍抱了一丝希望:“人太多了,我只身一人身无法力定会留下痕迹的,你今晚又受了伤,若是被蜀国陛下知道……”   “不会!”他冷漠打断我的话,“你要做的只是杀人,善后的事我自会处理。再不去天就快亮了,你自己考虑吧!”   他讲完这句便合上窗户彻底将我隔在视线之外,我捧着手里的东西犯了难,这么多条人命,有的人也许仅仅只是那日路过时好奇瞧了一眼……   不行,慕容书不帮我就没人肯帮我了,我必须报仇,为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报仇!   我闭上眸子努力回想曾经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都不在了,是因鸿琰和丁妙余不在的。   “你连一个陌生人都杀不了还想去杀鸿琰吗?”   慕容书重伤之时的话忽而窜入了我的思想,他说的没错,我若连这些平头百姓都杀不了又凭什么去杀鸿琰和丁妙余?我顾全他们,他们顾全过我吗?世间人的生死都与我没关系,我只在乎在乎过我的人!   我仰头舒了一口气便拿上钢骨扇一步步踏出了国师府,慕容书过半晌打开小窗静静望着却不道一句话,良久后重新合上窗户坐回榻上自言自语:“你能做到吗?”   入夜的伏城静悄悄的,从前来时还是冬天,望着满天雪景我只觉得这儿很美,却不曾发觉无人的夜里也是很可怕的。   我手执钢骨扇只毁自己穿了一身色浅的白衣,夜里着暗色服总要多几分安全感。身无法力的时候做什么都缺安全感,只有保持十足的警惕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册上的头几个人就在前边儿不远的街道尽头,他们住最后一间。   我小心绕过巡街的官差朝那间矮房而去,他们应还未发现那三名官差的尸首,否则断不会如此安静了。   矮房中仍有些亮光,我小心以食指戳破窗纸朝里望,屋里的几人正围在桌上喝酒吃肉,他们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几日带头踢打我的地痞。   难怪慕容书将他们列在最开头的位置,我记住他们的位置后退几步摇扇一拂,毒针穿过薄弱的窗户纸正中额心咽喉等紧要之处,屋里烛光还在,声音却渐渐微弱了。   我不理会房中传出的呼救低喃打开册子继续往下一处去,册上有名之人按先后顺序住的也近,静悄悄的夜中一根根毒针由我手中拂出结果了不下三十条性命。杀他们都挺容易,一来平头百姓不似大户人家有看家护院的人,而来除了起先的地痞饮酒吃肉外其他人都睡下了,入睡后的人是没有防备心的。   我杀每一个人时都记下了他们的位置争取刺入最要命的位置以降低呼救与哀嚎的声响,至于此处街上巡夜的三个官差早与最先前那三人一样被我的毒针送去了黄泉路。我杀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是阻碍我的麻烦。   我握着手里的扇不禁笑了笑,曾几何时的风华宫应琉璃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双手也会沾满鲜血,我本可以做仙的,落至今日是为了他,全是为了他……   我每杀一人都会用指甲在名字上划出一道痕,小册上所剩的人数很快只剩下最后寥寥几人,而此刻距天大亮已不剩多少时辰了。   我必须杀光这上面所有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慕容书的怒火,我要靠他解除自己的封印,我要靠他让自己变强!   我此刻近乎已经杀红了眼,剩下的几人是一处大户人家的老爷和他的侍妾,杀了他们,最后杀了他们便好了!   这处大户人家有护院看守门庭,且家宅宽阔一瞧便知里头多得是人手和空房,悄无声息潜进去才是最要紧的。   门外守卫的人此刻绝不能动,我绕着宅子细细探了一番,他们这儿所筑的院墙并不算高,且墙外生了一颗参天古树,只要爬上树便可以进去了。   我将钢骨扇别在身后咬牙抱住树干一步步爬,这树干似有许多年份,树皮外时不时凸出一块也省去了我不少的力气。我踏着可以落脚的地方使足了力气攀上一处较为粗壮的树梢,站在此处宅中一切尽收眼底。   平头百姓终归只是百姓,虽说家底为大户可看守的护院多集中在大门口可直入的地方,前院□□至多只是偶尔站了几处看守,相较于魔殿重重守卫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我纵身跃上高墙挑了一处不受月光照拂的地方攀上院中小树一层层跳了下去,我碰上土渍抹上了一身素浅更便于自己融进夜色。土财主都是很讲究风水的,不光是这些普通大户,就连皇亲国戚也是如此。主卧讲究摆在东边儿,我忽略了前院的护卫径直借以花草作掩躬着身子潜进了□□。   最东边的地方坐落了一座不小的屋子,这儿定是主卧了。   主卧前守了两个呵欠连天的护院,我扬扇结果了一个,另一人见他跌倒还乐呵呵直笑:“我说你怎么了这是,后半夜才出来就困成这样了?”   我藏在角落忍不住笑,还说怎么一个大户人家守卫这样稀薄,感情是偷懒耍滑的奴才分成了上下夜搞轮值,简直是天助我也。? ☆、鸿琰来了 ?  剩存的护院见他半晌没反应不耐烦踢了踢:“成了快起来吧,睡这也不怕地上凉?”   倒下的人无应答,他心感不妙蹲下身推了推,指尖探上鼻下才惊觉那人早已没了气息。他诧异间本想喊叫,忽而后颈一凉抵上了一层力:“谁……谁啊?”   我以扇骨压上他的脖子沉声道:“你家主人今晚宿在哪间屋子,带我去!”   他半晌不做声,我加重了手心的力道冷冷开口:“你若是不肯说我再去找别人便是,只可惜你的命……”   “我说我说!”那护院声音微颤双腿直打哆嗦,“老爷今晚不在主屋,他宿在六夫人那儿呢。”   “六夫人?六夫人的房间在哪儿,带我去!”我不经意一笑,幸得寻了个引路人,否则盲目冲进主屋怕是要扑空了。   他舔了舔唇开始缓步走,我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小声警告:“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引我去不该去的地方,否则我就是死也第一个宰了你!”   他听我这话停住脚步回头带着哭腔向我跪:“好汉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无奈点了点额,世间人果然是不可信的。   “知道错了就赶紧去正确的方向,否则你知道后果。”   我道出一句后这厮慌忙点头调转方向往另一处小院去,行到假山后他颤颤巍巍向前指:“那儿就是六夫人的院子,老爷就在里头。”   我探出头瞧了瞧,六夫人院前守了两个呵欠连天的护院,其中一个甚而两手环胸靠在墙边闭目小憩。   我抬手以毒针结果他二人的性命,这时天边已渐渐泛了白,我不安仰头望了望,动作得快些才行。   “进去!”   我轻轻推他的肩,受我挟持的护院一边拭汗一边往里走。一路走到门前轻敲了敲,里头过好一阵子才传来一声慵懒:“谁啊?”   护院回眸望了望我手中的钢骨扇咽了口唾沫不安道:“老爷,小的有事相告。”   里头又传出一声女声娇媚,护院口中的老爷见他枕边人受了惊扰语气也更厉了些:“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个时辰了来饶我,门口的人都死了吗!”   我挑眉,这老爷还挺聪明的。   护院这时已没了利用价值,我一记掌锋便叫他彻底没了意识。房中人还在谩骂,且一边骂一边宽慰身边人。门是上了锁的,我从侧面小窗翻身而入,床前垂下罗账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声音是真真切切从罗账内传出来的。   我缓步上前以扇挑开罗账,六夫人见我的面具受惊大叫了一声,我单手扼住她的喉折向一旁,鲜血涌出的一瞬那娇媚人儿便没了气息。一脸络腮的老爷吓得跌下了床榻脸色煞白:“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有银子,我给你银子!”   我默默将扇骨触上他的头顶:“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你的命!”   这财主老爷死前歇斯底里唤了一声救命,房中即刻冲进了无数手持兵器的护院,我摊手惋了一口气,这下麻烦了。   “老爷!”为首的护院瞧着横死之人大声唤,我趁他们望着尸首愣神的功夫翻窗逃了出去。外头数十人举着火把朝这边来,我皱眉钻进隐秘处一路疾步却走进了死胡同。   “凶手在那,杀了她!”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站住!”   偌大的宅院霎时喧闹了起来,我扬手一拂甩出毒针击退了跑在最前的护院。这儿没有树可供我翻墙,得杀出去才行。   我扬手再拂时钢骨扇却没了反应,毒针用光了?   该死!   我咒骂一声以扇中坚韧处对准来人冲进了人潮,鲜血溅上衣袍将我的浅素衣染上了好几处红,我一路跑一路舞动手中扇已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个人了。他们的刀剑砍在我身上疼得刺骨,不过没关系,再疼也不及受火灼烧那般的疼,更不及我的心疼。   我怒目瞪着他们将眼前人想象成了魔殿的妖兵,魔殿的人除了青儿全都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冲出重围时我的力气越来越小,身上衣衫鲜红处处都是伤痕。我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抚了抚脸上的面具,面具上也都是血,全是血。   追赶的护院死了大半,火把落地将周围的草丛花台都燃尽了。余下的人驻在原处没人敢再往前,眼见火势越来越大甚而调转方向拍打着越发汹涌的火海。   “你……你杀了我爹,你是魔鬼。”身后传来孩童稚嫩,我回头时正对上一个少年的泪眼啼哭。   我上前蹲下轻抚他的颊,鲜血蹭了些在他肉嘟嘟的脸上,本该属于幼儿的天真模样此刻却透着十足的冰冷。   “小东西,你叫什么?”   他咬唇擦过眼角的泪愤恨道:“我爹叫我华儿,我会杀了你给我父亲报仇的!”   报仇?   我起身摇扇直视他的眸:“世上没有与生俱来的魔鬼,魔鬼无心是因为心死。小东西,你想报仇我便等着你。”   我从他身侧经过准备离开,他死死拽住我的衣袖眼神恨毒了我:“告诉我你是谁,我长大后不会放过你的!”   我扶着受伤的臂膀冷冷一笑:“东南山前任妖后,应琉璃。”   我言罢后甩开他的手趁天未大亮疾步而去,他此刻的模样已与我无关。仇恨本就是冤冤相报,鸿琰和丁妙余害我失去所有,而我害他失去所有。只要他有这个能力,我不怕他来报仇。   一路时不时有早起路过的百姓满目惧色望着我,我握紧手中钢骨扇做好了十足的防备,谁敢靠近半分我自有本事叫他立刻化作死尸!   到国师府时慕容书静静站在外头等我,他从头至尾打量一番后不禁笑:“你还真做到了?”   我脚步不稳一步步上前:“一路有人瞧着我过来,这烂摊子恐怕惹的有些大。”   他摇头无谓:“摊子再大也不过是一帮凡人,我自有法子处理。”   “那……那就好。”我点头道过一句便再没了力气,闭眼跌至他怀中像个死人般动也不动。   整整一晚的血流成河,应琉璃,你已彻底回不去了……   我躺在床上睡到了第二日晌午,说是睡醒的不如说是被惊醒的。闭上眸子的一刹见到的全是血人,他们脸色惨白找我索命,他们说他们不该死。   睁眼时身上已换了干净衣裳,李婆婆为我擦药时说慕容书被陛下召进蜀王宫去了。   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轻轻动了动竟也不觉得疼,我知这是慕容书的杰作。   李婆婆倒了热茶给我,这时的她看我时恭敬了许多,也惧怕了许多。这应是我昨夜屠城的缘故,甚而卫忠进来时看我的模样也再不如从前。   他拱手像我拜了拜才道:“小草姑娘,主人让您去见他。”   “哦?”我好奇抬头问,“他从宫里回来了?”   卫忠点头才道:“刚回来的,这会儿进了主院让我来接您过去。”   李婆婆眸子动了动,我也忍不住眉眼一挑望着他。若我没听错的话,卫忠方才对我用的字是——您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是慕容让你这么说的?”   卫忠答:“那倒没有,只不过做奴才的就应审时度势认清主子心中所想。昨夜的事卫忠也知了一二,您当的起这个字。”   我不再与他辩转身离开了屋子,临走前李婆婆给我递了钢骨折扇和新的面具。她说扇中已添了新的毒针,昨夜的面具沾了血已经脏了,这是慕容书为我新备的。   我走了好一会儿,到时他正在院中饮酒,侧眉看我伸手招了招:“过来陪我饮一杯。”   我坐在他身旁端起一杯酒尝了尝,太烈。   “怎么大白天喝酒?陛下可有查出什么?”   他一边斟酒一边看我,酒溢出也不自知:“你猜猜看陛下有没有查出什么?”   我瞧着酒水顺着桌沿往下淌了一地:“有什么好猜的,陛下纵然为王也只是凡人罢了,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你?若我所料不错,这时候的陛下定被你用迷音扇迷了心智。”   他终于放下酒壶轻笑,细长的指尖覆了一层酒渍伸至唇边舔了舔:“好酒。你猜对了一半,我不仅迷了他的心智,我还在他的殿中投了毒,是极其细微无色无味的毒。这毒会顺着他的口鼻吸入体内与血肉融合,他会死的不漏痕迹。”   我一惊起身退了退:“你敢弑君?”   他俯下身埋在酒杯上吸了一口,咽下那抹刺喉的味道才又抬头望着我笑:“有什么不敢的,我做国师就是为了弑君,只不过眼下时机到了而已。”   “你……”我将他拉入房中掩上门大惊失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被天庭魔界知道了会怎么样,特别是仙界的人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他伸手轻拍了拍我的头不以为意:“放心吧,天庭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讲过,你会出卖我吗?”   我别开他的手向一旁挪了挪:“你喝醉了!”   他凑上前继续抚我的发:“你还没答我呢,你会出卖我吗?”   我皱眉推着他的肩不让他靠近:“你这个问题不是多余吗?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卖你?再说,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还真的没有好处。”他一边喃喃一边点头,良久转身走远了些才叫我渐渐松了口气。   我想想却还是好奇:“你迷了陛下心智就是了,为何还要对他下手?”   慕容书指尖敲打着饰物冷冷一笑:“陛下?齐墨一生无子,他是齐墨钦定的蜀国国君,故他该死!”   我咬唇不安:“你为什么这么恨齐墨,你不是说杀你父亲的是阮之初吗?”   他转身走来将掌心覆上我的颈将嘴角贴至我耳畔低喃:“鸿琰就是曾经的齐墨,故……你该庆幸我没对你的儿子动手。”   鸿琰是……齐墨?   我愣在原处怎么也不能平复心情,他末了又添了一句:“鸿琰曾被风华和曲寒联手剥离魂魄,魂魄离体堕入轮回道转世成为了蜀国国君齐墨,这是他的前尘。”   前尘?   我忽而想起险些被遗忘的过去,我进过蜀王宫,我与他的初见是在那个叫玉镂殿的地方。   连殿名都一样,原来如此……   我想到此不禁失声笑,他的前尘旧事在蜀王宫,此处必也是他与丁妙余的前缘之地吧?   我正失神,他忽而转头望着门窗酒意全无:“有妖气,很浓烈的妖气。”   许是因封印尚未完全解除的关系,我随他目光望去什么也感知不到。   “谁啊?”慕容书脸色骤变的模样叫我隐隐觉得不安,究竟是谁能让他不安至此?   他拽紧我的手推向了屏风后:“躲在这儿不许说话更不许出来,鸿琰来了!”   ? ☆、魔扇新主 ?  鸿琰来了?   我听他脱口而出的话忍不住捂紧口鼻跌了下去,他怎么来了?难道是发现我了?   他的掌心忽而覆上我的面具,掌中生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知道他在施法,却不知他打算做什么。   我闭紧眸子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过一会儿撤去掌心才道:“做好万无一失的打算而已,他定是冲着迷音扇来的,你别出来!”   慕容书一番警告后扬手召出迷音扇缓缓推门踏了出去,鸿琰一身玄袍背对着他闭目等了许久,听见开门声响才回头沉声道:“国师大人终于出来了,你可叫孤好等。”   我躲在屏风后听见他的声音大气也不敢出,我想报仇,可我这时候不能被他发现。否则……否则……   琉宫外的高墙叫我想也不敢再想,那就是个无间地狱,我不能再回去,决不能回去!   慕容书一边拂扇一边笑:“劳驾魔君亲自造访,慕容怎么敢当啊?”   鸿琰瞧见他手里的扇子不禁蹙眉:“果然是迷音扇,好一个偷龙转凤!”   慕容书啧啧一声更正他的话:“话可不能这么说,迷音扇主人本就是我,怎么能说偷龙转凤呢?只是我没想到魔君会来的这么快,慕容还以为您得好找一番呢。”   鸿琰靠近了几步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昨夜的伏城血流成河,孤再不觉察一二还有资格当魔君吗?不过孤今日来不是跟你抢迷音扇的,你若是乖乖听话说不定孤会让你手里的扇子在你这儿多留几天。”   “魔君不要迷音扇?”鸿琰的话倒出乎他的意料,更叫慕容书眸中略过一丝不安。他不为了迷音扇还能为了什么?难道……   慕容书心中正在盘算,鸿琰看出他眸中的迟疑冷冽开口:“孤来找你必是查清了你的底细,上一辈的事暂且搁置不提了,白姻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对吧?”   什么!白姻……白姻是他妹妹?   我本躲在屋里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听他如此道时身子一颤不留心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鸿琰望着里屋皱眉:“屋里有人?”   慕容书回头脸色难看,鸿琰看准了他的神色便要进去。慕容书伸手拦他去路再透不出任何笑意:“这儿是我的地方容不得你横冲直撞!”   “放手。”鸿琰平视他的眸不带任何商量,“里头的人是白姻对吧?孤有很多事要问她,你不想死最好让开!”   慕容书扬扇向他一拂,鸿琰后退一步掌心凝火声更怒了些:“白姻你最好自己出来,否则别怪孤留不得你全尸!”   我忍不住转头望,隔着屏风瞧不真切外头的情况,但不难想象他与慕容书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慕容书执扇对抗他的青灵诀,我在屋里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该发出响动。正彷徨不安时听慕容书又开了口:“里头的人不是白姻,她不在我这!”   “是吗?”鸿琰这声反问饶有兴趣,“不是白姻总该有个身份吧,里面的人是谁?”   慕容书运法将手中魔山照耀得遍体通红,扇尾下的铜铃动荡撞出了好听的声响:“她是我的女人,跟你没关系!”   鸿琰见他发动迷音扇术法不自觉退一步道:“竟不想浮川谷主也有风流债,孤现在给你三个选择,迷音扇,白姻,仙箫,你必须交出一样!”   我耳畔贴着屏风不懂他的意思,他要迷音扇便罢了,要白姻和仙箫做什么?   慕容书勾起嘴角并不为惧:“迷音扇不可能给你。白姻不在我这儿,仙箫也应找她讨要才是。”   鸿琰不快:“孤看你是活腻了!”   屋外已没了对话声,我攀着屏风一角探出头去望,院外青灵诀对迷音扇已打的不可开交。   这样大的动静竟无人插手,我正疑虑时却见院落高墙外被筑了一层薄弱的结界,应是慕容书用它阻隔外界所建的。   迷音扇铜铃响动频占上风,鸿琰应对的吃力却也足够应付,只要他不用青灵诀的话……   我正如此想,鸿琰忽而掌中再生青火与慕容书手中的迷音扇僵持不下。慕容书背对着我难见他此时的神色,鸿琰却嘴角上扬挑起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慕容……”   我失神唤了一声,慕容回眸僵住却被鸿琰一掌打向了好几步远。   糟了!   我捂唇懊悔自己怎么喊出了声,他的后背还有伤,他……   鸿琰俯身厉目扼住慕容书的喉,我不顾其他扬出了手中的钢骨扇,毒针掠过的一瞬鸿琰侧身躲了躲,再回头时我已张开双手挡在慕容书的身前。   赌,我赌他认不出我!   “你……”慕容书脸色煞白抚着胸口起身拽我的手,“你给我回去!”   我只立在原处一动也不动,这时候我不能开口,一开口就露馅了。   鸿琰看我的神色动了动,再开口时语气稍缓了一些,却也透着难掩的疑虑和不满:“你是谁?”   额上火符纹,眸中腥红瞳。他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变。   鸿琰蹙眉渐渐失了耐性:“孤问你是谁,说话!”   慕容书挡在我身前双眼透着危险:“都说了她是我的女人,怎么,魔君也对别人的女人感兴趣?”   “孤对你的女人不感兴趣,但是……”他正说着忽而伸手指我的脸:“你把面具摘了!”   我下意识捂住脸颊摇头,慕容书按着我的头揽入怀中毫不退让:“你让我的女人摘了面具给你看?鸿琰,你还当真是目中无人!”   鸿琰失笑:“浮川谷主忘记自己还受了伤吧?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讲条件?”   慕容书执扇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跟你鱼死网破的资格还是有的!”   鸿琰忽略他的话看着我道:“你是不是阿璃,你是我的阿璃对么?”   我埋在慕容书的怀里不敢看鸿琰的表情,他却忽而不急了,只瞧着我们言语平淡:“听说曲寒疯了,如今下落不明。”   我怔住,指尖揪紧了慕容书的衣裳不作任何反应。   他这是激将法,应琉璃你不能上当!   鸿琰眼脸触动隐忍着袭上心头的酸楚:“风华宫上仙如今成了疯子,你不想回去看看吗?你不要装了,你是我的妻子我认得你的眼神!”   我咬唇深吸了几口气,不能听他的,决不能听他的……   慕容书忽而朝他一笑:“我说魔君在这发什么疯呢,原来是思妻如狂啊?你魔殿里不是还有一个么,听说那个一颦一笑比妖后更能讨人开心。怎么,魔君还想娶新的?”   鸿琰良久未再开口说话,我正松口气时却被一记外力毫不留情拽了出去。   他抓着我的手拖出慕容书的怀里强行摘下了面具,面具扯下的一瞬带动了青丝散乱,我呆呆驻在他身前不露任何表情,这时的我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看他了。   我无力惋了一口气,被发现了吗?   我恍惚间又忆起了丁妙余在旭阳峰上对我讲的话,他拿我当替身,他杀了雪灵童……   我甩开他夺过慕容书手中的迷音扇忽而神色发狠,既被发现了那便没办法了,与其回魔殿做他消遣的玩物,毋宁死!   迷音扇在我手中红光更甚了些,鸿琰瞧着我的模样眼中散着不易察觉的失落,见我执扇动手更是覆上一层阴寒:“想对孤动手?你还没这个本事!”   恩?   我怔住,他这不是我意料之中的反应。   慕容书这时正在鸿琰身后对着我笑,我下意识去抚自己的颊,虽不知现在是什么模样,但我的脸这时是完好无恙的。   慕容书走上前拿回迷音扇宠溺刮过我的鼻梁:“你怎么还是这个火爆脾气,魔君人错了人我们当理解才是。谁让人家……死了妻子呢?”   慕容书口中的那个“死”字道的极重,我只尴尬含笑却未开口做出任何言语回应。看来他先前施法是为了变幻我的模样,果真有先见之明。   鸿琰冷哼一声不再瞧个正眼:“孤要白姻,而且必须是活的。你可以不交人,只要你愿意让自己的女人代替白姻入孤的魔殿!”   慕容书隐去笑意脸色阴沉:“你要找白姻自己去找,我从未认过她这个妹妹,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敢动我的女人试试,若她损了一根头发我便是毁了迷音扇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鸿琰背转身去再无动静,他的身形越来越淡,院外的结界也散了。   我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慕容书忽而脸色难看扶着我的肩侧连稳稳站着都觉得困难。   “慕容,你怎么了?”   我搀着他的身子进屋扶上了床榻,慕容书摇头无谓:“受了些轻伤罢了。”   “你……你中的是青灵诀!”我被他气得道不出话,脸色都泛白了竟还说是轻伤?   他忽而眉角微扬带了些戏谑的意味:“担心我?”   我搓揉着掌心自责不已:“这是我第二次害你受伤了,我保证不会有第三次的!”   他的手背覆上额角:“你还指望着有第三次?”   我被他堵得不知说什么好,正无措间却触上他递至我手中的迷音扇。   我拿着迷音扇未缓过神,慕容书忽而正色又复了从前的冷漠:“它方才择了你,从今日起你便是迷音扇的主人了。”   “我?”我一惊丢掉了手里的扇子,“为什么是我?”   慕容书指尖轻点扇骨眸子里并未有太大的异动:“我说了它刚才择了你,至少它在你的手上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慕容书趁我沉默又将扇子递进了我的手中,自己翻了个身准备疗养小憩了。他侧身后不忘向我道了一句:“此地不可久留,我现在的身子不便驾云,今夜带你离开。”   离开?   我握着扇子疑虑:“我们能去哪儿?”   他闭着眼睛似是困倦了:“我自有去处,总归是鸿琰找不到的地方。”   我看他准备休息也不再打扰,起身走了几步忽而回头顿了顿:“慕容,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他想也不想:“讲。”   我正欲开口却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事,你休息吧。”   我面无神采缓缓走了出去,我想告诉他,将来我杀白姻之时你们能不能不要阻止。可他也有自己的仇,他并不打算伤害我的青儿,我又凭什么求他眼睁睁看着我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房门合上,慕容书回头瞧着门口的方向一言不发,眸子微漾隐含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人去楼空 ?  慕容书有伤在身先睡去了,我拿着迷音扇在他的院中半晌回不过神。他说的话叫我忍不住回想自己执扇试图对抗鸿琰的时候,那时的扇子好像似吸血般泛出了浓郁的红光。   只是……扇子择了谁是一回事,四大凶器怎么说也是法宝,他为何毫不吝啬的给了我?   俗话说财不得外露,我现在没有保管迷音扇的能力,遂只能将它藏在怀中以求稳妥,更不必被别人发现。慕容书那般动不动将迷音扇拿在手里扇风摆谱的胆量,我可没有。   他受伤了我便只能随卫忠学习功夫,身上的封印如五指山一把压抑着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想尽快解除封印,我想杀了他们所有人报仇,我几乎觉得自己快等不及了!   一整天的心不在焉时日也过得比往常慢些,好不容易熬到月明星稀的时候天上却下起了雨。   李婆婆做好自己的活儿便休息去了,我衣着整洁坐在房中等他来。约二更天的时候外头响起了叩门声,慕容书撑着一把纸伞在外头轻声道:“准备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我打开门时他的气色已好了许多,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我摇头直言除了迷音扇似乎没什么可带的了。   他递给我一把纸伞笑了笑:“今夜雨大,小心别受凉了。”   “谢谢。”我接伞的一瞬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一惊,“仙箫?仙箫怎么会在你这?”   慕容书低头瞧手里的长箫眸色复杂:“这箫本就是慕容家的,后来被阮之初夺走赠了云尧,才又辗转传到了曲灵的手里,我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我忍不住叹:“难怪你急着要走,鸿琰要白姻、迷音扇和仙箫,现在有两个都在你手里。我看……白姻定也被你藏起来了吧?”   他执箫拨弄我耳畔的碎发:“你觉得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故意将她藏起来了?”   我耸耸肩:“你们是兄妹,你有权利保护她。”   他不辩驳,只转身踏至小院缓缓道了一声走吧。   我踩上他聚出的祥云忍不住多话:“这些家业你都不要了?”   积云不断上升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家业?在意的才是家业,不在意的便什么都不是。我的家业都在浮川谷,这儿不过是个临时驿站罢了。”   云朵渐渐加速,我撑着伞有些站不稳。慕容书抓我的手头也不回:“站稳些,我要加速了。”   我鼓着脸白他一眼,刚刚不是已经加速了吗?   他握我的手还执了箫,我低头瞧着又陷入了思虑。白姻杀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可慕容……   “在想什么?”他分明背对着我,身后却像是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看穿了我的所有。   我心虚摇了摇头:“没什么,发呆罢了。”   慕容书忽而侧了侧眸神色动了动:“你放心吧,我慕容书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白姻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我哑然:“血缘关系是磨灭不了的。”   慕容书抓我的手忽而用力,声音在大雨磅礴中沉冷了许多:“那个女人和阮之初是一伙的,我恨她!”   那个女人?   我怔了怔:“你母亲?”   他不再说话,我见他安静自也不便追问这样的伤心旧事。积云很快降在了一处山丘上,此处是一盘绿林高峰,慕容书牵我一路撑伞往前走,走一会儿便见了一处四四方方的宅院,比我昨夜潜入的那座要小一些。   我煞是新奇:“这儿不是山上吗,怎么会有小宅院?”   慕容书向我指了指大门上的匾额:“你看那儿写的什么?”   我仰头隔着雨水望,过好一会儿才看真切了上面的字——慕容山庄。      他放下纸伞闭眼享受雨露的冲刷:“此处是浮川谷,这儿才是我的家。”   “你还有伤呢!”我忙冲上前将手中的伞举过他的头顶,“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小草……”他睁眼浅浅唤了唤。   我仰头对上他的眸:“怎么了?”   慕容书接过我手中的伞低头喃:“知道我为什么叫救你吗?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斩断了所有牵挂的人,至少我现在觉得有人陪我了。小草,答应我,将来无论报仇与否都不要再让我变成一个人了好吗?”   我抿唇笑的微浅:“你相信承诺吗?鸿琰曾经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好的承诺,可他失信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做到不离开每一个帮过我的人,包括你。”   他忽而呵欠连天揉了揉眼皮:“这儿是我的地盘,鸿琰不会料到我们会回来的。折腾一夜累死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将纸伞还给了我俯身拾起自己的那一把头也不回地进去了,我撑着伞在雨中沉默,承诺是一件很毒的事情,我不怕承诺,却怕自己做不到。   东南山魔殿   鸿琰回到阙宫后一直心神不宁,独自伏在案前坐了好几个时辰。兰儿照顾了扶青入睡后小心翼翼递上了一盅热茶,他吹了吹却又将茶杯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听说主上今日去夺迷音扇了,可是不顺利?”   鸿琰揉了揉鼻梁只觉得心烦意乱:“兰儿,看一个人最真切的地方在哪里?”   兰儿尴尬摇了摇头:“兰儿听不懂主上的意思。”   鸿琰思索再三后又详细地讲了一遍:“比如……比如一个蒙面人站在你的面前,你能通过她的眼睛判断这人是谁吗?”   兰儿食指点额想了想:“若那蒙面人与兰儿相识,靠眼睛应是能觉察其身份的。毕竟掩面能骗的也只有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罢了,就像主上蒙面站在兰儿身前兰儿一样能认出来,这是潜意识改变不了的。”   鸿琰听后忽而神色一变:“对啊,一个人的眼神是变不了的。一定是她,是她!”   鸿琰怒极拂去了桌上笔墨茶盏,兰儿受惊退了退,扶青被他从梦中惊醒又开始啼哭吵闹。   鸿琰懊悔上前抱他入怀:“青儿乖,父王不好父王吵到你了,青儿乖乖不哭了啊。”   兰儿从他眸中看出异样,想了想便壮着胆子问:“莫不是主上去夺迷音扇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鸿琰见扶青入睡便又将他放回小木床上:“孤不是去夺迷音扇的,白姻与他是兄妹,孤是去寻白姻下落的。若是她害了阿璃,孤誓将其千刀万剐以消出心头之恨!可是……可是孤看到了她,她不愿意见孤,她在躲着孤……”   兰儿不解想要问他见到了谁,话未出口却见鸿琰脸色骤变道了一声“不好”后施术遁离了魔殿往天外去。   兰儿愣了一会儿才记起外头正下大雨,忙转身取来雨伞快步追了出去,踏出阙宫外时却只见了鸿琰驾云遥遥而去的背影不知所以:“奇怪,主上究竟见到谁了?”   鸿琰顶着大雨倾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国师府邸,他是从他而降的,府外守卫无一人察觉他的存在。   鸿琰延着白天的记忆推开慕容书所诉的房门:“阿璃!”   房中无人,连点蜡的痕迹都没有。   鸿琰冲出房外仰天喝得歇斯底里:“阿璃,你出来,阿璃!”   “什么人!”   府邸护卫持刀而入将鸿琰里里外外围成了圈。卫忠从人群中踏至他跟前正色:“你是谁,竟敢擅闯国师府!”   鸿琰眼生腥红锢住他的喉:“慕容书在哪儿,说!”   来人双目血色被雨水浑身浸了个透彻,卫忠望着他心里竟不自觉胆怵:“主人的行踪从来不肯向我们报备,我们也不知道。”   “那她呢?”鸿琰蹙眉增大了手间的力道,“那个戴面具的人,她在哪!”   卫忠喘不过气拼力拍打着他的手腕:“她……咳咳,她应是与主人同行的。”   鸿琰扬唇笑容狰狰:“把她的底细告诉孤,否则孤要你们所有人下地狱!”   卫忠忽而被他踏在脚下猛呛了几口血:“她叫小草,是主人从市井中带回来的孤苦女子,其他的我什么都知道了。”   鸿琰蹲下身揪住他胸前的衣:“所以她成了慕容书的女人?”   “啊?”卫忠不料他会如此说,只看他神色便知这事不能认,故猛地摇头否了他的话,“不是不是,主人和小草姑娘什么事都没有,真的!”   鸿琰听后眸中的红才渐渐消了些:“你敢发誓方才所言都是实话?”   卫忠竖指起誓:“我发誓主人与小草姑娘清清白白并无男女关系,若是所言有虚不得好死!”   鸿琰起身冷声道:“你想活命吗?”   卫忠抚着胸口吃痛站起了身:“说吧,要我做什么?”   鸿琰背过身仰头叹了叹:“孤不信任自己的人,你派信得过的人去两个地方盯着,若是有人去过这两个地方的任何一处你便立刻飞鸽传书告知于孤,此事办好了孤可赏你们长生不死!”   “长……长生?”卫忠舔唇忍不住动心,“哪两处地方,您讲便是。”   鸿琰回眸散着难以言表的危险:“一处是佛戾山风华宫,一处为普通的小宅院,宅院名叫清雅小筑!”? ☆、一百年后 ?  在慕容山庄待了好几天,除了每夜必受那解除封印的苦痛之外日子倒过的闲适自在。   我蹲在院中双手撑着下颌问他:“我还有多久才能学习术法?”   慕容书躺在摇椅上闭目闲适:“等你封印解除。”   我仰头追问:“那什么时候封印解除?”   他想了想后睁眼走下木椅:“可能还要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   我起身没了耐烦心:“太慢了,这世上还有人能一次性为我解除封印吗?”   他回眸竟冲我点头:“说不定有。”   我两眼放光立刻跳上前揪他的袖:“谁啊谁啊,快告诉我是谁!我知道了,是身居山林的臭脾气老头对不对?或者是定下奇怪规矩的古怪医仙对不对?”   他皱眉点我额头往后一戳:“你想什么呢,这封印是鸿琰下的,要一次性解除只能找他。”   鸿琰?   我松手没了笑意:“不要再提他的名字,我不想听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事。”   慕容书忽而挑眉:“这么恨他?难怪迷音扇择了你,你心里的恨比我重。”   我笑而不答,慕容书的仇人是阮之初,鸿琰其罪不过只因他是阮之初唯一的儿子罢了。可我不一样,伤我的人是鸿琰,害我的人是他执意纳回魔殿的侍妾。我曾经很想让自己释怀,可雪灵童的死已经彻底击碎了我对他最后的幻想。我以为他回家了,我竟然傻乎乎待在琉宫憧憬了好几个月!   太多太多条人命,此仇……不共戴天!   慕容书的目光忽而集中在我胸前,我愣神后护住身子:“你看什么?”   他别过头不以为意:“没在看你,只是你怀中的迷音扇又泛红了。”   “迷音扇?”我低头取出魔扇,扇面摊开竟如血一般艳丽。   慕容书指尖点了点扇子:“仇恨是它最好的养料,你方才的仇恨又加重了。”   我望它苦笑了一声:“若是给它最好的养料,它能帮我变强吗?”   “能。”   我仰头愕然,方才那声回答不是慕容书的声音。   慕容书看我模样有些不解:“怎么了?”   我瞧了瞧他又回头环望四周:“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笑了笑又戳我的额:“这儿是浮川谷,若有人闯入我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才算勉强安心,犹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祈求:“慕容,我想回佛戾山看看可以吗?”   慕容书一顿:“回佛戾山做什么,你信鸿琰的话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我不知道,鸿琰说仙尊疯了,我很担心他。”   慕容书食指抵唇嘘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功力恢复便立刻带你走吗?因为鸿琰有极大可能会折返回去,变幻术法只能瞒住他一时,你现在去找曲寒就是落入他的圈套。”   “……”我没了话说,心中纠结低头去瞧手腕上的鱼骨镯。是啊,自由来的何其不易,贸然行事若被抓回去可怎么办?我还有大仇未报,我不能再回琉宫任他摆布。   幸得那日他没记起查探鱼骨镯,若他当时见了鱼骨镯,我现在是不是又被囚进琉宫了?   “好了,要见曲寒等你术法恢复再说,此事莫提了。我有些困倦,先回房睡了。”慕容书仰头打了呵欠就走了,我躺上他方才所靠的摇椅闭眼沉了沉,方才那声突兀的声音又回来了:“你想不想变强?”   我受了惊吓忙坐起身:“谁!”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我左右望了望,并无人来的痕迹。难道是……   我低头瞧着手中的迷音扇:“是你吗?”   迷音扇红光微凉算是应答,我忍不住去抚扇面上的精美纹样:“你是迷音扇?”   扇中答:“是,也不算是。这扇子不过是封印我的容器,我能让你变强,可你必须给我力量!”   这记声音粗狂有力,仅仅在扇中便叫我忍不住颤,若是出来了该有多凶猛厉害?   我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告诉我,你是谁?”   扇中沉了沉,犹豫好一会儿才又阴阴开口:“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穷奇。”   “穷奇?!”我惊的险些从椅上摔了下去,“你有没有让我快些解除封印的办法,你有的对不对!”   穷奇忽而狞笑了半晌:“世上无捷径之法,慕容书的法子眼下是你唯一的可行之法。只可惜我被困在扇中术法有限,否则立刻让你解除封印也非不可能之事。”   我心里忍不住暗讽,等你逃出迷音扇还有我说话的份?   不过……   我转念一想:“窥心镜、往生珠、焚心盏、迷音扇齐聚后你同样可以获得自由,你现在完全可以静待强者集齐凶器召你离开牢笼,为何费这心思帮我?”   穷奇不以为意:“我要的是自由,不是束缚。若真到你所说的那一日我便不得不听命于人。你的仇恨很强,有让我扶持的资本!”   我握紧迷音扇突然感觉到了紧张:“帮我解除封印需要多久?”   “除了施术者本人,最快约一百年。”穷奇说完这句便彻销声匿迹了,任凭我如何敲打扇面都再无反应。   一百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百年,我该怎么熬?   ——   日复一日的修行苦练,慕容书授了我许多功夫,也亲自教我执扇施法的心诀。一切只待封印解除,我日日都盼着那一天。   浮川谷不似风华宫四季如春却也是冬暖夏凉,离开伏城后慕容书没再勒令我穿男装了。慕容书亲自在我额上留了短碎发挡住结痂的伤口,再搭配着衣裳戴上上好看的纱巾,他瞧着我的一双眸子时不时略带戏谑地夸赞说我变好看了。   ……   我摘下一朵山花放在鼻梁下嗅了嗅:“慕容,这是第几年了?”   慕容书执册阅读看也不看我:“十二年。”   ……   我捧起地上的积雪远眺天边看着它们从我掌心随风散:“慕容,多少年了?”   慕容书披上一层雪绒披风行至我身后望着飞雪散去的方向:“四十年了。”   ……   我俯身逗弄着从树梢掉下来的雏鸟:“慕容,还差多少年?”   慕容书挽袖斟茶嘴皮动了动:“再过十日便是第七十二年,还有二十八年。”   ……   我扬扇习武在院中洒汗,练罢后回头含笑望着他并未开口。   慕容书递上方锦为我施汗:“难得你没再问了,今日正好九十年,还差十年。”   我收起迷音扇接过方锦自己擦:“因为我这次记得数了,我数了十八年。”   ……   月上柳稍,慕容书握着我的手心脸色犯难:“最后一夜了,能撑住吗?”   我咬牙隐忍着涌上心头的蚀骨之痛:“一百年,终于一百年了。”   他的另一只手挑起我额前的发:“魔殿还是没找到白姻的下落,我以仙箫做法倒是了如指掌。你想去找她吗?”   我脸色惨白良久向他一笑:“现在还不是她的对手吧?我想再变强一点。”   慕容书勾起浅笑:“也好,封印解除后提升能力也会比从前轻松的多。今夜之后好好休息吧,你会越来越强的。”   我推门踏出房外挑眉望着天上的圆月,又到深春了。整整一白个春夏秋冬,如今竟不敢想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青儿,你过的还好吗?你现在应该差不多有雪灵童这般大了吧?不对,他走的时候比你还大些,大你一百多岁吧。你能跑了吗?娘很快回来找你,你等着娘……   东南山魔殿   琉宫院中种下的树已长高长大了,鸿琰枕在树下闭眼浅浅地笑。是梨花树,每到深春时花瓣落下如雪般白的通透。   花瓣落了些在他的衣上,远远望去玄袍上沾了些白,不知的还以为是他的衣裳多了新花样。   一个娇小的背影着了满身红冲上去压他的腹:“父王父王,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鸿琰懒散睁开眸子去捏他的脸:“饿了不会找人给你做?父王正梦见你母后呢。”   扶青趴下脸颊贴着他的胸:“父王梦见母后回来了吗?”   鸿琰动作轻婉抚上他的发:“父王梦见母后回来找我们了,她在梦里说想你呢。”   扶青嘟着小嘴揪他的衣裳:“都说梦是相反的,母后是不是不要青儿了?青儿都不知道母后长什么模样,父王给青儿变一个好不好?”   鸿琰捧着他的颊细细端详了一番:“你想看吗?”   扶青认真点了点头,鸿琰刮他鼻梁坐起了身:“那你要向父王保证,从今以后不许再说梦是相反的这种话了。”   扶青握拳保证:“父王变给青儿看,青儿再也不说了。”   鸿琰牵着他的手站起了身又为他拂去了衣上灰尘,指尖凝光在他眼前转了转,再想前缓缓一点:“青儿快看,看到了吗?”   扶青揉了揉眼皮往前靠,光芒散去时眼前便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含笑美人,美人眸子微扬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衣带飘飘似弱柳扶风。   “母后?”扶青忽而眼眶一湿嘟嘴往前走,“母后为什么不要青儿了,青儿要母后……”   鸿琰从身后牵住他的手:“青儿乖,那是幻象。”   扶青眼皮一眨便落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父王把母后找回来好不好,青儿不想当没娘的孩子。”   鸿琰蹲下身在他颊上落下一吻:“父王在找,父王一直都在找。不过你娘脸上受了伤,可能不像你现在看到的这般漂亮了。青儿要答应父王,不许嫌弃自己的母后知道吗?”   扶青一边揉眼一边点头:“父王,我能牵她的手吗?”   鸿琰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只嗯了一声望着他笑。扶青转身一步步朝那静止不动的幻象走去:“母后,青儿张大了。青儿在魔殿很乖的,母后跟父王回家好不好?青儿想你了,青儿天天给母后讲故事,都是父王跟青儿讲过的故事。”   小手稚嫩碰上泛光的幻象,他忽而甜甜一笑:“父王,我牵到母后的手了。”   回头时鸿琰正背对着他擦眼睛,扶青目光疑虑:“父王在哭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父王哭了?父王只是眼皮痒了。”鸿琰没好气戳他的脑袋,余光瞥见身前的幻象忍不住又背过身去,“一百年了,你去哪儿了?”? ☆、再入伏城 ?  次日一早,鸿琰睁开眼睛时身边的小人已不见了踪影。   “青儿,青儿?”   他穿好衣裳从寝殿一路走到阙宫门口,守卫阙宫的妖兵说望他半晌有些反应不过来:“主上,您不是出去了吗?”   鸿琰扶额眉眼抽搐,正逢兰儿端着点心进殿瞧他模样很是茫然:“主上怎么了?”   鸿琰握拳吸了一口气,小东西,学会些术法就敢在眼皮子地下使坏了。   鸿琰觉得烦闷不打算答她的话,偏偏这时外头过来一扭捏的侍婢向他拜礼:“主上,奴婢方才做活的时候看到小主人又跑玉镂殿的方向去了。”   鸿琰蹙眉:“他又是带着弹弓去的?”   “是的,不过……”侍婢说话间抿唇比了比动作,“小主人今天带的弹弓比前几天大这么多。”   兰儿望她的动作怔了怔,随即回过头小心翼翼观察着鸿琰的表情:“应该没事吧,毕竟只是……只是弹弓大了一号而已。”   小侍婢顿了顿又道:“小主人说今儿个不用纸团了,用石子。”   “胡闹!”鸿琰受不住这般刺激立刻便朝玉镂殿的方向赶,兰儿将点心递给侍婢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玉镂殿外,扶青趴在树上摆好姿势蓄势待发。树下的妖兵苦着一张脸跪了一地:“小主人,您还是换成纸团吧,石子会伤人的。”   扶青别过头将他们挨个瞪了一遍:“小声点,要是害我被发现了我就跳下去说是你们推的。”   妖兵闻之梗塞,其中一个悄悄后退准备传情报去,还走出两步远便听他又警告了一句:“谁敢告密害我白费功夫,我就把他放在树上当活靶子!”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   玉镂殿中有人推门而出,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   扶青继续摆造型对她置若罔闻,又过许久,绿芙出来了。她驻在殿外张望了好一会儿回头道:“娘娘,外边儿没动静,那小祖宗好几天都没来了,兴许今早也不会来了吧?”   屋里传来一声疑虑:“真的?你再瞧仔细些。”   绿芙又张望了一番:“真的没来,娘娘出来吧。”   扶青瞅了瞅,殿内走出一着紫色罗裙的美艳女人,她的手里还端着食盒:“难得那小祖宗没来,快走吧。”   扶青嘴角勾了勾仍是未动,紫衣女行了几步见四下无声才算彻底卸下了心房,转身化光变回原来的模样朝着屋里道:“娘娘,没事。”   扶青小声哼哼很是不屑,他就知道这人是红羽。   真正的丁妙余抚顺了衣摆从殿中走出,接过红羽手中的食盒笑了笑:“今早的点心可都是按我说的准备的?”   红羽弯膝一笑:“是的,您说主上爱吃这些,奴婢们特别早起小心备的。”   “那就好,走吧。”   丁妙余踏出步子缓缓走出了殿外,身后簇拥着绿芙红羽和一干侍婢好不威风。   扶青瞅准时机拉动弓弦,鸿琰从阙宫赶来瞧着树上的小身板大喝一声:“青儿,住手!”   扶青趁势对准丁妙余松了手,那石子犹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射而出正中她的眉心。   “啊!”丁妙余大叫一声捂着头跌在地上,今日的痛处怎么比往常明显了些?   绿芙瞧着她的伤口脸色惨白:“娘娘您流血了!”   “哈哈哈哈,谁让她要走在第一个的哈哈哈!”扶青从树梢跃下捧腹不止,“父王她好蠢啊,我是她我就躲在人后面绝对不走第一个!”   丁妙余由侍婢搀着起身气得手都在颤,转念想着鸿琰也在才又不得不挤出一抹笑意放低了声音:“青儿今天怎么用上石头了,这很危险的。”   鸿琰板着脸走上前伸手:“拿来!”   扶青将弹弓背在身后扭头不肯给,鸿琰揉了揉眼角又催促道:“快拿来,否则今天……”   话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否则怎么样?他好像不能把这小东西怎么样。   扶青吐了吐舌头不甘示弱:“否则怎么样,来啊来啊打我啊,你打我我就告诉母后说你欺负我!”   鸿琰瞧他吐舌的模样莫名想到了雪灵童,这这这……这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所作所为都如出一辙!   鸿琰没了话讲,只能去瞧丁妙余的伤势叮嘱她好生修养。   丁妙余瞧着洒落一地的早点不禁神伤:“本想给夫君和青儿带些早点,可惜都洒了。”   鸿琰眸中歉疚也不知该道什么才好:“青儿还小不懂事,他只是太想阿璃了。孤当初没把他交给你带,你不会怨孤吧?”   丁妙余摇头握上他的手:“妙余明白夫君是怕青儿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妙余怎么会怪呢?青儿还小,等他长大了就知道错了。”   扶青忽而阴阳怪气举着弹弓插了一句:“哎,下次得换个大点的石头。”   鸿琰忍不住怒喝:“青儿你太没规矩了,她是你庶母!”   扶青小□□扬了扬毫不示弱:“母后不在了她却还在,一定是她欺负我母后把母后赶走了!只要她走了母后就会回来,我不要她我要母后!”   鸿琰闻之又没了怒气,缓缓走上前去捋他的长发:“母后希望青儿能做一个好孩子,青儿想让母后失望吗?”   扶青嘟着嘴巴不吃这一套:“我不管,你不把母后找回来我就一直欺负她。”   “青儿,你再闹父王就生气了!”   鸿琰厉目吓唬他,扶青索性坐在地上嚎啕哭喊且嗓门越来越大:“母后你在哪啊,父王帮着别人欺负我,我就是故事书里没了生母又受后娘排挤的可怜孩子!母后,你再不回来青儿就被人欺负死了!”   丁妙余咬唇气得不行,绿芙小心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千万得忍着。   额角被石子擦破了皮未淌多少血,只是弹射而来的力道太大,恐会生头晕目眩之感。   鸿琰回头:“你们牵着主子回房上药去,若有一丁点儿不适便去找大医。”   “是。”   簇拥的侍婢应了他的话便转身往回走,绿芙和红羽左右搀着就怕她再磕着。丁妙余转身之后立刻变了模样,咬牙切齿恨不得拎着他好一顿打。   玉镂殿的房门关上,鸿琰忍受着他的震耳哭腔去抹他的泪:“人都走了,你还装?”   扶青松开小手瞧了瞧,果然走了。   “饿了,吃东西去。”他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咧嘴笑,鸿琰扶额忍不住感叹这小东西变脸比翻书还快。   鸿琰整了整他皱褶的衣裳轻责:“你还想着吃东西?今天不许你吃东西。”   扶青眼皮眨了眨不慌不忙:“兰儿姑姑说了,不吃东西会伤胃的。我还小必须得吃东西,否则保不准哪天饿坏了人就没了,父王还得给我立一块碑,碑上就写……”   鸿琰烦躁摆了摆手拎着他往回走:“好了好了好了,吃东西,吃东西去!”   扶青回过头去偷笑了一声好不得意,鸿琰牵着他未走出几步便见前方迎来的妖兵,妖兵手里还抱着一只鸽子:“主上,殿外有飞鸽传书。”   鸿琰撤开牵他的手去捧鸽子,从鸽脚上解下信条看得极认真,看罢后又是无尽的失落:“不是她……”   一百年了,清雅小筑根本无人造访,佛戾山多有人烟去的却全是天上的仙。他要等的,始终未到。   扶青眼看着他松手放走了信鸽:“父王在看什么啊?”   鸿琰低头点了点他的眉眼:“没什么,吃东西去吧。”   “哦。”扶青淡淡应了一声似是猜到了什么,小脸蛋上划过一丝失望跟着他的步子往回走。一大一小踏在魔殿的青石板上什么话也没有,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浮川谷的山林中,我执扇微扬掀起林中一声极大的响动。慕容书从身后鼓掌而来:“我说你怎么不肯在院中习武,瞧这阵势恐怕那小院子已扛不住你的功夫了。”   我低头瞧着迷音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术法被禁锢了一百年非未退步竟还觉得有所增长,或许是受了太久的束缚,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了。   慕容书伸手在我眼前拂了拂:“想什么呢,你才解除了封印可不能得意忘形,你跟鸿琰还差了很长的距离。”   我合上扇子回头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慕容书眉心挑了挑:“一百年了,总该了解你一些。”   “慕容,我想出去走走。”我隐去笑意征求他的意见,这是我一百年来头一次向他提请求,外边儿的动静应该不会平静。   慕容书想了想:“只要不去找曲寒,你注意安全便是。”   “难道埋伏还会守上整整一百年吗?”我听到此不禁失落,我是想去找他的,我不知道他好不好,我只想看看他。   他执仙箫敲了敲我的头:“别忘了那个人是谁,他是魔君,他有足够深的执念。”   “好吧,我答应你绝不去找仙尊。”我听到此只好点头作罢,我不敢拿自己的自由去冒险,否则一百年的煎熬便将功亏一篑。   慕容书笑得温和:“需要我陪你吗?”   “不必了,我这次想自己走走。”   我回了他的提议转身驾云而去,云朵前行直向伏城的方向。有些地方,我想再去看看。   我降在伏城河边驻足站了一会儿,河面的风扬起了我的青丝略带舒适清爽。重归故地的感觉有些怪怪的,我没有要哭的冲动却只是觉得好笑。笑从前有个傻姑娘站在这儿目不转睛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袍公子,还不知天高地厚跟他打了一个可笑的赌注。   我在这站了一会儿转身行至人潮密集的地方,正想着该往何处去却忽而嗅见一丝浓烈的血腥气。   我下意识抚着怀中的迷音扇笑了笑,看来这地方果然不平静。   周遭的老百姓仍是自顾自地买卖出行,一百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许多熟悉的地方都不见了,包括被我屠戮的富家宅院,包括曾经的逼迫丁妙余卖身葬父的那家酒馆,连我最熟悉的双层客栈也变成了药堂。   我佯装购置药材缓缓走了进去,看诊的百姓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条长线。    “姑娘是买药还是看诊?”   药堂小厮笑盈盈凑上前问,我侧头答的极小声:“我买些补药。”   “姑娘买补药啊,那往这边走。”小厮伸手向我指了方向盛情相待,“这儿全是大补的药材,不知姑娘需要什么?”   灵芝,人参,白芍,红枣……   贵的便宜的都有,我懒懒扫过一眼答非所问:“我记得这儿曾经是家客栈。”   小厮想了想点头答话:“听说曾经是有客栈,那年份太久我可记不住了。反正我懂事起这儿就是药堂,客栈那些事也就老一辈人才知道。”   他话音刚落楼上却传来尖叫嘶吼的动静,扶梯上滚下一浑身是血的女子急出了泪来:“鬼婆来了,鬼婆来了快跑啊!”   “鬼婆?大家快跑,鬼婆来了!”方才招待我的卖药小厮听了这两个字疯也似的撒腿而去,连带着看诊买药的人一个也不剩下。   本是热闹的药堂突然间只剩下我,感觉还真是不太习惯。   我耸耸肩往楼上走,传说中的鬼婆比猛虎还可怕不成?我倒要看看这位婆婆长什么样子。   一步步榻着木梯吱呀作响,我走上去时却并未见到预料之中的老婆婆,反是见了一执刀冷冽的美艳女子正目不转睛盯着我看。说她美艳似乎有些不合适,因她的眸中透出的更多是一抹哀色,孤单、痛苦、还有……憎恨。? ☆、宫主鹤轩 ?  “你是谁!”这是她见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一袭墨色长衣没有过多的装饰,秀发散下眉若柳叶。此女论相貌已是绝色,她的额前还挂了一颗好看的玉石吊坠。本该活泼可爱的模样却如受伤的饿狼般警惕周遭的一切,还被人称之为鬼婆?   鬼婆身边横躺着一具死尸,尸体面色红润应是方才境况混乱时被她害死的。   我想走近尸首旁瞧个仔细,可每前进一步她便将手中佩刀更握紧了些。我踏出第三步时这鬼婆已如箭在弦随时可能爆发,我但求稳妥安全,故只好原路退了回去。   鬼婆见我不答又问了一次:“我问你,你是谁!”   我瞧她眼眸灵动不免惋惜:“姑娘生得一副美人坯子应是绝世出尘才对,白衣若仙更适合你。”   “白衣?”她起身冷冽笑了笑,“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杀我的?”   我照实话讲:“路过,嗅见血腥味想来瞧瞧。”   鬼婆舌尖舔过刀锋不信我的话:“你敢上来就只是为了瞧瞧?不怕死吗?”   “当然怕,没有人不怕死的。”我点了点头,却又摇头,“不过我愿意冒险,直觉告诉我你值得我这么做。”   鬼婆扬袖靠坐于椅上,姿态翩翩再配上冰冷的眸宛如不惧一切的王:“你什么意思,想收买我?”   我坐上身旁的椅子与她对视:“收买也得有价值才是,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价值呢。”   鬼婆被我这话激起不悦:“好大的口气,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我抬手轻轻鼓掌:“可以啊,不过杀我之前你得然我死的明白才是。他们为什么叫你鬼婆,你看着可不老。”   我的感知不会错,此人本道行不深,可棘手就棘手在她身上的杀气很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高大男子遇上持刀乱砍的小孩子保不准也会手忙脚乱。我敢笃定她的修行至多不过百年,可她的仇恨很重,我需要知道这仇恨的来源。   鬼婆指尖在膝上点了点:“因为我杀人的时候是不要命的,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用四个字讲,挡我者死!”   我抚上鱼骨镯不由得笑:“能做仙没人会做妖,能做人没人会做鬼。你身上有淡淡的仙气,为什么杀人?”   鬼婆从椅上起身径直走到我跟前:“想知道?等你死了去冥界地府问阎罗王吧!”   她话语罢后举刀向我胸口刺来,刀锋触及衣衫却被一股突兀的红光硬生生弹了回去。她撞上身后的木椅脸色变了变:“你怀里藏了什么?”   我起身靠近她身前含笑答话:“怎么能说藏呢,我自己的东西当然是正大光明放在里面的。”   她的道行微浅是我大胆上楼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我怀中蠢蠢欲动的穷奇。它要靠我离开迷音扇便不会轻易让我死。只要眼前的敌人没有万年修行我便不需要怕,因为没这个必要!   鬼婆握紧佩刀又向我拂手划来,我后退一步衣衫与她的刀刃擦身而过,甚而受她刀气所致割破了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   鬼婆见状翻窗而去,我紧跟而去本打算追的,脚榻上窗沿却又停住。鬼婆的身后跟了一道不弱的仙光,这仙光修行甚至在我之上。   救不救?   我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本打算拉拢她在身边助我做一些不能亲自去做的事,可眼下看来,不值得为了一个算不得认识的人冒这样的风险。即便有迷音扇在手我也不敢,穷奇受封印限制难以对抗法力高强之人,百年前慕容书与鸿琰的对决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当是从来都没遇见过她吧。   叹气后我仍是踏上了积云,本想着回浮川谷免生事端,可云层在空中行了许久却停在了佛戾山。   我驻在云端往下看,风华宫还是那般模样,只是不知道鹤轩好不好,紫槿好不好,还有曲寒……   慕容书说曲寒身边可能有鸿琰的眼线,我该不该下去?   只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吸了一口气摇身变作方才药堂小厮的模样缓缓走了去,侍仙如我所料般横手挡住了去路:“何人擅闯风华宫禁地!”   我打量着四周有些不安:“我找风华宫主人,不知可否一见?”   侍仙冷眸摆手不许我进:“风华宫上仙岂是凡人想见便能见的?快回去!”   我望了望左右四周局促不安:“可否通传一声,就说……”   “说什么也不行,你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门前侍仙粗鲁打断我的话,我心里焦急却又不能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不说进不去,说了若被鸿琰发现便会给风华宫带来麻烦,甚至还可能被他寻到藏身之所带回魔殿,该怎么办?   我正咬唇不安却听得一声熟悉:“是谁在宫外喧哗?”   我仰头看,是鹤轩!   鹤轩长高了些,也更成熟了些。他戴上发冠更添曲寒从前的模样,只是眸色也冷淡了些,多是因为轻絮故去的缘故吧。   我想开口唤他的,可若直道他的名字难免不会被鸿琰手下的人觉察异样。故低头沉了半晌才敢开口:“上……上仙,我想见见风华宫主人。”   侍仙厉声道:“他就是风华宫主人。”   “啊?”   我脑中如巨石沉海再不能平静,他是风华宫主人?那曲寒呢?曲寒不在风华宫吗!   鹤轩看我神色有异冷声问:“你是求愿的信徒?”   我不敢犹豫索性点头:“小的离家多年想知道家人安危,听说风华宫主人术法高深故而想来求见,您就是吗?”   鹤轩眉目一挑回眸对侍仙道:“让他进来吧。”   我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能进了。   风华宫仙气缥缈实在叫我压抑,我一路隐忍着不适缓步跟在他身后走向深处无人的地方。   快些问,问完就走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心里正如此想,鹤轩忽而回头看我直言相询:“你是来找仙尊的吗?”   我点头:“他……他不在吗?”   我本想问他好不好,话到口中仍是不得不做了修改。   鹤轩抿唇不言,从前的天真活泼没有了,此时瞧着竟有了些慕容书的影子。   “你是琉璃?”我吃惊回头望着风华宫入口,鹤轩看我不安又添了一句,“放心,风华宫内是绝对安全的,没人能在宫门外瞧见里面的一草一木。”   我点头,他既认出来了便也不需要再绕弯子:“仙尊好不好,为什么你成了风华宫主人?”   鹤轩盯我半晌艰难挤出了三个字:“他不在。”   我努力迫使自己保持镇定:“他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鹤轩一直未答许是在斟酌用词,看我急不可耐才又不得不开口:“仙尊一百年没回来了,紫槿和他一同消失的。我派人出去找了他,前些日子才发现他在人间的一处宅院里,那宅院好像叫清雅小筑。我想接他回来,可紫槿说仙尊找了你很久,别人都说你死了他却坚持你还活着。他……他好像疯了。”   “疯了?”我一百年没落泪了,如今听了他的话眼眶却再添了一层模糊,“仙尊疯了,他疯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我猜鸿琰不找到你不会罢休的。千万不要去清雅小筑,有紫槿照顾他你无需担忧。”鹤轩说着忽而放大了说话的声响故意讲给外人道,“好了,你要求的已得满足,下不为例,速速离开吧!”   我擦去泪痕低头恭敬:“多谢上仙。”   鹤轩讲完便走了,我转身复了来时的模样疾速踏出了风华宫。   我本想立刻驾云的,可忧心鸿琰的眼线太多故而多走了一段山路。沿途除了山风刮过便再无异常,我松了口气回头一瞥却惊见人影潜过的痕迹,这是他的眼线?   不要紧张,不能禁张!   我佯装不明回头继续往山下走,我突然开始害怕,来时驾云落地会不会被他们瞧见?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慕容书说的对,他是鸿琰,我不该小瞧他的执念,不该……   魔殿阙宫,扶青正伏案作赋,墨点蹭在脸上怎么擦也擦不掉,反而更花了。   兰儿放下茶杯瞧见他的字便是一喜:“小主人的字越写越好看了,将来必然才华横溢。”   鸿琰坐在他身侧以方锦沾了些干净的清水为他擦脸,殿外忽而传来妖兵奏报——飞鸽又到了。   扶青眼眸一亮却故作不知,只贴于纸上继续书写。鸿琰接过信鸽瞧见了上面的书写:风华宫入一民间求愿男子,新任风华宫宫主鹤轩亲自接入宫内短暂密谈。   鸿琰神色动容连呼吸都觉得急促了,将纸团揉于掌心起身未动却被扶青牵住了袍子:“父王要去哪?”   鸿琰低头含笑抵上他的额:“父王出去一会儿有事要办,你在魔殿要乖知道吗?”   扶青侧头指了指妖兵手中的信鸽:“这鸽子要放出魔殿吗?”   鸿琰点头刮他的小鼻子:“你还想烤了吃不成?”   扶青咧嘴笑的欢畅:“给我摸一会儿再放它回去可以吗?”   鸿琰急着离开也不与他纠缠:“只许摸一会儿知道吗?别弄死了,玩够了就放它出去。”   “恩。”扶青点头向他保证,待鸿琰转身踏出阙宫时忽而透出得意的笑,“鸽子,待会儿咱一块走,我们一起找母后去。”? ☆、母子相见 ?  鸿琰很快便到了佛戾山脚下,卫忠听了属下来报也早早等候在此。   鸿琰直道主题:“方才的飞鸽是谁放的?”   卫忠身旁的下人向他拜礼后才道:“是我放的,佛戾山百年来都只有神仙踏足,今儿个头一遭来了个没有仙气的凡间男子,看着装应是普通百姓。”   鸿琰攥紧了玄袍:“那人外观性别都无妨,你只说他的手中有没有鱼骨镯,手上有没有伤疤。”   答话的人低头想了想:“不曾见到鱼骨镯,他的袖口很长许是挡住了。小的不敢靠太近,只趁他离开的时候瞧见那人手上有细微的痕迹,是不是伤疤就不知道了。”   鸿琰只觉得头部晕眩呼吸也越渐急促:“人往哪儿走了?有没有派人跟着?”   卫忠不敢犹豫当即接下他的问话:“有,可是被甩掉了。那人下山途中似乎觉察异动,一晃眼就不见了。”  鸿琰眸光阴寒揪住他的衣:“找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找到可疑的人你现在说跟丢了?你们是废物吗!”   他正发怒却见远处飞鸽归来,正靠近他们的方向时飞鸽羽中忽而散出一道红光往相反方向逃了去,且那光束越不对劲,连气息都莫名的熟悉。   “青儿?”   他试探性地唤了唤,那红光听见他的声音便加快了速度往前去,且隐入山林很快便没了踪影。   “青儿,你才学会驾云你要你去哪!”鸿琰肯定了那红光的身份便顾不得卫忠等人立刻追了上去,他术法不够根本就不知能飞多远,可藏身林中借着草叶做掩护要找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对了,青儿的玉牌!”   鸿琰闭目施法感知玉牌的下落,扶青掩在杂草丛生的地方躲避鸿琰,待他转身施法之际立马驾云躲进积云深处扬长而去。天大地大也不知该去哪才好,靠躺在云上翘着小腿实在无聊。   娇小的白云起先速度很快,清风刮过引出了他的瞌睡虫。懒散之际仰天打了个呵欠便侧身睡去了,再醒来时却觉得小云边轻了些,坐起身张望了许久才惊觉术法有限,还未来得及施术降落便从散裂的云中疾速坠了下去,还伴了一生凄惨的喊叫震耳欲聋……   “啊…………!”   “啊…………!”   前一声大喊是他的,后一声歇斯底里是我的。   我避开了鸿琰的眼线好不容易驾云回到伏城立刻化作原来的模样隐入了拥挤的人潮,走到桥上正寻找合适的躲避之处却听得头上一声惊吼,仰头查探之际被一身红衣压顶双双滚下了石桥的另一头。   “小东西,信不信我宰了你!”我惊魂未定本想直接动手的,惦记着他的眼线或许并未走远故才压低了声响警告。   警告一番后我便彻底呆住,红衣,他穿了红衣。   我对红衣有着特殊的感情,呆滞一会儿才缓过神色拍打着自己的额:“想什么呢我,穿红衣的孩子太多了,他不可能在这的。”   我被他环住胳膊打死不松手:“我要找娘,你带我找娘去我给你钱。”   我警惕打量着四周,见无异动才敢起身:“快撒手,你这小毛孩哪来的钱?那些个铜子儿自己留着买糖葫芦吧!”   他皱眉似乎很不满意我的称呼,只过一会儿便又低头扯下腰上的玉牌:“这是我爹给我的,送给你。”   我随意瞥了瞥却再也挪不开目光,玉牌名贵倒是无妨,偏偏这名贵的东西充斥着极重的妖气。   “你爹给你的?”   扶青镇重其事点了点头:“我爹给我的,他给我的东西都是最值钱的。”   “跟我来。”我确认了周遭无异动后才敢拖着他藏进了暗处,“老实说,你爹是谁?敢说一句假话我打你屁股!”   他将玉牌塞进我怀里止不住催促:“你别问这么多了,等我爹追上来他才会打得我屁股开花的,你能找到人吗?”   我一掌冲他额头拍下:“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找?她家住哪?”   他瘪嘴:“她离家出走了,我不知道。”   我扶额:“你可知她亲人的住处?”   扶青仰头嘟囔:“我不知道,我爹应该知道。”   我憋足了一股气最后再问:“你爹在哪?”   扶青听到此才又拉着她往前走:“我爹在找我!快走快走,撞上他了我会被打得屁股开花的!”   我被他牵着一边走一边整理头绪:“你娘住哪不知道,你娘亲人的住处你爹知道,你爹满大街找你还不能被他找到,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回头正经望着我的眸:“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突然有一股想要甩开他手的冲动,再垂眸时却觉得他的模样很是眼熟,好像曾经见过。   他长得有些像……像雪灵童。   我看在雪灵童的面子上蹲下身扬起了自认为温婉的笑,反正隔着一层面纱他能见的也只有眼睛,表情似乎都不重要了。   “小东西,你叫什么?”   他挠头傻笑:“我叫扶青,今年一百岁了。我背着爹爹偷跑出来的,我娘叫阿璃,反正我爹是这么叫她的。”   我怔住,方才在风华宫时觉得自己受足了惊吓,这会儿却连话都道不出了。   “你……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你娘叫什么?”   他以为我听不清故而凑近耳边又讲了一遍:“我叫扶青,我娘叫阿璃!听清楚了吗?”   我再瞧他给我的玉牌,玉牌角落刻了一个极小的“青”字,扶青,我的扶青……   扶青戳了戳我的脑门:“你眼睛怎么红了?”   认他?不认他?怎么办!   我抚了抚脸上的伤疤不敢认,半晌揉了揉眼皮笑出了声:“没事,我方才眼睛疼。你爹呢?”   扶青忽而洋洋得意揉过自己的鼻梁:“我爹叫鸿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英雄?”抓紧他的手忍不住勾笑,他是英雄?那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实在太多了。   扶青看似已没了耐心:“问完了吗,你收了我的玉牌得替我找娘。”   我神色为难摇了摇头:“天大地大找一个人太难了,你叫我娘我就帮你找,怎么样?”   扶青颇为嫌弃推开我的手:“不怎么样,我就一个娘,你又不是她。”   我鼻梁泛酸忍不住又道:“你不想你娘吗,叫我一声娘不好吗?”   扶青一本正经跟我掰扯:“我想的是我的亲娘,这跟叫你有什么关系?不叫!”   我眼珠转了转,忽而后退一步扬眉一笑:“你不叫我我就不帮你找了,你的玉牌在我这,你还能找别人帮你吗?”   他忽而上前抓我的手瘪嘴掉出泪来:“你……你欺负人!”   我收好玉牌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我没欺负你啊,你叫我娘我就帮你去找,这很划算的。”   他指着我泣不成声:“可是你明明收了我的玉牌,我要告诉我爹去!”   我立刻松手:“好啊,你去啊,你去了让他打得你屁股开花。”   他停住哭腔,怒瞪,服软,再而浅浅唤:“娘。”   我凑近了些:“没听清,大点声。”   “娘!”   我满意抚上他的发:“真乖,娘带你吃东西去。”   他皱着眉却还是乐意的,一路由我牵着乖乖往前走,走一会儿我却停住了。   前边儿躺了一个女人,衣着身形我再熟悉不过,是鬼婆。   扶青躲在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她流血了。”   我上前蹲在她身侧细瞧了瞧,还真流血了。伤口处仙气未去,应是被那追赶的仙人重伤了。   鬼婆迷糊间睁开眸子笑得不屑:“怎么是你,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我将掌心探至她的伤口一边止血一边叹:“你不要把人都想的这么坏,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不算是坏人。”   鬼婆嘴皮泛白全无了之前的神气:“你敢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笑了笑:“你不是鬼婆吗?”   她隐忍着伤口的痛处闷哼一声:“我触犯天条是仙界罪人,伤我的人是我师父,他是昆仑的人。你敢救我就是与天与昆仑为敌,还不撤手?”   扶青适时插嘴:“这么巧,我爹也跟天为敌。”   他这话一出我便僵住了笑容,鬼婆瞧见这一细微的变化立刻别开我的手:“知道怕了就赶紧走,你们待在这儿只会给我添麻烦!”   我平静了心绪重新覆上掌心:“你以为我怕了?昆仑也好天庭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这次换鬼婆僵住:“我又没求你救我。”   哟,嘴硬?   我搀着她的手强行扶了起来:“青儿,你牵着我的衣裳别走丢了。”   “哦。”   扶青乖乖抓住我的衣襟紧跟着走,鬼婆皱眉不快挣扎了好一会儿却是无用:“你放手,我没求你救我!”   我不搭理她,一路和扶青说说笑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叫了好吃的东西还叮嘱店小二买来一些人间的止血药。   鬼婆倚在床头始终没个好脸:“别指望我感激你,我不会谢你的!”   扶青嘴里咬着鸡腿抬头瞄了我一眼:“贪了我的玉牌还逼我叫娘,别指望我感激你我也不会谢你的!”   我按住她的身子撒上店小二买来的药粉并做了简要的包扎:“你们不谢就算了,谢字又不值钱。”   她咬唇不理我,我一边缠绕白纱一边问:“说说吧,百姓怎么会叫你鬼婆,你有个昆仑山的师父为什么还要做鬼婆?做仙不好吗?”   我问这话本不指望她回答,破天荒的是她竟然答了:“有一个男人叫张孝芜,他是蜀国国君钦定的新科状元。我弃昆仑与他拜堂之时他还只是个穷酸秀才。我为他放弃了一切,他却负了我。他娶了宰相的女儿还有了孩子,我对那个女人动手的时候连她还求我放过她的孩子。你猜我做了什么?”   我挑眉:“你把那孩子一块儿杀了?”   鬼婆道:“不杀了他难道留着将来找我报仇吗?我害他成了孤儿,留着他只会哺育一颗仇恨的种子给我带来麻烦。”   我神志恍惚了,她这话让我莫名想起了曾经那个叫华儿的孩子。一百年了,他应该喝下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扶青吃过东西揉了揉眼皮向我道:“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眼睛闭上娘给你唱歌好么?”我揽过扶青的身子坐上膝盖轻轻拍打着他的肩,一时不知道该唱什么好,我也是第一次哄孩子入睡。思虑回转便脱口唱出了月娘曾在北海渔村唱过的那首歌,“农家采莲女,拂桨采莲去,递上金莲芋,为君织战衣。   问君何日归期,问君何时归去,君道梧桐落尽,自往乡途赠予朱钗红绫。”   鬼婆听这歌喉不禁愣了愣:“君道梧桐落尽?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了,他们口中的梧桐只怕落一辈子也落不完,你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了保不准也一样。”   “说什么呢,我的青儿最乖了。”我瞪她一眼绕回了话题:“这首歌是我曾经在北海渔村听一个孕妇唱的,她就像你所说的一样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等那棵注定不会落尽的梧桐。”   鬼婆似乎对我口中的女人颇感兴趣:“是吗,那后来呢?”   “后来?”我摇头叹息一声才道,“她产后血崩过世了,我将她的女儿送去了昆仑,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对了,她叫月华容,你有印象吗?”   “月华容?”鬼婆听了这三个字忽而神色变了变,冷漠的瞳孔第一次让我瞧见了一些带有感情的东西。? ☆、是他来了 ?  我本以为鬼婆会毫不留情地抛一句不认识或是不熟,可她的神色变化倒在我意料之外。   “你认识?”我才开口便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不认识又怎会突兀愣住不言呢?   岂料,她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认识,没听过。”   “真没听过?”   我对她的回答表示疑虑,鬼婆笃定般向我点头。   扶青入睡了,房间里又归于平静。鬼婆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那个血崩而死的女人叫什么?”   我轻抚着扶青的发不加思索答了她的话:“月娘。”   “月娘?”鬼婆躺上床榻背过身偷偷拭泪,“她长得美吗?”   爱子在怀我也懒得看她:“美啊,人美心善只可惜嫁错了人。她临死前最惦记的就是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月娘求我照顾她的女儿,她说若我不能照顾便送容儿去可以受人照顾的地方。我那时心想百姓贫苦且要经历生老病死,所以抱着容儿去了昆仑。你也是昆仑的人,我还以为你们相识呢。”   鬼婆眼中泪渍越渗越多索性抓过被子盖头:“昆仑人这么多我怎么识得,就算是见过也早就忘了。”   我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那倒是,玉虚宫养那么多人总有认不全的。”   鬼婆躲在被子里擦净了眼泪才敢重新坐起了身:“月华容这名字倒是不错,是她母亲起的吗?”   我听后神色黯淡摇了摇头:“不是,是一个男人起的。”   鬼婆怔住:“男人?哪个男人?”   我低头轻吻着扶青的额失神般开口道:“是我的丈夫,那时候我还不是他的妻子。我戏言说容儿长大以后会是个国色天香的美姑娘,所以他给容儿起了月华容这个名字。后来我们将月娘葬在了北海渔村的那座小屋前,再后来我成了他的妻子,我亲眼看着他背弃许诺,看着他纳妾,又看着他杀光了我身边所有的人。”   鬼婆禁不住苦笑:“你……原来你跟我一样。”   我眼眸怔怔咬唇道:“不一样!你报仇了,我杀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真正的仇人。我要报仇,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替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也替我自己讨一个公道!”   鬼婆见伤口无恙方才起身缓步至我身后:“我初见你时便知你不是普通人,因为你的眼神跟我一样受尽了世间最苦的伤。你不必费尽心思收买了,我现在就愿意跟随于你,你肯留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呛得无声,愣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追问:“我是个拿命去复仇的人,我要杀的人可能比伤你的人还可怕的多,你还愿意留下吗?”   鬼婆拔出腰间的佩刀轻抚刀锋:“我是伏城百姓闻之色变的鬼婆,鬼婆是不怕死的。”   咚咚咚!   外头传来叩门的动静,我回头与鬼婆四目相对。我们在这儿的消息没人知道,若非店家小二有话交代便是对她紧追不放的敌人。   鬼婆握紧刀柄满目警惕,我将扶青放上床头转身去开门,门大开时果然是方才进店时见到的客栈伙计。   鬼婆松了口气将佩利器回刀鞘,我皱着眉言语不悦:“你有事吗?”   店小二赔着笑脸向我解释:“请问是小草姑娘吗?楼下有个人说要找小草姑娘。”   “找我?”我愣住,小草这个名字如今除了慕容书便再无他人知晓,莫不是慕容来了?   他手执仙箫想要探我所在也非不可,我不多犹豫便打心底里信了自己的猜想。   “烦劳鬼……”我本想唤她鬼婆的,可思虑着店小二还在这如此唤似乎不妥,纠结继几许后才有改了称呼继续道,“烦劳姑娘帮我照看一会儿孩子,我去去就来。”   鬼婆点头算是允了,我跟着店小二下楼一路到了客栈外,外头人流涌动除了路过的百姓再无其他,我左右望了望竟找不到一个与自己相识的人。   我回头追问传话的小二:“你说有人找我,人呢?”   店小二挠头也是不解:“不知道啊,刚才明明有个公子叫我传话的,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公子?”是慕容吗?真的是慕容吗?   我拿出怀中的玉牌忽而有些不安:“那个公子着装如何?”   “着装?”店小二想了想:“他着了一身黑袍,看衣料似是上品。”   “黑袍?!”我脸色大变扔掉手中的玉牌逃也似地回到房间,“鬼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走!”   鬼婆抱着扶青脸色大变:“昆仑山的人追来了?”   我抱过扶青脸色煞白:“不是昆仑,是他,是他!他能追踪青儿的玉牌,我躲了他一百年,现在不能被他找到绝不可以!”   我翻窗带上鬼婆驾云逃离,她驻在云上思索般问:“他是谁,是你说的那个丈夫吗?”   我听不进鬼婆的问话,本想着驾云直奔浮川谷,可转念一想若是他跟着该怎么是好?浮川谷不能被他发现,我得想法子甩掉才是。   一定是玉牌引他来的,玉牌散着这么重的妖气我怎么没想到会被他盯上!   “把孩子给我,我送他回家。”鬼婆忽而在我身后道,我转身时瞧见的竟是一个衣着打扮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你……”   鬼婆回头看了看:“快把孩子给我,这儿积云层层他只能远远跟着绝对瞧不见我们在做什么。你告诉我该把孩子送去哪里,我抱着孩子把他引开!”   我在最焦急的时刻犹豫了:“他有万年修为你怎么跟他斗?”   鬼婆不然:“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打不过他我还不能跑吗?再不快点儿我们就都被追上了,送他去哪儿?”   我将扶青送入她的怀咬唇愧疚:“送他去东南山魔殿吧,送到后你去浮川谷等我,千万别被尾巴盯上了。”   “东南山?万年修为?他的父亲难道是……”鬼婆语气大惊抱着扶青后退了几步,“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到现在都杀不了他,放心吧,我会送孩子安全回家的。”   鬼婆说罢抱着扶青转身飞往东南山的所在,云上风大吹得扶青微微睁了睁眼:“我们去哪儿啊?”   “送你回家。”鬼婆低头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动容,嘴上却不饶人:“你娘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小东西?”   扶青不知眼前人是鬼婆,睁眼后仍在犯困:“我娘?你找到我亲娘了?”   鬼婆吐了一口仙气又叫他睡死了去:“乖乖睡觉吧,一觉醒来不要再乱跑了。”   我半跪在云上半晌回不过神,他应该追着鬼婆和扶青走了吧?鬼婆会不会有危险,他会杀了她吗?   鬼婆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今日是第一次见,可我总觉得打心底里喜欢她。若她因此有什么危险我怎能心安?可魔殿……我不能回魔殿,至少功力大成前绝不能回去!   “穷奇,你在么?”我低头抚着怀中的迷音扇将它视作唯一的依靠。这一百年来头一次感到恐惧竟还是因为他,我忽然察觉报仇之途长路漫漫好像看不到尽头,我和他差的实在太远了。   迷音扇并未给我回答,自一百年前的那几句简短的对白后它再未答过我任何问话。我知道它在等,它在等一个可以足够获取仇恨养料的时候。我不知道它的耐心可以再等多久,但我实在等不下去了……   待鬼婆抱着扶青走远后我才扬手从云上飞下,落地时环顾四周不禁呆滞,伏城河畔,我又到了这个地方。   我蹲在河边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河中倒影是一个白衣女孩娇俏地一笑,可这个女孩现在蒙上了一层面纱,因为她变丑了。   我不知不觉抚上面颊忘却了四周,倒影中的幻觉仍在,她还是笑的这么开心,笑的这么甜……   “应琉璃,你就是个傻子。”我望着河面自言自语忽而身子僵住,有一只手按上了我的肩侧,他来了吗?   我顾不得眼眶泛红回头扼住来人的脖子,慕容书瞧我的手怔了怔:“小草,你怎么了?”   “是你?”我卸下心房松开了手,“幸好你来了,我刚刚……对不起,我去了佛戾山。”   慕容书眸中并无责备之意:“去了就去了吧,以后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我本以为会迎来一顿骂,甚至是责备。可他竟然……他竟然不恼?   我擦了擦眼眶向他笑:“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   慕容书没答我的话,转身望去长街尽头声嘶低哑:“小草,陪我走走吧。”   我跟在他身侧一路都不再开口,我有自己的心事,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慕容……”   终究是我打破了沉默,他缓缓侧头:“怎么了?”   我十指搓揉甚是不安:“鹤轩说仙尊疯了,是为了找我疯的。鸿琰现在追鬼婆去了,我求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吧,他就在清雅小筑。”   我没指望他会同意我入清雅小筑,哪怕在外头远望一眼也可以,我只想确认他是安全的。   慕容书想也不想:“去吧,一百年了,我陪你去。”   我愣住:“你……你答应了?”   他低头苦笑一声:“你不是说鸿琰追另一个人去了吗?他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的。”   “真的吗?慕容你真好!”我欣喜拥上他的颈,片刻后松手转身寻找没人的地方准备驾云去清雅小筑。   身后的人无力隐去笑貌,藏于袖间的玉牌全无妖气,有的只剩下玉石本身的精琢华光。   ? ☆、听话回家 ?  云上,慕容书始终没说一句话。   我心乱如麻仍是惦记鬼婆的安危:“鸿琰会不会杀了她,我怕她有危险。”   慕容书眼眸动了动:“你笃定了鸿琰会杀她?”   我隐隐失笑:“他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他这种人还会对旁人心慈手软吗?”   他闭上眸子心事重重:“你是这么看他的?”   我被他这话问的奇怪:“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何必明知故问。”   他神色呆住转过身望着云端前的方向再也无话,我亦融入沉默之中等待这云层降落。   清雅小筑很快便到了,我跃下云层忽然又不敢进去了。鸿琰是不在,可他的眼线说不定在,万一他中途折返怎么办?   慕容书走上前与我并肩:“进去吧,我向你保证鸿琰不会过来。”   我仰头望着他的模样还是担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万一他回来了呢?算了我不进去了,我们走吧。”   慕容书不由分说拉上我的手便往里面去:“你不是担心他吗,我说过鸿琰不会来便绝不会来,你放心就是。”   “慕容,你慢些,慕容!”我被他拽的手腕生疼,没走几步却听见了有人在讲话。   曲寒倚在窗前傻傻的望:“小璃今天想吃什么?”   紫槿上前为他披上一件衣:“仙尊做的小璃都爱吃,仙尊今天要做什么?”   曲寒扬唇笑的温柔:“给你做小笼包好不好?仙尊从来没做过小笼包,你今天可得帮着我打下手。”   紫槿细心替他系上了衣结:“好啊,我来和面。”   曲寒轻轻拍打她的额:“女孩子和什么面,你替我包就是了。”   “仙尊……”我嗓间低哑唤出了声,紫槿闻声后皱眉向窗外望,眸光诧异正好瞧见了我与慕容书。   “仙尊休息一会儿,小璃去去就来。”   紫槿关上木窗便再没了声响,过好一会儿才踏出房门冷眸走向我身前:“你是谁,应琉璃?”   我点头去握她的手:“我是琉璃,我回来了。仙尊怎么样了?”   紫槿面无表情抽开了手:“托你的福他还活着,倒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我神色僵住脑中一片空白:“紫槿,你说什么?”   她在恨我,她为什么要恨我?我以为她知道我还活着会很高兴,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紫槿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仙尊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应琉璃你这个害人精,我求求你了你走吧!”   我咬唇还是忍不住掉泪,一百年前慕容书对我的每一层磨练都叫我不要在敌人面前轻易掉泪,可她是紫槿,连她也恨我吗?   “紫槿,我只是想来看看仙尊好不好。仙尊他……”   “他很好,只要你不在他就不会有事!”紫槿回头瞪大了眸子向我喝,“我真不知道他堂堂佛戾山上仙为什么会爱上你,因为你他现在变得神志不清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不许再来了,滚啊!”   慕容书扶住我的肩皱眉不悦:“你们不是同门吗,讲话一定要如此不留情分?”   “同门?她是害人精!如果不是她带着丁妙余回来轻絮怎么会死?当初是她自己要嫁给鸿琰的,仙尊为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都是她的错!”紫槿笑着划过了泪渍又重新将目光聚回到我身前,“仙尊找了你一百年也疯了一百年,应琉璃,你难道不觉得真正该死的人是你吗?仙尊现在这样挺好的,你给我走,清雅小筑不欢迎你,快滚!”   “慕容,我们走吧。”   我捂住口鼻转身逃出了念想了一百年的地方,曲寒听见院中争吵缓步踏出了房外:“小璃,刚刚怎么了?”   紫槿擦净了眼泪向他含笑:“没事,来了几个问路的。”   “问路的?”曲寒双眸颤了颤望着园外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他们既来问路我们好好讲就是,以后可不许再凶了。”   “知道了仙尊,外边儿风大,我们进去吧。”紫槿搀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曲寒每走一步却忍不住回头望,直到房门闭掩与外界全然隔绝。   “小草!”慕容书擦身跃过拦住我前行的路,“小草你别理她,她是气极了口不择言的。”   我指尖触及额角头晕目眩:“她说的没错,仙尊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一直觉得别人该死,可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是我带丁妙余回风华宫间接害死了轻絮,殊彦和澄萸的死也都是因为我,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恨了鸿琰和丁妙余一百年,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   慕容书眼中焦急声更大了些:“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的错!是鸿琰的错,全是他的错你怪他好了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么?”   他双手晃我的肩却忽略了袖中的东西,囊中物受这外力不稳径直落了下去,我止住哭腔低头拾起了从他袖间掉落的东西,这……这不是扶青给我的玉牌吗?   我木讷抬头:“慕容,这个玉牌被我丢掉了怎么会在你这?”   慕容书神色变了变:“这……这是我捡的。”   “捡的?”我忽而警惕问道,“仙箫连同白姻消失了一百年,你可知她躲到哪儿去了?”   慕容书僵硬一笑:“不知她藏哪儿去了,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将白姻和仙箫都找出来的。”   我不安向后退了几步,他不是慕容书,他是谁?玉牌,黑袍……鸿琰,他是鸿琰!   佛戾山下的阿鸿,阙宫密室的小墨,现在竟还假扮慕容书?   他看我后退忙紧跟上前:“小草,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扔下玉牌转身就跑,他没有去追鬼婆,他从头至尾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应琉璃!   “阿璃!”身后的呼唤不再是慕容书的声音,果真是他,东南山魔君!   我不敢驾云,只没命奔着挤向长街上人群最多的地方。我现在的能力不够,不能被他抓住绝不可以!   我掩入人潮寻找合适的去处,忽而手肘被人拉扯侧身跌入了再熟悉不过的暖怀。   鸿琰双手环住我的身子话中透着一丝明显的怒火:“你跑了一百年,玩够了吧?”   我握紧双拳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放开我,你放开我!”   鸿琰锢紧我的身子且越发用力:“阿璃,听话,我们回家。”   我呼吸急促悄悄取出了怀中的迷音扇。穷奇,帮我,你必须帮我!   迷音扇面再生鲜红的光,我执扇扬出一股强劲之力将他推出了十步之外。   “鸿琰,我应琉璃一百年前坠下旭阳峰的那一刻便与你恩断义绝,你给我滚!”   鸿琰视若无睹依旧往前:“你不要青儿了吗?他这一百年来日日都在想念自己的母后,他在找你你看不到吗?”   街上途径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四散开来,繁华长街一刹那便只剩下了我与他。   我握紧扇骨一步步后退:“我让你滚,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   鸿琰冷眸笑的可怕:“不客气?你连刀子都捅过了还有什么客气与不客气的?来,过来,我们回去。”   我扬扇再划一抹妖风转身借着掀起的尘埃驾云逃去,上空乌云弥漫什么都瞧不见,一片混沌中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阿璃,回来,快回来!”   “你逃不掉的,跟我回家,青儿在家等你。”   “阿璃,阿璃,阿璃!”   “你住口,你这杀人凶手给我住口!”我伏在云上堵住耳朵吼得歇斯底里,回去?妄想!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正欲降下积云寻避身之处却被一从天儿降的法网罩住了全身。我顶着法网挣扎,费力许久意识却越渐模糊,只瞧见云上踏过一身玄衣黑袍便再无意识。   又是一段害我不能安寝的噩梦,梦中醒来时我又回到那高墙琉宫,他再次封印我的术法亲手将我困进暗无天日的牢笼。   没有慕容书,没有鬼婆,没有迷音扇,什么都没了……   我一个人孤苦无助徘徊在琉宫庭院哭喊挣扎,啼哭间却听见了百年前的那道声音,那道承诺可助我变强的声音。   “你想变强吗?”   “你想报仇吗?”   “养料,给我养料!用憎恨来祭养我,让我帮你变强!”   我猛然睁开眸子脱离了梦境,这儿不是琉宫,看模样好像是一处普通民宅。   我低头想了想,好眼熟的屋子,这儿是……殇都?   “阿璃醒了?”鸿琰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模样端来一碗素面,“饿么?我亲自给你做了素面,吃完了好好休息。”   我的第一件事是寻找迷音扇,手肘蹭着床沿扇却就在枕边。   鸿琰递过盛素面的碗吹了吹:“快吃吧,阿璃好久都没吃我做的素面了。”   我推开他的手将那碗热气未散的面食扣在了地上:“收起你的嘴脸,恶心!”   鸿琰这时却不怒了,转身拾起碎片捧在手心无力地一笑:“恶心就恶心吧,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你不再走了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忍不住勾唇:“你以为抓助我就万事大吉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自己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你这个骗子,杀人凶手!”   他坐上床边伸手探我的额,我侧头躲闪叫他指尖扑了空,他的手僵在空中似笑非笑:“我们之间有误会,你要恨我无所谓。可如果你不怕我再次封印你的术法,那就试图逃走吧。”? ☆、鸿琰质疑 ?  我忍无可忍扼上他的颈“威胁我?我不逃又怎么样,你别指望我再回魔殿!”   鸿琰直视我的眸人却未动:“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所以我带你来了殇都。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们再回去好么?”   我指尖用力一字一顿断绝他所有的奢望:“永、远、不、会!”   “理由。”他话音都在颤,“一百年前我离开魔殿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理由呢,你让我承受你的恨也要给我理由吧!”   应琉璃你不能哭,慕容书告诫过你绝不可以在他面前掉泪!   我忍住哭腔走下床榻冷冷的笑:“我知道雪灵童害死了丁妙余的孩子,你想让他死也不用这样冠冕堂皇的骗我,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他被你放回了雪山!”   鸿琰跨步上前转过我的身:“我没有,那天是奉虔自作主张瞒着我,我怕你生气伤了胎儿所以才没告诉你。你信我,信我啊!”   “信你?”我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在看一场无聊的演出:“那我问你,自作主张的奉虔现在何处?在魔殿继续做他的魔界大将是吗?他阳奉阴违先斩后奏你处置他了吗?你没有,你不但没有还帮着他一起骗我!连丁妙余都知道雪灵童死了却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鸿琰怔了怔:“你说什么?妙余知道?此事只有奉虔和兰儿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扯下面纱双手撑着他的肩推出了好几步远:“看到了吗?我现在成了这副鬼样子你和你的爱妾满意了吗!鸿琰,你让我信你,可你信过我吗?你若信我就不会压着我的身子给我灌打胎药,你若信我就不会让那些下人叩下了琉宫所有的食物给我吃孕妇最忌的东西,你若信我就不会害死殊彦,你若信我就不会在我拖着一路血痕爬向玉镂殿的时候对我不闻不问!”   鸿琰伸手触我颊上的疤痕:“这是谁做的,告诉我是谁做的!”   我握上他的手隐隐勾笑:“我说了你又会把她怎么样,你能把她怎么样?”   鸿琰呼吸急促厉声再问:“我问你是谁做的,谁!白姻吗?”   眨眼间,我抓上他的掌侧用力甩向一旁:“不,是丁妙余。你打算怎么做?”   “妙余?”鸿琰摇头,“不会的,她哪有这个本事?”   我沉下眸子指向门外:“不信我就滚,我应琉璃不需要你在这儿假惺惺!”   鸿琰冷下眸子阴阴地笑:“说这么多你还是想支走我,想跑是吗?”   我索性顺水推舟回了他的话:“是啊,跟你多待一刻我都觉得窒息!外面每个人都比你好,等你死了我立刻穿上大红嫁衣嫁给乞丐匹夫都比你强!”   鸿琰忽而暴怒将我推至墙边缚住我的双手:“那可惜,这辈子你是休想了。你是我鸿琰的女人,是生是死都是!别想着自尽以求解脱,你就算死了我也会闯入冥府带回你的魂魄,你休想离开我和青儿!”   “鸿琰你放开……唔……”我话音未落却被他压下的唇将剩下的字眼全数堵了回去,他的双眸又泛腥红将我锢得我动弹不得。   一天一地的悬殊差距再次让我看清了事实,现在的自己莫说报仇,我甚至连反抗他都做不到。   我紧闭着眸子不去看他现在的模样。耻辱,现在的我满脑子只有耻辱二字。   良久,他退开了身以嗜血的眸子盯着我:“旭阳峰上的事我会查清楚,但你不许挑战我的底线,懂?”   我怒目瞪着他只觉得每一分的靠近都是一种羞辱:“底线?敢问魔君大人,你的底线是什么?”   鸿琰忽而声音缓下了许多:“不许离开我,不许靠近慕容书。”   我咬牙切齿:“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命令我?”   他转身行至门口冷声道:“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儿子的父亲!”   鸿琰打开房门扬长而去,我紧随而上踏出门框边缘却被屋外隐形的光墙挡住了去路,是结界!   “鸿琰你干什么,放我出去!”竟然又关我,混蛋混蛋!   他背对着我站在屋外的院中仰天闭眸:“阿璃,我被你躲怕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一百年。只要你乖乖的我可以不带你回魔殿,我会每天带青儿来陪你,可你休想再逃,一辈子也休想!”   他说罢后即刻化作妖光而去,我转身拿起迷音扇不住拍打着扇面:“穷奇,穷奇你在么?快出来啊!”   时隔一百年,扇中凶兽终于再现。   “用迷音扇解除结界需要很长的时间,他既留下迷音扇便绝不会离开太久,除非有人帮你拖延时间。”   帮我?鬼婆送青儿回去不知现在何处,我找谁帮我?   我跌回榻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完了,全完了。慕容会彻底失望的,他再三叮嘱了不能去找曲寒我怎么就做不到呢?应琉璃你这个蠢货!”   他自殇都驾云赶回东南山,入魔殿时照旧是成簇妖兵的俯首叩礼。   鸿琰头也不回从他们身前过,一路走一路冷漠开口:“去给孤备下魔殿内最好的容颜药。还有,让兰儿和奉虔立刻滚去玉镂殿待命!”   听令的妖兵无不屏息伏地只待他的脚步远去才敢抬头,虽不知为了何事,但绝对是大事。   玉镂殿前百花并蒂,绿芙戴着丁妙余新赏的金步摇正受众婢簇拥。鸿琰到时她们仍未察觉,傲如冰霜的眸子一时间吓到了所有打闹玩笑的婢子。   “拜见主上。”绿芙收去笑貌向他低头叩礼,身后侍婢皆是一样。   鸿琰忽而沉冷望着她头上的步摇:“步摇很漂亮。”   绿芙心中打鼓小心地答:“绿芙谢主上夸赞。”   “仅是漂亮怎么够,没命戴也是枉然。”鸿琰蹙眉道出这一句便疾速踏上了石阶,无心也无暇去看叩礼之人听罢这话后的花容失色。   殿中静悄悄的颇为幽静,红羽驻在一旁斟茶伺候,丁妙余坐于桌前眉目温婉敲了一盅核桃。   “夫君来了?”丁妙余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上前,“听说青儿贪玩跑出魔殿去了,妙余敲了一些核桃给他煮粥喝。小孩子总是心性贪玩嘛,夫君可不要责他才好。”   鸿琰扶着她的肩坐上桌前小凳:“难为妙余劳累了,青儿不懂事还老是给你找麻烦,你不怪他就好。”   丁妙余靠进他的肩浅浅一笑:“夫君也说了我是他的庶母,姐姐不在了妙余自当代替姐姐去疼爱他,这些都是应当做的。”   “是吗?”鸿琰端起一杯茶水小酌,“青儿爱闯祸,孤这些年为了照顾他冷待你了。你从前唤阿璃一声姐姐孤便当你视她为姐姐,纵使你曾偷龙转凤并在她滑胎之际不肯伸出援手孤还是不曾发难于你。阿璃若是什么地方开罪过你或是对不住你,你这做妹妹的也自当担待些,何苦背着孤下狠手呢?”   丁妙余笑容僵住退出了他的怀:“夫君说什么呢,妙余下什么狠手?”   鸿琰手握着茶杯叫人看不出喜怒:“说吧,她脸上的伤是谁做的?”   红羽闻之心惊一时不稳竟跌了几步,鸿琰回头直视她惊慌的模样仍是淡然:“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红羽抿唇摇头抵触着心中的恐惧:“没有,奴婢可能昨儿个没睡好,请主上恕罪。”   鸿琰哦了一声凤眸微微触动:“没睡好?那可得好好休息才是,女儿家最爱美了,你睡眠不足伤了容颜可怎么是好?”   丁妙余起身压下心中的不安:“夫君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脸上的伤?姐姐生前脸上可受过伤吗?”   鸿琰紧跟着站起身靠近她的跟前:“阿璃的容貌受人蓄意列火灼烧妙余竟不知道?”   丁妙余十指紧扣:“烈火?听说那夜琉宫燃起大火,许是姐姐在那时受了火燎之痛吧?夫君莫不是以为这些都是妙余做的?”   鸿琰不置可否,丁妙余眼眶含泪怒声辩道:“妙余承认之前在姐姐小产时袖手旁观,妙余也知道自己曾偷龙转凤害夫君误会姐姐和那腹中的孩子,可那是因为姐姐与殊彦在房中拉拉扯扯败坏夫君名声在先,且妙余太在乎夫君了。夫君对姐姐呵护备至,可两百年前真心相爱的人明明是我们,是我们啊!自那次事后妙余是真心悔过,即便再气再恼也断做不出伤害姐姐之事,夫君无凭无据怎能如此辱我清白呢!夫君不信去查便是了,姐姐出事那夜妙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行得正做得直不怕夫君彻查!”   话道尽时她的容颜已浸满了泪痕,红羽能做的只是低头以求免遭鸿琰猜疑。   鸿琰耐心听完丁妙余所有的话卷袖为她拭泪:“孤又没说是你做的,妙余这般激进做什么?”   丁妙余摇头退开:“夫君方才妙余对姐姐下狠手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且不说妙余没这个心思迫害姐姐,即便是有,妙余一介凡人靠夫君才能免受生老病死活至今日,魔殿守卫重重妙余有什么本事这么做?两百年前夫君认定是我害死余后腹中的孩子,难道两百年后夫君还要妙余再撞死一次吗!”   丁妙余说着便往门前梁柱奔去,红羽见状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侧妃娘娘冷静啊,您这是做什么!”   丁妙余哭红了双眼扑向鸿琰的怀:“夫君不要怀疑妙余好不好,妙余怕,怕两百年前蜀王宫的一切再次重演,妙余求你了。”? ☆、曲寒清醒 ?  红羽适时揉眼抹泪,鸿琰仰头舒了一口气:“此事暂且不提,雪灵童之事当如何讲?阿璃亲口说是你告诉她雪灵童身死之事,你听谁讲的?”   丁妙余骤然抬头:“姐姐?姐姐不是死了吗!”   鸿琰垂眸黯淡:“孤在一百年前的浮生殿上就说过她没死,孤找到她了。”   “所以姐姐告诉夫君是妙余害她容颜尽毁?她还告诉夫君妙余道出雪灵童身死之事?”丁妙余咬唇又淌出泪,“妙余以为姐姐死了还夜夜为她祈福,她怎么能这样陷害我!”   鸿琰扶额头痛不已:“此事是黑是白孤自会寻到白姻查证真伪,期间你和玉镂殿中的任何一个奴才都不许踏出殿外半步!若是孤今日冤屈了你,孤自会亲自向你赔礼请罪并给你一个交代。若此事当真与你有关,休怪孤不顾两百年前的情分!”   鸿琰讲罢撒手而去,丁妙余见他步下石阶方才跌至桌下止不住地颤抖。   玉镂殿外奴仆侍婢动也不敢动,奉虔与兰儿跪在阶下已静候许久。   一怀抱锦盒的妖兵恭敬走向他身侧:“这些都是魔殿中滋养容颜最好的药,请主上过目。”  鸿琰看也不看只摆手示意,缓步走向兰儿身前轻轻地问:“青儿可回来了?”   兰儿伏地拜过一礼:“回主上,小主人方才便回阙宫了。哭闹了一会儿吵着要出去,现在刚刚睡下。”   鸿琰点头道了声好便又蹲下身望着他二人:“知道孤为何叫你们来吗?”   兰儿答是不知,奉虔想了想也不明所以:“求主上明示。”   “明示?”鸿琰笑,“孤曾经说过什么?雪灵童之死绝不可泄露于任何一个人,阿璃是怎么知道的?”   “妖后?”   “妖后娘娘?”   奉虔与兰儿不约而同道,前者忆起琉宫大火那夜更是心虚胆颤:“主上找到妖后了?”   鸿琰盯着他眸光紧锁:“靠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属下自然找不到,有些事情上你们甚至还不如凡人做事尽心尽力。你们两个管好自己的项上人头,孤现在心情很不好故而给你们一些警醒,可别哪日找不见脑袋了!”   兰儿伏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奉虔亦然。   鸿琰接过妖兵手里的锦盒派兵驻守玉镂殿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途径阙宫时朝门前望了望却不敢多做停留,只临走前嘱咐宫内侍婢好生照看不得有误。   他抱着锦盒驾云返回殇都,沿途花了一些时间,却在迷音扇破除结界所需的时限范围类。   我扬扇拂出阵阵术法却是枉然,他视若无睹穿过结界步入房中:“这是魔殿里最好的药,我都替你拿来了。本想带着青儿来的,可他回去后闹了好一阵子方才睡下。且你们在伏城也算见过,我不扰他安睡便自己过来了,下次再将青儿带过来陪你。”   我驻在门前望着外面的春景头也不回,他愣了愣继续自说自话:“这盒药治灼伤最好,抹上后面目清凉又不会痛,等你伤口淡些再抹滋养的药膏。”   他以药纱包裹竹片顶端沾了一些走了过来:“把面纱揭了,擦药吧。”   我回头夺过竹片掰成两段:“我这样的丑八怪已经丑了一百年了,魔君看不惯可不看。”   鸿琰尴尬片刻又将药膏装了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实在不愿擦就算了,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再擦。不惯你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只要你是我的阿璃就好。”   我被他这话逗得冷声笑:“你的?是不是在魔君眼中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你的?请魔君记清楚了,我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更不是你的附属!”   鸿琰嗓音哽咽:“阿璃,我们……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从前的事我都可以解释,第一个孩子小产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魔殿,如果我在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爬到玉镂殿去?”   我挑眉:“是吗?那敢问魔君那个时候你在哪?”   “我在……”鸿琰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我想到铜镜中所见的一切便心又凉:“你在佛戾山与仙尊大战,你用对付流光时所用的青灵诀将他打下了云层对不对?”   他怔住:“你怎么知道?”   我静静贴上他的胸膛:“我听见你的心在跳,它跳的很厉害。被人发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故而紧张害怕了是吗?还有,你明明知道丁妙余陷害我腹中孩子为野种却视若无睹,我在铜镜中亲眼见她伏在你的身上,亲耳听到你在她忏悔之后跟她说罢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鸿琰扶住我的肩摇头辩:“不是这样的,我那天不是这么说的!”   我挣脱他的手冷眸而视:“够了,这样演戏你不累吗?时过境迁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我都不爱你了,你抱着哪个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鸿琰瞳孔再现阴寒:“收回你那句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我噗嗤笑道:“不爱就是不爱了,你纵然不听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忽而掌中生光靠近我的额:“见过这道光吗?”   我退至墙边揪紧了心,这是封印术法?   他聚光步步向前:“你爱谁,说!”   我下意识贴着墙面挪向一旁远离那道光,玉镂殿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是我最不敢忆起的东西。   鸿琰看出我的恐惧疾速走上前将我按倒在床面:“我问你话呢,你爱我的是不是?是吗?”   我闭眼忍下耻辱:“是。”   他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颌仍不满意:“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谁,你爱谁!”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被他攥在手里如傀儡一般操纵,承受羞辱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应琉璃爱……爱……”我瞪着他眸光怨憎,“应琉璃爱鸿琰,爱鸿琰!”   他掌心的光束散去,失神笑了许久才将薄唇贴上我的耳畔:“我也爱你,阿璃,我好爱好爱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么,等我打上天庭报过大仇我们便在这里终老,我不做魔君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眼角泛酸还是淌下了泪,这话为何不早点跟我讲?现在晚了,都晚了……   我的脸侧被他留下一吻,吻中带了些湿润:“阿璃,给我。”   我蓦地一惊推开他的身子:“鸿琰你想什么呢,这些东西找丁妙余去,她比我能满足你!”   鸿琰擦去泪痕将我埋入他的怀:“对不起,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不会了!”   我咬唇贴着他的胸膛忽而涌上想要大哭的冲动,一百年的煎熬都熬过来了怎么能因他的三言两语便心软?应琉璃,你受的苦还不够吗?   “阿璃……”他拥我的手在颤,“阿璃,我们是在殇都定情的吧?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说过的话。你说若你不死,若你不拒,我便嫁你为妻,一生一世的妻。你知道我听了那句话有多高兴吗,我恨不得立刻回应你。阿璃,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我攥拳抓扯着被单:“说了又怎么样,时移世易,话已经变味了。”   他的泪淌在了我的额上:“假话也没关系,我想听。”   我闭眼迫止住了泪:“若你不死,若你不拒,我便嫁你为妻,一生一世的妻。”   余下的话咽在口中未道——心早凉薄,此情已随流年逝,非死不归。   我推开他的身子侧身走下床榻:“你要演戏我陪你演了,从现在起请你安静,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鸿琰枕在榻上动也不动:“不说便不说吧,我累了想睡会儿,你陪我。”   我侧眸:“不是在这儿陪着魔君大人吗,您在外头竖上结界我也走不了啊。”   他缓缓闭上眸子再也无话,我驻在门前痴痴地望,望着屋外触而不得的自由。   屋外忽而多了一个人,我望着来人不安回头看,鸿琰许是入了梦境并未觉察,更未睁眼。   曲寒神色憔悴望我动唇,仅是动唇并无声响。我随曲寒张口道出的一字一顿看懂了他的话:小、璃、别、怕,仙、尊、来、了。   他是怎么来的?他不是神志不清了吗?紫槿呢?   我食指抵唇拂手让他走,仙尊是我仅剩不多的亲人了,鸿琰现在像个疯子一样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不想他有事。   曲寒再做唇语:仙、尊、记、得、小、璃、的、背、影,仙、尊、永、远、不、会、丢、下、小、璃。   他道完这一句便即刻凝指聚光打向了结界,我心中害怕回头看,鸿琰还未醒,幸好他未醒。   穷奇适时道:“有人相助可缩短结界破除的时间,你还不施法?”   我后知后觉扬手扶风,我与曲寒的动作都极其轻微,轻到毫无声响,只要鸿琰不醒便无大碍。   我不知不觉闭眼恳求,不要让他醒,千万不要让他醒过来……   结界外又多了一层力,是紫槿。   她只顾施法看也不怨多看一眼,我知道她是为了曲寒来的,有些潜藏女儿心底的情愫不知他懂不懂,总之眼下我懂了。   我咬紧唇畔不敢说话,紫槿,若能出去我定不会再靠近仙尊一步。紫槿,对不起。? ☆、门前僵局 ?  三个人的术法要省时不少,我拂扇之时不忘握紧扇尾的铜铃免叫它们作出声响。   “不许走……”身后响起鸿琰的低喃,曲寒与紫槿皆同时撤去法力躲于屋檐两侧。   我收起迷音扇心虚回头,鸿琰仍闭着眸子似是在说梦话。无论如何,只要没发现就好。   我松一口气正欲再扬迷音扇时他却忽而睁开了眸:“你在干什么?”   我身子颤了颤不安别过头去:“跟你有关系吗?”   他许是劳累的不行便又闭眸小憩,入睡前不忘添上一句蛮横:“别费力气了,我在这儿你跑不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这次在他闭眼后多等了片刻才敢携同曲寒紫槿再施术法。   我执扇不忘偶尔回头瞄他一眼,还好他仍睡着,未醒就好。   约过了半个时辰,结界碎裂生出了细小的裂痕。鸿琰沉浸梦中忽而觉得胸口一阵刺痛,是他的术法被人破除的刺痛。   “我是不是说过你再逃便立刻封印你的术法?”   我心颤回头正对上他起身恼怒的眸,嘴角似还有淡淡的血迹。   我正色:“穷奇,你不是不想受制于人吗,你应当考虑清楚落在他手中的代价!”   “穷奇?”鸿琰扬唇笑了笑,“一头困于牢笼的猛兽还不如自由无束的狗,你奢望它帮你做什么?”   我低头抚着扇面强装平静:“还是那句话,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他扬手生光近乎暴怒,还是同样的光束,封印术法。   我摊开扇面扬出腥红的光:“你不是想集齐四凶器召出上古凶兽听命于你吗,迷音扇是最后一个了,耽搁什么,来夺啊!”   曲寒和紫槿还在外面破解结界,我得拖延时间才行!   鸿琰未动,忽而撤去封印妖光勾了勾眉望向门外的风和日丽:“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去清雅小筑,否则也不会叫某些不知死活的人追来殇都!”   被发现了?   我心里正想着他却跨步便要出去,我忙拦在门前不许他走:“要出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屋檐之外,曲寒额上生出汗津咬牙吃力:“小璃放心,仙尊会救你出去的,等你出来后我们一起回风华宫去好不好?”   我侧眸听进他的话咬唇酸楚:“我体内全是妖血根本就回不去,仙尊和紫槿回去吧,小璃现在只是个妖怪没资格再回去了。”   曲寒说着指尖又加了一层术法之力:“那我们就回清雅小筑去,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仙尊错了两次不会再错第三次了!”   两次……三次?什么意思?   鸿琰皱眉应是也没听懂他的话,只神色不悦上前冷傲:“让开。”   我合上扇面如执刀锋一般架上他的颈:“不让呢?”   鸿琰反手握上我的手肘:“应琉璃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非逼着我带你回琉宫去不成?”   我仰头讥讽:“魔君大人耐心有限原形毕露了?方才刚说要在这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呢,这会儿就忍不住霸王硬上弓了?”   我的戏谑似是刺中了他的痛处:“我说过不许触及我的底线,你敢离开我试试看!”   我还未答门外的结界便添上了更大的裂痕,随之而来的还有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跟你说过不许找曲寒怎么听不进我的话,一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慕容?”我欣喜唤了唤,诧异之余才记起他有仙箫,只要他想便随时可以知道我的所在。   鸿琰一只手拽我一只手聚出强光注入越渐碎裂的结界:“从孤的手里抢人,你们还没这个本事!”   我被他的强力拽的生疼:“鸿琰你放手,否则……否则……”   他回眸平淡:“否则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我沉默半晌才笑:“我能让青儿恨你一辈子,我会让他记住是你害得他一生无母!”   鸿琰望着腕上的鱼骨镯一阵失神:“想死?我说过你若死我便闯入地府带回你的魂魄,即便你喝下孟婆汤踏过奈何桥也是一样!”   慕容书掌中聚力抗他的妖光冷笑:“鸿琰你还真是狂妄自大,冥界地府皆属冥王所辖,冥王听令天帝。你在妖魔两界逞能也便罢了,打入冥界?先掀了天帝的龙椅再说吧!”   结界裂痕更甚,皆因鸿琰施术才未破裂。时局看似僵持不下却渐渐消耗他们的体力,鸿琰锢着我的手眸色淡然并无不适:“就凭你们也想破孤的结界?孤等着你们体力耗尽的那一刻!”   紫槿咬唇脸色难看:“仙……仙尊,我快撑不住了。”   曲寒掌心微颤向她挤出一笑:“就差一点了,紫槿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快要救小璃出来了。”   我干望着焦急难耐,趁其分神之际挣脱鸿琰的手欲拂扇阻他施法。鸿琰眸色暗沉冷冷开口:“想他们死吗?”    我僵住,他若暴怒,此话未必不可成真。   曲寒,紫槿,还有慕容……不行,他们不能留在这!   “你别伤害他们,我跟你回去!”   鸿琰对我的怒置若罔闻:“可是我的话他们听不进去呢,该怎么说你当心中有数,立刻让他们滚!”   我唇畔浅动心有不甘,可恶,只差一个人了,再多一个人就好!   “噗……!”   我话未出口鸿琰却忽而脸色大变,他仓皇间捂住胸口伴随着结界破裂之声喷出了一口鲜红。   结界……破了?   鬼婆挑眉而出望着我笑:“帮你送儿子是还你的恩情,可这次算是你欠我一回了吧?”   太好了,是鬼婆!   我趁势奔出房中躲至慕容书身旁:“快,快走吧!”   鸿琰嘴角还在淌血,捂住胸口的手攥紧了衣袍暴怒不止:“你敢走,我便让你付出代价!”   紫槿护住曲寒退至院外,我牵着慕容书的衣袖亦随之后退。此时的鸿琰就像一匹受伤孤立的饿狼,他的每一步前行都将我们逼向了更远的方向。   他的双手聚出妖气浓烈的青灵诀:“慕容书,是你自己走开还是孤送你上西天?”   我被慕容书推向鬼婆身边:“带她走!”   我呆傻:“你们呢,你们想做什么?”   慕容书回头拿出仙箫挡在身前头也不回:“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想回魔殿就快走!”   鸿琰双眸血红望他在笑:“走?你觉得她能走哪去?慕容书,仙箫既然在你手上那白姻的下落你必也知道了,她在哪!”   慕容书眼角划过戏谑的意味:“想知道就把仙箫抢过去啊,我给你这个机会。”   鸿琰掌中的火光越聚越大:“阿璃,我不想跟他说话。你自己过来,否则他们所有人都要为殇都的亡灵陪葬!”   陪葬?   我恍惚间忆起了好多好多人,轻絮,云若,流光,殊彦,澄萸和雪灵童……   我握紧手中的咬牙忍住仇恨:“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琉宫。”   鸿琰,是你逼我的。若是杀不了你,我情愿跟你同归于尽也绝不踏入魔殿半步!   “你说什么?”慕容书回头脸色一变,“你一百年前的仇恨到哪里去了,你忘了是谁害你满脸是伤跌在伏城街上受众人侮辱谩骂吗?”   我从他身侧过,缓步走向鸿琰时却被曲寒拉住了手肘:“小璃,你不能回去!”   我闭上眸子长吸了一口气:“仙尊,小璃可以求你两件事吗?”   曲寒掌心握拳嗓音低哑:“你……你想说什么?”   我抿唇望着他笑:“小璃比不上紫槿,紫槿是个好姑娘,她一直照顾仙尊不离不弃。仙尊应该明白什么人才是值得自己关心的,小璃的第一个请求是求仙尊好好照顾紫槿,可以吗?”   曲寒怔了怔,点头。   我又道:“仙尊从前一直不肯告诉小璃的过去,小璃每次问及这些都被仙尊揪耳朵扔出千秋殿。小璃现在求仙尊告诉我,我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我不想由自己做一个对过往一片空白的人,我想知道。”   至少死之前,我想做一个对自己的一切清楚明白的人。   曲寒咬唇顿了顿:“对不起,我不能。”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不执著追问,只转过话锋问他缘由。   “因为……因为你的过去,不好。”   不好?   我揉了揉眼皮什么念想也没有了,不说便不说吧,既是不好的那就算了。   “走吧,夫君!”   我这一声夫君唤的极重,鸿琰倒也无暇介意这些,掌中火光褪去便来牵我的手。   曲寒本是眸色,见之忽而扬手化出玄都剑挡在鸿琰的身前:“不许带她走!”   鸿琰点额觉得麻烦:“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释放重明幻境来对付孤吗?曲寒,先顾好你自己吧!”   曲寒一衣红光化作了最初的赤羽模样,紫槿心急晃他的肩:“仙尊你现在的身子不能释放重明幻境,仙尊!”   鸿琰看他模样并不焦急,四周景色幻化一时真切一时至幻,曲寒拼尽术法却如方才的鸿琰一般吐出一口腥红。   “仙尊!”   “仙尊!”   我与紫槿不约而同地唤,曲寒嘴角带血淌上一身红装,嘴皮也越渐泛白了。   “鸿琰我跟你走,我们快走吧不要伤害仙尊!”我已顾不得尊严了,离开我的人太多了,曲寒若是有个好歹我根本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   我被鸿琰拉着一路从曲寒身侧走过,他撑着紫槿的手吃力站起了身:“小璃,仙尊对不起你!”   我站住,回眸时眼眶已泛了红:“仙尊……”   曲寒握着玄都剑一步步往前:“小璃,仙尊有好多话都没告诉你,仙尊想告诉你。对不起,你的过去是被我抹去的,我救你时除了你的记忆,是我做的。”? ☆、时空扭曲 ?  曲寒神色凄苦向我勾起一抹笑:“小璃,是我让你变成了没有过去的人,恨我吗?”   我无力道:“小璃有什么资格恨仙尊,这一切都是小璃自己自作自受。小璃不该进蜀王宫进玉镂殿,不该偷偷跑下佛戾山,更不该跟着鸿琰去了松坞山庄。”   曲寒握着玄都剑走上鸿琰跟前:“你不是恨透了佛戾山吗,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   鸿琰只觉得好笑:“什么意思?”   曲寒面色苍白向我笑:“小璃,原谅仙尊像两百年前一样自私,让我看着你走到他身边去我做不到。”   “仙尊,你……”我手心冰凉忽而生出一丝不安,他的眸子此刻看着比凋谢的残花还要枯萎,他想做什么?   “小璃,叫我一声曲寒可以吗?”   我抿唇咽下喉头所有的凄苦:“曲寒。”   他淌出眼泪露出两百年前常有的笑:“又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自从小璃失忆之后便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你的记忆是我除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玄都剑对准自己的胸口笔直刺了进去,鲜血和红衣溶为一体,就像浮生殿上的云若一样。   我吓住:“曲寒!”   紫槿瞪大了眸子已道不出声,她一路掉泪跌撞走到曲寒身旁用手堵他的血:“仙尊你干什么,你疯了么!”   曲寒靠在紫槿的臂上脸色苍白望着鸿琰:“你不是恨风华宫吗,我替你报仇了。”   鸿琰未料他会如此,喘着粗气半晌不敢开口。   我推开鸿琰过去伏在他身前哭喊得声嘶力竭:“曲寒,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曲寒掌心带血声音都泛着嘶哑:“小璃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鸿琰都不认识你的时候……我突然好想看看千秋殿前的玉桂,一百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那些玉桂还在吗?”   “你不要说话了,沅歌在旭阳峰上就曾经帮我施法止血,我帮你止血!”   我放下迷音扇掌中聚光覆上他的伤口,曲寒仰头望着天上浮过的白云一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玄都剑并非凡剑,施术无用的。与其看到你回魔殿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宁愿用死来留住你。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身死的每一个人的命,我们都希望你活的自由自在,你能做到吗?”   我被泪水挡住视线,眼前能见的只有他的一片红。他是赤羽重名鸟,红本就是他自己的颜色。如今于血腥混在了一起倒更艳丽了一些,就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样美丽。   “你这个傻瓜笨蛋,你为什么要为了她死啊!她爱过你吗,她在乎过你吗!”紫槿神志癫狂俯身捧上他的颊,“你要为了她死,那我就为你死。”   曲寒笑了笑附在她耳边轻声喃:“紫槿,仙尊最信紫槿了,紫槿带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曲寒闭上眸子在她耳畔喃喃了许久,直到紫槿扶着他的身子起身我才知道,曲寒再也睁不开眼了。   紫槿拖着他的身子聚出祥云又哭又笑:“仙尊想去雪山,紫槿就送你去雪山。紫槿答应仙尊一定将你的身体护得好好的,还有你眼睛里的东西,你们都会好好的……”   曲寒枕在紫槿的膝上闭眼透出这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安详,积云拖着他们缓缓升上了高空远去,我从始至终跌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多喊一句话。   慕容书走上前唤了唤,“小草……”   慕容,你曾经说过不许我在他面前哭,对不起,我没做到。让我最后哭一哭,我发誓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今日之后,我绝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我伏在地上叩下一个又一个响头:“风华宫罪人已死,应琉璃叩拜飞妜先君灵魄往生!风华宫罪人已死,应琉璃叩拜飞妜先君灵魄往生!”      我撕扯着嗓子嚎哭呐喊,鸿琰僵住心里已空了大片。慕容书听得莫名其妙:“你……你在说什么呢?”   我嗓音打颤继续叩头哭吼:“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他给你报仇了!你恨风华宫,他帮你做到了!飞妜先君在天之灵好好看着,看着你的儿子为你所做的一切,你解恨了吧!”   “你干什么!”我被慕容书晃动着肩膀再次跌入了黑暗,“亲者痛仇者快,曲寒刚死你就这么伤害自己吗!”   鸿琰一路摇头后退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是自杀的,我没伤他,我没伤他……”   我转过身对着鸿琰的方向俯身再叩,额间磕上地面的碎石留下淡淡的红:“应琉璃恭贺魔君大人铲除异己,东南山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阿璃……”鸿琰怔怔望着脑海忽而疼痛不已,思绪回转好似又见当年慰灵碑前那一幕的朱砂红染,愿吾王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鬼婆望着地上的迷音扇忽而生出一抹不安:“迷音扇……迷音扇在动。”   慕容书低头望着也是愕然,再仰头时我的身形已随迷音扇逐渐淡化,仅剩铜铃在这片萧瑟中散出慎人的余音。   “是迷音扇吸收了过多的仇恨而引发的时空扭曲,小草,快克制你的心魔,不然你会彻底入魔的!”   “你醒醒,你怎么了,快把眼睛睁开!”   “控制心绪,快!”   ———   我仰天闭上眸子再也听不进任何言语,他们好吵,吵得我越听便越发烦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我的耳边又清静了。   我恍惚间睁眼却早已处身于一片复杂悠长的隧道之中,四周景色变幻像一个飞速旋转□□。隧道两边景致囊括天下万物,也括进了我脑海中这数百年的来时路。   千秋殿前的玉桂林下站了一含笑温婉的蓝衣上仙,他执子书册望着两个打闹的孩子神色无奈。他们是他养在风华宫的孩子,一个叫轻絮,一个叫鹤轩。还有一个指着他们恼怒责骂的姑娘,她叫紫槿。   景致忽而变化,我又看到了魔殿深处,羽光虫萦绕飞舞的地方站了一个白衣少年。他不爱被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所以他戴了面具。都说羽光虫有毒,可他深爱这样美丽的毒,与其傀儡般活着,不如潇洒自在。   我瞧着眼前镜像失神笑了笑,少年变了,变成了一个着雪衫玩闹的小孩童。他瞧谁都是不可一世的样子,爱吃好吃的,爱荡秋千,成天嚷嚷着长大了要娶雪女做老婆。他嘴里叼着油腻的鸡腿吃的津津有味,还一边淌鼻涕一边抱着身边人讲:“我要见雪女,见不到雪女我心里苦!”   “雪灵童,你怎么到哪走这么蠢?”我被雪衫男孩逗得笑出了声,索性拂裙靠坐于隧道中望着眼前镜像中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雪灵童不见了。他所在的位置变成了锦雀阁,阁中一个娇俏可爱的丫头正无奈不满对着身前人道:“不是语,是萸,奴婢名澄萸。”   紧接着她被提了好多个问题,故而舔了舔唇有些为难:“姑娘要澄萸先答哪一个?”   镜像再换,这次景致移出了魔殿之外,是一片绿草成荫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   一个女人面目憔悴怀抱着同样失神的男子:“流光,你怎么了?”   男子落下了一滴泪:“天上的那些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帝赐婚时还说赋虹似朝霞,叹云若流光。或许我便不该叫这个名字,若是最初的最初起名之人赐了我另一个名字,不知道我是不是能躲过你的劫?”   她的心五味杂陈,半晌只道:“若是最初的最初我不信那镇上的传言,不走那条小路,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的好一点?”   我弯膝背靠着隧道越发困倦,迷音扇就在我身边,应是和我一起进来的。   我忽而好奇隧道尽头是什么,拾起迷音扇放入怀中傻傻地向前走。中途我看到了蜀王宫中一白衣仙光和玄袍鬼面的云上争斗,又见了佛戾山下细心照拂的侍仙阿鸿。太刺眼了,这一切都太刺眼了……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脚下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走到了看似长路无边的尽头。   这里,好熟悉。   我一步步踏入隧道之外仰头望着一丝暖意也没有的阳光。好多熟悉的人,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   是往生河幻境。   我敢笃定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的影子呈蟒状,他曾说过他叫商乐。   我抚了抚颊上的面纱又低头望着怀中仍泛鲜红的迷音扇,慕容书说的时空扭曲便是这个?它带我回到了过去,还是我自己曾经真真切切经历过的过去。   商乐正同一行人神色慌张行于这片往生珠构建出的虚无幻境,这幻境中每一个虚幻之人的模样都会根据幻境闯入者脑海中的意识而改变。他所见的,必定是他熟悉之人。   “怎么出去?”我沉声问,自然不是问他们,而是问怀中穷奇。   穷奇音律嘶哑缓缓才道:“利用往生珠打开往生门,这是离开虚无幻境的唯一方法。不过往生珠不见得帮你,除非……”   我低头:“除非什么?”   它笑了笑:“除非你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虚无幻境的闯入者。带着他们的尸身去往生珠所在的地方,说不定它会为你开门。”? ☆、往生无唯 ?  杀了他们?我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步步向前。   杀人很困难吗?我又不是没杀过。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了,多几个又何妨?   迷音扇依旧在我怀中,我不打算用它,也没必要为了这几个人动它。   回想昔日往生河下所见的那个女人,我想了很久她是谁,却从未想过她会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将自己推进了往生门,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可笑的事吗?   如穷奇所言,我杀了他们所有的人。不过,我留下了商乐。   他躲在暗处瑟瑟发抖,我故作不曾觉察的模样只施法卷走了地上的尸身一路去了往生珠所在的祠堂。为防生出麻烦,我拿出怀中的迷音扇施法将它变作了一根看似普通的长鞭。   熟悉的一砖一瓦,熟悉的香烛缭绕,我做好一切准备后便静坐于祠堂院中等待夜幕的来临。   穷奇问:“为什么不杀掉剩下的一个?”   我十指交错放于膝间:“他迟早会死,只是在死之前我需要他做一回引路人。”   穷奇不再问了,我反而有些好奇:“往生珠里困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它答得利索:“迷音扇之穷奇,窥心镜之梼杌,焚心盏之饕餮,往生珠之浑沌。外界常有人道得四凶器者得天下,那是因为四大凶兽力量结合便称所向无敌。要想做到如此,四凶器缺一不可。”   阳光虽不温暖却也刺眼,我在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做到了夕阳西下子时最静的时候。   祠堂供奉的香火处燃上浓烈的妖气,往生珠自香烛之中缓缓升起。我起身漫步到它身前动也不动:“往生珠,我替你解决了擅闯幻境的人,现在我要你帮我开启往生门。”   往生珠珠身旋转了一会儿才又停下,珠子里道出了一声沉闷:“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不能伤害你,可你也带不走我。”   我轻笑:“我没想带走你,我只想你能帮我打开往生门。”   它静了一会儿忽而诧异:“你身上有很重的仇恨,这是最好的养料。帮你也非不可,但我需要一个理由,仅凭这几具尸体吗?”   “理由?”我指尖攥拳,“我能避免四凶器被人集齐,我能让你们免遭旁人所缚,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分量?”   往生珠腾空浮向我身前:“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瞠目:“我不怕代价,只要能报仇我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它又陷入了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好。”   一瞬间的地动天摇,我拂手遮眸只待尘埃落尽后才敢睁眼,眼前所见是往生门,痕迹斑驳还是如初见一般。   往生门大开,里头是一片灿烂的金色。   往生珠在我踏出步伐之际又添一句:“我感知到了新的闯入者,作为打开入口的谢礼,你帮我带他们进来,我需要新的食物。”   新的闯入者?   我回眸向听勾笑:“好。”   穿过重重刺眼的金光,我落地时见到了眼前走来一浅粉衣着的妙龄女子:“此处往生河禁地,是何人擅入?”   话才脱口我便认出了,这身衣裳是柳无心的,这是我自己,是一百年前的自己。   “漂亮姐姐好,我想去找我朋友,不知漂亮姐姐可曾瞧见?”她后退两步做到了十足的礼数,只那手腕上完好如初的鱼骨镯瞧得我分外刺眼。   我再抚面纱觉得可笑:“你都不曾见过我真容,怎知我漂亮?”   眼前的她无忧无虑冲着我张口胡诌:“气质啊!姐姐一出来我便知姐姐不是凡人,身姿婀娜仪态万千,便是那九天玄女也比不上的。”   气质?   我仰头苦笑收也收不住,分明是自己曾经亲自道出的话,今日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应琉璃,曾几何时你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人你知道吗?   笑过后我不顾她的眸光警惕又开口问:“你这女娃话说的好听,就像是见过九天玄女似的。”   她一脸讨好继续胡扯:“九天玄女是没见过,不过今日见了姐姐,纵使西施再世妲己重生,那也是够不上姐姐半分的。”      “是吗?”我指尖颤抖揭开了面纱,“那现在呢?”   她的脸色变了,变得难以置信,甚至是再不知该用什么话搪塞才好。   我缓缓走下石阶蹙眉道:“现在呢,我美么?可不能说谎话哦。若是说谎,千刀万剐!”   她拂手低头遮住自己的模样,再而灵光一闪向我嬉笑:“姐姐想知道自己美不美还不容易吗,我认识一个人,此人眉目清秀气宇轩昂,姐姐去找他,若他欣喜娶了姐姐便是因为姐姐美艳动人。若他不识抬举不肯迎娶姐姐,那就是他觉得姐姐不够貌美,对付这种人姐姐不必客气,收拾了就是。”   我心一疼,明知道她所说是谁却还是开口相问:“是么?谁?”   果不其然,她自恃聪明向我道了我最恨的两个字——鸿琰。   鸿琰,鸿琰……   我一只手握紧了化作长鞭的迷音扇毫无血色:“谁?”   她放大了嗓门全无顾忌:“鸿琰,窝在东南山那疙瘩,姐姐去找他就是了。”   一白衣素裹的男人从身后走出拍过她的头:“应琉璃,我就知道你会跟过来,白白等了许久就换来你这样的特殊照顾?”   鸿琰,是鸿琰……   熟悉的瞳孔,熟悉的模样,我好久都没看过他穿白衣了。   应琉璃,不能哭,你承诺过不会再为他掉一滴泪的!   我亲眼看着曾经的自己抱头不满:“鸿琰?你还没进去?”   “不然呢,我既知道曲寒的狗腿子拦不住你,更知道我的狗腿子不会听话拦你。”   “什么狗腿子,人家有名字,是九重天上的伏魔大将流光星君!”   “你就不替殊彦辩两句?”   “他是你的人,何须我来辩的。”   我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若非如此我都快忘了,忘了自己原来也有这般无忧无虑时候。原来的我是这么喜欢跟他吵架使绊子,我把他当成一心人,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又是一身熟悉的蓝袍走近我的眼帘拍打她的头:“你果真下来了?”   “别人打我,仙尊也打我。”她抱头蹲在地上满腹委屈,我瞧着冷冷含笑,应琉璃,曾经的你原来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曲寒,若果可以,我好想你再这样打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我再也不闹也不躲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我再也不躲了……   曲寒怒目又拍下一掌:“你还说?此地凶险万分,我特意嘱咐了流光竟都拦不住你。”   她忙的躲到鸿琰身后以求庇护,风华宫与东南山历来不睦,我驻于一边做旁观者才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那时应该很难过吧,我怎么没有看见呢?我还视若无睹藏到鸿琰身后,应琉璃,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能这么坏!   我不忍再看曲寒眸中的落寞,故立即合上面纱打断他们的话:“怎么,你们都是冲着往生珠而来?”   鸿琰回眸还是那般高傲:“不然呢?”   曲寒收起眸中的感情向我拱手作揖:“还请姑娘告知往生珠下落,曲寒感激不尽。”   我走到他身前不自觉去抚他的衣,仙尊,小璃终于又能跟你说话了。仙尊,小璃好想你,仙尊可以回来吗?小璃真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好不容易咽下喉中哽咽:“姑娘有名字的,我叫无唯。要得往生珠,先过往生门。”   我说罢后回头扬手,往生珠让我引新的食物进去,若能借此机会让自己死在里面便再好不过了,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活的好好的。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最痛苦的锥心折磨。   我望着石门后的金光有些迷离:“这里头是虚无幻境,往生珠就在里面。”   鸿琰眸色露出惯有的警惕:“天下无不劳之食,你就如此轻易打开石门让我们过去?”   就是这个眼神,我最恨他的这个眼神。云若死的时候他是如此,流光身死也是如此,还有殊彦……   我情不自禁鼓掌发泄心头的怒:“公子果然顾虑周全,不错,天下无不劳之食。不过,你们需要所劳所付皆在石门的另一头,我要做的便是打开石门迎三位进去,候三位出来,只要找到往生珠便可再次开启石门。不过……”   曾经的自己也是同样的警惕:“不过什么?”   我捂唇笑得阴沉:“不过,至今为止,无唯还未见有人活着出来。”   进去吧,进去了你就不用出来了!你最好和鸿琰一起死在里面,只有你们死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曲寒脸色不好:“小璃,你回去。”   我咬唇怒目,回去?不可能!   我上前拉住她的袖重重推向石门深处:“别人都可以不去,你必须进去!”   鸿琰与曲寒纷纷失色要去抓她的手,我扬鞭缠住曲寒的衣袖不让他走,鸿琰神色急切冲进了金光之中:“阿璃,抓紧我。”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明明知道进入往生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明知道他们在里面的生死境况却还是忍不住要拖着她和他一起进去,或许在我心里,是真的希望他们可以彻底死在里面吧。   鸿琰,进去,进去和你的阿璃一起死,你们都不要再出来了!   “小璃!”曲寒挣不开我的长鞭怒目扼住我的喉,“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看他怒目终究忍受不住掉下一滴泪:“我是谁?仙尊认不出了?”   曲寒微眯着眸子怒意不减:“此言何意?”   我撤下长鞭解开面纱笑的凄苦:“仙尊再看看,我是谁?”   石门重重合上,曲寒拽着我的袖不敢信:“你是……你是……是小璃吗?”? ☆、心死成魔 ?  “你是……你是……是小璃吗?”   他眸色怔怔,我忍不住心里的苦拥入他的怀中嚎啕不止:“仙尊,小璃以为再也看不到仙尊了,小璃好想再和仙尊多说几句话,仙尊不要走好不好?”   曲寒挣脱我的身子有些晕眩:“小璃?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那刚刚进去的是谁?”   我划下泪渍答非所问:“仙尊,小璃好想和你回风华宫去,小璃想你,想紫槿,也想轻絮鹤轩了。可是小璃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仙尊答应小璃好么,请你永远不要再记得应琉璃,忘记这个名字吧。”   “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他晃动我的肩止不住追问,“为什么会有两个你,为什么你的脸会受伤,是谁做的,谁敢伤害你,我要了他的命!”   他手颤着拭去我脸上的泪,我红了眼眶不知该怎么说才会让他懂,末了只能道以实话:“是鸿琰的妾,是她命人烧了我的脸。小璃好后悔没有听仙尊的话,仙尊怪我吧骂我吧,小璃心甘情愿承受仙尊的责罚。”   “妾?”曲寒听着更是不懂,“鸿琰何来妻妾?”   我低头拉起袖襟露出裂得不成模样的鱼骨镯:“他有,小璃就是他的妻,是信他承诺一生不负却又眼睁睁看着他娶妾负心的妻。”   曲寒松手退开好几步:“不可能,你在说谎。你不是小璃,你敢骗我!”   我一脸颊湿润一步步向前走:“仙尊最爱喝凡间的胭脂魅,仙尊说过这胜过天庭琼浆玉液最好喝的酒。小璃最爱偷吃仙尊放在千秋殿中的点心了,仙尊还赠了小璃两支钗,小璃一直都记得。仙尊说小璃的过往不好,故而救醒小璃之际动手抽出了小璃脑海中的记忆。仙尊,我真的是小璃,我是一百年后被鸿琰和他的爱妾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小璃!”   曲寒眼眶生出泪痕上前抚我脸侧的伤疤,“小璃,一百年后的小璃……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闭上眸子不敢再看他这时的模样:“小璃变丑了,仙尊忘记小璃吧。”   曲寒越走越近,双手捧住脸颊闭眸抵上我的额:“小璃不丑,小璃在仙尊眼里是最好看的。哭才丑呢,笑一笑,小璃笑起来最好看了。”   我以袖口擦泪莞尔一笑:“仙尊不会说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吗?”   曲寒摇头温柔回了我的笑:“仙尊都说过了,小璃在仙尊眼里是最好看的。”   “仙尊……”我想起方才他对着曾经的自己拍下一掌便没由来的想哭,“仙尊再打一次小璃的头好不好,小璃这次一定听仙尊的话。”   他一掌轻轻打下我的额:“你还知道听话,以后还乱跑吗?”   我捂着被打的地方笑着落泪:“再也不跑了,小璃以后都守在仙尊的身边,小璃陪仙尊一起看玉桂。”   他故作眉头又拍下一掌:“都跟你说过了鸿琰不是好人,以后还跟着他走么?”   不痛,根本一点都不痛。曲寒,为什么你不能用点力气,打痛我,我本就该打,为什么不打痛我?   我心里想着却未道出声,只像个被责的孩子低头认错:“不会了,小璃从今以后只跟着仙尊和紫槿一起,还有轻絮和鹤轩。”   他再扬手却定格在上空未动,而后揽下手将我环入了怀:“笨蛋,以后还知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仙尊照顾你一百年是让你为了别人心死成殇的吗?”   我闭眸攥紧他的袍子将头埋入了仙袍:“小璃以后绝对不会再伤害自己,小璃不会让仙尊难过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会努力记住他和丁妙余带给我的每一分痛苦。那些伤害过小璃伤害过仙尊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我会让他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   “像你一样?”曲寒忽而哽住,“消失在小璃身边的人,也包括仙尊吗?”   我被问成了哑巴,答案摆在眼前我却不敢答。我不想你消失,更不想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消失。可他们全部都不在了,一个个……一个个全都彻底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他有没有理解我的沉默,我抬头时只看他无可奈何的笑,笑过后屏了一口气:“小璃,仙尊带你走,我带你去找云若让她想法子消除你体内的妖气。”   我不动,只静静望着他牵我的手后无奈撤了回去。   曲寒眼望着我的眸子沙哑了许多:“小璃,你不想走吗?”   我也想走,若能就此生活在这个地方不去想鸿琰,更不去想那些已经消失的人该有多好。可是这里的应琉璃已经进入了往生门,我是多余的,我待不了多久。   我闭上眼睛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可眼皮合上便是曲寒插着玄都剑淌血看我的模样,他死了,那个世界的曲寒已经死了。而这个世界,不属于我。   “仙尊,你的小璃已经进往生门了,我迟早会从这里消失的。”   曲寒死死抓助我的手腕:“说什么呢,只要你是小璃就好,仙尊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脸,仙尊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长鞭重新化为迷音扇的模样又泛血光:“你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隔了一百年,你待不长久的。”   我知道我待不长久的,不必它提醒我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曲寒,包括岸上的流光、殊彦和雪灵童,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低头望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逐渐色淡,又要消失了吗?   曲寒看着我的身影逐渐迷糊更是急切,我努力勾出一抹笑:“仙尊放心,小璃一定会帮你们报仇的。我不会放过伤害你们的每一个人,等我归去之日就是东南山消亡之时,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从前我视鸿琰是自己的唯一,可从他们伤害我亲人的那一刻起,小璃此生……再无唯一。”   曲寒双手拽住我的衣袖摇头不甘:“小璃不要走,仙尊会救你的,你不要走!”   我的手已经趋近透明,不知脸会不会也是一样。   “仙尊好好照顾自己,小璃要走了。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仙尊忘了我吧。”   话才说完我便被一阵幻象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耳边仅能听到他最后唤我的名字。小璃?这两个字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再喊了,再不会有人喊我小璃了……   我跪在隧道中由着泪水落进了指缝,曲寒,谢谢你让我再见了你最后一面。   迷音扇忽而腾空浮在我眼前:“你恨他吗,是他害得你一无所有,他带走了你身边所有的亲人。”   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身死的每一个人的命。   曲寒临终前的话像一块烙铁刻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对着迷音扇眸中已浸满了泪痕:“我恨他,可我杀不了他。只要能报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将灵魂献给恶魔我也在所不惜!”   迷音扇绕在我四周盘旋不止:“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攥紧拳头狠下了心肠:“云若曾说过与凶器合二为一可与凶器共享法力,我愿意把自己的灵魂给你,我要报仇!”   它半晌不说话似是怔住:“你敢如此做,你可知此举代价?”   我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当然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迷音扇消失我便也会死,我不怕付出这个代价!”   它又道:“一旦选择便没得改,为了报仇把自己变成一个魔鬼,你可想好了?”   我扬手握住扇骨直视扇中的一双血瞳:“誓死无悔!”   扇尾铜铃震动响彻整条隧道,迷音扇红光乍现将我全部裹在了由它掀起的阵阵妖风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睁眼见的便是一片腥红。这股红光如玄都剑锋一般自四面八方刺向了我的胸口,万箭穿心之痛原来是这样的,好疼,比青火灼心还要疼。可这次的疼痛,我心甘情愿。   隧道破裂将我带回了一处不知名的山峰,这里梨花飘香似雪一般白的玲珑透骨。   姐姐还不知道吧,妙余昨夜与主上有了夫妻之实。   喝了这碗堕胎药证明你的清白,你喝了我就原谅你!   这一巴掌,是还你刚才的那杯茶!   妖后娘娘怀了野种被夫君亲自强灌打胎药谁不知谁不晓?姐姐有点脸面就不要喊了,妹妹替你害臊。   永别了,姐姐!   “啊…………!”   我仰头嘶吼发泄着积压了整整一年的仇恨,弥漫在风中的梨花香气更是刺激着眼底心里最深的痛。   这一声撕心裂肺掩盖了我脸上心里所有的苦,鲜红光束如一道长柱直冲天际,这一刻,三界震动。   我沿着山巅一路慢行,手中迷音扇铜铃几许,铃上寒光倒映着我现在的模样。   黑瞳阴寒唇红似血,额上一抹菱状花钿衬出一分不曾有过的妖艳。我一边拂扇一边低头望着广袖红襟随风自动,单手捋过耳畔垂下的青丝纤长望着铜铃眉眼含笑,眼角弯弯忽而凝出狰狰的恨意。    应琉璃,你还是你吗?? ☆、浮生殿上 ?  我从山峰上驾云回浮川谷待了好几日,慕容书是三日后回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鬼婆。   他们回来时我正拂扇倚在院中摇椅上闭目养神,慕容书停在我身前有些惊愕:“你是小草?”   我睁开眸子冲他笑:“怎么了,我变美了就认不出来了?”   鬼婆在慕容书身后扯了扯他的袍子:“她身上的妖气很重,她不是她了。”   我合上扇子起身向她鼓掌:“好聪明的姑娘,你说过会跟随我的,不过……你会是一把锋利的好刀子吗?”   鬼婆拔出佩刀:“你会知道的,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仰头眯着眸子去看那刺眼的阳光:“鸿琰是统领妖魔两界的君王,我打算以伏城为界降了伏城外的所有妖灵。若有不听话的存在你替我收拾了便是,要用最毒最狠的法子。”   慕容书眉梢紧蹙:“你想抢魔君的位子?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我扬袖又坐了下去:“你觉得有没有呢?我不过是用了你教我的方法罢了,将灵魂献给恶魔。其实做魔也没什么不好的,比做仙痛快多了。”   “你入魔了?”慕容书大惊,“我们在殇都等了你三天三夜,你……难道三天前那柱直冲天际的红光是你散出来的?”   我捂唇打了个呵欠:“不然呢?”   他来回踱了好几步抚额不安:“不然呢?你竟然问不然呢?你知不知道三天前的动静足够震动天庭了,天帝会容下你这颗比鸿琰还棘手的眼中钉吗?还有,你怎么会突然间得到了这么强的力量,是不是迷音扇?”   我仰头不然:“我敢付出别人不敢付的代价自然也不会惧怕天庭。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我是天帝我就会坐山观虎斗好好欣赏这场魔界大战。眼中钉什么的,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他行过几步停在我身前:“可若是天帝误会你跟鸿琰联手呢?你们两个要是绑在一起绝对会威胁他的位置,你敢拿自己的性命打这个赌吗!”   我耸耸肩:“所以我才沿伏城为界计划对城外妖魔动手,这也算是我送天帝的一份礼物吧。”   鬼婆不想插嘴却还是不得不开口:“听说四大凶器鸿琰便占了其三,你的迷音扇斗得过吗?”   我躺上椅背将手臂枕在颈后:“所以我说我敢付的代价别人不敢,他的顾虑太多了,他不敢死。”   鬼婆追问:“他不敢你就敢?你别忘了青儿是你们两个人的儿子,难道你就不顾虑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答他们的话:“我困了,小睡一会儿。”   “睡?”我被慕容书从椅上拽了起来,“她问的问题是你不能回避的,你要对付鸿琰你儿子怎么办?你难道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互相残杀?”   我觉得新鲜:“你不是恨他们吗?他们一个是飞妜的儿子一个是飞妜的亲孙,他们难受你该笑啊。”   他攥拳:“可我不想看到另一个孩子跟我一样!”   我用扇骨蹭了蹭他的颊:“你还是慕容书吗?我现在这样都是你教出来的,我做错了吗?现在的我不会再掉眼泪了,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我可以解你心头之恨,你不高兴吗?”   他闭眸倒吸一口冷气:“我希望你报仇也希望我自己可以报仇,但我不希望你为了仇恨毁掉自己!”   我收去笑意投以他冷傲的眸:“不毁掉行么,你等到现在不也还是报不了仇吗?我只是想快一点,我要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此生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我讲过这一句话后转身打算回房休息,因为房中清静。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不禁皱眉懊恼,外边儿吵,连房间里也这样不安生。   “段大人擅闯女人的房间怕是不妥吧?”   段千绝自屏风后行出:“妖后娘娘别来无恙。”   我上了门栓后回头笑:“怎么,天帝派你来查我的?”   他坐于桌前斟茶畅饮倒不客气:“娘娘三日前惊天地泣鬼神,天帝不得不格外关注些。”   我捋了捋长发坐于妆台前抿了一口红:“确实够关注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真好奇凡间的三日在天上是多久。天帝该不会是正在瑶池逍遥自在的时候便被我的红光搅了兴致吧?我猜段大人去见天帝又赶来见我这一路都没歇着,怎么找到浮川谷的?”   段千绝说话间已将刀锋抵上我的颈:“天帝铁了心要找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难的,难就难在娘娘的行为让天帝难为,故而千绝特来问问,娘娘接下来打算如何?”   我执木梳对镜梳妆:“把刀放下去,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他立于我身后望着铜镜中的厉目缓缓放开了手:“娘娘变了,千绝不敢造次。”   “知道就好。”我扔下木梳起身回转,“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的敌人是鸿琰。如果我是他,我会知道怎么处理才是对自己最好的,琉璃相信天帝比我聪明,他绝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段千绝将利刃回鞘向我作揖:“天帝说了,若您是与鸿琰为敌那一切便还有的商量。方才听说您打算对伏城外的妖魔动手降为己用,这件事天兵倒可为您代劳。只要您保证替我们拦住鸿琰派来的支援妖兵就行了。”   我摊开迷音扇拂了拂:“看来天帝忌惮鸿琰很久了,一有机会便迫不及待要动手。也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做,什么时候可以处理好?”   他想了想:“再静待三日,三日后但凡是坚持效忠鸿琰的妖魔都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这一切也得看妖后娘娘是否配合,否则千绝怕派出的天兵支撑不住。”   我望着铜镜笑出一抹狠色:“放心,这三日我会在伏城边境竖上结界,他的妖兵进不来,也出不去!”   这三日伏城之外的妖魔两界战火连天,我猜鸿琰在东南山一定有的忙,故而这三日我反是最闲的人。处理死忠妖魔的重任交给鬼婆了,慕容书也不像三日前执着与我争辩,反正事态至此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今日晌午我在院中摆了棋盘与他下棋,他的棋艺很好,连赢我三局了。   我落下一颗黑子眼看着自己四面楚歌的境地不禁叹惋:“你都不让着我一些,都快输第四局了。”   他又下一子头也不抬:“你这样厉害还需要我让吗?我看你这三日横扫千军势不可挡。”   我握子的手僵住:“横扫千军又如何,解决的不过都是些小喽啰。对付鸿琰有这么简单那便好了。”   慕容书终于抬头:“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思索战局之时将指尖伸进棋盒把玩着里头的一颗颗半椭圆:“我想故人了,打算回去看看。”   慕容书直勾勾盯着我看:“你想去魔殿?”   我不搭腔算是默认。   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起身道:“你看着处理就好,可别让她死的太便宜了。”   “死?”我仰眸笑了笑,“我说过让她死吗?她总归也叫我一声姐姐,我得给她带见面礼才是。”   慕容书不再多话径直回房去了,我摇着迷音扇一路驾云悠然自得去了东南山。坐在云上垂下双腿来回晃动,我忽而又怀念起了从前御剑的时光。   没过一会儿便趋近东南山了,我自云上拂袖而下一路扬长到了东门外。   东门外的镇守妖兵并未觉察我的存在,因我不止隐身潜入,还施法闭了自己所有的气息。   有时候,多省些麻烦会给自己节约不少的时间。   我并未去玉镂殿,只因途中听经过的侍婢说鸿琰在浮生殿与诸魔商议伏城外的战火之事。故,我一边拂扇一边转道去了浮生殿。   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那时候云若身死奉虔打算将她挫骨扬灰。今日第二次去心里总是五味杂陈的。   走到浮生殿外我便被人察觉了,准确的说是被鸿琰察觉的。   他立于阶上蹙眉望向殿外:“浮生殿重地是何人擅入!”   守在浮生殿外的妖兵听他如此说立刻亮出法器做警戒状。被发现了再藏就没有意思了,我索性扬手撤去隐身术法径直走了进去。   浮生殿外的妖兵是见过我的,他们这时犹豫着该不该拦我,沉默的功夫我已踏入了浮生殿深处,距他的玉阶只有几步的距离。   所有人看到我皆是一惊,最诧异者便是鸿琰和奉虔。   我摇着扇子向他们笑:“听说魔君大人近来烦心事颇多,故而特来问安问安。奉虔将军,别来无恙啊。”   奉虔见我脸色一僵:“妖……妖后?”   我揉了揉眼皮有些困倦:“别这么叫我,我不喜欢。”   鸿琰蓦地走下玉阶打量着我:“阿璃,你……你的脸好了?”   我含笑抚上他的颊:“魔君,阿璃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我看见他的眼中有泪,只是含在眼眶并未落下。就是这样一双眸子骗了我多少回,让我多少次软下心肠心甘情愿去信他。若是不死这么多人,说不定我现在还会心软。   只可惜……侩子手是不值得原谅的,永远都不值得!? ☆、让你痛苦 ?  奉虔上下打量我一番满目警惕,忽而望着我手里的东西诧异喊道:“主上,她手里拿的是迷音扇!”   他这一声道出在场皆是哗然。有一句话怎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敢笃定这些妖魔眼下一定都是这般心思,我忽而厉目环顾四周:“迷音扇就在这,我送到了你们的面前。不过诸位……有本事拿吗!”   鸿琰苦笑后退了几步:“你是回来杀我的吧?想替曲寒报仇?”   我抿唇点了点头:“魔君大人心思缜密什么都能想到,不过你说错了两件事。第一,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你。我的确想杀你,不过没这么快。第二,你手上的命才只仙尊一条吗?”   他以指尖揉去眼角的泪:“好,说吧,这次回来你要什么?”   我向他竖起双指:“两样东西。第一,玉镂殿的人我今日要带一个走,顺便见一见我的好妹妹。”   鸿琰犹豫了许久:“你想做什么?”   我以扇面挡唇仰头笑:“怎么,怕我伤了你的美娇娘?她是你的爱妾,应琉璃怎会如此不识时务呢?至于第二个东西,我要它!”   我伸手指向了他身后的那张王者之椅,寂静的殿宇霎时间炸开了锅。   我不闲心听他们争辩理论,只拂着扇子越过他身旁提裙踏上了玉阶。   这几层玉阶并不算高,我放慢了脚步足足走了好一会儿。踏上最后一层阶后拂袖转身俯视着殿下的每一个人毫不犹豫坐上了他的王榻:“诸听好了,自今日起你们的江山便以伏城边境划分为二。伏城之外皆是我应琉璃的地方,凡擅闯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斜靠着扶手懒散撑着额角,阶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有的是愤愤不平望着我,有的则是望着玉阶下的鸿琰。也是,他的王椅被人坐了自当应该有所表现才是。   鸿琰,我等着看你的反应,看你气急败坏的模样是我此刻最开心的事!   他提唇笑了笑:“孤的女人要什么都可以,你若是喜欢孤将魔殿送给你都无妨,却不知你可否愿收?”   这是警告意味十足的笑,他说话间还特意加重了前四个字的字音。继而扬袍走上石阶低头抚上我的颊:“连你自己都是孤的,想要什么还不都一样?”   我拉着他胸前的衣裳俯身靠近了些:“不生气?倒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他瞳孔深邃散着危险的气息:“如果你能拿走,给你便是了。可若今日你拿不走就乖乖回琉宫去,孤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我推开他的身子好一阵笑,“那琉璃还得多谢魔君大人的既往不咎,只可惜……再过一会儿你就没这么沉着冷静了。”   鸿琰挑眉:“想做什么?”   我起身走下玉阶回眸笑:“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痛苦,想试试吗?”   他坐回阶上王榻毫不在意“如果你能做到,那便试试。”   我以指尖划过眉梢转身踏出几步:“能不能做到,我们走着瞧。”   “站住!”奉虔亮出法器拦我去路,“主上您难道没看出来妖后已经疯了吗?她联合天兵天将至我妖魔两界死伤无数您不能放她走!”   “我说过我要走吗?”我靠近奉虔将迷音扇抵上他的胸膛,“赶紧滚开,别耽搁我去玉镂殿姐妹叙旧。虽说我是按顺序做事,但你想插队也非不可。”   扇尾铜铃响动入了浮生殿上做有人的耳,奉虔震惊半晌不自觉同身边之人退开了一条路。   我踏着这条路步姿婀娜走了出去,方才他只要晚退一步我便有把握立刻叫他血溅当场!   鸿琰许是不放心丁妙余故而一直跟在我身后不曾离得太远,我回头时他正失神:“魔君一路跟在后头不是折煞我了吗,琉璃让魔君先走。”   我退至一旁望他笑,鸿琰沉着眸子走上前拽我的□□:“你到底想做什么,旭阳峰上的事我会查清楚,若真的跟她有关我不会放过她。可若是你……”   我不客气打断他的话:“若是我什么?魔君怕我栽赃陷害冤枉了你的美人吗?一百年未见她了我这做姐姐的实在念想,还想陪她好好喝一杯呢。魔君要是有这个兴致也同我一起讨一杯吧,人多热闹。”   我讲过这句话便再不理他,今日走上这条熟悉的路竟是格外的悠闲自在。上次途经此地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艰难爬着苦求这里所有的人,陪伴我的便只有身后拖出的一路血痕,触目惊心。   玉镂殿外的守卫比平常多了些,我仰头长叹了口气:“这么快就到了,上次我可是爬了好久呢。”   守卫的妖兵拔刀拦阻,我不知他们是不是受了鸿琰的眼神示意,总之很快便识相退至了一旁。   这一路,畅通无阻。   玉镂殿大门掩蔽,我出于礼数挽袖敲了敲,里头忽而传来一声惊喜:“是主上来了吗?”   我闻声后瞧了瞧身后的鸿琰乖乖退至一旁,门开了,走出的是面容憔悴的丁妙余:“夫君,你终于来了,妙余好想你。”   我拂着扇子煞是委屈:“妹妹只顾着念想丈夫却都不想我,姐姐心里真是难过呢。”   丁妙余方才握上鸿琰的手便神色僵住,绿芙与红羽跟在她身后回头皆是花容失色:“妖后娘娘?”   丁妙余咬牙回头挤出一抹笑:“姐姐怎么回来了?你的脸……”   我行了过去与她相拥:“托妹妹的福,姐姐已经好了。姐姐想念妹妹故而来看看,一百年未见了妹妹还是这么美,美到让姐姐嫉妒呢。”   她贴着我的耳畔小声道:“应琉璃,你别以为保住一条命就能重得他的恩宠,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我也侧眸轻声含笑:“妹妹说什么呢,姐姐回来看看妹妹,想着能与妹妹小酌两杯呢。”   过半晌,我松开她的身子摊手化出了一个玲珑玉壶:“这是姐姐亲自带来的酒,这酒叫胭脂魅,仙尊最爱喝了,妹妹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本想牵她,眼脸垂下望着她紧扣鸿琰的手无奈笑了笑:“哎呀,姐姐本想牵着妹妹进去的,只可惜只可惜一手拿扇一手端着酒壶实在腾不出空。魔君牵着也好,也衬得你们夫妻伉俪。”   红羽与绿芙畏畏缩缩躲在一旁,我瞄了她们一眼直接进屋去了。   玉镂殿还是这样的奢华气派,该给的鸿琰一样也不缺她的。   我将玉壶放在桌上斟满了三杯:“过来坐啊,打算晾着我一个人独饮吗?”   鸿琰第二个坐下,丁妙余踌蹴半晌也跟着贴于他身旁坐下。   我将酒杯向她跟前挪了挪:“妹妹怎么在自己家里也这样拘束,这酒味香可别洒了,洒了可惜。”   我收好迷音扇举杯望着她笑意盈盈:“妹妹,姐姐敬你。”   丁妙余犹豫了好一阵,触上杯沿却迟迟端不起来。   我又难过了:“妙余怎么了,怕姐姐下毒吗?”   丁妙余松开酒杯实在委屈:“妙余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伤害姐姐的事,妙余愿向姐姐赔罪。且妙余也因此被雪灵童害得失了孩子,夫君对此也是知情的。姐姐若是不忿责骂妙余便是了,只是这酒……”   我不等她说完仰头饮尽了手中的烈酒:“妹妹,姐姐都先干为敬了你还不喝吗?”   鸿琰左右抓过自己和丁妙余身前的酒杯仰头喝下:“她喝不得烈的,我替她喝。”   “魔君好酒量。”我鼓掌起身又斟满一杯亲自递向丁妙余的唇前,“这酒仙尊都喝得你怎么喝不得,喝!”   丁妙余一声惊叫起身撞翻了我手中的酒杯退至墙边落泪不止:“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妙余不能喝酒,求求姐姐放过我好不好?”   装可怜?博同情?   多么熟悉的招数,我几乎可以看到她泪眼晶莹下掩藏的恨意。   鸿琰只盯着我未动,过去扶她的是红羽。   他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曲寒是自杀的跟她没有关系,你心里有恨对付我就是了!”   我勾唇笑了笑,掀开玉壶盖子仰头张嘴倾泻而下。一整壶的胭脂魅灌入口中辛辣得难受,我擦了擦嘴扔在地上摔成粉碎。   “对付你?你是最后一个。我说过我会让你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全部消失!我会让青儿知道他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是谁害得他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鸿琰欲言又止说不出一句话,丁妙余睫毛浅动近乎祈求般盯着我:“姐姐心里有气对着我们发泄倒也无妨,可青儿是你的亲生儿子,难道姐姐要让青儿在痛苦中长大吗?”   “飞妜都能让他的儿子在痛苦中长大,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忽而盯着鸿琰玩味地笑,“哎呀我忘了,风华宫给她改了名字叫阮之初,妹妹好歹还是妾,她连妾都不如,云尧可是连个正经名分都没给她呢。”   鸿琰终于动怒:“你住口!”   住口?是你自己愿意试的,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倚上垫着金丝枕的软榻好不自在:“怎么了,怕我说了?东南山前任魔君又如何,不过是被云尧上仙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女人罢了。她连红尘女都不如,至少人家还知道收钱呢。”   鸿琰趁着一股气掀翻了桌布:“应琉璃,你就是用这种方法让我痛苦的吗?你也就只会动动嘴吗!”   我把玩着衣上的红纱慵懒扫过他的眸:“魔君想看我动手吗?我怕我动手了你会更痛苦。”? ☆、绿芙招供 ?  玉镂殿中的气氛凝成冰点,我侧躺于榻上闲适闭目,鸿琰伸手凝光至我额前停住:“阿璃,你别逼我。”   封印术法?   我笑着睁眼:“用魔君曾经说过的话,你若觉得你做的到那便试试。”   他愣住,半晌后收手退了回去:“你身上的妖气比我还强,既有胆量独身闯入魔殿便有这个能力再出去,我自是做不到了。”   我起身下床点头夸赞:“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曾想魔君也懂得识时务。”   他哭笑不得:“你说要带走玉镂殿的一个人,说吧,要带谁走?”   我捋动着长发缓步走向丁妙余身前一笑:“妹妹,姐姐看你身边儿的绿芙丫头乖巧可爱喜欢的很,把她给我吧。”   “啊?”绿芙愣在一旁脸色煞白,“我是侧妃娘娘的是侍婢,妖后不是一向由兰儿伺候的吗?”   我走上前去抚她的颊:“我不喜欢兰儿,就喜欢你。澄萸是我最信任的贴身侍婢,绿芙曾经对澄萸那般照顾,我得替澄萸谢谢你。”   绿芙脚下打颤攀着丁妙余的衣裳缩头躲在身后:“侧妃娘娘体弱需要人照顾,绿芙跟侧妃最久了,换了旁人怕是会照顾不周的。”   鸿琰蹙眉:“澄萸的死跟她有关系?”   我不答鸿琰的话,只移开视线望着丁妙余:“妹妹不愿卖姐姐这个人情?”   留?做不到。不留?只怕绿芙会急切之余说出不该说的话。   丁妙余指尖颤抖陷入了两难。   我上前一步靠近她的眸:“妹妹,姐姐问你话呢。我要人,你给吗?”   丁妙余勉强看我笑:“绿芙跟在妹妹身边久了懂的事情最多,姐姐还是另挑一个人吧。玉镂殿里除了绿芙和红羽,其他的人姐姐随便挑就是了。”   我仍旧在笑,手中的迷音扇骨却不声不响抵上绿芙的脖子:“我只想带走一个侍婢罢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的。”   绿芙哭着继续摇她的衣摆:“娘娘,娘娘您要救我,绿芙不想死啊娘娘!”   我心中泛起冷笑,你不想死澄萸就想死了?我现在不管主谋是不是丁妙余,只先对拿刀子的人动手!   丁妙余无可奈何求助似的看向鸿琰:“夫君……”   他走上前握住我拿扇的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怎么做你才能解恨?”   我眉眼微怒将绿芙的脖子割出一条淡淡的血痕:“我不曾动你的侧妃,你却连一个丫鬟都要护着?她的命是命澄萸的命就不是命了?”   鸿琰松开我的手眸子瞥向哭哭啼啼的绿芙:“是你杀了澄萸?”   绿芙跌坐在地上摇头不止:“没有,奴婢是冤枉的主上救命啊!”   我转身踏步上前将她逼至了墙角:“冤枉?我小产那日澄萸为我请大医,是你拿刀捅了她还将她沉塘!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一百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白姻为了活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慕容书了!你们玉镂殿沾上的每一条人命都要血债血偿!”   鸿琰听见慕容书的名字忽而勾出一丝不悦:“慕容书?慕容书是什么东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动我魔殿的人,不可能!”   我摊开迷音扇毫不示弱:“看来魔君想为了这丫头跟我打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庭定会在你元气大伤之际趁虚而入,无论输赢你都得不偿失。我若是你的话就绝不会做这笔不划算的买卖。”   绿芙见势不好不住催促着丁妙余:“侧妃娘娘您不能让她带我走啊,奴婢跟在您身边一百年了事事尽心,澄萸的事是您下令的,您不能过河拆桥撇开绿芙不管啊!”   鸿琰上前拎住她的衣:“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过河拆桥?澄萸真的是侧妃杀的?”   丁妙余慌了,当即甩开绿芙连连怒斥:“绿芙你说什么,你竟然杀了澄萸?我……我何时向你下令了?”   红羽也是一脸诧异:“绿芙你别胡说八道,侧妃娘娘何时向你下过这样的命令了?”   主仆好功夫,不做戏子可惜了。   我动作轻柔拉着绿芙起身:“绿芙慌什么啊,我又没说要杀你。不过是闲时无聊了想你陪陪我罢了,放心,我带你去的地方比玉镂殿好玩多了。”   绿芙挣脱我的手跪在鸿琰身前:“绿芙什么都愿意说,求求主上救我啊!”   丁妙余欲拦住绿芙却被鸿琰示意止步:“你说,孤听着你说。”   丁妙余脸色惨白攥紧红羽的手,绿芙道:“妖后小产那日澄萸为她请大医去,路上被侧妃领着奴婢和红羽截住了去路,还命奴婢将她沉塘。”   鸿琰脸色阴沉已没有了温度:“继续说下去,孤要听全部!”   她伸手拭泪继续道:“妖后跟殊彦公子清清白白没有什么暧昧不明的事,红羽讲的那些话都是侧妃和奉虔将军事先安排的,为了让主上除掉殊彦公子引发您与妖后娘娘之间的隔阂,这些都是奴婢一百年前听白姻与侧妃交谈时提起的!还有……”   “你住口!”丁妙余上前一掌刮过她的脸,“绿芙,你收了她多少好处来演这出双簧戏?枉我待你不薄,你竟跟着她一起来陷害我!”   鸿琰抚额失神笑:“白姻也跟你有关系?妙余,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孤?”   丁妙余伸手指着我歇斯底里:“是她,是她联合了绿芙害我!夫君你信我,妙余真的没有没有啊!”   “你没有?孤还敢再信你吗?”鸿琰捏紧她的下颌,“你到底是不是鱼儿,孤的鱼儿怎么会是你这个样子!”   鸿琰心寒的一声随口话却惊的她再不敢动,直到红羽失声大叫方才察觉,偌大的玉镂殿只剩下了他、丁妙余和红羽三人。   慕容山庄   我拎着绿芙摔向了鬼婆身前:“这个人帮我好好招待,别让她死的太快了,也别让她太好过!”   慕容书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愣神一笑:“她是丁妙余?”   我摇头:“一个狗腿子罢了,先收拾了她再说。下一个是红羽,再下一个就是奉虔和丁妙余!”   鬼婆拖着绿芙的衣裳有些纳闷:“不是还有一个叫白姻的吗?”   “白姻……”我喉中沙哑失神一笑,“算了。”   慕容书声色冷漠:“为什么算了,因为我?”   我轻吐一口气只觉得头昏脑涨:“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   他一拳打在门上:“她不是我的亲人!”   我静望了他许久道不出声,屋子里只有绿芙的哭喊嚎啕。末了,我牵了牵他的袖襟:“出去说吧。”   到了院中,他向我道出了一万年前的事。   慕容渊,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他的杀父仇人除了飞妜之外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他和白姻共同的母亲。慕容书说他忘记了女人的名字,我猜测更多的因素是他不愿再提起。这个女人深爱着白姻的生父,重重孽缘因由却迫使她嫁给了慕容渊。这是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更或者说是慕容渊的一厢情愿。   最终,慕容渊死在了飞妜和那个女人的手上。那一年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他几乎愤恨地抓住飞妜的衣裳问她是谁,那一刻,他心里装的便只有仇恨。   我听的失神,恍惚间耳边又想起了一道并不稚嫩的童声——告诉我你是谁,我长大后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书伸手在我眼前拂了拂:“想什么呢,同情我?”   我摇头:“没有,不过突然间想起了另一个孩子。飞妜已经死了,你的母亲呢?”   慕容书坐上摇椅悠然闲适:“死了,为了救那个男人被别人一掌打死了。那个男人在她咽气后也跟着去了,白姻从那之后跟我一样成了孤儿,这就是现世报应。”   如此沉重的话竟说的格外轻松,我一时愕然不知该怎么答他。   房中绿芙的嘶吼响彻了正座慕容山庄,慕容书玩味看了看我:“解气吗?”   “一个丫头而已有什么好解气的。”我说罢却不自主揉了揉眼皮,“澄萸,你听到了吗,当年伤害你的人今天付出了代价,我替你报仇了。”   院角洒下被风拂落的绿叶,我接住捧在手心里算是她答我了。   鬼婆推门走了出来腰酸背痛:“这女人真难对付,累死我了。”   我变了脸色厉目回头:“她死了吗?”   鬼婆回头笑了笑:“到我手里的人只有八个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么不将红羽一块儿带回来,一来一回不觉得麻烦吗?”   我低头望着手中的落叶隐隐含笑:“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的来临,而是一个人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不知危险究竟什么时候来,这才是心底里最恐怖的折磨。”   慕容书视线对准了我腕上的鱼骨镯:“还没摘下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摘了吧?”   我怔了怔,不是不肯摘,是我彻底忘了鱼骨镯的事。不知不觉已成习惯,突然放下的时候心却仍然在痛。   慕容书起身皱紧眉头:“舍不得?”   我无谓哼了一声:“是你想多了。”   说罢后我便要摘下镯子,指尖触到镯子的一瞬门外却有妖兵来报——东南山传来消息,扶青跌入深池危在旦夕。   ? ☆、以牙还牙 ?  我脸色骤变,还未做出反应却被慕容书拉住了手:“冷静,说不定是东南山的诡计。”   我急不可耐完全失去了理智:“那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冷静?万一……万一他有事怎么办?我要回去!”   走出两步理智便占了上风,万一真的是诡计呢?他鸿琰什么诡计没有使过?   我闭眸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鬼婆:“绿芙应该休息够了吧?东南山既不消停也别让她歇太久,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鬼婆点头再次推门进去,掩门的一刹我看见绿芙青丝凌乱脸上沾满了血,空洞的眸子写满了恐惧。   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还债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我打了个呵欠回房休息了,这一觉直睡到入夜子时。   这是很不安稳的一觉,梦中我只看见扶青跌在水里直喊母后救命,水塘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从梦中醒来时被汗水浸湿了颊,夜幕下的浮川谷万籁俱寂。   他们都睡下了,我穿好衣服连夜赶回了东南山。   许是太急的缘故,我步行至东门前才想起自己没有施隐身术。东门前的守卫看清我的模样也未阻拦,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害我一怔,莫非真是圈套?   不过转念想,圈套又如何?我既能完好无损出来第一次便能以同样的方式出来第二次,现在的东南山想要充当牢笼怕是还不够资格。   阙宫里燃得灯火通明,我这次记得施隐身术进去。   鸿琰撑着下颌闭眼休息,我越过他的书房朝里走。踏入床前瞧见扶青正躺在被窝里睡得脸颊通红,睡梦中甚至低语呢喃说着梦话。   我撤去隐身术法俯下身听他讲,他在梦里说:“父王,母后什么时候回家?”   我还未来得及动容便被一双手环住肩膀:“阿璃……”   我怕吵醒扶青故而不曾开口只冷冷将他推至一旁,回头确认了扶青仍在安睡方才离开了内寝。   他追出来抓我的手:“你还要走吗?”   我回头扼住他的喉:“你让青儿掉进了水里?”   鸿琰摇头,我眸中怒火更甚:“那就是你在使诡计骗我?”   他再摇头:“是青儿自己跳下去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母后回家。”   “苦肉计?想利用青儿让我放弃报仇放弃伤害丁妙余?你痴人说梦!”我靠近他身前神色阴狠,“我告诉你,今天只是绿芙,总有一日会轮到她的。我希望你跟我一样等着这一天!”   “母后?”我跟鸿琰同时回眸,扶青揉着困倦的眼皮从寝屋里走了出来:“母后回来了?!”   鸿琰上前蹲下身去抚他的颊:“对,她就是你的母后。青儿今天跌进水里你母后快担心死了,她是专程回来看你的。”   我狠下心转身离开,未出几步却被他哭喊着抱住了衣裙:“母后不要走,青儿想你!”   我咬唇狠心将他推了出去:“我不想你,我不是你母后!”   扶青一瞬间止住啼哭似是被我吓住,鸿琰上前将他抱在怀里仰头怒目:“你干什么,他是你的儿子!”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我儿子?对不起,母后不能心软,走到这一步我不能回头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背过身去讲得毫不在意:“少拿他来威胁我,我不怕你威胁。”   “威胁?”他听我的话哭笑不得,“你一定要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吗?”   我不在意他的话继续讲:“青儿,你知道母后曾经经历过什么吗?你能体会至亲故友一个个死在你面前的感受吗?要当魔君就不要把这个世界想象的太美好,因为魔鬼很有可能就在你身边。”   扶青瘪嘴又要掉泪,鸿琰抱他回房施术使他安睡。   忙完后,他合上门:“你一定要对他说这些吗?”   我转身:“没空看你们父子在我面前演戏,告辞!”   “阿璃!”我蓦地停住,他道,“算我求你留下来陪他,只要青儿高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我回眸,“我要红羽跟丁妙余生不如死,你肯吗?”   鸿琰忆起白天绿芙说过的话便不由得苦笑:“旭阳峰上的事我信你了,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错事本就该罚,只要你不伤她性命就好。”   “成交!”我道过后转身回了琉宫休息,这一路月色沉着引人遐思。   伤她性命?我为什么要这么快伤她性命?我要做的是让她像我一样生不如死!   踏入琉宫庭院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澄萸曾经播下的树苗种子,眼下已长成高大的梨花树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我静静抚上树皮粗糙仰头望着被风吹落的梨花瓣,好美,好美……   “我想听你再说一次,你可愿将自己交给鸿琰,做鸿琰一生一世的妻?”   “阿璃答应过我,将来我们要守着小青青和小扶青共度一世,既然答应了便不许反悔,知道吗?”   “我鸿琰今日在此起誓,而后必只携应琉璃一人之手共度余生,若违此誓,自甘葬在旭阳峰下万劫不复!”   我不自主扬出浅笑,难怪别人都说最美的东西永远是回忆,因为当你怀念它的时候它已经回不去了。   “娘娘……娘娘回来就好。”   我回头,兰儿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后跪下,攥紧衣裙早哭的不成模样。   “哭什么,起来说话。”我这声话讲的没有腔调,她救过我可她也替丁妙余隐瞒过真相,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是我眼下最犯难的事。   兰儿摇头擦眼睛:“兰儿不敢起来,娘娘白天有备而来必然什么都知道了,兰儿对不起娘娘。”   我最终还是舒缓了眸子:“你日日辛苦照顾青儿,再怎么对不起也都该抵消了。何况你有苦衷,我该谅解你才是。”   她听了这话才止住哭腔:“兰儿等着娘娘的这句话等了一百年了,兰儿日日提心吊胆觉得愧对娘娘,娘娘要杀要剐兰儿都无怨言。只是……娘娘,雪灵童的死真的和主上没有关系,那日是奉虔将军手下的妖兵假传圣令带走雪灵童,主上知情去救他的时候雪灵童已经死了。”   我仰头瞧着月色稀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累了,眼下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以求得颜面去见死去的人,他们都在等我。”   “娘娘……”   她还想开口,我转身扬手打断她的话:“休息去吧,明天还有得闹呢。”   我关门时她还在院外站着,直到屋中蜡烛熄灭才转身离开。   我坐在黑暗里一夜未眠,我怕闭眼后看到的全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有一张张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熟悉面庞。   天边泛白渐渐照亮了我的眸,鸿琰推门进时手中还端了一碗素面。   “起的这么早?”鸿琰有意无意向我搭话,我起身拂抚了抚发上的簪花看也不看他手里的东西。   “我不喜欢自己吃东西,更不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他握筷的手僵了一回便又神色自然:“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下人给你做。”   我想了想,含笑挽住他的手仿若回到从前:“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好不好?”   他的惊喜只维持了一刹,而后点了点头平静地陪我出去。   与其说是走走不如说他被我拉着走,我将他一路拉到了玉镂殿。   玉镂殿外严兵把守还束上了结界,看这阵仗连一只蚊子都出入不得。   我仰头看他:“夫君就这么喜欢用结界束缚自己的女人?我还以为你只会这么对我呢。”   鸿琰低头轻捏我下颌:“怎么,吃醋了?”   我隐去笑意放低了声音:“拿开你的手!”   他不动,我瞪眸,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玉镂殿前的妖兵向他拜礼:“主上和娘娘是否要进去?”   我又复笑容抢下他的回答:“进去,我和夫君一同陪妹妹吃早饭。”   他待鸿琰微微点头后撤去结界候我们进去,我行到门前听见了里头的争吵,是红羽和丁妙余的声音。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侧妃安静些好么,你以为我不想出去?昨天是绿芙,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旭阳峰前是你让我烧了她的脸,这些都是你让我做的!”   “绿芙捅死澄萸还将她沉塘也是我吩咐做的,我怎么不见应琉璃放过绿芙了?红羽,你敢背叛我试试看,我会让你在应琉璃找上门之前生不如死!”   鸿琰重重推开房门:“闹够了?”   屋里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立刻扬起笑意:“妹妹可是没有胃口吗?桌上的这些鲜果点心可比夫君端给我的素面好吃多了。”   丁妙余在鸿琰推门之际便立刻整理衣衫努力维持自己的姣好容颜,本是浅笑莞尔的模样却在我道出素面二字后再次僵了下去。   我牵着鸿琰的手坐在桌旁:“妹妹快来坐啊,姐姐和夫君特意来陪你的。”   红羽眼下慌乱搀着她到桌前坐下,我夹了一块小巧的糕点递进鸿琰嘴边:“这点心做的真香,夫君尝尝嘛。”   鸿琰神色复杂看了我一眼,我从始至终一直在笑,笑意温婉没有任何不妥。   我的余光瞥向丁妙余,她咬唇低头全无血色。   是你的夫君求我留下来的,是他说不伤你性命怎样都好。无论你从前吞下多少东西,自今日起都得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红羽之死 ?  鸿琰看了我一会儿还是吃下了筷上的点心,我伸处指尖为他擦嘴:“好吃吗?”   他答的僵硬:“好吃。”   我咬下一口果子望了望一旁打颤的红羽:“你怎么了,冷?”   红羽脚下瘫软跪地叩头:“主上饶命,妖后饶命!方才你们应该都听到了,这些事都是侧妃指使我做的,否则红羽纵使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伤害妖后娘娘啊!”   丁妙余怒极抓扯她的衣:“红羽,你胡说!”   鸿琰起身觉得头痛:“你看着处置吧,想怎么样都行。”   我转过他的身与丁妙余对视:“夫君让我随意处置就不怕我伤了你的美人?红羽,我不过是来这儿吃早饭的,你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啊?快下去净脸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伺候主子不是?”   红羽如临大赦般退了出去,丁妙余跌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止不住淌泪:“对,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偷龙转凤陷害她的第一个孩子是野种,我阻止澄萸和雪灵童去找大医害她流产,我骗她说你在玉镂殿歇息不想见她,我让红羽说她跟殊彦苟且挑拨你们的关系,我趁你不在让她喝了催产药提前分娩还命红羽烧得她面目全非,是我将她推下旭阳峰去的,是我是我都是我!鸿琰,你当初为了余后对不起我在先,后明知我的所在又迎娶了应琉璃,恨死你了!”   明知纸包不住火便干脆招认,然后重提旧事盼他心软以求宽恕,丁妙余,你可真是聪明。   我重新坐回桌前一边吃菜一边看戏,鸿琰沉默良久道出一句话:“滚出东南山,孤再也不想看到你。”   “滚?”我吃够了才放下筷子扶她起来,“夫君怎么能对妹妹这么说话呢,妹妹做这些可都是因在对你一往情深,是不是啊妹妹?”   我眉目含笑挑起一抹狠色,我当初被困在魔殿生不如死你眼下就想放她走?做梦!   鸿琰眼角生出倦意:“那你想怎么样?”   我贴上他身前小声喃喃:“怎么,惦念两百年前的旧情故意放她走?你敢让她走我就敢让青儿恨你一辈子!”   说罢后我回头对上丁妙余满是泪痕的模样:“妹妹好好休息,姐姐跟夫君先回了。”   鸿琰掉头就走,我不紧不慢踏出玉镂殿被风拂动着红襟乱舞青丝飘扬。   屋里是止不住的哭喊,鸿琰停下步子背对着我:“你痛快了,能去见青儿一面了吗?”   我恢复冷眸走向他身旁:“怎么,看她憔悴难过的样子你心疼了?”   鸿琰掌心覆上我的手背冰凉:“我心疼的是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累吗?天帝帮你根本就没安好心,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栽在他们手里!”   “我的死活不劳魔君关心,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说话间抽出手后扬长而去,越渐加快步子竟不知该到哪里去。   魔殿,琉宫,这不再是我的家了。   “母后!”   我在一声惊喜中被人抓住衣袖,是扶青。   他笑嘻嘻晃我的手:“父王说母后在跟我玩捉迷藏,青儿找到母后了,母后要自罚。”   我抬眸望向他身后,鸿琰驻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是一身红衣,是跟我衣色一样的红。   昨夜的冲动让我歉疚,我蹲下身去捏他的颊:“青儿要罚我什么?”   扶青仰头深思一番:“我要……我要母后和父王牵着我的手。”   我蹙眉想要走,他挤出眼泪死拽着我的衣裳不肯松:“母后要去哪儿,母后不要青儿了吗?”   鸿琰快步过来牵他的手:“你母后在开玩笑呢,她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他说罢后向我使了使眼色,我别过头去伸手在扶青跟前:“牵吧,就这一次。”   扶青抓住我的手咧嘴笑的开心:“父王,青儿这次是真的牵到母后的手了!”   “青儿想去哪,父王和母后陪你一起去。”我目光望向别处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但从语气听来一定是在笑,且笑的不亦乐乎。   “青儿想回阙宫练字,父王母后看着青儿写字好不好?”   不好!   这两个字我未来得及脱口,因为鸿琰抢在我张嘴前向他微微一笑:“好。”   鸿琰牵着他走,他牵着我走,且小手心下足了力气甚至捏的我有些疼。   小东西,你是有多怕我走掉?   他在我心绪复杂时回眸笑出两颗门牙:“青儿的字都是父王教我写的,待会青儿写好了送给母后!”   这一路上引来不少侍婢驻足偷望,前边儿的一大一小却视若无睹将我拖进了阙宫。   鸿琰扶他坐上案前为他研墨,扶青以不规范的手法握紧毫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地涂着。   我触紧额捎有些头疼,他写完后放下毫笔向我亮出那张纸:“母后快看,青儿写的好不好?”   我回头却骤然呆住,他写的是……   纸上赫然写了三个人的名字,左右四个大字分别是鸿琰和阿璃,中间塞下两个较小的名字写着扶青。   我不犹豫转身推门跑了出去,鸿琰紧跟而出拉我的手:“你干什么,那是青儿写给你的!”   我甩手冷眸:“魔君大人可真是精明,我差点就上你的当了!利用青儿骗我回来不止还利用他让我心软?仙尊满身是血的模样现在还刻在我的眼里心里,你给我收起那套假惺惺!”   鸿琰手靠着额头脸色难看:“我没有教他,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真心话?我看不然吧。”我扬手幻出迷音扇轻拂了拂,“从他落水开始便是个圈套,费尽心机让我罢手好保住你的爱妾?鸿琰,我还真小瞧你了,硬的不行来软的?”   鸿琰攥紧拳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你到底怎么样才肯信我!”   我抬手以扇面遮挡阳光:“怎么样都不会信你。鸿琰,你自以为是的追了我一百年,你又可知当年我在琉宫是如何心如枯骨?唯一不同的是,应琉璃不会再死。你欠殊彦的命,仙尊的命,欠太多太多人的命,我得替他们活着。”   “活着来毁灭我?”他掩下怒火指我手中的扇,“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用它杀了我给曲寒和殊彦还有雪灵童报仇,你杀啊!”   我勾起唇角扬眉不屑:“杀你?我说过了你是最后一个,等我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干净了再回来跟你算总账!”   我撂下狠话拂袖化作一团红光飞去了玉镂殿,鸿琰本想施法追上来的,还未凝指却听得身后一阵哭腔。回头时正见从石阶上迎风飘下的那张纸,扶青僵在阙宫门外傻傻望着,从头至尾再未说过一句话。   我行至玉镂殿外扬扇打破了结界,所有拦阻的人皆受迷音扇的戾气化作飞灰什么也不剩下。   嘎吱~   推开门时丁妙余还在淌泪,我收去笑意一步步踏上她跟前:“红羽呢,现在轮到她了。”   丁妙余蹭着地面缩至墙角不说话,我蹲下身去轻柔挑起她的下颌:“啧啧啧,妹妹真是我见犹怜啊。若是鸿琰看见了一定心疼的不得了,你说是不是啊?”   她忽而露出笑:“应琉璃你真可怜,做这么多事不就是记恨我与夫君相识在前吗?他现在在乎你又怎么样,他能对我变心也能对你变心!”   “是吗?”我语气轻婉扬手掌锢她的颊,“这一巴掌是替我死去的孩子打你的。”   “应琉璃你……”   啪!   我抬手对着同样的地方拂下了第二掌:“这一巴掌是替轻絮和澄萸打你的,疼么?”   她气极锢上我的脖子嘶吼不止:“应琉璃我跟你拼了!”   啪!   第三掌落下时她的唇角已渗出血,我吃痛吹了吹手心很是无奈:“最后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顺便凑齐数量将你从前给我的三掌一掌不少的还给你。”   她发丝凌乱擦了擦破皮的嘴角:“有本事你杀了我,你让我死吧!”   “死?妹妹说什么呢,你欠姐姐的还没还清怎么能死呢?”我扼住她的喉咙去揉那红肿的面颊,“说吧,红羽在哪儿?”   丁妙余蜷缩着身子竟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她应是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躲?在我眼皮子地下往哪儿躲?   我笑了笑起身踏出玉镂殿:“红羽这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此刻红羽正迈出破碎的结界打算逃走,我的这一声警醒反而加快了她的步子。   我蹙眉拂扇扬出一抹火光裹住她全身,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霎时震动玉镂殿上下。   我冷眼瞧着她一身焰火倒地打滚的模样不禁扬笑:“殊彦用自己的万年妖血救你的妹妹,你竟在鸿琰面前胡言乱语害他落得如此下场,你说你该不该死?”   红羽以衣袖遮脸嚎哭不止:“红羽知错了,红羽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恕!”   我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又道:“你曾背叛过我,我既往不咎继续留你在身边却换来你在旭阳峰前对我的烈火灼烧,你该不该死!”   火光窜上她的颊烧出刺眼的伤痕:“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求娘娘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求我?”我仰头捂唇笑意不止,“红羽还记得上次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你说只要妹妹能活,红羽自甘以死谢罪。那么……你现在死吧。”   她滚向草丛却依旧蹭不掉身上的烈焰,大火渐旺甚而更有浓烈之势。   “应琉璃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你这个贱人!”   “哟,恼羞成怒了?”我摘了一朵不知名的花蕾至鼻前嗅了嗅,“有些事本不想告诉你,是你逼我说的。你妹妹早就死了,在我帮你拿到万年妖血之前就死了。知道你和澄萸送丹药时看到的红绫是谁么?是天庭送信的仙鹤沅歌,旭阳峰前还是她替我接生的,她亲口告诉我你妹妹孱弱撒手人世了!”   她滚动的弧度越来越小,嗓子受烈火侵袭连话也道不出一句,我侧耳听到的只有一声声不真切的哀嚎和嘶吼。   鸿琰安置了扶青赶到玉镂殿时神色怔了怔,他瞧见的只有一团迎风而散的飞灰,还有残落一地被熏上黑渍的铜铁首饰。? ☆、阿璃鱼儿 ?  鸿琰僵直在那儿神色复杂盯着红羽的尸身:“她伤了你,不用你动手我也会杀了她。可我不希望你为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花蕾芬芳刺激着我的味觉:“错,伤我的人不是红羽,是你和丁妙余。你们害得我一无所有,此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这刺耳的四个字我却道得异常平淡,仿若事不关己的模样。   丁妙余听见他的声音打开房门,我扔下花蕾转身扬笑对上她的脸色雪白:“妹妹不在房里休息怎么出来了?”   丁妙余扶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应琉璃你这个疯子!”   我走上前与她并肩坐上门槛:“侧妃娘娘这一百年锦衣玉食可知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为了解除封印日日饱受剜心蚀骨的折磨,而你呢?你心安理得的在玉镂殿享受荣华富贵,你这颗心就不觉得过不去吗?”   她堵住耳朵往后靠:“你走开,你去找白姻不要找我!”   我握住她的手腕自两侧耳畔狠狠拉开:“白姻我自会处理,至于你……轻絮、澄萸、殊彦的死全都是因为你,你不让他们好过我便不会让你好过!”   “阿璃……”   我回头勾出一缕弧度:“怎么了,不舍还是心疼?我这样对她你难受了?”   他抿了抿唇:“两百年前是我对不起她,我会赶她走,你能不能……”   “不能!”我加大了力道叫她吃痛,“鸿琰,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不起她,那你对得起我吗?她为你失过孩子那我呢,我拖着一路血痕却没有一个人帮我!那个时候我受她欺辱你在干什么?你在风华宫外夺往生珠!鸿琰,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要你尝尝我心里受过的每一分苦痛!”   我已在说话间扬扇抵住她的喉:“想救她吗?求我啊,我喜欢看你求我。”   鸿琰抬手动了动却只是僵在半空:“她犯下的过错当由自己承担,只要你答应我不伤她性命要怎么做都可以,我绝不插手。”   我眉目蹙紧:“所以,我让你求我。”   他顿了顿:“我……求你别伤她性命。”   我仰头吸了一口气,真是的,胸前的某个地方又在泛疼了。明明是自己想听的,怎么会疼的这么难受?   我拖着丁妙余站起了身又将她推进鸿琰的怀里:“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迷音扇散出红光阵阵,我化作鲜红的光晕自魔殿上空扬长而去。从头至尾片刻也不曾停留,我怕多看一眼就会不争气在他和那个女人的面前掉泪,我曾向自己许诺,绝不再哭了,绝不!   “夫君……”   丁妙余红着眼睛靠入他的怀,下一刻却被鸿琰用力锢住了脖子:“丁妙余,你让孤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去看你,嗯?”   丁妙余脸颊涨红拍打他的手:“夫……夫君,我喘不过气了。”   鸿琰束着她的颈一步步前行:“先前的跌倒和撞墙也是你自导自演的好戏吧?看着孤亲自封印她的术法你很开心是不是?你让孤害得她遍体鳞伤你觉得自己很成功对吗?若不是看在两百年前的情分孤恨不得立刻把你大卸八块!”   丁妙余望着他的瞳孔深邃不自觉身子发颤:“我只是怕夫君会像两百年前一样被别人夺走,夫君……”   鸿琰看她的眸子头一次多出了一分嫌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变得好丑,你跟当年的余王后有什么区别!”   鸿琰道出最后一个字时松手将她推了出去,丁妙余脚步不稳跌在地上止不住呛咳:“你这些话刚才怎么不说,她这一走保不准正找地方哭呢,你们早就回不去了!”   鸿琰被她憋得无言只扬手唤来了殿外的妖兵:“送她回伏城,从今以后不许再踏足东南山半步!”   听令的妖兵脸色为难:“主上,魔殿东门外有一女子要见您,她说此事跟妖后与侧妃有关。”   鸿琰回头面目阴寒:“谁?”   妖兵头更低了些:“是白姻。”   “白姻!”鸿琰怒目惊愕,“她还敢回来?”   妖兵望了望面容憔悴的丁妙余又补一句:“白姻说要跟您做交易,还说猜到了您会放走侧妃。她还讲主上若是放侧妃娘娘离开一定会后悔的。”   丁妙余听了他的话忽而身颤不止 :“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鸿琰侧过头施术至她昏厥,转身道了一句“把人看牢”后朝魔殿外扬长而去。   踏出东门外时白姻正来回踱步踌蹴不安,她没了仙箫看似不如从前自在风光了。   鸿琰冷声笑了笑明知故问:“怎么,你的仙箫呢?”   白姻咬唇走向他身前左右望了望:“我刚才看应琉璃走了,她没折返吧?”   鸿琰抓住白姻的发迫使她后仰:“当初在阙宫密室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吧,你怕她杀了你所以来找孤寻求庇护?孤凭什么保护你?”   白姻放低了声音向他警告:“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我相信这件事足够交换我的命。”   鸿琰思索半晌:“进来说吧。”   白姻跟着他一路进了阙宫书房,兰儿如见救命稻草一般告诉他扶青将自己锁在内寝不肯出来,几个侍婢反复敲门诓哄都没有法子。   鸿琰走上前轻声敲了敲:“青儿,父王回来了。”   里头的声音倔强还带了些哭腔:“我不要你们管我,都出去!”   鸿琰没了法子转身叹过一口气:“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若是想说一百年前的事就不必了,绿芙昨日就交代了,妙余自己也已承认。”   白姻冷笑几许:“不,我要说的是两百年前的事。”   鸿琰沉下声反问:“两百年前?”   白姻继续开口:“此事事关应琉璃的生死,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伤我性命也不让她伤我性命!”   鸿琰点头没了耐性:“只要你说的事有这个价值,孤向你保证绝不让任何人伤你,包括阿璃。”   “好,我希望魔君能记住自己的许诺!”白姻得了他的保证方才如临大赦,“为仙佛者必要历经劫难方才有资格位列金身,应琉璃当年没能度过自己的劫难却因曲寒相救而苟活于世,她是逆天劫之命。换言之,她的命是天规戒律所不允许的,只要天帝发现她的存在便会下诛杀令,唯一的区别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鸿琰僵住:“可她没有仙籍并不算仙啊?”   白姻接下来的一句脱口而出不给他思考的余地:“她有仙籍,她是九重天上的天仙锦鱼!”   鸿琰良久不言,兰儿驻在一旁也是诧异般瞪大了眸子。   白姻吃准他们的反应淡然一笑:“所以,丁妙余是冒、牌、货!”   兰儿咬唇清楚这是不该入自己耳中的话,仓皇道了一声奴婢告退后闪身离开了阙宫。   鸿琰凤眸微眯散着十足的杀气:“白姻,你敢说一句谎话孤便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白姻竖指向他起誓:“我白姻对飞妜先君的在天之灵起誓,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假自甘堕入十八层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鸿琰踉跄退了一步仍是不敢信:“可曲寒明明跟我说阿璃不是,连那颗琉璃珠都不在她身上……”   白姻道:“情敌的话你也信?他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你和应琉璃在一起!那颗琉璃珠本就是挂在她脖子上的东西,是丁妙余鸠占鹊巢入主了不属于她的玉镂殿!”   鸿琰抱头痛苦不敢再听她的话:“你别说了,这是假话,是你为了让孤保护你说出来的假话!”   “假话?仙箫现在慕容书的手上我根本就藏不住,若不是应琉璃成魔我会犯险来东南山找你?我亲眼看见她神不知鬼不觉穿过你魔殿外的结界,她现在的本事迟早会杀了我的!”白姻说着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琉璃,琉璃珠,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名字吗?你不信就亲自去问她,你问问她认不认得一颗叫做南海琉璃珠的东西!”   “阿璃,鱼儿……”鸿琰视线暗浊近乎晕眩,一手抚住额角走出阙宫外唤来妖兵厉声警告:“看好丁妙余,不许她逃走更不许她死了!”   我沿途驾云落在慕容山庄外,段千绝候在门口迎上前:“娘娘看着没什么精神。”   我抬头冷对:“不许叫我娘娘!”   他点头后作揖赔礼:“是是是,是千绝叫的有欠妥帖。伏城之外的逆反妖魔已都收拾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些听话的。”   我拂扇笑:“听话就好,听话了才能保命。”   他忽而神色复杂探我口气:“您方才是从东南山回来的?”   东南山……   我执扇的手暗暗抵上他的胸膛:“别跟我提东南山,否则休怪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段千绝嘴角含笑却退出一步隔开了安全距离:“您今非昔比,千绝自然不敢造次。不过……有些话千绝得替天帝问一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对鸿琰动手?”   我挑眉:“有告诉你们的必要吗?琉璃多谢天帝派兵助我夺下伏城外的地界,不过琉璃并不觉得是在帮你们办事。所以,鸿琰死不死,什么时候死,我说了算!”? ☆、至深折磨(一) ?  鸿琰追出魔殿却不知茫茫人海该往哪儿去,无可奈何只能攥紧掌心一拳又一拳击打着身旁的粗木歇斯底里地仰天大喊,口中一遍遍重复的只有“鱼儿”二字。   他的指缝沾上木屑,粗木裂痕中也夹带了刺目的殷红。   “主上,您流血了。”   身后的妖兵不放心他的情绪走上前小声警醒,鸿琰忽而望着魔殿深处咬牙笑了笑,阴冷的笑意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人给孤听好了,从现在起,丁妙余是东南山唯一的妖后!”   妖兵不解其意,鸿琰不顾手中血痕一路跨步入了玉镂殿,红羽的尸身已经收拾干净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剩她一人。   鸿琰掀开床前罗纱帐冷冷望着蜷缩于床角的丁妙余:“白姻跟孤讲了很多话,你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丁妙余将头埋在膝中笑的失落:“为了保命她自然会捡该说的跟你说,既如此还问我做什么?”   鸿琰转身在她的梳妆台前翻遍每一个首饰盒,连细小的香囊锦袋也不放过。   终于,他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木盒中寻到了那颗珠子,珠子色泽泛旧已失了所有的玲珑华光。   鸿琰拿着珠子走向她身前扬了扬:“你很喜欢这颗琉璃珠?很想当妖后?”   丁妙余瞥见珠子毫无表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死在你手里我也满足了,动手吧。”   鸿琰将琉璃珠收入怀中却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他懒散倒出瓶中的药丸已无一丝一毫的怜惜:“你想做妖后孤便成全你,从今日起你是东南山唯一的妖后,无人取代!”   丁妙余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忽而感到一丝害怕:“这是什么?你想做什么?”   鸿琰转身倒了一杯茶水和着药丸灌进她嘴里:“想尝尝青火灼心的滋味是什么吗?你既要做妖后便要承受她承受过的一切!你想死?孤不让你死,孤会让你安安生生在这儿做一辈子妖后!”   丁妙余被迫咽下那颗药呛咳不止:“恭喜魔君大人,她说要让我生不如死你帮她做到了。怎么,想立刻去找她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本是最该受你弥补的人,到头来却成了被你伤害最深的人,你觉得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会怎么样?立刻消除仇恨投怀送抱?”   鸿琰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鸿琰你这个傻子笨蛋!”她裹着被褥笑得癫狂:“那夜的常行杖是你亲自动手的,你曾经为了另一个女人亲手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她会原谅你?我说过你们回不去了,你们永远都回不去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她都这么恨你了,我想再多恨一分也是无碍的哈哈哈哈哈哈!”   鸿琰木讷转身呆呆驻在床前,直到玉镂殿外的妖兵传来白姻所道的消息:“她在浮川谷。”   “浮川谷……”鸿琰隔着衣衫抚上怀中的琉璃珠,“看好新任妖后娘娘,每隔五十九日给她吃一粒解药,孤要让她生不如死!”   浮川谷   我道过话后径直踏入慕容山庄再不理会段千绝。   慕容书坐在摇椅上沉沉睡去,椅边凳上的绿茶已经凉透了。   我走上前顿了顿,慕容书睁开眸子没什么精神:“你还是回去了?”   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神:“我只是担心孩子。”   慕容书忽而从椅上起身朝我笑:“你想哭?”   我本想否认的,只摇头还未开口却被他的话堵了回去:“和你待了一百年,你的眼神比讲出来的话更诚实。”   良久,我只能向他道了一句对不起。   慕容书忽而向曲寒一般敲打我的头:“这是你自己的事,何必跟我道歉?”   我静静瞧着他有些不解:“慕容,你好像变了,变得跟一百年前在国师府的时候不一样了。”   “是吗?”他愣了愣便又回复冷目,“看来你是不喜欢别人对你笑,还不回复休息?”   我噗嗤笑出声来,正欲往房中走却见房中受刑的绿芙推开房门踉跄栽了出来。   她长发散乱已然疯癫,嘴里直喊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侧妃身边的红人,你们放肆!”   鬼婆手执尖刀踏了出来:“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帮你?”   绿芙坐在地上直向后缩:“侧妃是主上的心尖人,你信不信我让侧妃娘娘宰了你!”   她一路退着竟蹭到了我的红裙,回眸之际却看我的脸笑:“侧妃娘娘您终于来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侧妃要给绿芙做主啊!”   我蹲下身轻挑她的下颌:“是吗?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把你变成这样的?”   绿芙抓紧我的衣袖颤颤巍巍:“是……是应琉璃,是她回来报仇了!侧妃娘娘您要小心啊,等她回来向主上告状你我都活不成了!”   我指尖刮过她的脸颊盈盈笑:“那你觉得我是侧妃……还是应琉璃?”   绿芙对上我的眸子忽而陷入了沉默,再过几许便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妖后?妖后娘娘恕罪,奴婢是被逼的奴婢方才说的不是你,妖后饶了我吧!”   我起身叹了口气完全失去了玩味的兴致:“我玩腻了,把她收拾了吧。”   “听你的。”   鬼婆耸耸肩收起佩刀,俯身拖着绿芙的衣裳再次回到了她最惊恐的屋子。这一次,窗沿被溅上了如花般腥红。   在她彻底无声的那一刻我和慕容却不约而同地蹙眉,有很强的妖气正在袭近。   他不慌不忙看着我的眸:“鸿琰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嗓音低哑:“能帮我吗?”   “怎么帮?”   他问,我只能淡然地答:“见机行事。”   鸿琰到时应是不曾见到段千绝,也或许是他感知了妖气躲回天庭去了。我命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中候他许久,一百年,他早该想到浮川谷了。   “阿璃……”   他的脸颊划过湿润,我扬扇的手僵在身前微微诧异,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当着别人的面落泪。   鬼婆施法洁净了屋里的血渍推门出来,绿芙的尸身也早已不见了。她见到鸿琰也是震惊,如此强劲的妖气任谁也会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魔君大驾光临真是新鲜,琉璃有没有说过伏城之外皆是我的地方?”   鸿琰胸膛起伏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憔悴:“阿璃,我们回家好不好?从前是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跟我回家。”   我以扇遮唇只觉得好笑:“求我?你们听到了吗,东南山不可一世的魔君鸿琰现在在求我!”   慕容书无话,四下妖兵皆不敢笑,唯一扬唇的除我之外仅就鬼婆一人。   鸿琰摒气忍住了想要大哭的冲动:“你不走也可以,我留下来陪你。”   我收起折扇冷眸起身道:“你留下来?可是我看见你就泛恶心,你给我滚出去。”   他的唇毫无血色:“你怎么样才会让我留下来?”   我执扇敲了敲额冥思苦想:“你真想留下来?不后悔?”   鸿琰眼眸坚决:“不后悔。”   “好!”我将扇骨敲在掌心打定主意,伸手指向站于一旁的妖兵道,“他累了,你代他站一个时辰。”   那妖兵一阵惊吓跪了下去:“属……属下不敢。”   我回眸厉目:“你现在是我的属下,不是他的!怎么,我让你休息一个时辰你不满意?”   鸿琰攥紧衣袍走向他身旁:“是不是站满一个时辰就能让我留下?”   我重新坐回椅上抿了一口茶:“绝无虚言。”   “好,我站。”他点头驻在那妖兵身旁动也不动,那妖兵心中害怕只向一边挪了几步也不曾离开。   我以饮茶为借口仰头遮挡自己的苦色,你为什么要过来,还想骗我心软吗?是你要自取其辱的,我便遂了你的意!   “慕容,你不舒服吗?”慕容书诧异间我已起身挽上他的胳膊,“你的脸色不好,我陪你回房休息吧。”   他背对着鸿琰压上我的耳边:“你这是干什么,利用我?”   “对不起,帮帮我。”   我闭眼道过这一句后垫脚吻上他的唇,鬼婆瞠目结舌不敢去看鸿琰的眸子,慕容书手心攥拳却也不曾反驳,只是脸色铁青得难看。   我贴上他的唇畔柔软睁眼直视着鸿琰,他安静驻于原处并未有我预期的怒火,只是垂下眸子不愿再多看一眼。   末了,我退开身子仰眸对他笑:“回房休息吧,我待会儿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   他微微点了点头由着我牵着走了,直到房门闭眼才甩手蹙眉:“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要再利用我做这种事了!”   我揉了揉眼眶向他致歉:“对不起,我只是怕找别人会被他发现的。”   慕容书笑得冰冷:“你找我就不会被发现了?鸿琰若是信你刚才就会暴怒,连鬼婆都看得出来你是在故意气他!”   我怒喝:“这是他该受的!他既要丁妙余活着我就让他生不如死!再说了,看他难过你应该笑啊,他不是你仇人的儿子吗?”   慕容书眼中苦涩:“可我看到你比他更难过,你这样子便觉得解气了吗?你摸摸自己的心,你问问它疼不疼!”   我沉默良久只道:“纵使千疮百孔,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 ☆、至深折磨(二) ?  离开慕容书的房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鸿琰仍在前院,我不想去那个地方。   他为了丁妙余第一次求我,那种痛,记忆犹新。   我仰头望着天上的暖阳忽而勾起一笑,手中迷音扇拂了拂边将浮川谷上空照下的炎阳扩大了几分。   你想站着?我送你些阳光让你站得暖和!   这术法起先没什么效果,直至一炷香的时辰后才渐渐叫人感到了炎热。   我拭了拭颈上的汗珠回房喝水,鬼婆随后推门入了我的房中一个劲儿抱怨:“外头都快烧起来了,是不是你把太阳变成这样的?”   我早料到她会来兴师问罪,顺带伸手将一杯倒好的清茶推了过去:“给你备的,喝吧。”   鬼婆一口饮尽又倒一杯:“托你的福,我自作主张将外头的妖兵全遣散了。至于鸿琰……我不敢代你做他的主,他自个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淡漠答了她的话:“一个时辰还早呢,你休息去吧。”   我自顾自躺上软榻闭眼小憩,鬼婆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她回房后见四下无人便取了一把伞绕回前院替他撑着:“她是存心不让你好过,你还不回去?”   鸿琰额上淌下汗珠凄苦地笑:“是我欠她的,我不怪她。”   鬼婆垂眸叫人看不出喜怒:“负心人是最叫人厌憎的,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鸿琰勉强勾出一笑:“既然厌憎又何故替我撑伞?你走吧,我不想她看到后不高兴。”   鬼婆撑伞的手未动:“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这把伞算是多谢你的赠名之情,也谢谢你曾经帮过我娘。”   “你娘?”鸿琰眸中多了分疑虑,“你娘是谁?”   她只无谓地笑:“过去的事就不要再问了,问了也无意义。伞且收着吧,她这会儿睡了一时不会出来的。”   鸿琰摆头回绝她的好意:“这是我该赎的罪孽,我心甘情愿。”   鬼婆收回撑伞的手付之一笑:“你爱受便受着吧,我只好心警醒一句,你若坚持留下来后面的事只会更多。”   鬼婆一边甩手扇风一边撑伞走了,走向自己休息的房前推门进时却冷不丁吓了一跳:“你……你不是睡了吗?”   我坐在她的榻上揉了揉额角:“有人背着我给他打伞?”   她合上纸伞尴尬咳了咳嗓子:“我是怕他被晒死了没人给你出气。”   我起身慵懒打了个呵欠:“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鬼婆放回纸伞对上我的眸:“我只是做出你心里想做的事罢了。”   我心里想做的事?新鲜!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鬼婆正色:“我只知道你这样做也是在折磨自己。”   “够了!”我虚起眸子打断她的话,“这种事不要再做第二次,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撂下一句话出门扬扇,鬼婆追上来问:“你又要做什么?”   我轻笑间呼出一口气:“不是晒着他了么,我给他一点雨凉快凉快!”   迷音扇使浮川谷上空降下大雨倾盆,我撑了鬼婆的纸伞到他身前扬眉注视:“天下雨了还不回去?”   他冒着漫天雨珠向我勾笑:“一个时辰还没到呢,我等着。”   还能笑?看来精神不错啊。   我扬扇加大了雨势,大雨中还夹带了冰雹:“你爱站就继续站着吧,魔君大人!”   我转身欲行,他嗓音干涸浅浅唤了一声阿璃。   我再回眸:“有事?”   他眼睑颤着只道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再理会转身回房去了,掩上房门却不禁望着掌侧的淡疤,这是被他一口咬下的痕迹,如今牙印已全消了。   道歉有用么?如果道歉能让死去的人全都回来,我会立即低头向他们说一千一万个对不起!   我靠门框滑坐在地上,石板冰凉更能让我清醒。   屋外雨声淅沥不知过去了多少“一个时辰”,直到屋外想起叩门声我才从沉思中睁开了眸子:“谁?”   鬼婆驻在房外提醒:“都三个时辰了,他还站着呢。”   我指尖划过地板头也不抬:“让他滚。”   鬼婆对这答案倒不奇怪,只声色平淡重复鸿琰的话:“他说你要求的一个时辰他做到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我起身开门正见他驻于鬼婆身后瑟瑟发抖,发上划过水渍滴落脚边溅出一抹晶莹。   我只扫他一眼便又将目光对准鬼婆:“承诺就是用来背弃的,某人都可以背弃承诺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裹紧湿漉漉的衣裳往前行了一段距离:“你让我站一个时辰,我用三个时辰来还你,希望你守信。”   鸿琰嗓音嘶哑似是冻得难受,我冷哼一声踏出门外:“你留在这儿魔殿怎么办?你的侧妃怎么办?”   他双目迷离眼皮越来越重:“你说好的,一个时辰,一个时辰……”   鸿琰踉跄倒地,我一点也不意外。   雨中被我施了迷音扇的术法,从天落下的每一滴雨露都会抽走他不少的气力。他应是察觉到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痴傻地站上三个时辰。   鬼婆低头瞧着他昏死一时没了法子:“这……怎么办?”   我冷眼扭转了视线:“找间下人房给他吧,剩下的事你看着办。”   她哦了一声俯身去搀鸿琰的手,我关门前忽而想起什么立刻叫住了她:“等等!”   鬼婆挽过鸿琰的手搭在肩上疑惑问道:“什么事?”   我背过身去不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外人问起就说鸿琰已经走了,别让段千绝知道他在这。”   鬼婆沉过一会儿才答了一声好,再而便是一道道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闭眼吐了一口气,应琉璃,你不是在关心他,你只是不想他死在别人的手里。除了你,谁都没资格让他死!   鬼婆将他安置在了五人住的共用房间,她的算盘是方便照料,事实证明这算盘着实打的不错。   屋子里的余下四个妖兵本就为自己的反叛惶恐不安,见鸿琰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便争先恐后端茶送水的照料,也算是为自己补一个不死的机会。   慕容书推门进屋时他还未醒,一屋的妖兵备好热水和干衣裳只等他醒过来。见慕容书时皆放下手中的东西躲至一旁寻求安稳,方才还堆满人群的小榻一时间孤零零置于一旁无人问津。   慕容书掌心施法暖了他的身子,做过了这一切才拉过小凳静坐床旁等他醒来。   鸿琰睁开眸子脸色仍是虚的:“阿璃呢?”   慕容书望向窗外神色平淡:“你打算留下来自取其辱吗?”   鸿琰撑着床沿往上靠了靠:“这跟你没关系,孤会等着她的原谅。”   “让她原谅你,然后跟着你回去继续受苦?”慕容书戏谑他的话,“她待在这里比在魔殿自在。”   鸿琰蹙目:“孤不会走的,她不回去孤就在这儿陪她。慕容书,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心思,她是孤的妻子!”   慕容书冷眸笑了笑:“变成这样子还不忘摆你的魔君架子,好,那我便等着看,看你能撑多久!”   房门被重重关上,慕容书走了。   鸿琰取出怀中的琉璃珠笑得失魂落魄:“阿璃,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想陪着你,陪着你就好。”   入夜,月光朦胧映入窗沿,我推开房门径直去了鸿琰所在的屋子。   妖兵们都睡得战战兢兢,鸿琰靠坐着并未合眼。   我掩在黑夜中望着他冷言:“还不打算走?”   他答地镇定:“你说过站满一个时辰就好,我为什么要走?”   “我看你气色恢复的不错,既恢复了就出来吧,这儿不留闲人!”我甩下一句话后转身出了房外,鸿琰踏着缓慢的步子出门随我的方向走。   我断断续续等他跟上,思绪沉闷不禁想起了从前,他领我去傀儡魔窟时将我变成了小猫,那时的他也是如此走走停停。   “到了。”我媚笑转身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这儿是慕容山庄的浣衣房。   我挑了一处高台坐下:“看见那些衣服了吗,天亮前都洗干净。”   慕容山庄根本没有这么多衣服,这都是我施术变出来的,大大小小几乎堆成了山丘。   他不辩解转身去井边打了清水便开始动手,手脚粗笨根本就不像是做过这种事的人。   一件破旧的衣裳被他攥在手心搓揉敲打更显粗烂,冰冷的井水溅在脸上只伸手粗略擦了擦便继续手里的工作。   我静静看着也不打扰,只等他洗好一件后走上前拎起衣角细瞧:“这就是你洗好的衣服?”   “如果洗的不干净我……”   他话语未落我便扔下他净好的衣裳沾了一地的灰:“不干净,重新洗。”   鸿琰失神笑:“这么折磨我自己会开心吗?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一点,我无所谓。”   “是吗?”我反问一声踢倒了泡着衣裳的水盆,“水洒了,再去打一盆吧。”   鸿琰走向井边重新开始打水,吃力摇动着井边的木轴使足了力气。   我借着月光看见他手背的血渍,眉眼颤了颤便又望向一旁视若无睹:“受不了就走,我没强留你。”   ? ☆、你扮殊彦 ?  鸿琰打好了井水又一次埋头浣洗,我手中敲打着迷音扇眉目微挑:“怎么,手受伤了?”   他默不作声,我夺过衣裳又一次扔了出去:“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鸿琰捡回衣裳泡入水中搓揉:“皮外伤,不碍事。”   我单膝蹲下面无表情:“你碍不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以为我在担心你?今晚这堆衣服洗完了就能休息,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用术法。”   鸿琰执木槌拍打头也不抬:“如果你不要再乱丢衣裳的话,我想应该是能洗完的。”   我点头:“那你慢慢洗,我休息去了。明天早上我希望看到一堆干净的衣裳,别让我发现施法的痕迹。”   我道过后转身回去,身后传来的搓衣拍打声在这夜里格外显著。   回到房前我未开门,咬唇思索一番后转道去了鬼婆的住处。   她正挑灯阅册还未休息,正巧省了我叫起的麻烦。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她看我到起身问。   我也不隐晦:“我让他在浣衣房洗衣服,你帮我找人盯着点。”   鬼婆瞪大了眸子险些叫出声来:“他?洗衣服?”   我无聊乱翻她的书册:“是他自找的,我可没强迫任何人。”   鬼婆努力平复自己的神色便要去浣衣房:“知道了,我会替你看着他的。”   房门掩上,我合上书册熄灭了烛火就在她房中睡下了。   这一觉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晨鸡报晓才揉了揉酸胀的眼皮翻身下床。   鬼婆正巧推门回来:“你睡醒了?”   我一夜都未合眼,听了她的问话木讷半晌后点头应声:“他都洗好了?”   “都洗好了,现下已回房休息。”   “昨夜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叮嘱一句后径直离开了屋子,今日春光格外的好,只要不见那些天人心情应是舒畅的。   只有时,事与愿违总胜过顺风顺水。   段千绝又来了,说话言语不外乎是传达天帝进一步削弱东南山的御令。   我步姿轻盈走上他身前抬手扼喉:“从现在起不许你们再踏足浮川谷,滚!”   段千绝虚眸不甘:“现在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你打算拖到何年何月?”   我加重指尖的力道已然没了耐心:“最后说一句,滚!”   段千绝一愣,放弃多话点头退开。   临走前他回头道:“你可以让我滚,不过下一个来这的会是你惹不起的人。”   我冷眼扫眉:“随时恭候。”   段千绝走后我在整个浮川谷外竖上结界,虽不保证能否拦住他口中那个“惹不起的人”,但至少有人闯入还能事先察觉。   做好这一切便又无所事事,我阴沉着脸色绕着山庄乱走,不知不觉便走到那间鬼婆安排的下人住处。   嘎吱~   房门推开,除了他沉睡于榻上旁人都出去了。   我扬手将自己变作鬼婆的模样缓缓走了过去,他睡眠不深,只极小的动静便被吵醒了。   “她让你来的?”   我顿了顿:“她不知道,我来瞧瞧你好不好。”   鸿琰眸中透出一抹失落:“是吗?你回去休息吧,否则她看到后该生气了。”   我藏手于背后攥拳隐忍:“这都是你自找的。回魔殿去吧,否则后面等你的还多着呢!”   鸿琰摇头态度坚决:“这些都是孤欠她的,孤心甘情愿。”   我俯身拎着他的衣裳:“少在这假惺惺,她不会原谅你的。”   鸿琰眸色暗沉看不出情绪:“随你们怎么说,孤不会走的。”   我失声笑了笑:“你就不怕她杀了你?”   鸿琰闭眼不再搭腔,我甩开他的衣裳愤愤摔门而去。   我独自驻在院中沉默半晌后化作本来模样转身折返,这次他是睁眼的。   “休息够了吗?”   我问得沉冷,他二话不说扶着床沿坐起:“够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学他从前的模样捏住下颌:“你想做什么?劈柴挑水还是做饭?”   鸿琰忽而平淡地笑:“我都可以。”   “都可以?你说都可以,我就偏不让你做这些。”我拽他下床推出门外,“我渴了,倒杯茶送我房里去。”   交代过后我便径直回房间等,他倒是端了一杯沏好的香茶进来:“茶。”   我端过茶杯浅抿一口便覆至他脚下:“水太凉了,重新弄!”   他转身出去又端了一杯新的茶水,我凑近嘴前未触及唇瓣便又将水覆了出去:“这是什么茶,你想烫死我?”   他不辩解再换一杯,我不接便拂手推出由它落地摔成碎片:“再去换。”   鸿琰轻描淡写:“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一字一顿:“因为……我、喜、欢!”   他转身欲走,我道:“站住!”   鸿琰回头对上我的眸:“可还需要什么?”   我垂下目光将碎片踢至他脚下:“捡起来。”   他蹲下身拾起锋利的残渣不道一句话,我挑眉踩住了最后一块:“恨我吗?”   鸿琰指尖捏住碎片只摇头无话,我蹲下身凑近他的眸:“堂堂东南山魔君竟在此地忍受这种屈辱,你也真受得住?”   他沙哑:“只要能化开你心里的恨,我愿意。”   我凝眸扼住他的喉咙:“就凭你也想化开我的恨?你当你是什么,你现在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他眼角划过的湿润淌入我的指痕:“没关系,我愿意。”   我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魔君这般丢脸的模样就不怕被人看见?妹妹若是瞧见了该怎么好?你会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抬不起头的。”   鸿琰眼脸触动依旧是同样的话:“我说过,我愿意。”   我咬唇后再勾一笑:“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他点头,我松手指尖滑动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你现在是殊彦,记住了吗?”   他脸色一变越过我身侧去照铜镜,镜中人是他最熟悉的面孔之一,而那面孔却不是自己的。   他嗓音低哑仿佛压着极重的怒火:“你想做什么?”   我嘟嘴上前双手环过他的颈:“我要你伺候我,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   鸿琰再不复之前的沉冷,我能看见他的掌心攥拳毫无血色。   我靠于肩上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不愿意?不愿意你可以走,现在就走。”   鸿琰闭眸咽下心中的苦楚:“我还没伺候过人呢,可以试试。”   试试?你要试,我便像上一次那样满足你!   我仰头浅笑闭眸:“殊彦,吻我。”   鸿琰听话缚住我的腰身用力压下自己的唇,我自然攀于他的颈部迎合,直到脸颊蹭上他的温热的泪。   我蹙眉推他出去:“要伺候人就得明白分寸,红尘女揽客的时候纵使心中万般不快都知道笑,你不会吗?”   鸿琰闭目缓和许久才又睁眼望着我笑:“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满意他的服务,话锋一转又复了从前的温柔,“殊彦,你说过下辈子会娶我的,我们今晚就拜堂好吗?”   鸿琰勾唇笑的僵硬:“好,今晚我就娶你。”   我追问:“谁娶谁啊?”   鸿琰瞳孔涣散道得无力:“殊彦娶应琉璃。”   我蜻蜓点水吻上他的颊:“殊彦,过了今晚我就是你的人了,我爱你。”   我将殊彦的名和最后的“我爱你”三个字咬的极重,说罢后不忘细视他的眸:“不回话么?”   鸿琰声若细蚊:“我也爱你。”   我怒了:“大声些,听不到!”   他扩大了嗓音近乎是撕扯着嗓子在唤:“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推开他转身:“你答的很好,这些话我全当是殊彦跟我讲的,继续保持知道么?”   鸿琰点点头话中透着祈求:“我可以回去了么?”   看他受伤的模样我便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这份满足心起便如填不满的无底洞,压抑百年的仇恨迫使我继续做下去,直到他如曾经的我一般遍体鳞伤!   我坐上床榻伸出大红锦鞋:“我累了想休息,帮我脱鞋。”   他蹲下身握上我的脚踝,手背的血伤因昨夜浸过污水的缘故有了些化脓的痕迹。   我收脚皱眉:“去把你的手包上再来,我看了倒胃口。”   鸿琰默不作声撕下衣袍的一角缠上手掌,我咬牙抓过他的手:“你现在不是鸿琰是殊彦,鸿琰的死活无所谓但殊彦不能有伤,上药去!”   鸿琰缓缓抬头:“你看不到不就行了么?”   我冷下眼眸再泛怒火:“我说过了,殊彦不能有伤!来人,拿清水、外伤药和白纱进来!”   屋外的妖兵应声后取来了我要的东西,清水、药与洁净白纱一样不少。   我取少许白纱蘸水为他清洗伤口:“我这么做是为了殊彦,你不要自作多情胡思乱想。”   鸿琰咬唇隐忍住心头窃喜只淡淡回答:“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   “知道就好。”清洗过伤口后我再取白纱擦净,涂上药膏后头也不抬,“疼么?”   鸿琰终于露出笑意:“有你在,我不疼。”   我脸色僵住望他冰冷:“我是在问殊彦,不是问你!”   鸿琰收起笑意却抑制不住双眸间的微恙:“那我便以殊彦的名义答,有你在,我不疼。”? ☆、你爱我的 ?  擦过药膏后粗略地缠上白纱便算是处理了,我瞥见他眉目中隐藏的欣喜便又不快:“很高兴?”   鸿琰抿唇不答,我拂去桌上的药品茶盏摔的满地都是:“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鸿琰转身踏至门前,手未触及门框便又听我一声娇媚:“殊彦,回去后好好休息,晚上换好喜服过来陪我。”   他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中时才忍不住埋头苦笑。   今晚,今晚我便要将从前受过的屈辱全部讨回来!   房间杂乱平白增添烦闷,我嘱咐了侍候妖兵整理屋子便吸一口气出去走走。   我一路拂着迷音扇思虑晚上的计划,两眼失神却撞上一道温暖的怀。   慕容书看出我眼中的思虑:“有心事?”   我不想惹他心烦故而未道,只引开话题答非所问:“我想喝两杯,要一起么?”   慕容书同意了这个提议,只奈何我房中一片狼藉实在不容人有这心思畅饮的心思,故而地点便毫无疑问定在了他的房中。   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我们的脸颊已双双生出红晕。   慕容书斟酒后与我举杯:“小草,你爱他么?”   我仰头咽下这叫人迷醉的味道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应琉璃才爱他,小草恨不得他死。”   慕容书忽而正色看着我:“那你现在是应琉璃还是小草?”   我静过几许:“我……我不知道。我想替死去的人报仇也替自己报仇,可我看到他受伤就会觉得心里难受,我不由自主的想要替他处理伤口,我是不是很没用?”   慕容书苦笑过后斟满自己的酒杯一口饮尽:“那就说明你现在是应琉璃,你不是小草。”   我拨弄着扇尾铜铃听它阵阵作响:“你放心,我会把小草找回来的。”   他起身到我身前轻抚纤长的发:“可是我怕小草会彻底消失不见,我怕我在旭阳峰上施法救下的那个女人会再一次为他痴心不改。”   我头晕目眩一句话也听不真切,只拿着迷音扇摇动铜镜倾听它散出的音:“慕容,迷音扇为什么叫迷音扇?”   慕容书对着铜镜发愣:“因为它的音能迷人心智,能让深陷迷途的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一切。”   “是么?”我苦笑反问后仰头却又呆住,“你是慕容么?”   慕容书答:“我当然是慕容,你看到的不是我么?”   不是,不是他……   他分明是慕容,可我为什么会看到鸿琰?是迷音扇?不,我只是喝醉了,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我闭眼晃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在抬头一刹瞥见的却还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人。他的凤眸,他的玄袍,还有他看我的模样……   “我喝醉了,我只是喝醉了。”我觉得自己快神志不清了,分明知道眼前人是谁却仍旧难掩心头的苦楚靠入他的怀,“我知道你是谁,我很清醒。”   慕容书眼睑一颤护上肩侧,手才触及衣裳我便忍不住喃:“鸿琰,鸿琰……”   他眸色僵住犹如冬日化不开的冰霜:“你说我是谁?”   我思绪恍惚埋入他的衣:“鸿琰,你混蛋……”   扇尾铜铃轻摆,我揪紧他的衣咬牙不哭,直到那抹余音彻底消失。   慕容书握紧了铜铃压低嗓音退出一步:“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双眼模糊又晃了晃头:“慕容,我……”   “够了!”他松开铜铃将我推出房外,“我很累,你回房休息吧。”   我转身踏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忽而肩上沉重多了一件玄袍:“困吗?”   我不点头也不作答,只闭上眸子倒上身后的肩。酒劲上头便什么都不想再管了,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   一觉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鬼婆守在床边为我擦汗:“醒了?”   我撑着床边坐起:“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房里休息吗?”   鬼婆取过软枕垫在我身后:“你打算这样子到什么时候?你不走鸿琰便不会罢休,你是打算杀他还是原谅他?”   我攥紧丝被不知该怎么答,半晌只含糊其辞地答:“我不能原谅他。”   鬼婆苦笑端过熬好的解酒药:“其实我很羡慕你,他跟负我的人不一样,也许你们之间有误会。”   我端过汤药低头瞧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倒影:“有误会又怎么样,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我永远都记得仙尊是怎样死在我面前的,我也永远忘不了殊彦胸前的那一刀是我刺进去的,还有澄萸,还有雪灵童……”   鬼婆起身背对着我:“你扪心自问这些人有几个是被他害死的?可是每一个人都被他亲手所杀?”   我执碗的手不由得一僵:“谁让你说这些的?”   鬼婆回眸正色:“殊彦的死算是因他,可雪灵童之事与他无关,曲寒也是在众目睽睽下自尽去的,澄萸的死全是因为丁妙余,你将所有的账都算在一个人身上公平吗?”   我眼中落出的晶莹滴入汤药溅起微小的涟漪:“是他说的只携我一人之手共度余生,可他却娶回了害我沦落至此的丁妙余。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那人负你是为王权富贵,而他的整颗心都切下一半给了另一个女人,给了他曾经辜负过的女子!”   鬼婆伸手端过解酒药送至我唇边:“快喝吧,你酒未醒呢。”   我轻抿一口咽下:“曲寒、殊彦、和澄萸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鬼婆无谓般答:“你那晚偷偷赶回魔殿后慕容书在院中等了你一夜,我整晚无眠便陪他说话时听他讲的。”    我对此并不疑惑,他有仙箫自然不难知道我的过去,何况还有潜藏暗处受制于他的白姻。   我仰头将整碗解酒药全饮了,翻身下床只想出去透透气。   走出两步我又想起了之前盖在肩上的玄袍:“是谁送我回来的?”   鬼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只是有人来敲我的门还留下了纸条让我陪你。”   她说着递出纸条到我手中,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鬼婆看我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是他写的吗?”   我将纸条撕成碎片摇头不然:“不知道,你不必管我回去休息吧。”   鬼婆望着被我揉成皱褶的碎纸片只淡淡开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好自为之吧。”   她推门走了,我踏出房外手中仍攥着纸团。   这一站便站到了月夜朦胧,他换上一身喜袍如约而至,包括那张本不属于自己的脸。   他不来我甚至将这事给忘了,只慌忙将纸团收于袖中缓步迎了上去:“让你来你还真来了?”   鸿琰休息一日神色恢复了不少,甚至与来时无异:“既应允了便要做到,我不介意再娶你一次。”   “再娶一次?”我挑眸,“别忘了你现在是殊彦,何来再娶?”   他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无论是娶还是再娶,今夜你都算我的妻不是吗?”   我牵上他的袖转身回了房中:“替我布置喜房。”   鸿琰拂手将整座房间变成了大红色,墙面贴上囍字伴着红烛火光摇曳迷离,桌上还备了交杯酒和我最熟悉的鸳鸯秤杆。   我被那晃动的烛火耀得睁不开眼睛,鸿琰不知何时幻出透明的红色薄纱盖上了我的发:“阿璃……”   我打断他的称呼:“你现在是殊彦,要叫我琉璃。”   鸿琰舔唇重新开口:“琉璃,我爱你。”   我指尖覆上他的颊故意含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殊彦。”   鸿琰听了最后两个字再次目光阴沉,我看他隐忍怒火的模样便扬了更深的笑:“我的丈夫今晚好像不高兴,都不会笑了。”   鸿琰端起酒杯挤出一丝苦笑递至我身前:“既是成亲便要喝交杯酒,夫人与我共饮吧。”   我不与他挽手仰头便喝尽了杯中烈酒:“你出去吧,我今天没兴致陪你玩了。”   我备了许多伤人的话眼下却一句也道不出声,原来看他难受我也会苦,也会痛。   鸿琰喝过烈酒放回桌上又斟满一杯再饮:“可我想陪你。”   我转身再下逐客令:“要不然出去,要不然就回你的东南山!”   鸿琰敞开臂膀从身后环住我的肩:“我说了,我想陪你。”   我被他缚在怀中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有了:“回去陪你的丁妙余,她会哄你开心会主动倒在你的怀里做一个懂得讨男人欢心的乖女人,而我只会恨不得杀了你。”   他将眸子埋入我的肩:“她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   我扯下头上红纱转身以扇骨架上他的喉:“我不想看到你,再不回东南山你就死!”   鸿琰直视我的目光看也不看颈前的东西:“今夜不是要报复我吗,为何赶我走,你心软了?”   我哽咽地无话,鸿琰目光灼灼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堵上我的唇,在我近乎窒息时方才松口贴在我耳边小声道:“承认吧,你还爱我,你是爱我的。”   我靠在他的身前松手由迷音扇落地,我恨他,可我也爱他。我好久好久都不曾这样全无抵触地与他靠近,恍惚间,我又沉迷了……   ? ☆、魔殿新君 ?  他的气息比烈酒还易醉人,我晃了晃头只能凭借以前的记忆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要打掉我的孩子,他一次又一次的骗我,他还为了丁妙余封印了我的术法将我囚在魔殿饱尝生不如死的折磨……   我咬唇回想着过去冰冷将他推了出去:“鸿琰,我再说一次,你出去!”   鸿琰点头无话转身缓缓踏出了房外,我俯身拾起迷音扇却又被手中的红纱剥离了神志。   红纱,那夜我也是戴着这样的一面红纱,我端坐床前亲眼看他挑起了我的红盖头。   成痴心死皆是因你,鸿琰,我到底欠你什么?   摇曳的红烛此刻已变得刺眼,我扬袖将房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没有红绫,没有“囍”字,没有鸳鸯秤杆,也没有红盖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脑中想的念的全是曲寒对我道的那句话——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我们每一个身死之人的命。   段千绝说的对,有些迟早都会解决的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我闭眸哀叹自己的蠢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便又心软了。   我扬扇出门行到慕容书房前,他的屋里灯火透亮。   我扣了扣门:“你在么?”   慕容书在房中答得慵懒:“我歇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我不犹豫推门而入,他正驻于窗前发愣:“我说过了有事明日讲。”   我迎步到他身前下足了决心:“就这两日,我要打入东南山。”   慕容书被我的决定呛住:“你要跟鸿琰开战?现在不行,时局未到贸然行事只是便宜了天帝。”   我摇头否了他的猜测:“为何要跟鸿琰开战?他既然喜欢待在这就让他待着,我自己回去。”   慕容书关上房门小心警惕:“你想趁他不在拿下东南山?”   我点头:“有何不可?丁妙余和青儿都在魔殿,只要拿下东南山他便不敢妄动,天帝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可是……”慕容书压低了声音再做警醒,“你就不怕天帝改变策略与鸿琰联手?”   我对此倒是绝对的放心:“不会的,鸿琰最大的仇人便是仙,他不可能与天帝联手。再者我方才也说了,青儿和丁妙余都在魔殿,他不敢造次。”   慕容书犹豫着:“可你不在浮川谷鸿琰定会疑心的。”   我摇头自信:“不会,只要你用仙箫为我制造一个音律幻影就是了。”   慕容书握紧仙箫又做最后一问:“如此做便是彻底断了你二人最后的退路,你可想好了?”   “退路?”我戏谑,“我跟他不需要留退路,应琉璃与鸿琰不共戴天!”   慕容书只好点头:“你什么时候走?”   我转头望着天外晦暗:“现在就走,此事你知我知最好不要告诉鬼婆。”   慕容书疑惑:“你不信她?”   我叹了口气冷冷含笑:“不是不信她,是她几次三番帮着鸿琰说话让我不敢去信。从前就是因为相信的人太多了才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若是不信鸿琰,不信丁妙余,不信红羽,我现在会和仙尊待在风华宫好好的。”   慕容书忽而一笑:“那你还敢信我?”   我苦笑一声:“因为你是慕容书啊。”   他低头回我一笑:“本想让你注意安全的,可我相信魔殿那群人除了鸿琰没人能伤你。早去早回吧。”   我微微点头让他安心,再侧眸时仰头化作一缕红光直奔东南山而去。   丁妙余,他保了你又如何,那个男人我不要了。现在我要的,是整个天下!   鸿琰离开东南山后部署了重兵把守,我虽不惧结界却也不打算偷偷摸摸的进去。   东西南北四门以东方独尊,东门是鸿琰的专属出入之处。   我踏上东门外的小路迎了上去,夜风萧瑟拂乱了我的发。   镇守妖兵警惕上前却又一愣,东南山如今有了另一个妖后,想要开口一时却不知该唤什么好。   我扶着玲珑扇面望他们笑:“我又回来了,很诧异吗?”   为首的妖兵向我作揖却也神色提防:“主上不在魔殿,您若有事只怕来得不是时候。”   我竖指摇了摇:“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他的。”   “那您……”   我望着东门后的宏伟奢华不禁感叹:“魔殿就是比风华宫强,更胜人间无数啊。”   那妖兵更觉不安:“主上那日追您去了浮川谷,您还是请回吧。”   我挑眸透出不耐:“你怎么话这么多?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做魔君的。”   “什么!”   东门前的妖兵闻之变脸亮出法器就要动手,我依旧安静拂扇未动,只待他们四肢瘫软到底不起。   我低头狞笑,迷音扇面早被我涂毒,毒物早随夜风扩散而出笼罩整座东南山。   “有没有听过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的忠心实在叫我敬佩,也叫我留不得你们。”   尚有力气的妖兵怒色指我:“主上待你不薄,你竟然……”   不薄?多亏他的不薄至我容颜尽毁,多亏他的不薄让我从旭阳峰上跌了下去,我该多谢他的不薄!   我重新抬头踏入东门,红裙罗纱蹭过满地尸身在这月中更显妖艳孤凉。   飞蛾扑火是浴火重生还是自取灭亡?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明亮。我不怕死更不怕付出代价,只愿以此生苟存之命为他们夺一个天下。逝去的既不再来那便都活在我的身上,今夜,我才是东南山真正的主人!   魔殿近乎出动所有,我一路步入殿中深处看也不看身侧越聚越多的妖兵。   奉虔来势汹汹挡于我身前:“应琉璃,你想做什么!”   我执扇骨点额:“我想做什么奉虔将军猜不到吗?一百年未见,奉虔将军还是老样子,故人相见竟都不念想几分吗?”   我被他拔剑触及额心:“你是冲着小主人还是冲着妖后?”   我蹙眉:“妖后?”   奉虔唇角动了动:“看来主上不曾告诉你,他离开东南山前曾下圣令,此后丁妙余是妖魔两界唯一的妖后,无人取代!”   好刺耳的一段话,我竟不觉得痛了。   假惺惺到浮川谷求我原谅却暗地里封她做后,看来这是一场精良的苦肉计。鸿琰,你演的真像。   我捂唇打了个呵欠:“他封了丁妙余为后?看来我算不虚此行了。”   奉虔阴沉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我借着月色闭眼,体内气流比初入魔时更乱了许多,胸口压抑的气息上下窜动随时都有喷涌之势。   鸿琰,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你恨到如此彻底。   安静了一会儿,我再睁眸时瞳孔却泛了与鸿琰无异的鲜红。   奉虔握紧利刃一步步后退,我执扇呼吸忽而觉得体内涌上一股很舒适的妖气,这妖气似曾相识。   奉虔变了脸色双眼只透出恐惧:“青……青灵诀?”   我望着铜铃中的自己忽而失神笑了笑,难怪他喊出了青灵诀,鸿琰,我还得谢谢你在松坞山庄赠我的青灵妖气,这份大礼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铜铃中,我额上的菱状花钿已然换了新的模样,红纹似火与他额上印记如出一辙。   迷音扇主人可受庇护不惧毒气,故而夜空中的每一分花香于我而言都是最美妙的。   蠢笨的女人才会寻求君王怀抱了此一生,只有自己坐上那个位子才能体会到凌驾一切的畅快。   围堵的妖兵随时准备动手相抗,我掌中凝火目光凌厉扫遍身前的每一个人:“生死由己定,你们的命自己选。”   有人死忠于他便有人惜命不已,这个世界上总是识时务的人居多。特别是我出掌青灵火光后便更叫他们哑口无言。   我卷起青丝悠闲不已:“愿认我为王的现在就跪下,我可考虑饶你们不死。”   奉虔冷哼一声收回利刃:“成王败寇便是如此,我奉虔今日死的心服口服!”   我冷眸笑出声来:“你还挺忠心的,琉璃实在对奉虔将军钦佩不已。”   奉虔别过头去妄图保住自己最后的高傲:“魔殿的人皆对主上忠心耿耿,你想做魔君可以,你想招降我们只是做梦!”   “是吗?”我捋了捋袖襟回望四周,“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妖兵犹豫片刻后立即跪下大片,奉虔见之踉跄几步险些摔下地去。   同样都是青灵诀,他们既不敢与鸿琰相抗便没这道理敢与我斗,人心如此,妖也一样。   我不犹豫加重风中毒物,处奉虔外但凡僵直挺立者皆倒地呕血气息全无。   我扇风勾笑:“跪下的人才是最聪明的,因为你们懂得什么叫做保全自己。奉虔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奉虔二话不说以刀架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奉虔纵然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背弃主上认你做王!”   我以极快的速度夺下他手中刀刃:“还挺有傲骨,可惜,我现在不想你死。”   他欲咬唇却被我施了定身之法动弹不得:“应琉璃,你想干什么!”   我扬袖回眸望尽埋头跪地的所有妖兵侍婢:“从现在起,你们该叫我什么?”   他们不敢犹豫当即叩首:“属下拜见新任魔君,魔君与天并齐万寿无疆!”   “你们……”奉虔听之暴怒,“你们敢背叛主上,好大的胆子!”   我扬手得意:“免礼。”   奉虔咬牙仍不死心:“你以为得了他们认可便能做魔君了?这群人不过是小喽啰罢了,主上在东南山的心腹都不会认你的!”   我啧啧几声不以为然:“储玥,殊彦,还有段千绝……不是死了就是细作,还有一个被我施了定身法求死不能呢。只怕他的心腹今夜守不住这片江山!”? ☆、恩断义绝 ?  时间比预计的要快很多,我本以为会花上好几天的功夫才能捋顺他们的逆鳞,我甚至思虑慕容书为我做的仙箫幻影能不能拖住鸿琰。   可现实是……我成为东南山主人仅用了一夜。   这其中有很大缘由是因我体内突如其来的青灵诀,我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使出与他同样的术法站在同样的高度。   说到底,这一切都该归功于奉虔那句惹恼我的话,还有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被她推下旭阳峰,他为她求我不止,还让她取代我的位置做了妖后。   我累了,将奉虔安置在雷火狱后便想着好好休息。   魔殿外毒烟四起还被我施法建出了新的结界,我不怕有人通风报信。   休息前我更想见扶青,从前有鸿琰在我不愿表露心头的弱点,可今日他却不肯见我。。   他除进食之外便将自己锁在屋内一言不发,兰儿说这已发生好几日了。   “青儿?”   我放慢动作又扣了扣门,屋内依旧未动。   “娘娘……”她踌躇了几分,“那日您走后白姻也到了魔殿。”   我蹙眉:“不要叫我娘娘。”   我虽好奇她为何主动犯险来东南山,可无论她与他说了些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了。   兰儿老实说话:“对不起,兰儿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叫您魔君。”   我走到镜前并不怒:“你只要你照顾好青儿就是,旁的我不会苛责你什么。”   “多谢娘娘。”   我攥紧手中魔扇回头瞪她:”说过不许再叫我娘娘,娘娘在玉镂殿!”   兰儿自知口误也不再多话了,我退出阙宫一会儿在魔殿内漫无目的地走。   “应琉璃,你夺了他的东南山,你开心么?”   我仰头望着天上的月自言自语,从旭阳峰上跌下去时我便日日等着这一刻,可如今这一刻到了,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我呆呆走到玉镂殿前望着这座掩在月下的奢华,心里的那份自责便也转瞬即逝了。   奉虔的话犹闻在耳—— 他离开东南山前曾下圣令,此后丁妙余是妖魔两界唯一的妖后,无人取代!   我深陷于皎洁的月色中享受难得的安宁,都说嫦娥应悔偷灵药,她真的后悔过吗?   我扬袖在这春日夜中降下了漫天飞雪,皑皑雪色落上我的红衣留下点点孤寂。   我双手合拢接了一捧白雪,看着它们一点点聚集再看着它们随风而散,得失只在一瞬罢了。   我从不起舞,今夜头一次忍不住在这片雪中拂袖舞动着一身鲜红。雪花落于发梢和肩头一点点降低我的温度,我想念一百年前的那场雪,我想念那柄描摹梅花的油纸伞,我想念那天的撑伞人,我想念他第一次唤我阿璃时的模样……   夜下有妙曼女,衣红胜血,青丝墨染,彩扇扶风,眸如皎月。虽不若仙……却是出尘。   手肘带动袖襟飘飘拂过冰冷的颊,我脚下每一步回转皆扬起浅薄的雪花飞散。   眼前忽而多了一个人,他手中撑伞温文尔雅,白衣素裹的衣上雪绒迎风而东,他在看着我笑。   我停下动作冰冷对以他的笑:“你笑什么?”   男子不说话,我握迷音扇扬起一丝讥讽:“我抢了你的东南山,恨我吗?”   他不答,我优雅拂去了发上白雪更近一步:“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若负了我,自甘葬入旭阳峰下万劫不复!我会帮你履行誓言的,你不死,我就死!”   他的身形变淡,再而融入夜中消失了,连带着那柄熟悉的油纸伞。   幻觉……   我隐去漫天落雪对月握拳:“不管你悔不悔,至少我誓死无悔!”   翌日   我拂扇昂首一步步踏入浮生殿高台,这里曾经是我仰望他的地方,也是我挑衅他的地方。而今日,这里是我的地方!   我步入阶上转身端坐椅上,眸色凌厉望尽殿下所有妖魔。我亲眼看着昔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心腹重臣单膝跪地或忍或真向我道——拜见魔君大人!   我扬手施术垂下位前的素帘只留给他们一道模糊的身影:“孤知道这儿有人不服气,甚至还有人等着鸿琰回来与我一较高下,是么?”   殿下无声,我斜身将手肘靠上椅侧:“有人在心里骂孤是红颜祸水,骂孤忘恩负义,是吗?”   此时诸等皆是齐声:“属下不敢。”    我冷哼:“不敢?虽然孤厌憎奉虔,但你们更让我觉得恶心,因为你们明明怕死不敢悖却还要保持那根本就没有的自尊!”    他们咬唇不快却隐去所有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喜怒。   果然是一丘之貉,都能将演戏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   我手心拍打着迷音扇颇有耐心:“怎么样,风华宫的人凌驾于上的滋味如何?觉得耻辱吗?”   不等他们答,我起身扬起一抹笑:“没心思陪你们废话了,听说侧妃娘娘晋升妖后,请她过来恭贺一番吧。”   殿外传来脚步声,我知道他们请人去了。   丁妙余,他要你活着我不伤你就是。只一条,你要玩我便不会让你好过!   浮生殿陷入了新的死寂,我背过身静待妖后娘娘大驾。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在阶下响起:“夫君,你回来了吗,你想我的是不是?”   我心揪紧脸上却在笑:“姐姐想念妹妹了,所以回来看看。”   丁妙余声静了一会儿:“你怎么在上面?”   我转过身掀开素帘居高临下:“孤是魔君,不在这儿应该在哪?”   “孤?”丁妙余忽而蹙紧眉目,“你把他怎么了?”   我合上迷音扇走下玉阶:“孤能把他怎么了?倒是妖后娘娘,魔君易主了你这个位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看来姐姐都知道了。”丁妙余听了我口中的妖后二字便捂唇笑:“夫君生气妙余的行径也不过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再不济也算他的枕边人是不是?可夫君终究是疼我的,再气再恼也不曾伤过我半分,还封了我妖后呢。姐姐该不会生气嫉妒了吧?”   我依旧沉默听她讲,丁妙余眉色洋溢着幸福将苦楚过后的虚弱全都掩盖了:“不对,妙余现在不能叫你姐姐了,我才是正妻,该你唤我一声姐姐才是。”   “妖后……”   带她来的妖兵想要插嘴,我抬手示意旁人安静后继续听她讲。   丁妙余见我不拦便无所顾忌继续开口:“应琉璃,你真可怜。你高高在上却什么都没有,在乎你的人死了,不在乎你的人也死了,你以为夺了夫君的位置就能凸显你的强大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穷的穷鬼,因为除了权利你什么都没有了! ”   我被她拿捏要害执扇的手不禁一僵,连妖后的位置都让她得了,除了权利我还剩什么?   “说完了?”我双手背于身后绕她身侧打量,“妹妹……不,应该叫你妖后娘娘。说这么多话不就是想我怒极攻心让你死吗?觉得自己得逞了是吗?”    丁妙余冷哼笑的不屑:“要杀便杀,得不到丈夫的心你也就只有杀人泄愤的本事了。”   我摇头指尖挑起她的下颌:“说什么呢,孤可是答应了他不伤你性命的,孤说到做到。”   丁妙余挣脱我的手靠近一步压低了话音:“看着他为了我对你放下姿态很心痛是不是?心痛到不敢多待一步便落荒而逃了?应琉璃,你果然是个可怜虫。”   我默不作声将扇骨抵上她的后颈,沉思片刻后却又松开了些:“你的激将法太明显了,妖后。”   我话才落便见浮生殿外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所有妖魔皆难掩欣喜开口唤了一声主上,而后顾虑般望过我的眸便又无声了。   我推开丁妙余倒是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音律幻影没瞒不过你。”   鸿琰见我额上火符先是一愣,而后攥紧拳头笑的胸口泛疼:“你就如此恨我,恨到这般地步?”   我转身踏上玉阶再坐王榻:“对,恨到巴不得你死!”   他无力勾唇:“为了谁?殊彦?曲寒?”   我坐于素帘后掩去了自己所有的落寞:“他们都是因你死的,你有资本问这个问题吗?”   鸿琰仰头憋去眼中的泪,长吸一口气后取出怀中的东西攥于掌心:“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一样的痛吗?应琉璃,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摊开手,手心落下一颗珠子滚到了玉阶下。   我踏至素帘外失神,这是……这是我弄丢的琉璃珠?   我抬头冷目:“鸿琰,琉璃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鸿琰上前再无浮川谷时的模样:“想知道吗?来杀了我啊,只要你打败了我,我会在临终前将事情的真相连同这座东南山一起送给你!”   我走下玉阶俯身拾起那颗久违的珠子,太多熟悉的感觉涌上脑海,蜀国宫,伏城……   我将珠子握于手心:“真相?你的真相,我不稀罕。”   鸿琰点头笑的嗓音嘶哑:“谢谢你的不稀罕,如你所愿,至此以后鸿琰与应琉璃恩断义绝,你满意了吗?”   我点头忍下袭上心头的痛:“当然满意,多谢前任魔君成全!”? ☆、记忆抽除 ?  浮生殿上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在观望,既为墙头草便要审时度势才行。   鸿琰出现后丁妙余倒没声了,他掌中凝火只道了一句话:“放奉虔出来,他还有他的事没做。等此事圆满解决了,旭阳峰之巅我陪你打!”   “放人?”我仰头笑得痴狂,“鸿琰,你现在是用什么口气跟我讲话?命令吗?”   鸿琰的决定在我意料之外,我未料到他当真敢与我一较高下。且莫说孩子和丁妙余,除此之外他还有大仇未报,与我斗得两败俱伤便宜天帝他也甘心?   他的瞳又复了从前的冷漠张狂:“青儿需要人照顾,除非你找出一个比奉虔还要稳妥的人。”   我不答话算是默认了,带丁妙余入殿的妖兵即刻转身往雷火狱传令奉虔。   鸿琰扬袖遣走了浮生殿中所有的妖魔,玉阶下仅剩我、他和丁妙余。   我指尖敲打着扇尾铜铃掩饰心里的隐隐作痛,丁妙余鼓足了勇气咬唇攀上他的袖:“夫君……”   鸿琰垂眸脸色沉冷的可怕:“孤说过你不许离开玉镂殿,听不懂吗?”   丁妙余惊愕他不留情分的模样,良久后松手望着我笑:“看到了吗,夫君怕我受到伤害不让我出来呢,应琉璃,输的人终究还是你!”   鸿琰盯紧她的笑攥拳怒,想要开口却终究合上了唇。   他搂住丁妙余的腰身回头望我,眼中眸中尽是挑衅:“对,你是孤的爱妻,孤怎么能让你被外人伤害?”   外人?   我心中一惊立刻又复平静,抬手轻轻为他们鼓掌庆贺:“二位果然伉俪情深,琉璃真想祝福你们白头到老,啧啧啧……只可惜啊。”   我说着还愁眉紧锁摇头叹惋,鸿琰不再开口护着她的肩转身离开了浮生殿。   行到门口时我听他以极大的声音向妖兵下令:“孤要陪着妖后回去休息,见到奉虔后让他去玉镂殿!”   妖兵低头回应他的命令,我坐于王榻低头望着玉阶下的一片空旷。   殿中静地可怕,应琉璃,你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   奉虔到后妖兵依鸿琰的话做了转告,他愤愤朝殿中望过一眼便往玉镂殿的方向去了。   我一个人守着空旷的浮生殿实在无聊,扬开迷音扇行到花草丛生处悠闲自在。   或许将青儿交给奉虔是最好的选择,他虽助丁妙余害我,可他足够忠心。   为了这份忠心,为了青儿,饶过他也无妨。   魔殿外传来熟悉的气息,我一路步向东门远望天边,是慕容书和鬼婆驾云来了。   他从云上跃下带了些歉意:“仙箫幻影没能瞒住他,你这边处理的怎么样?”   我微笑打消他的忧虑:“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出去说话吧。”   鬼婆倒是警惕:“鸿琰已经回来了,你这样放心离开不怕前功尽弃?”   我回眸望了望驻在东门外的守卫妖兵毫不在意:“昨夜我在扇中施了剧毒,他们不怕死的话可以试图暗度陈仓。此毒不会发作也没有解药,除非我想然他们死!”   那些妖兵听了这话皆是不由得一颤,我视若无睹从鬼婆与慕容书的肩侧擦身而过:“走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讲。”   我领他们去了旭阳峰,这是我诞下扶青的地方,也是我死过一次的地方。   那夜救我的积云定是慕容书施法变的,从他第一次唤我妖后娘娘我便猜到了。故,我回头向他道了一声谢谢。   慕容书未料我突如其来的致谢:“为何谢我?”   我答非所问:“鸿琰要跟我决斗。”   慕容书怔住:“他要决斗?你不是说他不敢吗?他不怕你伤害扶青难道不怕你伤害丁妙余?还有天庭,他能甘心让天庭在你们之间钻空子?”   我摇头望尽天帝广阔:“我也没想到他竟会真的无所顾忌要与我一战,他说我若赢了就把东南山和真相一起送给我。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真相是什么,可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慕容书不免忧虑:“那你输了呢?”   我耸耸肩:“那就死呗。”   慕容书转过我的肩:“不行,我不许你去!”   我别开他的手:“这是杀鸿琰的好机会,你不想报仇了吗?”   慕容书咬牙挤出五个字:“我不报仇了。”   我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只很快便又将这心情平复了下去。   为什么?   我没有问这种问题,因为我能猜到。   “也好,平平静静的过自己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慕容书话到口边不由得顿了顿:“你不许跟他打。”   我勾唇无力一笑:“你说过会帮我报仇的,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   我被他攥住双手发泄着怒火:“我后悔了,我不许你跟他打!”   “慕容……”我哽咽着道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我话音落他便到底晕厥了过去,鬼婆上前扶他的身子唤个不停:“慕容书,慕容书?”   我蹲下身轻抚他的额:“别喊了,让他睡吧。”   鬼婆茫然:“是你让他昏倒的?”   我覆于他额角的手暗暗生光似在往外抽除什么东西:“鬼婆,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鬼婆抿唇看我施法的手有些不安:“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我眼角落下一滴泪淌入他的手心:“我不想他跟殊彦和仙尊一样有事,你带他走吧。天大地大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安然无恙便好了。”   鬼婆不然:“走得再远又如何,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撤手起身:“我向你保证,他不会。”   鬼婆望了望他又抬头看我:“你……你抽除了他的记忆?”   我凝指生光在他们身下聚出积云:“走吧,去个太平的地方过没有争斗的日子。没有仇恨他才会快乐,没有我他才不会受到伤害,他该是一个全新的慕容书。”   鬼婆扶他肩侧的手不由得一紧:“那你呢?”   我吸了口气:“只有心里又恨的人才知道仇恨的可怕,我不敢恨却不得不恨。我自己自会有自己的去处,从此以后你们便当从未遇见过我吧,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小草的人,更没有纠缠一生的杀父之仇。”   鬼婆眼眶已经泛红,丢下仙箫到我脚下声音颤了许多:“这只箫只会让他想起过去,你留着吧。好好保重,我一定照顾好他,我不会让他为仇恨而难过,更不会让他记得小草。”   我点头笑的舒心,一百年了,这是我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鬼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积云越浮越远,鬼婆向我摆手作别时轻喃着嘴唇:“月华容。”   “月华容?”我看着他们隐入云海不自主哭出了声,“慕容书,月华容,我们……永不再见。”   一锦衣老者忽而行至我身后抚须道:“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为感情留下的眼泪最为廉价。”   我蹲下身拾起仙箫回头厉目:“谁?”   老者不答话也不惧我的眸子:“听说昨夜的东南山上演了一场好戏,我是来瞧瞧魔界新君的。不曾想……”   我沉下身警告意味甚浓:“不曾想什么?”   老者靠近我身前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不曾想,这位新魔君让我觉得眼熟。”   “我不认识你。”   我冷淡一声越过他身侧就要回去,老者回头对我的疏远视若无睹:“九重天上,我们见过!”   我驻足回头:“我想你记错了,九重天……我从未去过。”   这是我向他道的最后一句话,此人的眼神藏得太深,深到我不敢对他轻易动手。   玉镂殿中,鸿琰摊手向她递了一颗药丸:“这是解药,吃了吧。”   丁妙余接过丹药一阵欣喜:“夫君肯原谅我了?”   鸿琰依旧冷漠:“别叫夫君,你不配。”   丁妙余捏药的手僵在唇边:“既如此,为何给我解药?”   鸿琰回头再不看她:“吃过药后自己了结吧。”   了结?   丁妙余扔下手中解药心痛到无以复加:“你要我去死?”   鸿琰闭眸:“本想叫你生不如死的,可是孤累了。你想用什么方式走都可以,不要逼孤找人代劳。”   丁妙余垂下一行泪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凉:“我给你做了一百年的妾,我们还有过一个孩子。鸿琰,你可以折磨我,让我受青火灼心之痛我也认了。我只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我不怕死,我怕我爱的人亲自下令让我死!”   鸿琰睁眼苦笑:“满是谎言毁灭一切的爱,孤承受不起。”   丁妙余啜泣过后伸手擦干了泪渍,她从背后环过鸿琰的腹:“那你杀了我吧,死在你的手里我心甘情愿。”   鸿琰决绝掰开她的玉指青葱只道了三个字:“你、不、配!”   丁妙余揪紧胸前的衣衫仿佛倾塌了全世界:“我爱了你一百年,从伏城那夜你救我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无法自拔了。我连坠崖的那一刻手中都抱着你的画像,我告诉自己画就是你,我拥有画就是拥有了你,不管身下是万丈悬崖我都不怕因为有你在!可到头来我换来了什么?我爱的人连杀我都不肯亲自动手!”   鸿琰终于回头望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喊:“你的爱毁了她的一切,孤只能毁了你。”? ☆、魔君对决 ?  “毁了我?”丁妙余收去哭腔再也不落一滴泪,“我不会自杀的,除非你杀了我!”   鸿琰脸色没有变化:“孤这辈子最后悔两件事,一是救了你,二是信了你。”   他说罢后头也不回离开了玉镂殿,踏至小院时对守殿妖兵冷冷道了一句话:“孤要她消失,你们处理干净。”   妖兵会意转身入殿,奉虔跪在殿外候了许久,鸿琰面无表情一步步向他走了去。   身后传来打砸和咒骂,还有丁妙余不甘心地怒喊:“鸿琰,你混蛋,你要杀我就亲自来啊,你回来!”   鸿琰脚步未停,身后的叫喊越渐微弱:“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你让我连死都不能再看你一眼,你好狠的心!”   “主上,我……”   奉虔犹豫着开口,鸿琰望着天打断他的话:“孤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有雪。她最喜欢雪了,孤想送她一场雪。”   奉虔低下头愧不做声,玉镂殿中尽是瓷器破碎声还有那声到死不能解脱的嘶吼:“鸿琰,你以为琉璃珠是怎么来的?是白姻给我的,她才是罪魁祸首!你放过她却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   鸿琰眸色僵了僵,丁妙余的叫喊越来越弱,鸿琰只听到她孱弱之际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我对你们的诅咒……永生永世。”   “白姻……”鸿琰嘴里喃着白姻的名字看向奉虔,“知道白姻上哪儿去了吗?”   奉虔摇头:“东西南北四门皆无她离开的消息,应还藏在魔殿。”   鸿琰凝眸:“那就不要让她再出去了,想个法子找到她,孤要她彻底消失。”   奉虔低头作揖:“是!”   “还有。”鸿琰忽而声嘶沙哑,“上次你为一己之私调换孤交给段千绝的锦盒,还记得孤那时对你说过的话吗?”   奉虔声沉了许多:“奉虔记得,主上要奉虔为您做些事抵消自己的罪责,只是那时主上还未想好该让奉虔做何事。难道……主上今日想好了?”   鸿琰答得毫不隐晦:“孤将青儿交给你,若是东南山出事你必须用自己的命护他周全!”   奉虔眼眸一怔:“东南山出事?主上这是何意?”   鸿琰仰头望天忽而觉得很累:“他们都在看戏,他们想看着东南山的强强对决,孤满足他们。”   “主上不能啊!”奉虔噗通跪在他身前,“主上,从前的事都是奉虔错了,奉虔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主上伤害应琉璃,可眼下您与她斗便是叫天上那些恶神看了好戏,您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吗?”   鸿琰抚上胸口隐忍着刺骨的痛:“报仇?她与迷音扇连成一体孤怎么报仇,召出四大凶兽看着迷音扇消失,看着她死吗?”   奉虔心里一空都一次恐惧自己的想法:“主上不想她死,难道……”   “不要再说了,孤的事自有孤的处理方式。有你在,孤相信青儿能成为一个比孤更了不起的魔君。”   “主上……”   鸿琰简单几句话讲完就走,奉虔只能咬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头一次红了眼睛。   浮生殿上的玄色孤影……不见了。   又是一日夜,我驻在庭院中悠悠望着天上的月。   鸿琰前不久派了人来相告,明日一早旭阳峰决战,我赢了,东南山归我。他赢了,从此与我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兰儿拿了一件素色披风到我身后:“夜里风大,您披一件吧。”   我回头望着她手里的东西愣了愣,我好久都不曾穿过这样的素衣了。   末了,我动唇:“青儿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兰儿摇头将披风盖上我的肩:“他还小,长大了会懂事的。”   长大?   我突然想念他在伏城塞给我玉牌时的模样,若是不长大该多好,永远做个小孩,什么都不用去想。   我抚上掌侧的伤疤自顾自言:“明天的事不要让他知道。”   兰儿点头不知该笑还是该忧:“主上已经事先吩咐过了,明日之事绝不会传入阙宫。”   “那就好。”   我低头取出被他扔下的琉璃珠细细端详,他要说的真相是什么?难道和两百年前的我有关系?   我心头莫名一颤,仙箫就在我身上,琉璃珠也在我身上,如果探一探……   我摊开手心幻出白天鬼婆扔给我的仙箫,它就在这儿,我的记忆就在这儿。   我将仙箫抵至唇边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吹下去,曲寒说我的过去不好,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我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天边忽如昨日降下大雪,我仰头触着落下的丝丝冰凉忽而有些陶醉:“兰儿,谢谢你。”   我不曾施法,春日降雪必是她的杰作。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笑意回眸却对上他的一身玄色:“你来做什么?”   鸿琰伸手接雪于掌心:“好久没看到雪景了,心里惦念想要瞧一瞧。”   我不说话,他坐于花坛边全然不像魔君应有的姿态。   鸿琰轻拍花坛一侧向我挑眉:“不过来坐?”   我借月光静望他的模样,白雪沾上他的发冠更衬玲珑剔透。   鸿琰瞳孔微恙掠过一丝苦色:“明日便是最后的决战,今晚我们可以好好的吗?”   好好的……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在一起了,我好累,我也想与他好好的。   我于鸿琰身侧坐下垂头靠上他的肩,好熟悉的感觉,雪花冰凉浸上我的手,此刻的心却是百年来最暖的时候。   鸿琰握住我冻僵的手呼出一口气:“冷吗?”   我鬼使神差地摇头一笑:“不怕,我想看雪。”   他为我暖手时不经意触到我掌心的琉璃珠:“阿璃……”   我察觉到他的声色动容,指尖不经意将他的手更握紧了些。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人命,或许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只可惜,世间无如果……   鸿琰指尖抚着琉璃珠嗓音带了些哭腔和低沉:“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好好的,所以,万一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我又被湿润迷了眼:“你能好好的我就能好好的,这个世上有谁会离不开谁呢?”   他哽咽着忽而一笑:“今晚的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我靠在他肩上点头:“谢谢。”   鸿琰握紧我的手喃喃嘶哑:“这是你一个人的雪,它和你的名字一样,我叫它琉璃雪。”   “……”   “那年的伏城河畔飞雪漫天,如果还能回去,我一定撑着伞去找你。”   我闭上眸子沉沉睡去,睡梦中我听到了极好听的箫声,声色动人却透着十足的悲凉。   翌日   我醒来时兰儿正候在一旁,这儿是琉宫。   “您醒了?”桌上放着仙箫,兰儿备好了早点对我笑,“主上已先一步去了旭阳峰,您吃过早点再去吧。”   我起身净脸看也不看桌上的东西:“不必了,有些事情早些解决的好。”   兰儿摆弄餐盘的手不由得怔住:“那您去吧,奉虔将军在阙宫陪着小主人,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那就好。”   我扔下了简单的一句话拂袖化光赶去了旭阳峰,今日便解决一切,今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应琉璃再不会有恨了。   他驻在我曾经被丁妙余推下的山巅头也不回:“这么早就到了?”   我攥紧迷音扇全无表情:“你不是来的比我更早吗?”   他面容憔悴缓缓回头了头:“那就开始吧。”   我见他模样后诧异了一瞬:“你以为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就会心软?昨夜是你我最后的安宁,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种结果,你死,或者我亡。”   鸿琰瞳孔生红冷冽看我:“正合我意,来吧,杀了我给他们报仇!”   我摊开扇向他扶风而去,鸿琰扬手后退腾空悬于万丈悬崖之上:“应琉璃,你就这点本事吗?”   我眉角阴狠御风追了上去:“那今日便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旭阳峰上云卷涌动,我与鸿琰掩在云雾中施术生光将天染成鲜红。   我们掌心同时凝火,青色烈焰一左一右渐渐扩大,大到隐于暗处的天兵皆是唏嘘。   鸿琰咧唇笑得狂妄:“让我看看风华宫的本事,小心败阵丢了曲寒的脸!”   我的双眸因他挑衅聚集腥红之光:“我也看看前任魔君有何本事,是不是会丢了东南山的脸面!”   两团青火相撞的一瞬勾起山崩地裂之势,连同东南山亦动荡不安。   扶青在阙宫攥着自己亲手书写的纸张:“奉虔叔叔,父王和母后是不是不要青儿了?”   奉虔宠溺抚上他的发:“青儿不要胡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扶青摊开褶皱的纸将泪淌了上去:“你们敢抛下我,我就毁了全世界!”   奉虔听他的话后皱眉不安,再细看时竟瞥见扶青的额心若隐若现一丝熟悉的火符印记,本该稚嫩的眸子此时却泛着叫人胆寒的凌厉。   旭阳峰上,段千绝隐于老者身旁言语恭敬:“我们什么时候出手?”   老者捻须饶有深意:“不急,好戏还没结束呢。”   鸿琰再聚青灵诀任风扬起玄袍飞扬:“来吧,来杀了我!”   太多的人浮现在我的脑海,他们身上都沾了血,他们都不该死的。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掌心生光拼尽全力向前拂去,今日,我要彻底了结……? ☆、我要他活 ?  我拂出的青灵诀径直向他身前而去,鸿琰手心生出的光束却并未打出。非但没有打出,还一点点消散。   他不躲也不逃,只扬笑看着我收去了所有的戾气:“是不是你报仇了就不会恨我了?”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躲!   我心一惊不由得慌了神:“鸿琰你干什么,躲开啊!”   青灵火光打中他的腹,前一刻还在眼含笑意的老者却突兀地怔住:“他竟然不躲?”   鸿琰仰头从云上栽了下去,我呆滞在云上好似看到了从前的曲寒。   “鸿琰!”我发疯一般拂袖上前接住了他的身子,“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不躲啊!”   鸿琰眼眸无光嘴角淌出血红:“你不是要报仇吗,我帮你报仇。阿璃,不恨我了好不好?”   我不想哭,可眼泪却由不得心绪控制一点一点往下掉:“鸿琰你这个骗子,说什么决斗,你早就打算让自己死了是不是!”   他的血顺着嘴角滑至下颌再滴晌我的指缝,温温热热却散着叫我恐惧的气息。   鸿琰伸手抚我颊上的泪:“他们在坐山观虎斗,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谁都别想伤害我的阿璃。”   我呜咽着被泪水浸湿了颊:“你别以为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我……我恨死你了。”   我的话越说越没底气,我恨他,恨到每时每刻都巴不得他去死。可现在,我突然好想他活着,我想他活着……   鸿琰将头埋入我的红衣:“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要你过得好好的便可以了,这是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好好的,所以,万一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我忆起昨夜的话忍不住咬牙:“你昨晚说这些话就是想跟我诀别吗,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夺来的东南山,我不需要你施舍!”   鸿琰似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是自顾自言:“我曾经利用你,对不起。我纳了丁妙余,对不起。我为了她一次次伤害你,对不起。我误会了孩子是野种,对不起。我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殊彦逼死曲寒,对不起。我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我闭眼摇头不想再听:“你别说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不要再说了!”   鸿琰的声音渐渐呜咽:“我违背了你的一世芳华,对不起。我认错了人,对不起。我曾经亲手打掉你腹中的孩子,对不起。我害你心死撞了慰灵碑,对不起。今世是我欠你的便该由我的命来还,阿璃,鱼儿,我对不起你。”   我心惊住傻傻低头望着他的一脸苦笑:“你……你说什么?”   鸿琰手心拽着我的衣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是齐墨,我是赠你南海琉璃珠的齐墨啊。鱼儿不记得我了,这是我该受的报应。”   齐墨?鱼儿?他的鱼儿不是丁妙余吗?   鸿琰咧嘴傻傻的笑:“但求姑娘许我美人心,齐墨愿报姑娘一世芳华。”   疼,头疼……   我闭眼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散乱成无数碎片,碎片拼凑渐渐浮现出了许多熟悉的镜像。   蜀王宫,齐墨,锦鱼,南海琉璃珠……   鸿琰呛出一口腥红却依旧在笑:“东南山现在是你的了,魔君……万寿无疆。”   他说……万寿无疆?   我说她的孩子非我所伤,你可信?齐墨,你欠下的一世芳华及所有许诺今日便都由我带了去,此后愿王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我睁开眸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是锦鱼,我才是锦鱼!   “我警告你,你不许死你给我活着!”我终于忍受不住心里的刺痛搂着他的肩膀嚎啕大哭,“齐墨,我后悔了我不想报仇了,我不让你死!”   鸿琰双眼微眯眼皮也越渐沉重,我晃着他的身子施法为他续命:“我不生气了我再也不生气了,你把眼睛睁开,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把眼睛睁开!”   鸿琰忍受着青灵火光带来的苦楚吃力睁开了眸:“不生气了就好,我的阿璃笑起来是最美的,再笑一笑好么?”   我哽咽着近乎祈求:“是不是我笑了你就会好起来?答应我,我笑了你就站起来好不好?”   他睫毛颤了颤算是应答,我拭去脸上的泪渍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泪却再次不由自主地划过冰冷的颊。   鸿琰唇角微动回了我的笑,下一刻却再度闭上了眸子认我呼唤叫喊也再不动分毫。   我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颊言语温婉:“鸿琰,你睡着了是吗?没关系,我等你醒过来,睡醒了我们回去找青儿好么?”   “认清现实吧,他已经死了。”   天外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话,我瞳孔血红回眸警告:“滚开,再敢胡言乱语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说话的是我昨日见过的老者,他身旁站着毕恭毕敬的段千绝,身后还率了无数天兵天将。   昨日未认出来,可我现在想起来了,他是天帝,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帝。   天帝捻须不语,段千绝望着鸿琰越渐冰冷的尸体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惋:“陛下,鸿琰殒命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帝不答他的话只笑着看我:“好久不见了,锦鱼仙子。”   我冷笑:“怎么,你以为鸿琰不在了我就会怕你?”   天帝摇头:“如果他能活呢?”   “你说什么?”我只是片刻的一惊便又沉冷下去,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样投的,他是天帝,他巴不得鸿琰死无葬身之地巴不得东南山尽早消亡,就连我怕也成了他的眼中钉,他会帮我?   “你不信?”天帝掌心一摊幻出一株药草扔下了旭阳峰,“这是瑶池独有的还魂草,现在就在旭阳峰底。你敢去拿吗?”   我咬唇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若仅是悬崖我自然无妨,可只怕他会在中途设下重重埋伏引我上钩。怎么办,怎么办?   天帝看我的模样倒也不急:“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吧,魔君。”   他道了这一句便转身折返回天庭去了,段千绝滞留小许也随他离去。   我傻傻坐在云上端详着他的脸,鸿琰,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对不起,我也该向你说对不起。我受了段千绝利用拿刀捅你,对不起。我侮辱过你的母亲,对不起。我在浮川谷对你百般折磨,对不起。我亲手伤了你的性命,对不起……   我将他的身体置于旭阳峰上俯身留下一记浅浅的吻:“鸿琰,我会让你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让你活。”   旭阳峰下峭壁万丈,我重新扬起迷音扇毫不犹豫纵身跃了下去。   那夜锥心刺骨的折磨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你还有大仇未报,你给我好好的活着。   我本以为沿途会有天兵设伏,可一路降下竟是异常地顺利,顺利到我的都不敢相信。   还魂草就在前边儿的峭壁夹缝之下,如此走过去拿一点都不难。   我拂扇望着那株草后冷眸:“我都走到这里了你们还打算藏多久?出来吧。”   山风萧瑟中踏出许多老朋友,放眼望去皆是九重天上的战神。   “锦鱼,我们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挑眉望了望前方说话的人:“锦鱼怎敢劳动各位大驾,竟还惊动了诸位天庭重神?”   四大天王,十方战将,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这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方才说话的是四天王之一执混元珠伞的多闻天王魔礼海,那株还魂草此刻就把玩在他的手上:“连天帝都为了你亲自下凡,我们几个又算的了什么?”   我捅破天窗直道主题:“说吧,怎么样才肯把还魂草给我?”   魔礼红垂眸拨弄着手中的碧玉琵琶弦:“你是逆天劫之命,天帝有令你必须死。”   我冷笑:“威胁我?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魔礼海扬了扬手中的还魂草:“我们知道你得了迷音扇和鸿琰的青灵诀,但现在还魂草就在我的手上,你敢硬碰硬我立刻毁了它!”   我想过去却不得不僵在原处:“堂堂天帝竟也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法?有本事正大光明与我一战,打赢了我便再不求它!”   魔礼海摇了摇头:“不,我想锦鱼仙子弄错了。结果总是比过程重要,我们对鸿琰的生死是无所谓的,只可惜你……”   我几乎是宣泄出了所有的怒火向他们吼:“你们敢!你们当真以为能动的了我?鸿琰不在了我还在东南山也在,眼下四大凶器已集齐,你们有什么本事跟我说这些话?”   魔礼海顿了顿:“今日引你下来便没打算让你上去,还魂草和你的命,我们都要了!”   我握紧迷音扇咬唇阴冷:“都要?你们咽的下去么?”   魔礼海不慌不忙摘下还魂草的一片根茎:“还魂草乃世间罕物只此一株,你敢往前一步试试。”   我隐忍不发却又进退不得,他们不会如此轻易让鸿琰活过来的,可还魂草近在咫尺怎能放弃?   对了,地府夺魂?   我的眸中略过一丝喜色,鸿琰曾经说过我若死了便是夺魂也要让我活,我可以去抢他的魂魄!   我转身却又听身后一声警告:“想去地府?且莫说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在冥王手下动手,即便你有又如何?你再往前一步,我们立刻打入东南山杀了那个小孽障!”   我眼下是彻底没了退路,魔礼海走上前挑眉问:“怎么样,你死换得鸿琰活命,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他赎的罪 ?  我背对着他闭眼陷入了绝望,未过几许便受一股重力袭击跪跌在地上呛出一口腥红。   魔礼海眉目狠冽扬伞居高临下:“我该叫你仙子还是魔君?或者……妖后娘娘?”   我拭去唇边鲜红起身回转过去:“还魂草给我。”   魔礼青手执青锋剑纵身跃来贯穿我的胸膛,鲜血顺着红衣淌落更添艳丽。   我顾不得身前的疼痛只盯着魔礼海手中的东西:“还魂草给我。”   魔礼海与魔礼青冷眸退后,四下林中飞出利箭如密雨般刺上了我的红衣:“还魂草给我。”   我忍痛拔掉了身上的一支支利箭却被魔礼寿甩出两节鞭鞭倒在地:“还……还魂草给我。”   迷音扇落出几步之外静静地躺于地面,我忍受着伤痛苦楚一步步蹭地爬至魔礼海脚下攥紧他的衣袍:“我现在不是你们的对手了,把还魂草给我。”   魔礼海眼脸动了动:“锦鱼,你何苦如此?”   我眼前晕眩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还魂草给我,还魂草……”   段千绝走上我身前低头冷漠:“应琉璃,我是你就回到东南山做自己的王,而不是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摇尾乞怜!你忘记他从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他害死过多少人?是你自己亲口说要报仇的!”   我喉间的声音越来越沉:“还魂草……”   段千绝拿过魔礼海手中的还魂草蹲在我身前:“想要它?你知不知道鸿琰为什么要死?就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求一株草?”   为什么?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从他向我道出那些话开始我就知道为什么。   他说,他们在坐山观虎斗,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谁都别想伤害我的阿璃。   他说,万一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他说,东南山现在是你的了,魔君……万寿无疆。   他想化解我的恨,他知道天帝想做黄雀,所以他选择了自己去死。   对不起鸿琰,我后悔了,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   我艰难抬起了头:“求求你,给我还魂草。”   段千绝摊手递了一颗药:“把它吃了,我给你还魂草。”   魔礼海僵住,所有的人皆是僵住。   “段千绝你什么意思,天帝下令她和鸿琰一个都不能活!”   段千绝冰冷抬头:“鸿琰不是没死过,两百年前搭上风华的命剥离他的魂魄可结果呢?听我的,我有办法替天帝除了这两个眼中钉!”   段千绝说罢低头将药凑近了些:“这是至毒之药,你吃下去我就给你还魂草,算是以你的命交换鸿琰。”   我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接住他递上前的药:“至毒?再毒还能比情殇更毒吗?”   丹药咽过喉中有些苦涩,段千绝遵守诺言将还魂草塞入我的手中:“拿着它去救鸿琰吧,你只有三个时辰。”   我望着还魂草笑,三个时辰足够了。   虽是遍体鳞伤却仍不碍走动,我拼尽所有的力气站起身去拾起了迷音扇,周遭天神皆卖段千绝的面子并未动手。   他是何阴谋计策都不重要了,我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现在只要鸿琰能活。   驾云飞升的途中我施法掩去了身上所有的伤痕,他还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   “鸿琰,你还在睡吗?没关系,你很快就可以醒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手持还魂草为他施法,“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鸿琰闭目安宁脸色却透着从未有过的惨白,嘴唇干涸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我强撑着力气向他体内注入了还魂草的最后一抹仙光:“你不是说要去伏城吗,等你醒过来我们去伏城好不好?你去伏城再为我降一场雪,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琉璃雪。”   还魂草散尽仙光后便枯死了,鸿琰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眸子:“阿璃?”   我笑着苦出了声,又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终于又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我还活着?”鸿琰撑着地面坐起了身,“你丈夫福大命大死不了,别哭了。”   我扑入他的胸前嚎啕不止。委屈、难过、孤独,一百年的痛苦全部宣泄在他的怀里。   鸿琰轻抚着我的青丝低头在额上留下一吻:“阿璃没有生我气了对不对?我知道阿璃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我哭得歇斯底里捶打着他的身子:“我气,我气死你了!谁让你找死的,你为什么不躲啊!”   鸿琰捧起我的脸颊卷袖擦了擦泪:“我带你去几个地方,去了你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我哽咽:“去哪儿?”   鸿琰一边拭泪一边笑:“你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止住哭腔抿唇笑,唇角微扬吻上了他的颊。   一百年的仇恨苦痛终于能在今天释怀了,鸿琰,我爱你,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曾经爱过你。   你说过,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好好的,你要做到自己的话知道吗?   我被他揽在怀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你抱得太紧了。”   鸿琰摇头不肯松:“我不,我要天天这样抱着你,我要抱你一辈子!”   我隐入他的怀中不再挣扎:“一辈子太长了,阿璃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   鸿琰笑着也红了眼眶:“长怕什么,我陪你。只要有你有我有青儿,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嫌长。”   我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的怀抱好软好暖和,我想多待一会儿。   鸿琰大喜过后忽而皱眉:“天帝呢?他们走了?”   我眉色一怔借以他的怀抱掩饰自己的失落:“是啊,我用四大凶器威胁他们,所以他们全走了。”   “算他们识相。”鸿琰松开怀抱牵着我的手驾云离开东南山,“猜猜我们要去哪?”   我摇头直笑:“不知道,你告诉我呗。”   他坏笑着向我挑眉,不说话却指了指自己的颊。   我瞪他一眼踮脚吻了上去:“这下可以说了吧?”   他抚着自己的下颌故意卖关子:“还是不能说,说了阿璃就没有惊喜了。”   我晃着他的手难得撒娇:“到底是什么呀,说吧说吧我想知道。”   鸿琰忽而收起笑意低声喃:“是我为自己恕的罪孽,本是嘱咐了兰儿带你去的,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我看着他的模样笑容又没了,他一早就计划着让自己去死,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死,却独独瞒过我一个人。兰儿知道,奉虔必也是知情的吧?   “生气了?”鸿琰嘟嘴捏我的脸:“阿璃生气变丑了。”   我没好气打掉他的手:“除非你说一句话,否则我不消气也不跟着你去了。”   他言语透着不安:“什么话?”   我踮脚贴在他耳边喃喃,鸿琰睁大了眸子不敢信:“一定要说吗?”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必须说!”   鸿琰眉眼怪异声若细蚊嘟囔着,我扭头不悦:“听不见!”   他没了奈何:“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我瞥头:“还是听不见。”   鸿琰从我身后环手揽入他的怀,云上逆风刮过将他的声音散出很远的距离:“天大地大娘子最大!天大地大娘子最大!我爱我的娘子,我的娘子最大!”   我鼻梁泛酸努力隐忍住想哭的冲动:“这还差不多。”   鸿琰将下颌抵在我的肩上:“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听。”   每天?   我苦涩道了一声好,他闭上眸子笑容透出一百年未有的幸福安详。   鸿琰,对不起,我只剩三个时辰了。你要跟青儿好好地活着 ,知道吗?   过许久,鸿琰盘算着时辰睁开眸子向我指:“你看,那前边儿就是了。”   我放眼望去眼中透着好奇:“那不是一个小镇子吗?”   他将云层降在树梢瞄着前边儿站在小路尽头的姑娘:“你看那。”   姑娘手中握着一支好看的花朵像在等人,我认得她的模样,那是云若。   “娘子怎么不回屋歇着,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一个男人从小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宠溺将她护在怀里,那是流光。   我终于忍不住捂唇落泪,原来这就是他要给我的惊喜,这就是他口中要赎清的罪。   鸿琰扬眉笑的得意:“为了找他们我可花了十足的功夫呢,还特意下了一场大雨让他们相识,怎么样,你丈夫好吧?”   我点头已道不出话,鸿琰重新升起积云又去了另一个地方:“还有呢,我的惊喜有很多哦。”   这一次他将云停在隐蔽的房檐之上,房檐下有个姑娘在出嫁,大红嫁衣衬出新娘独有的美丽,她现在很快乐。   “猜猜她是谁?”鸿琰搂着我的肩又开始卖关子,我不理他扬袖扇风拂去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是澄萸?   鸿琰笑着紧贴我的颊:“人家现在可不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了,她现在是世界上第二幸福的女人。”   “哦?”我侧眸,“那第一呢?”   鸿琰轻轻撞我的额:“第一在我的怀里呢,笨蛋。”   鸿琰又领我去了另一个方向,这次这个方向我认识,这是去佛戾山的路。   “回佛戾山做什么?”   鸿琰不搭理我径直驾云飞向了前,云下传来男女争吵,女声还颇为稚嫩。   “你跑什么,跟我成仙不好吗?”   咦?这是鹤轩的声音。   我低头睁大眸子仔细看,鹤轩正拖着一位姑娘的胳膊“拐骗”良家少女,这少女一脸惊恐还长着与轻絮一模一样的脸。   她挣扎着往后缩:“谁要跟你成仙了,我要回家吃我娘的饭!”   鹤轩铁青着一张脸开始耍无赖:“你娘的饭没我做的好吃,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少女停止了挣扎透出天真的模样:“我娘今天做红烧肉,你有吗?”   鹤轩拍拍胸脯好不得意:“我给你做烤全羊和大鸡腿!”   少女咬唇有些动容:“那我吃完了就回去。”   鹤轩眼眸打转冲她玩味一笑:“好啊,你答应将来嫁我做娘子我就给你吃烤全羊和大鸡腿。”   少女犹豫不决,鹤轩响指一打好不畅快:“就这么定了,你将来是我的娘子,不许嫁给别人知道吗!”   少女嘟嘴委屈:“知道了,能吃东西了吗?”   鹤轩拍拍胸脯与她十指相扣:“走,我们回家吃东西。”   鸿琰看着鹤轩的动作便忍不住笑:“这招不错,将来教给青儿让他拐个儿媳妇回来。必须你喜欢,你不喜欢的儿媳妇我们就不要。”   我嘴角勾起苦笑声音更没了底气:“那不得青儿说了算吗?”   鸿琰扭头不干:“不,你说了算,到时候你男人给你撑腰。”   我隐忍住眼眶的泪渍小声答:“好。”? ☆、奈何桥上 ?  我蓦的想起了什么:“雪灵童呢,我想看看雪灵童。”   鸿琰不自主地发笑:“你想见他吗?他正躲在阙宫生闷气呢,回去了我们好好哄他。”   我诧异:“阙宫?难道他……”   “他精明的很,知道钻进你的肚子里找我讨债。”他说着却又埋头开始道歉:“对不起。”   我疑虑:“怎么了?”   他环手锢得更紧了些:“对不起,我不知道曲寒和殊彦的魂魄在哪,我连殊彦的转世都找不到,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我的眼眸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找不到就罢了吧,也许他们有自己的去处。鸿琰,陪我去伏城走走好么?”   他将眸子埋在我的颈上小声答:“好,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伏城春光依旧,只沿途走来听路人说了许多人间事。   有人说,鬼婆很久不曾出来行凶害人了,也许是高人降服或者是她良心发现了。   也有人说,蜀国动荡不安怕是撑不长久了,几百年的果业根基也不知能否重现数百年前的辉煌。   我牵紧了他的手不肯松,鸿琰垂眸看着我笑:“不回去吗?青儿还在等我们呢。”   我抬头吃力的笑:“我想去河边看看,是你撑伞找我的那条河。”   “阿璃想去河边?”鸿琰笑着遮住我双眸,“我带你去,可你不许偷看知道吗?”   我扯住他的袍子缓缓向前走:“为什么不许偷看?你不会想把我踢下去吧?”   鸿琰忙为自己辩解手却不松:“我哪敢啊,会被娘子踢下床的。”   我昂头哼哼:“说的好像你不曾做过一样。”   “我做过吗?”鸿琰疑虑一声苦心冥想,“好像做过一次,可那次不算,谁让你要抢我东西啊?”   我欲开口辩却听他一声轻柔:“到了,我数三声你再睁眼知道吗?”   我点头,他果然松手:“三……二……一!”   我睁眼瞧时却被怔住,是雪,是漫天的雪。   他在我身后扬笑:“阿璃,喜欢吗?”   我哽咽到话都说不清楚:“喜……喜欢,我喜欢你给我的雪。”   春日下雪对凡人而言是天降异象,他们嘟囔着心里的猜测都火急火燎赶回家去了。   长长的伏城街头一时间空落落的安静了不少,我靠在鸿琰的肩头安安静静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个时辰,但我知道我们待了很久。   他垂眸拨弄着我的发:“阿璃,你长了一根白头发。”   我眉眼微动:“是吗?你帮我拔了吧。”   鸿琰摇头不动:“不拔,拔了你会痛的。阿璃就是满头白发也不要紧,我不嫌弃。”   我玩笑望着前边儿的宽河:“不会再娶一个妾吗?”   鸿琰当即正色:“鸿琰只能有一个女人,她从前叫锦鱼,现在叫应琉璃。”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我伸手去接雪花冰凉,他将掌心轻覆于我的手上:“别接这些,太凉了。”   我紧紧挽上他的胳膊:“丁妙余还在玉镂殿吗?”   他摇头刮过我的鼻梁:“我让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再也不会有机会伤害你了。”   我抽了抽鼻子声音更没了底气:“鸿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再娶一个吧,只要她对你好对青儿好是谁都没关系。”   鸿琰踹之以鼻并未放在心上:“胡说些什么呢,我只有一个妻子青儿也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你。”   我忽而觉得头晕目眩,隐忍着涌上心头的不适继续苦求:“我是说如果,你必须答应我知道吗?”   “不。”他的声音沉冷了许多,“如果你不在了我就等你,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等你!”   他如此答反而叫我的心更痛:“为什么等我,我一点都不好,我只会气你欺负你,我还让你假扮殊彦。”   鸿琰哼哼一声答的理直气壮:“你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喜欢就行了。”   我轻轻唤:“鸿琰……”   他低头浅浅回应,我握紧他的手感受着最后的温度:“你知道吗,从前在蜀王宫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因为你辜负了我的承诺,因为你亲手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他安静了,片刻后才要说话却被我开口堵了回去:“但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脑海中想到的那个人不是仙尊,是你。我那个时候才知道,爱就是爱了,我没有恨,也恨不起来。也许你不信,我在撞上慰灵碑的那一刹就已经不恨你了,真的。”   鸿琰似乎感觉到了异样:“阿璃,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是说奇怪的话?”   我渐渐垂上眼眸:“鸿琰,我们从旭阳峰下来多久了?”   鸿琰算了算:“快三个时辰了吧?我们该走了。”   “是啊,我该走了。”我独自转身前行了几步,喉中忽而涌上一口血腥味,顺着嘴角一滴滴淌了下去。   鸿琰站在身后未曾察觉,他双手护在唇边扯着嗓子大喊:“应琉璃,我爱你!”   我伸手擦了擦嘴角却沾上更多的血,鲜红浸湿了我的衣,甚至笔直落下染红了一地的白雪。   鸿琰闻到血腥味回头却惊见我脚下的一摊血渍:“阿璃,你怎么了?”   我背对着他无奈垂泪:“鸿琰,别忘记你自己亲口说过的话,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鸿琰僵住后冲我扬唇笑“阿璃,你……我知道了,你在逗我是不是?你故意吓我呢?”   我取出怀中的迷音扇转身递了过去:“这是最后一个凶器了,迷音扇给……给你,去给你娘报仇。”   鸿琰隐去笑容攥拳恼怒:“应琉璃你别开这种玩笑,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可嘴角偏偏控制不住仍在淌血:“不要等我,找个好姑娘照顾你吧。我……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喜欢你送我的雪。”   鸿琰,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可是我站不稳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想跟你说对不起,答应好的一辈子,我可能要失约了。   我眼皮沉重无力跌了下去,鸿琰冲上前接我入怀双眼忍不住发红:“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做的?天帝吗?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合上眸子再无睁眼的力气:“鸿琰,如果时间倒退我还是会嫁给你。无论是锦鱼还是应琉璃,我都会嫁给你。”   鸿琰的泪落上了我的颊:“胡说!你敢死,我不许你死!我就是赔上整座东南山也要冲到冥界地府把你带回来!你要是死了我就搅得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三界不宁!”   “……”   “阿璃?”鸿琰脸色惨白止不住地晃,“阿璃你睁眼看我,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我啊,阿璃!”   我听见了他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的叫喊,我想回应却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半个字,我好像越来越轻了,轻到渐渐抽离了身体在这世界上飘摇动荡。   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哭喊声近乎嘶哑却还在继续。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心里恨的时候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他死,可当他真的死了却又要再付一次代价让他活。如果没有旭阳峰一战,我们是不是会好好的?如果我一早释怀不跟你斗气,我们是不是也会好好的?   鸿琰,忘了应琉璃也忘了锦鱼吧,你应该属于更另一个更体贴你的女人。我……不是。   恍惚中我被人左右架住了手,他们着了一黑一白,一个手里拿着锁魂链,一个手里拿着打魂鞭。   周遭景色在变,我问他们这是哪里,他们说这里是黄泉路。   我失魂落魄地笑,终于踏上黄泉路了。不知能不能看见仙尊曾经说过的奈何桥,还有桥上那位给游魂端上一碗孟婆汤的老婆婆。   黑白无常觉得新鲜:“你笑什么,我们勾魂索命头一次见有人笑着走的,你不哭闹吗?”   我用近乎看不出来的速度缓慢摇头:“这一世我哭够了,走的时候我想笑着离开。”   他们不再答话了,我一路慢悠悠地前行也不曾开口。走着走着却见前方多出了一片绝美的红色花海,它们绽放的艳丽妖娆,这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花。   白无常随我的目光望去只是淡然一笑:“此花名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我停下步子忍不住欣赏这片火红的美,他们见我一路不曾挣扎故也行了这个方便。   “彼岸花?”我蹲下身含笑抚上它的花茎,“我从前听一位蓝衣仙人跟我阐过佛经记载,他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走到这一步因果缘由已经不重要了,爱也好恨也好,我只知道我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而他也装了我,这便足够了。”   他们重新架着我的胳膊搀我起身:“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该走了。”   我不挣扎随着他们的脚步往前,没过一会儿便瞧见了前方一座拱桥的影子。   这儿行了许多游魂,他们都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黑白无常这时松手道:“走到这儿你就回不去了,自己往前去吧,不想做游魂野鬼就走过奈何桥重新开始。记住,一旦上桥便彻底不能回头,否则你连游魂野鬼都做不成。”   他们的身影消散想必又是抓新的鬼魂去了,我一步步走向拱桥排队等着那个叫做孟婆的人为他们盛汤。   恍惚间我似又听到了曲寒曾经向我讲过的话——奈何桥是灵魂最后经过的地方,只有过了奈何桥才能重新转世为人。桥上常年守着一位看尽人间百态的老婆婆,她会给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灵魂递上一碗汤,喝了便再无乐,无忧。前尘过往牵绊都跟自己不再有关系,爱也好,恨也好,都没关系了。   ? ☆、仙魔大战(一) ?  无忧无愁,都没关系了……   不知不觉我便走到了头,老婆婆深处满是皱褶的手向我递过一碗汤:“喝了吧,喝了就不会痛苦了。”   我接过汤终于忍不住垂泪,我不想忘,他的模子在我心里刻得太深了,我想记得他的每一个笑容,我想记得他唤过的每一声阿璃。   “以往生珠之灵换得一世芳华,可好?”   “我只要阿璃在我身边好好的,不要青雀台,也不要昆仑剪了。”   “孤的女人要什么都可以,你若是喜欢孤将魔殿送给你都无妨,却不知你可否愿收?”    “阿璃就是满头白发也不要紧,我不嫌弃。”   孟婆的催促打断了我的思绪:“姑娘还是快喝吧,尘世间的一切皆是过客,忘与不忘又何妨呢?”   我松手眼睁睁看着盛汤的碗摔得四分五裂:“我……我不想忘。”   她不由分说又盛过一碗:“姑娘快喝吧,上了奈何桥便再无回头路了,你想魂飞魄散吗?”   我摇着头步步后退:“我答应过做他一生一世的妻,我们还有青儿,我不想忘我不能忘……”   “你可知不喝孟婆汤的代价是什么?”沉冷的警告从身后传来,段千绝目色凌厉越过数十个排队的灵魄走上我跟前,“孟婆,告诉她走上奈何桥却不肯喝孟婆汤的后果。”   “是。”孟婆恭恭敬敬向他点头,随之眸光回转拽上我的手,“冥府有律令,凡踏上奈何桥却不肯遗忘前尘过去者皆要投下忘川河等待千年。千年内你会浸入忘川河底饱受煎熬苦楚,你会看着自己熟悉的人一遍遍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可是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呼唤。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往事你便可带着记忆重新为人。”   “忘川河?”我僵硬转过眸子看着桥下血黄色的河水,河中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段千绝随我的目光望去依旧冰冷:“怎么样,你是喝孟婆汤还是跳忘川河?当然你也有第三种选择,就是魂飞魄散。”   我望着河水狰狞忽而觉得心里没由来的松快,若是跳下去了我会坚持千年意识不灭还是渐渐迷失自我在里头沉浸一辈子?似乎无论哪种结果于我而言都是解脱,纵使迷失又何妨,至少我还能多记他一段时间,哪怕多记一刻都是一种满足。   “段千绝,你不会让我投胎吧?”   我问出此话打破了他的冰冷:“你倒是聪明。”   我回头笑了笑:“若我喝下孟婆汤忘记一切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变成你们的棋子去伤害鸿琰,二是变成你们的人质让他妥协。”   段千绝点头鼓了鼓掌:“知道就好,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事实摆在眼前我还能怎么做?   我提着素色裙摆缓缓踏上了奈何桥边的石制扶手,好久好久不曾穿过素白衣裳了,这衣裳比红裙好看。   孟婆仰头怔住:“你当真要跳?像你一般不甘忘却跳下奈何桥的人不少,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撑过一千年!”   我低头看着忘川河中的水鬼横行莫名淌下了最后一滴泪:“一缕魂牵生白发,此情所覆染铅华。尘埃不束相思赋,缘心看破雾生花。鸿琰,鸿琰……”   “琉璃,回来!”   “阿璃我来了,你不许跳!”   我闭眸前倾朝着桥下的浑浊栽了去,触水前的一刹耳边却传来了两声大吼,都是我最熟悉的声音,我却连回头再看一眼都做不到了。   水鬼无情缠着我的身子一点点沉下了河底,浓烈的血腥味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只知道他们在撕咬我的魂魄,一遍遍地咬下等待着灵体复原,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忘川河外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耳边偶尔掠过繁杂的吵闹声便被灵魄撕裂的痛处所掩盖。只知道过了很久外头终于安静,永永远远的安静了。   应琉璃,你不会后悔的,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东南山外结界笼罩,鸿琰回魔殿时沾了一身的血渍,有些是他的,有些却不是。   “主上,怎么是您回来了?”兰儿追上他身前错愕不已,应鸿琰先前的交代归来之人不应是他才对。   鸿琰眼含血丝整个身子都在颤:“我把她的身子冰封在了伏城河底,她还会回来的。”   兰儿看他手中紧握的鱼骨镯怅然后退:“主上,难道死的人是……”   “她没死!”鸿琰攥紧裂痕遍布的鱼骨镯用血红的眸子去瞪她,“她只是睡着了,孤是无所不能的魔君,孤会让她醒过来的!”   “父王,你怎么流血了?”   鸿琰木讷回头却对上扶青哽咽的眸:“青儿,你母后有事离开了,她还会回来的。相信父王,父王还会把她带回来的。”   扶青惊吓在原地看着他嗜血的眸子淌下一滴滴泪:“父王,母后真的不要青儿了吗?”   鸿琰拖着带血的残躯上前轻抚他的发:“青儿不要胡思乱想,这次不是你母后自愿走的,她是被人带走的。父王说过会把她抢回来就一定守诺,青儿要跟着奉虔叔叔乖乖的知道吗?”   奉虔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主上,您想好了?”   鸿琰将受鱼骨镯戴上了扶青的手腕:“青儿可不可以答应父王一件事。”   扶青伸出小手轻揉着眼角的泪向他点头:“青儿再也不淘了,青儿会乖乖的听父王和奉虔叔叔的话。”   鸿琰将他娇小的身躯搂入怀中紧贴着耳畔小声道:“青儿要答应父王,无论父王和母后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扶青点头搂紧了他的脖子:“青儿知道,青儿会很乖很听话,青儿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鸿琰松开身子去吻他的额:“青儿还要向父王发誓,如果父王不在了你会励精图治做一个比父王还了不起的魔君,能做到吗?”   扶青点头伴着哽咽的哭腔竖指起誓:“扶青以魔君之子的身份在此起誓,我会好好练功习法做一个比父王还了不起的魔君,我会让天地万物看着我的强势无可奈何,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鸿琰和应琉璃的儿子!”   鸿琰点头松下心里最后的一块石头:“奉虔,带他走吧。孤在北海雪山脚下开辟了一个维度空间的出入口,从此以后那里会是新的魔界!”   奉虔摩挲扶青的长发言语和婉:“给你父王叩头吧。”   扶青提起衣摆笨拙地跪下身向他拜别:“青儿拜别父王,青儿等着父王和母后一起回家!”   鸿琰看着他一遍遍地叩拜终于忍不住转身捂唇:“走!”   奉虔掀起袍角亦冲他三拜大礼:“主上珍重,奉虔必定誓死扶持小主人重振魔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鸿琰过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脸泪痕转身仰头咆哮:“天帝,你害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不会让过你的!啊……!”   兰儿驻在一旁看着他的双目在长无尽头的怒喊中越来越红,红到连眼珠都融于一片血色之中。发冠震落凌乱了他的发,连色淡如水的唇竟都一点点泛起了黑色。   祭坛仪式在浮生殿外开启,鸿琰扬袖升起四大凶器道得凶狠而又冷冽:“窥心镜,往生珠,焚心盏,迷音扇!”   四凶器同时升空在浮生殿上泛光回转,凶器凝光聚出越渐浓烈的戾气。不同的嘶吼之声从容器中传出,这是它们即将挣脱牢笼的嘶吼,伴着漫天乌云雷电响彻三界的嘶吼。   鸿琰任凭妖风席卷吹乱他的发,玄袍轻长撩起他更多的弑杀之气:“四凶器集齐,穷奇、梼杌、饕餮、浑沌听令,今日孤以己命为誓放尔等自由永生,至此后追随魔界,一统三界九州!”   兰儿和身旁妖兵经不住凶器散出的妖光刺目皆伸手以袖遮目,鸿琰在一声声响动天下的震耳嘶鸣中扬唇笑得邪魅:“阿璃,我说过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嫌长。你等我,等我接你回家。”   蜀国建朝第三百二十八年春末,岁星当令主天下大乱。妖魔横行漫天无光,朝堂动荡三界不宁。凡间尸横遍野血流如注,唯一不受战火染指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伏城,一个是殇都。   九重天上再无歌舞升平之势,天帝调集天兵抗魔做好开战的最后准备。   段千绝面不改色踏入凌霄殿上跪迎传召:“小神叩拜天帝陛下!”   天帝王冠加冕高坐于龙椅之上厉目直视:“段千绝,是你善作主张把还魂草给了锦鱼才造成现在的后果,你可知该当何罪?”   段千绝不慌不忙道:“千绝已经说过死亡对鸿琰是无用的,只要他的灵魄还在便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完全降服他的魂魄,将其激怒威胁陛下龙椅天威倒是有这分可能。”   天帝抚须冷哼扔下接手不久的密函:“可他现在还是怒了,你看看人间百姓变成了什么样子!”   段千绝看也不看地上的密函:“可至少他还没有打上天庭,至少您的王位还是稳妥的不是吗?”   殿上众神面面相觑,天帝眉眼勾出一丝疑惑:“你什么意思?”   段千绝起身抱拳再次作揖:“请陛下相信千绝,千绝有十足的把握解决这件事。”   天帝一番思索方才点头作罢:“好,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置。若你做得好,今后天庭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段千绝低头领命,唇角微勾挑起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小神谨遵谕旨。”? ☆、仙魔大战(二) ?  阳光已透不进东南山的每一片角落,祭坛仪式开启完毕,鸿琰每日做的就是在浮生殿前欣赏他召出的四大凶兽,就像在欣赏世间最绝美的艺术品。   这四头狰狞巨大的猛兽只一声吼叫便可响彻三界,除了鸿琰无一人敢靠近半分。   兰儿端了茶水遥遥驻于十步之外小心翼翼:“主上,让兰儿为您束发吧。”   鸿琰仰头望着四双与他一样腥红的眸子笑的叫她害怕:“阿璃别怕,我会接你回家的,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兰儿又小声唤了唤:“主上……”   鸿琰顶着一头凌乱的青丝自语喃喃,兰儿每靠近一步便会收到他身前凶兽的低鸣警示。   上古四大凶兽绝不是常人可贸然靠近的,除了他这个集齐四凶器的召唤者。   忽而,鸿琰起身如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离开了浮生殿,兰儿起先不敢靠近只能看着他走,待到彻底远离浮生殿时才敢上前搀扶一把:“主上,您去洗漱吃点东西吧。”   鸿琰忽而抓紧她的手脸色掀起了一丝波澜:“阿璃,你回来了吗阿璃?”   兰儿被他的举止吓得不敢妄动,良久后鸿琰才悻悻松开了手:“你不是她,你身上没有她的气息。”   鸿琰撇下兰儿径直步入了琉宫内寝,这儿每一处的布置都跟大火前一模一样,连梳妆台上的朱钗摆设都是如此。   鸿琰捧着烧焦的拨浪鼓将自己蜷缩在墙角:“阿璃,他们都说你死了,我知道你还活着,你只是回不来而已。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焦黑的拨浪鼓随他指尖的动作轻轻晃出声响,屋里的宁静一点点触发着内心的焦躁。   东南山外弥漫着战火硝烟,兰儿恭恭敬敬走向他身前传达妖兵的请示:“主上,凡间的那些百姓……”   鸿琰不等她说完便冰冷打断了接下来所有的话:“除了伏城和殇都,其他地方孤不想看到一个活人!”   兰儿咬唇犹豫不决:“主上,您若是要给天帝一个下马威这便够了,杀戮太多无异于彻底激怒他们……”   鸿琰仰头瞪以她阴寒刺骨的冷冽:“下马威?你觉得这像下马威吗?他害死了阿璃孤就要让所有供奉他的臣民陪葬!出去!”   兰儿脸色惨白慌乱离开了琉宫,鸿琰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忽而发出骇人的笑:“就是死,孤也要拉着你们一起下水,孤要你们全部给她陪葬!哈哈哈哈全部陪葬!”   鸿琰小憩了一会儿却在噩梦中醒来,睁眼时玄袍湿润已浸了一身汗渍。   他起身径直步向琉宫外:“什么时辰了?”   兰儿低头应道:“已经戌时了。”   “戌时?”鸿琰蓦然勾唇,“今天的晚霞真美,孤得把它染的更红才是。”   兰儿不敢多言只是简要一问:“主上打算今晚动手吗?”   鸿琰扬手打出响指便又听得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小东西们,准备好了吗?今晚见人就杀,孤要看血,孤要看这个世界上最红最艳的血!”   四凶兽各自驻立于东南西北处摆阵齐啸,羽翼扑扇龇牙张口便吐出毒物妖火侵蚀四方。妖兵全副武装摆阵听令,兰儿守在他身后任妖风夹伴着妖气席卷东南山。她的瞳孔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疯狂,这根本就不是纯粹的神魔战役,这和两百年前的东南山大战完全不同。   这一次所面临的是万年难遇的天地浩劫,洪荒动乱。   “主上……”她沙哑地开口。   鸿琰背对着她动也不动,只传来一声冰冷:“有事?”   兰儿搓揉着掌心眼中含了泪渍:“主上确定这种场面是她想要的吗?有些人死是为了换得仇恨,可有些人死是为了换得一次罢手。”   鸿琰微微侧头只留给她一只鲜红的瞳孔:“罢手?孤的女人还在忘川河底受苦你让孤罢手?”   兰儿一时胆怵不敢再言,只静静低下头去等候他的责骂,或是死亡的恩赐。   鸿琰破天荒地没有发作,只放平语气喃喃自语:“慕容书说的对,孤只有在妖魔两界逞能的本事,要从奈何桥上带她回来,孤做不到。”   兰儿在他的话语中听出失落和悔恨:“主上,您说什么?”   鸿琰攥紧拳头青筋暴起:“孤不能回头更不能放手,奈何桥外的结界坚不可摧,孤要救她就必须掀了天帝的龙椅,慕容书说的一点都没错。”   兰儿仰头看着天上乌云遍布日月无光:“主上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万一您失败了怎么办?东南山怎么办?”   鸿琰凤眸微挑将手遮于眉上仰头狞笑:“若是失败了也能叫天帝元气大伤,无论胜负孤总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兰儿沉默不置可否,鸿琰忽而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孤已经疯了?”   兰儿摇头否认他的猜测:“兰儿没有这个意思,您是掌妖魔两界的魔君,反抗天帝名正言顺。”   “魔君?”鸿琰笑了笑,“你觉得孤无所顾忌到如此地步仅仅是仗着魔君的身份吗?”   兰儿瞠目诧异:“难道不是吗?”   鸿琰骤然转身目光凌厉对上她的一脸警惕:“这场浩劫从她纵身跳下忘川河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无论孤是魔是仙亦或是佛都避免不了今日的局面。天若负她,孤便倾覆天下!”   “天若负她,倾覆天下?”兰儿失神重复着鸿琰的话只觉得发梢都在颤抖。   鸿琰重新背转过身敞开双臂迎接着身前卷过的每一股妖风:“你若成魔我便陪你背负天下骂名,即便我不为魔结果也是如此。我和他不一样,我和云尧不一样……”   兰儿咬唇化出手中的青峰长剑驻在他身后:“主上要倾覆天下,兰儿陪着主上一起。”   鸿琰闭紧眸子回想着那座天子王城,那所琼楼玉殿,那身牡丹罗裙,还有那夜所见的每一分眉眼微恙。   天色渐渐暗沉,兰儿惊见鸿琰的青丝墨染渐渐褪去了颜色,长发三千扬于风中白的不染尘埃。   玄袍,红眸,白发。这是情吗?若这是情,那这份情实在太苦了。   “一缕魂牵生白发,此情所覆染铅华。尘埃不束相思赋,缘心看破雾生花。”鸿琰骤然扬笑睁眼重现冷冽寒光,“诸魔听令,动手!”   四大凶兽长鸣过后乘风而去开始了无所顾忌的厮杀,这是凶器召集者的命令,它们不能违背。   妖兵列队驾云与天兵交战,云上地下陷入生与死的火海边缘,血液染红了晚霞笼罩的半边天,这一晚注定比所有黑夜都要漫长。  月光隐去,星空暗淡。   鸿琰在云端冷眸望着眼前的一切,白发伴着玄袍飘扬透着比往常更重的戾气。   拨浪鼓被他攥在手心轻摇,两颗弹丸晃动击打着鼓面却听不出声响。所有的声音都被兵刃相交与嘶吼哭喊声所掩盖,他只能木讷地转动手指求得只属于自己的安宁。   四大凶兽以所向披靡之势将天边开出了极大的窟窿,天灾水漫烈火焚城,不止人间布满凄苦哀嚎,就连云上天兵也如密集的雨露坠落而下。   此刻没有天界与凡间的分别,只能统称炼狱。   鸿琰望尽尸横遍野却只是浅浅的笑,太安静的世界让他们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三界六道是时候需要一场吵闹了。   兰儿扬剑打散了身前的天兵仰头凝视,鸿琰睁着血红的眸子扬笑癫狂,这才是魔君应有的君临天下之势吗?   天边忽而传来不小的动静,青龙高吟白虎长啸,朱雀拨音玄武沉鸣。   鸿琰指腹请抚着鼓面懒散挑眸:“被逼出底牌了吗?”   兰儿执剑到他身旁注目:“定是天帝调出的四方神力相抗试图扼住凶兽。”   “四方神力?”鸿琰将手中的拨浪鼓收入怀中,“他以为找这四个东西就能扭转乾坤?天帝如此蠢顿行径只会让孤看到他的黔驴技穷。”    兰儿被夜风穿散了长发:“主上,青龙可抗饕餮。”   鸿琰漠然:“孤知道饕餮的弱点是龙,可也仅仅只是忌惮那条青龙而已。”   兰儿随鸿琰视线望去,青龙盘旋直上却收制于梼杌近不得饕餮半分,饕餮独抗玄武已有尽占上风之势。   鸿琰扬袖欣赏着这片山河血色:“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算什么,若是四方神力有用天帝还会拼尽解数阻止孤得四凶器吗?要抗便抗吧,孤喜欢看猎物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前方有战神率密集天兵而来,他的手中还持了天帝亲笔谕旨。   “魔君鸿琰,你的行为已至三界生灵涂炭不容于世,现在收手天帝陛下可念在云尧的份上不伤你性命!”   “云尧?”鸿琰忽而声色和缓,正在兰儿差异之时却又猛地聚出青灵诀重伤想他传达警示的战神,“云尧是什么东西,他该庆幸自己没有活到现在,否则孤第一个拆了他的骨头。”   他道的平淡并无怒意,蹙眉幽幽却叫兰儿都凉到了心底。   那战神抵挡不住受青灵火光直击胸口,脸色泛白只过一刹便化为飞灰灵魄具散。   鸿琰脚踏清风穿过厮打凶猛的四大凶兽和四方神力跃至天兵身前聚掌打出了火光更烈的青灵诀,他的红瞳在夜空中刺眼夺目,白发飘然更添冷冽肃杀。? ☆、万劫不复 ?  又是数不尽的天兵重创坠落人间,鸿琰只觉得一道仙光压迫而下。他虚眸望着黑夜中突如其来的刺眼光束透不出一丝情绪:“你竟敢来?”   天帝王冠加冕驾着仙鹤低头凝视着鸿琰的疯狂:“为何不来?鸿琰,你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罢了。”   鸿琰冷冷笑出了声:“能让你尝尝小毛孩的厉害,孤荣幸之至!”   天帝蹙目声更厉了些:“为了一个女人掀起天地浩劫,朕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能撑多久。”   鸿琰掌中聚火蔑视一切:“撑到你从龙椅上跌下来的那一刻!”   天帝点头退向了云海深处:“希望如你所愿,朕在九重天上等着你来。”   “不许走!”鸿琰乘风追去却被天兵倾巢拦阻,“全部都滚开,孤要杀了他,杀了他!”   鸿琰像一头发狂的猛兽打得一波又一波的天兵形神俱灭,玄袍白发在杀戮中溅上了太多人的血,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周遭天兵战神向他扬出凌厉仙光,鸿琰吃痛扛下每一记杀招却不曾有过半分皱眉。每一次的受伤便以更多天兵的性命来换,白皙的肤上也尽是血腥通红。   “让天帝出来,孤要他死!”  鸿琰吼时却在扬笑,是叫诸神胆寒的阴森面孔。当一个人没有任何顾虑的时候,纵使对手是漫天诸佛也无所谓忌惮。有一句话映衬着现在的战况——神挡诛神,佛挡杀佛。   良久,天兵无人敢再靠近他半分,纵使那些享正神之位的战将也是一样。   鸿琰一身淌血咧唇向前逼得围堵天兵不得不随他的步子后退:“让天帝出来,他不出来孤就继续杀,杀到这个世界上没人为止!”   段千绝从天兵中走出对他的偏执视若无睹:“鸿琰,你可知有些劫数是命中注定的,你造如此杀孽便不怕付出代价?”   鸿琰目光对上他的脸更冷冽了些,“段千绝你还敢出来,你以为这儿像冥界一样有结界护着你?”   段千绝扫眉不动:“那你就杀了我吧,这儿没有结界,你能做到的。”   鸿琰上前揪住他的衣:“这是你说的,孤要你魂飞魄散!”   他无所谓耸耸肩:“可以啊,反正有人陪着我也不会孤独。”  鸿琰手中用力锢得他渐渐窒息:“你想说什么?”   段千绝忽而压小了声音只向他一人道:“我部署了心腹在冥界,随时都可以让应琉璃魂飞魄散。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天帝并不知道,只要你做好该做的抉择她是不会有危险的。”   鸿琰瞳孔一怔:“你这是威胁吗?”   段千绝故意追问:“那魔君接受千绝的威胁吗?”   鸿琰面目不改手劲却松了许多:“诓她跳忘川河借此为契机至孤于死地,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段千绝强忍喉间困难仍旧在笑:“跳忘川河只是结果之一,无论她是跳河还是喝孟婆汤都逃不出我的计划,从她踏入黄泉路的那一刻便逃不掉了。你做出三界共愤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若是被天帝知道她在忘川河底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鸿琰瞳孔腥红消散连杀气也没了:“你精心布局是为了什么?你早猜到孤会嗜杀天下?”    段千绝点头:“我好歹跟着你待了几千年,你的脾气我比天上的任何一个神仙都清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多谢魔君大人在我的升迁仕途上添了一笔助力。”   鸿琰手心颤抖已逐渐显露惧色:“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孤不许她有事!”   段千绝说话间已反扼鸿琰的喉:“你不许?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说不许?当初是你纳妾带回了丁妙余,没有丁妙余她就不会恨你,就不会逼得你以死求得原谅,你不死她就不会为了帮你求一株还魂草心甘情愿吃下□□。若要真要找出一个害死她的凶手,那便是你!”   兰儿击溃天兵围剿却惊见段千绝的笑:“主上!”   鸿琰眉心触动再无还手的心思:“放过她!”   段千绝忽而面目狰狞用尽全力将他击出云外:“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当初对自己爱妃动手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心不由己难以克制?明明不想打却还是挥足了三十棒,打她的时候你更疼吧?你被我施了术法,那夜是我亲眼看着你在我的操控下打掉了她的孩子!她的身份也是我告诉天帝的,我亲口告诉天帝魔君身边暴怒成魔的妖后就是当年受天劫获救的锦鱼!”   鸿琰蹙眉忍受着胸口的疼痛剧烈:“段千绝,你……”   段千绝驾云而上享受着筹谋千年换来的快感:“你该感谢自己的灵魄非凡转世轮回后竟还能护住那身凡躯,若非如此我早杀了你永绝后患怎会只拿锦鱼开刀!”   鸿琰嘴角渗出一口血飘忽在云海中:“不要动她,求你……”   段千绝扬出一柄与天帝斩魂刀类似的利刃直刺他的胸膛:“不可一世的魔君这是怎么了,动不了了?”   鲜血飞溅模糊了在场众神的脸,兰儿脸色惨白再无抵抗之力:“主上你还手啊!”   段千绝握紧刀柄刺深了一分:“她让你还手,你还手啊,你敢吗!”   天外传来四方神力渐渐战败的消息,四大凶兽势如破竹已不可挡。   段千绝逼近鸿琰言语冷冽:“你的属下可真厉害,说吧,魔君打算怎么做?”   鸿琰面色苍白近乎在一瞬间消除了所有的戾气:“你想我怎么做?要我死吗?”   “不不不。”段千绝摇头笑,“若是我盘算着让你死就不会给她还魂草了,因为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可不会再给你两百年的时间卷土重来。”   段千绝说话间已将未拿刀的手扼上他的喉:“只有无魔的世界才会长安太平,我要你永世不见天日!”   鸿琰被他堵住喉咙一路推向了夜色笼罩的漫天乌云:“是不是除掉我你就会放过她?”   “是!”段千绝只道一字后掌心聚力将他打入了旭阳峰方向,“四方神力听令,速速集结法力封印魔君鸿琰!”   天地仍在交战,段千绝执刀拨出仙光在旭阳峰上划出一道巨大的裂口。东南山霎时剧烈动荡崩下碎石飞落,魔殿倾塌瓦解着昔日蓬勃奢华的一砖一瓦。   鸿琰仰头无力只能任由着自己极速下坠,红瞳没有了,杀气也没有了,他的面容呆滞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鸿琰凝指一点在腥风扑面中幻出飞雪飘扬,雪花晶莹覆上他的额心舒适冰凉。   眼角不知不觉淌下一抹湿润:“雪,雪……”   段千绝以仅他能见的角度扬唇勾勒一笑,四方神力应声脱出重围集结于此,青龙孟章神君以东,白虎监兵神君以西,朱雀陵光神君以南,玄武执名神君以北部署方位合力施法向他压下一层层厚重枷锁。   鸿琰被逆风拂起白发眼见自己距九重天越来越远,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旭阳峰,这不是他要的结局,却是自己心甘情愿选的。   意识已逐渐模糊,他闭眸感受着雪花飞落洒下的每一寸微凉。忽而脑海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有春季的小山丘,还有一株很美很美的梨花树。   “阿璃答应过我,将来我们要守着小青青和小扶青共度一世,既然答应了便不许反悔,知道吗?”   “你怎的只问我,万一自己反悔了怎么办?”   “我绝不反悔。”   “若是反悔了如何?”   “我鸿琰今日在此起誓,而后必只携应琉璃一人之手共度余生,若违此誓,自甘葬在旭阳峰下万劫不复!”   旭阳峰下,万劫不复……   枷锁厚重束缚了他的玄袍,鸿琰闭眼浅笑渐渐没入山峰下的一片晦暗。   “阿璃,我在旭阳峰下等你。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等你。”   这世间有一种花唤名彼岸,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为什么爱,为何要爱?爱就是爱了,不问缘由,也不问因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日日浸在河底连思想都麻木了。我不知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这里的温度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忘川河下的冰凉刺骨伴随着痛不欲生的折磨,我觉得自己不会忘,可每过一段时间思绪便不由自己的开始模糊。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两个字,鸿琰,这是我唯一记得的名字。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奈何桥头,你会不会咽下那一碗孟婆汤?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忘了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但我不会。因为我的心,刻满了你的名字……   外头传来依稀脚步声,我想问来人是谁却张不了口。我唯一能觉察的便是水鬼听见这沉沉脚步声后全部一哄而散,这一瞬于我而言是难得的解脱。   讲话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儿声:“你叫什么?”   我沉在河底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瞧着模糊的倩影应是个出尘美人。   我答的木讷:“不记得了。”   她语气平静似乎对我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你记得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吗?”   我依旧道:“不记得了。”   女儿又问:“那你记得什么?”   我以沉默应对,我还记得什么?我该记得什么?   她一笑怅然:“都说沉入忘川河底的人最终会忘却一切,我以为你会是个特例。情又如何,该忘总会忘的。”   我痴痴傻傻道出了心中最熟悉的两个字:“鸿琰……”   女儿诧异:“你说什么?”   “鸿琰,鸿琰……”   她陷入沉默不再开口,我以为她走了。   良久,她又道:“罢手给我。”   我面容呆滞不懂她的意思,她以为我没听见又补了一句:“把手给我。”   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逐渐上浮,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听话将手伸出了河面。   “你要做什么?”   她玉指纤纤泛着我许久不曾触及的温度,很暖很舒服:“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不过……这不是最终结局么么哒,鸿琰和应琉璃的最终结局在番外里面,那个才是真正的结局~ ☆、鬼婆番外(一) ?  昆仑山上终年以雪覆盖,这里很美,我一直觉得这里是世间最美的仙境。   我叫月华容,我有一个很严厉的师父,他老是板着脸很喜欢说教。在所有的徒弟中我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究其原因我也不清楚,只听师兄师姐们说旧年时我突然出现在他的房中被师祖误认成了私生女,还将他关在密室“逼供”了好几日追问我的母亲是谁。   都说东南山有个魔君鸿琰是云尧上仙与阮之初一仙一魔生下的孽障,故而那几日的“逼供”师父并不好受。用师叔伯的话说,有些阴暗记忆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年幼的时候我总爱追问师父每日未曾听懂的早课教仪,师父回想着曾经的黑暗史便老是板着脸向我说教,不过说教后又总会将我不懂的地方耐心讲完。   阴晴不定的就是我师父,他会在看见我的第一刻将笑意转化成大黑脸,这是昆仑山上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   昆仑山上所有的仙皆着雪袍,如师父那般等阶地位的神仙除外。   我不聪明却不耻下问,有时师父不在我就会去吵闹另一个人。她年纪比我小却是师伯的弟子,所以纠纠缠缠了一百年都没这个本事逼她向我吐出师姐这两个字。   这厮勉为其难叫我姐姐,她叫柏无暇,不似我这般来历不明,至少她是被人名正言顺送上山修行学法的。   她对我很好却爱嘴硬,每次解答一个问题都不忘向我捞好处,轮到叫姐姐时支吾个半晌都坑不出一声来。但她比师父对我好,至少她见我时总是笑嘻嘻的。   聪明是她的本钱,因她自创了一套连师祖都赞扬不已的剑法。柏无暇最爱问我的问题就是你爹娘是谁,你家在哪,你除了昆仑山还有其他亲人朋友吗?   她的轮番攻势我只能一笑置之,这些问题我要是知道还会被师父板着脸欺负一百年吗?   年少无知就爱多提问,问久了也就消停了。可她消停了我却没劲了,没日没夜总会独坐门槛撑着下颌思考人生。我从哪儿来的,我要到哪去?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被谁带来这个世界的?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是我娘吗?   思考多了就会迸发日益旺盛的好奇心,所以我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空档驾云去了柏无暇常向我道的人间。她说那里有好吃的糖葫芦,有最漂亮的衣服,不像我们一样终年只能穿雪袍度日。无论脏了换了都是穿雪袍,因为这是昆仑山的规矩。   我是入人间找亲人的,我也知道凡人的寿命最多不过数十年光景,若无有能力者的帮助根本不肯能活上一百多年。即便是有,恐怕也老得只剩骨头了。   故,我的这一趟什么收获也没有,还捡了一个麻烦。   我遇上了一个古板书生,他穿一身浅蓝色装束戴着一个简单的书生帽,待人相处一板一眼简直就是个呆子。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为一独身姑娘解围,这姑娘一人外出遇上了街头地痞,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从上到下结结实实给打了一顿。   那姑娘早跑没影儿了,只剩这书生一个人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我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前看笑话,这书生睁着发紫的眼皮还不忘继续自己的一板一眼:“路见不平应拔刀相助,姑娘搀我一把可好?”   后来我才知他叫张孝芜,是个信心满满誓得状元郎的文弱书生。   不知打书生是不是都这般可爱,反正我第一眼觉得他蠢,第二眼觉得他好玩,再多看几眼就觉得他已经不能用呆来形容了。   张孝芜家中有患恶疾的双亲,其中一个还是我拼尽浑身解数施法救回来的。他虽呆板却懂得照顾人,尤其是照顾双亲时的模样让我觉得他不仅是个孝子,还是个有趣好玩的孝子。   “你看什么?”他每每喂药时都会这样问,然后再言之凿凿一声非礼勿视。   我却每次都答得直白:“我喜欢看你,就爱看你,你咬我啊?”   张孝芜每到这时就会脸颊泛红掩面离去,我嫌他像个姑娘,他却说我像个汉子。   张孝芜除了熬药喂药作画卖钱便知剩下看书,他的时间都献给了一本又一本书册,他要找他的颜如玉,还要找他的黄金屋。   我受不了了便拖着他上山兜风,还动不动变一条蛇出来看他惨白大叫的模样。   我总能变幻花样叫他失态,笼统来算只失手过一次。   那次他在我动手前摘下一朵山花深情款款,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我不爱墨守成规的淑女,我喜欢闹腾的容儿。   我驻在那里彻底呆滞,我以为他在说笑,可看他极认真的模样我却怂了。   我躲了张孝芜好几天,他日日无所事事不吃饭也不看书,除了喂两老喝药便呆呆站在窗前一遍遍喊着容儿回来。   我承认我感动了,我也承认我喜欢他。我虽不算正神却也是正神的弟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中动荡难以抑制这份情,我怕去天尽头,可我更怕他饿肚子。   于是,我成了他的妻子。   他挑灯夜下我便在侧陪读,他说他会高中状元让我过上好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天尽头,昆仑山……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们好好的,寒窑粗粮便也无妨。      终于到了赶考期,我给他换上了自己亲自缝制的长衫,我相信他能做到他的许诺,他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事实,他确实高中状元了,可他却把我忘了。   蜀国新科状元张孝芜与宰相之女择日完婚,这是离别数月后他给我的第一个消息。   我的仙术渐渐难以为两老续命,他们都死了,我成了邻里街坊口中的煞星。他们说我克走了丈夫克死了公婆,没有人指责他的抛弃糟糠之举。   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他是被宰相之女看上后身不由己。   当日夜,我草草安葬了家中两老连夜赶至伏城找他要个真相。三不去之一便是不弃糟糠,他休不了我却娶了另一个女子,我要问问我到底算妻还是算妾?   我构想了一千一万种结果,却不曾遇上的偏偏是我意料之外的结局。他不肯见我,他护着另一个女人的肩膀说我是个妄攀王权富贵的远房亲戚。   张孝芜,我不知道这个人倒地有没有心。或许没有吧,即便有,那也一定是黑的。   我被师父抓回昆仑山关了整整半年,半年的牢笼生活叫我生不如死。我恨他也恨她,我恨向他们道以祝福的人,更恨促成他们婚事的每一个人!   柏无暇终是看不下去将偷偷助我逃离昆仑,这一走我便是与仙途彻底决裂,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夜,宰相府和状元府的人都不安宁。我杀了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他终于认我了,他再次开口唤了我一声娘子。   我平静向他道:“你爱我么?”   张孝芜跪地求恕肯定了我的问话,我却摇头不然:“你从前最爱状元之位,后来更爱王权富贵,现在你爱你的命。”   刀子终是无情割下,伴着千般爱恨一起斩断了。为了他我倾尽所有自断仙途,为了他我成为伏城百姓人人闻之色变的鬼婆。人不由己,杀戮随心。既然我的命不由自己做主,那别人的命又凭什么得享自由。   一条又一条的人命,我日日像鬼魅一样活在最阴暗的角落。追杀,躲藏,昔日的师徒门人将我逐出昆仑并以妖孽待之。我知道现在的我和他们口中常道的东南山孽障已无半分区别,没有人在意我受过多少心伤苦楚,没有人会帮我。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是我白白托付真心却被人扔在脚底践踏。   直到有一天,我在伏城的一处药堂杀了一个人。血腥味引来了一个女人,她戴着面纱叫我看不清真容,我像提防所有人一样提防她,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你是谁!”这是我看到她后道出的第一句话,她投以同样的警惕眸子并不回答。   她想过来,我握紧手里的佩刀如箭在弦:“我问你,你是谁!”   她答非所问:“姑娘生得一副美人坯子应是绝世出尘才对,白衣若仙更适合你。”   白衣?   我曾经穿过白衣,曾经在昆仑山上我终日雪袍披身却不知道珍惜,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有什么资格绝世出尘,我只配做人人喊打的鬼婆。   她想收买我纳为己用,我索性对她动手了。可是她怀里藏了东西,我知道我不是那东西的对手。   外头传来师父的仙气,他追来了。   曾经的师父如今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我跃窗逃离却终是躲不过他的追杀。   重伤之余是那个女人救了我,她跟我讲了很多事,她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世。   月娘,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   她和我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她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待一个注定不可能回来的人。但我和她不一样,我让那个男人付出了代价,血的代价。   曾经的师父如今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我跃窗逃离却终是躲不过他的追杀。   重伤之余是那个女人救了我,她跟我讲了很多事,她让我知道了我的身世。   月娘,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   问君何日归期,问君何时归去,君道梧桐落尽,自往乡途赠予朱钗红绫。   ? ☆、鬼婆番外(二) ?  她和我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她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待一个注定不可能回来的人。但我和她不一样,我让那个男人付出了代价,血的代价。   问君何日归期,问君何时归去,君道梧桐落尽,自往乡途赠予朱钗红绫。   那个女人叫应琉璃,她说这是我娘生前唱的,她住在北海渔村。   我知道北海,那里和昆仑一样终年覆雪,还有一座好大好大的雪山。在那里,她和另一个男人将我从娘亲腹中带来了这个世界,我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男人会是师父口中常道的孽障,那个传闻冷傲弑杀的东南山魔君鸿琰。   他们是夫妻,他是她的负心人。   鸿琰追来了,我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和惊慌。   也许是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也许是感谢她将我带来这个世界,我决定变成她的模样带着孩子赶回东南山。身死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世界没人在乎我,难得寻到一个报恩的机会,这是我走下昆仑山后所做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护着他的孩子一路往东南山的方向驾云而去,他追了我一会儿却又走了,我感知到他的魔气越来越远。   一个男人能认出谁才是他的女人,我不禁怀疑他当真对她这么坏吗?   应琉璃让我送回孩子后去浮川谷等她,我去了。我在那里碰到了另一个男人,他手中拿着一支长箫,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慕容书。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叫鬼婆,他也知道她在伏城所历的一切,他还知道她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入了殇都。   后来我才知道,他靠的是手中的那只仙箫。   慕容书走的很快,我只能远远跟着他的背影驾云紧追。他很着急,纵然是还未高中状元的张孝芜也不曾对我这样。有些事情我看得懂,我突然很羡慕应琉璃,无论鸿琰负心是真是假,可至少她从未缺过关心自己的人。   我赶到时他们正僵持不下,结界碎裂只在一步之遥。   屋外除了慕容书还有其他人,一个仙者一个姑娘。这仙者面容憔悴正在拼尽全力打破束缚她的结界,应琉璃已经向鸿琰妥协了,她说自己愿意回去。   我没有再看戏的必要,我出手打破了结界。可鸿琰的疯狂超乎我的想象,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带她回去。于是我第二次怀疑,他真的不爱她吗?他真的是个同张孝芜一类的负心人吗?   我觉得,他不是。   那个想要阻止她的离开,可他阻止不了。于是他用利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那一刻我看到了应琉璃和另一个姑娘痛彻心扉的模样。这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纵使急不可耐赶到殇都救她,纵使不惜一切代价绑她回去,纵使亲手用剑结果自己的性命,张孝芜根本比不上他们分毫。   应琉璃变了,她不再掩面示人,她变得美丽而又妖艳。一袭红衣罗裙散着极重的妖气,她眼中透出的全是恨,是对鸿琰不可饶恕的恨。   那夜她忧心自己的儿子赶回了东南山,慕容书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不想她走吗?”我行到他身后小声的问。   慕容书答的很小心:“她爱他,我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可是我不能拦她,我没有这个资格和身份去拦她。”   我与他望着同样的方向道出了一句实话:“所以,你只能在这儿等她。”   慕容书没再回答我的问题,我陪他站了一夜。这一夜他跟我讲了应琉璃的许多事,或许是应琉璃亲自告诉他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用仙箫偷偷查探的。   我从前最羡慕柏无暇,因为她很聪明,昆仑山上所有的人都喜欢她。现在我最羡慕应琉璃,因为她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心,这是我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我思考过很多次张孝芜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得到的答案很决绝却很真实,没有。   他对我的感情或许止步于喜欢,但他不够爱我。因为爱是慕容书这样的,是曲寒这样的,是鸿琰这样的。留住她,看着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惜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曲寒的爱换来了死亡,慕容书的爱换来了感激,鸿琰最幸也最不幸,她的爱与恨他尽收了。   应琉璃与天人合作尽收了鸿琰的半壁江山。我以为这是他们彻底决裂的前兆,可他竟亲自赶到浮川谷说要带她回家。这一刻我确定了,他不是负心人,负心人的眸子不会像他一样透出至深的感情。或许是误会,或许是苦衷,可我能看到他的心里装满了她,全是她。   鸿琰忍受着她的百般刁难,他知那雨水淋不得却仍是痴痴站了三个时辰。他可以强行带她走的,我也能看出来,他不想再容纳更多的恨了。   应琉璃利用鸿琰的不舍和挽回连夜赶回东南山夺了他的魔君之位,我一点风声也不曾听到。在不知情的人中,第一个发现的是鸿琰。   他像上次在云上辨别应琉璃一样辨出了真假,他看出了自己眼前的女人是仙箫音律,他不敢多想当即赶回了东南山。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他道:“是不是杀了我才能化解你的恨?如果是这样,那我死!”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如何了,应琉璃并未给我知情的机会。   那天是我最不能忘的一天,慕容书如赶去殇都时一样火急火燎驾云去了东南山。他想知道她好不好,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我突然觉得嫉妒,我嫉妒应琉璃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是记住已经不在了的东西,等到新的东西失去的时候她才会想起珍惜。我忽而生出一丝恐惧,我怕慕容书也像曲寒一样不在了。若他真的消失,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那日那个叫紫槿的姑娘一样痴痴傻傻说出愿为他死的话,但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住这个名字。   慕容书,慕容书……   这是个比张孝芜还好听的名字,不知不觉烙在了我的心上挥之不去。当他留不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呆呆站在原地等她回家,他会每时每刻寻到机会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这是我羡慕的眼神,我希望有那么一刻他的眼中也会有我,虽然我知道这终究只是奢望。   他的一片真心换来了一句谢谢你和心上人的记忆抽除,我看着他眉目紧闭的眸子不禁想问——你的付出值得么?   “我不想他跟殊彦和仙尊一样有事,你带他走吧。天大地大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安然无恙便好了。”   面对她的恳求我只能应允,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报恩还是私心,但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他的眼睛里也有我。   她说的对,慕容书该是一个全新的慕容书,一个抛弃过去所有的慕容书。   我把慕容书的仙箫留给了应琉璃,这种东西会让他恢复记忆,我不想在适应拥有之后再失去,我想一直拥有他目光里的东西。那种东西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深情,一个叫真挚。   临行前应琉璃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道:“鬼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瞒了这么久,告诉她也无妨。   我挥了挥手向她作别,唇瓣微张道出了早该告诉她的三个字:“月华容。”   月华容,这是我的名字,是东南山魔君鸿琰为我起的名字。   天大地大我不知该带着他去哪里,我驾云走了很远很远,远到我回头望着漫无尽头的一片天际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我将积云落在一处山脚下,慕容书这时才醒,他看了看我神色有些迷茫。   他在回想些什么东西,冥思一阵后忽而抚额疼痛不已。   “别想了,你生了一场病不能动脑。”   “生病?”慕容书木讷看着我,“我病了很久吗?”   我只微微点头算是答了他的话,我不擅长编故事,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不答。   应琉璃从前叫他慕容,而我叫他小书,我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叫他的,这是我向他撒的第一个谎。   慕容书,小书。   从此他的记忆不再有捕捉,因为我不会让他捕捉,我会每时每刻对上他的眸,我会在他寻找的时候说一句叫他安心的话:“别看了,我就在这,我永远都在这。”   鸿琰掀起了祸乱天下的仙魔大战,我不知他为何会失控成这样,但慕容书那一夜也失控了。他焦躁地来回走个不停,我抱着他的身子诓他入睡,我贴着他的耳畔告诉他,不要怕,没事的。   话虽如此说,但我能猜到是应琉璃出事了,否则鸿琰不会疯狂至此。   那夜的杀戮染红了夜空,慕容书缩在我的怀里闭眼无助。   我带他躲避了战乱厮杀藏进了殇都,我知道鸿琰不会动那个地方,再出来时雨过天晴什么事都没有了。人间百姓修建庙宇拥戴天界诸神铲除妖魔还了他们太平安宁,那几日上至玉帝金身下至土地泥塑皆受香火朝拜。   他们赞天帝正神封印妖魔万世无双,他们诅魔君鸿琰永葬旭阳峰下休要再见天日。   他们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帝山河永固君威浩荡。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思面对他们的庆贺祷告,转身脱离人海的那一刻我只能闭上眸子保持沉默。   我想说的话不能道出口,但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给我取名字的人是东南山魔君,他是个不会甘心放下妻子的男人,他会出来,他一定会出来的……   慕容书拨弄着屋前的草在院中等我:“容儿,你上哪去了?”   我含笑牵过他的手:“出去走了走,你饿了吗?”   他点头:“恩。”   “那我给你做饭,帮我择菜好吗?”   慕容书回应的极快:“好。”   失忆后的慕容书性情大变,他不再冷漠也不再悲伤,至少他现在是快乐的。   走着走着他却停了,回头看着院中的小草眼眸动也不动。   我以为他恢复记忆了,不由得攥紧他的手心有些不安:“在看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个人。”慕容书摇摇头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我饿了,做饭吧。”   “好。”   小屋生起寥寥炊烟,尘世间的一切喧闹都与我们无关了。至此以后再无争斗,只有彼此的朝朝暮暮。   尽管我都知道,这不属于我。? ☆、殊彦番外(一) ?  冥界架了一座奈何桥,传闻走上桥头的魂魄必须喝下一碗孟婆汤,孟婆汤咽下忘却所有前尘旧事,所有的一切都与今生再无瓜葛。   我问黑白无常,若是不上桥会如何?   他们说,若不上桥便会徘徊在黄泉路上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整日飘荡在忘川河畔什么都做不了。   我选择了留下,因为我不想忘。   我愿意做孤魂野鬼,我等着她走下冥界的那一刻与她一起投生。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走下来。因为那个人答应过我,只要我死,他会对她好。   我现在是鬼,曾经……我是魔。   旧年时的东南山曾掀起一场神界挑起的战役,我不会忘记那天向东南山动手的每一个神,其中一个人毁了我的脸,他叫曲寒。还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性命助曲寒扩大重明幻境剥离了鸿琰的魂魄,他叫风华,是佛戾山主人,风华宫宫主。   那时的东南山备战在即,储玥陪着曲灵隐居在招摇山避世,他们要做无碍于天下的神仙眷侣。   鸿琰整日将自己闭在浮生殿上谁也不见,他需要壮大,可是天庭不给他这个机会。我背着鸿琰独自上了招摇山,现在的魔殿一个人都不能少,哪怕只是短短一刻的助力魔殿也需要他。   招摇山上生有万灵,这是一座生机蓬勃的山峰。   他们的小屋在招摇山顶,我到时储玥正在屋前熬药。曲灵刚从天尽头逃出来身子不好,药草的苦香随着山风卷入了我的鼻,储玥蹙眉仰头见来人是我方才卸下了防备。   他熄了炉火向碗中灌药:“你怎么来了?主上让你来的?”   我摇摇头捏着鼻子靠上前:“你知道主上的脾气绝不轻易向人低头,他可以来这儿抓你回去问罪,但绝不会来这儿求你回去帮忙。”   储玥面不改色端起药碗吹了吹:“所以你是来求我回去帮忙的?”   我按上他的肩膀不许他走:“来人中有风华,还有一个赤羽重明鸟。”   储玥侧眸透出几分不悦:“天大的事等灵儿喝过药再说。”   我识趣松手退出一步:“阁下果然良夫,我等你。”   这间屋子不算大,住两个人刚刚好。   我绕着小屋周围走了一圈,行至窗前却停下步子再也挪不动路。   曲灵背靠小榻脸色苍白,都说天尽头不是人待的地方,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叫我吃惊的并非曲灵那般憔悴容颜,而是储玥以汤匙搅药眼中竟全无方才的傲骨之气。   “一勺一勺喝吧,小心烫口。”储玥确认勺中汤药能够下咽后才小心翼翼递了过去,我下意识揉了揉眼皮有些不敢信,他当真是浮生殿上与鸿琰叫板的九凤堕神储玥?   我揉捏着鼻翼只觉得棘手,他心疼曲灵至此还会帮着对付风华吗?情是穿肠毒更是迷心散,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背过身站了很久,直到肩头一重听见他的言语诧异:“你还没走?”   “走?”我眼角蹙了蹙,“你说等她喝完药再讲的,我为何要走?”   储玥手里端着喝尽的空碗眸色坚决:“我要在这陪着灵儿,她身子虚弱离不开人。”   储玥说罢转身就要走,我承认我怒了:“你眼里只有灵儿,东南山你不管了?她的师父和师兄要对付主上你不管了?”   储玥顿住转身:“主上有青灵诀护体,无碍的。”   “无碍?”我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情绪,“你知道赤羽重明鸟的幻境有多厉害吗?只他一人倒无妨可偏偏风华也在,若他们师徒联手主上会有危险的! ”   储玥皱眉扫了扫屋子:“你小声些,她睡下了。”   都说心疼妻子的男人是好男人,可我眼下面对着这个好男人只有一拳挥上去的冲动。   他转身回到屋前熬药的位置开始收拾一地残渣,我站在身后远远看着总觉得不是滋味。他从前是九凤神鸟,是东南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堕神储玥,如今却都在做些什么?   储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头淡漠看了看我:“若真是风华与曲寒联手我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我可告诉你一个秘密说不定能助东南山度过危难。”   “秘密?”我沉下的心又动了动,“你知道些什么?”   储玥倒掉药渣将陶罐沉入木盆中清洗:“我曾经为了找灵儿偷偷去过佛戾山,那时我闭去一身妖气附身在侍仙的身上混了进去。我看见……”   他说到这时却迟疑了,我冷声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他犹豫后才放下手中的东西头也不回:“你知道昆仑剪吗?”   我一怔:“莫非你找到了昆仑剪的下落?”   他道:“我那时亲眼看见风华趁着曲寒熟睡时将昆仑剪藏进了他的眼睛里,曲寒既在入眠应是不知情的。”   “昆仑剪在风华宫的手里?”这倒是个有价值的秘密,可如此一来东南山便又危急了许多。但曲寒不知情便不是没有夺过来的机会,可只得昆仑剪又有何用?青雀台还在雪女手中。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吧。”储玥挽袖收拾药罐便下起了逐客令,我没心思就做逗留便立刻赶回了东南山。   浮生殿紧闭只有妖兵把守,不必说定是他又将自己关起来了。   都说鸿琰是浮生殿上的玄色孤影,这个孤字用的一点也没错。   他许我可随意出入东南山,故我推门进时妖兵也未拦着。   阳光透过推开的门缝刺进了他的眼睛,鸿琰虚起眸子有些不快:“有事?”   鸿琰脾气不太好,但凡是他认定的目标不到手便决不罢休。我忧心他知情后径直冲去风华宫被曲寒知道自己体内藏了昆仑剪,故而措辞半晌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讲起。   鸿琰见我不答脸色更难看了一分:“没事就走,孤不喜欢被人打扰。”   “储玥……”   我下意识道出了储玥的名字,他忽而蹙眉将唇瓣咬的苍白:“还提他做什么,若不是近日烦心佛戾山的风华孤定立刻要了他的命!”   我上前几步试图融洽他二人的关系:“情之一事向来由不得自己,殊彦觉得这不能怪他。”   “情?”他的唇角勾起冷傲,“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为了风华宫的女人竟敢背叛孤,孤不会放过他的!”   我细声道:“他是隐居闭世又不是进了风华宫,严格讲也不能算背叛,至多只是背弃。”   鸿琰忽而挑眉盯了我半晌:“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摇头投以抱歉的一笑:“主上恐怕会失望,殊彦不知。”   鸿琰收起凌厉眸光只失神一笑:“也是,他都有本事闯进天尽头了想必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困难。”   我垂下眸子直勾勾盯着地板光滑正踌躇着如何道以昆仑剪之事,短暂的沉默后他不禁自言自语:“天底下没人了吗,为什么都对佛戾山的人念念不忘。”   我随口道:“机缘吧,缘分不都是随缘吗?”   “缘分?所以东南山的魔一无所长就只会上佛戾山找缘分?”   鸿琰瞳孔阴沉不带任何感情,我知道他指的是谁,一个是储玥,还有一个是他的母亲。   我为缓和僵局便玩笑道:“殊彦倒是好奇主上动情时的模样。”   鸿琰瞳孔对上我的眸子不露喜怒:“孤是东南山魔君,多余的东西孤不会要。”   我一声唏嘘靠上殿中石柱:“要不要都由自己吗?若是可随心做主世间便不会有情毒了吧?”   鸿琰步上玉阶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孤有很多事要想没空陪你揪心这些无谓的东西,出去吧。”   可烦旁人的事就不要烦鸿琰,因为魔君不好惹。   我不多话转身便走了,踏出浮生殿外碰上了迎面来的段千绝,看他神色慌张似有事要禀。   我隐隐觉得不安:“何事如此神色?”   段千绝张望了浮生殿内向我道:“他们来了。”   这么快?   我蹙眉:“你进去告知主上,我出去一趟。”   段千绝在身后叫住我便问:“殊彦公子要往哪儿去?”   “往该去的地方去。”我摇头敷衍了一句便以极快的速度驾云赶往了招摇山,东南山大战在即夺昆仑剪之事根本不够筹谋,眼下必须找他回来!   我到招摇山时储玥破天荒的不在,透过小窗望去里头只有曲灵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女人,她掩在小窗望不到的地方险些躲过了我的视线。   “白姻,储玥出去了不在这,你若找他待会儿再来吧。”曲灵的声音微弱看似还未复原。   白姻从角落走出到她床前:“我知道他不在,你想喝鱼汤,他给你抓鱼去了。”   曲灵撑着床沿仰头厉目:“怎么,你是来找我的?”   我小心躲在窗后偷听她们的话,这个白姻我偶有耳闻,似乎对储玥存着非分的心思。   “我是来找你的,风华宫奉天帝之命即将与东南山开战,你倒安心在此与储玥隐居?”   窗内传来曲灵的一声苦笑:“我闭开风华宫储玥闭开东南山,不好吗?”   白姻皱眉扭曲了姣好容颜:“你是仙,你们的结果只会不得善终!”   曲灵轻咳了几声毫不退让:“这是我们的事,白姻姑娘若无其他便请回吧。”   白姻笑意深沉不急着走:“我在这儿等了你们几天好不容易等到他离开的空档,你让我走我便走?”   我回头窥进房中只见曲灵警惕握上床头仙箫:“那你想怎么样?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和储玥在一起了?爱是要两情相悦的,我相信你会找到真正在乎你的人。”   白姻坐上她身旁床榻挡住了我的视线:“不,今日不是你死,而是我死。”   不是曲灵死而是她死?什么意思?   我正疑惑间却见曲灵无力倒回床榻再也不能动,白姻起身抚上她的面容华光笑意更深:“从今天起我就是曲灵,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我睁大了眸子不敢信,她说的那句话竟然是这一层意思,她杀了曲灵偷梁换柱?!   ? ☆、殊彦番外(二)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东南山大战在即我需要立刻找到储玥。   白姻说他去捉鱼,我在河边寻了许久没看到人。再回小屋时他却安然坐在老位置扇火熬药,曲灵还倚在床榻闭目修养,但此曲灵已非彼曲灵了。   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储玥看似平淡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她……”我微微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她好些了吗?”   储玥眉目怔怔手里的扇子不由得停顿:“殊彦,我是不是错了?”   “为何突然这么说?”他给我的直觉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储玥咬唇哽了半晌终是没有开口,他如从前一般灌药入碗轻吹着药中泛出的热气:“没事,你回去吧,我不会撇下东南山的。”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储玥端着药碗忽而叫我看到了他的无助,纵使入天尽头之前在浮生殿与主上争吵也不曾如此过。   “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都是最好的,殊彦,你懂我吗?”   我还未答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得难以相对:“你不懂的,你不曾爱过,你不知道拥有的快乐和失去的痛苦。”   快乐?痛苦?   我蹙眉:“我确实不知道你所说的快乐和痛苦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   他倾斜药碗将汤药全洒在了地上:“我爱灵儿,我记得她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难过的样子。当有一天这些样子变味的时候,我怕我连自己最后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我抿唇:“储玥……”   储玥吸了一口气向我露出久违想笑:“你回去吧,我处理了这里的事情会很快赶来的。”   我不说话只能点头,我一向是信他的,他也从未失信过。   赶回东南山时魔殿外已战火喧天,鸿琰练成青灵诀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可曲寒的重明幻境是他不得不防的大敌。   风华一袭月白仙袍尘埃不染,他眸目微闭仿若自己是个局外人。   这个人是云尧的师弟,寻个亲切的叫法他该唤鸿琰一声侄儿。   而眼下,曲寒手扬玄都剑正奉他之命与鸿琰交锋。   “主上!”   我从云上跃下停在曲寒身后,鸿琰眼眸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你去哪儿了?”   我不犹豫直接道:“招摇山。”   天兵戒令妖兵备战,东南山已剑拔弩张。   段千绝与奉虔率领妖兵镇守魔殿,我扬手化出法器投以他安心的神色:“储玥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鸿琰眉色不改毫无留念:“他该和那个风华宫的女人死在外面,东南山不需要他。”   曲寒听之一顿:“师父,他们说灵儿在招摇山。”   风华这时才平静睁开了眸子:“今日要对付的是鸿琰,专心。”   淡漠,冷冽,神仙果都是如此,此刻我根本就看不到仙与魔究竟有什么分别。   我忽略曲寒的剑锋凌厉直视高高在上的佛戾山主人:“风华,如果曲灵死了你当如何?”   风华的眸子终于有了暗淡,只一瞬便又复了先前的冰冷:“与魔为伍天理不容,她的下场早与佛戾山没有任何关系。”   曲寒想是不认同他的观点只能咬唇隐忍,鸿琰忽而散出一声凛冽的笑:“都说仙魔皆是无情,看来堂堂风华上仙与孤这个孽障并无分别。”   风华看着他的眉眼有了一丝舒缓:“你和师兄很像,特别是眼睛,你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我心下觉得不好,他这是在激怒。   果不其然,鸿琰听后攥拳阴沉了几分:“闭上你的嘴,否则孤立刻让你与他团聚!”   风华不怒反而扬笑:“你的脾气不像他,他的怒向来内敛不易发作。也不像你娘,你娘比你多几分教养。”   我怕他中计故而警醒:“主上别听他的,他这是激将法。”   话才出口我便觉得我低估他了,鸿琰只是攥拳发泄却并未有过激的举止。非但不动反以笑意回答:“原来风华上仙只剩动嘴皮子的本事,到底是孤高看你了。要降魔只张嘴可不够,你得多学自己的小徒勾勾手指卖个笑脸就能让孤损一战将!”   风华脸色一变手心也不免缩紧,曲寒蹙眉仙袍也渐渐泛了赤羽之红:“鸿琰,你住口!”   风华扬袖从云上飞下:“这招她至多只是效仿,效仿你娘勾勾手指卖个笑脸就毁了我的师兄。”   我听了他的话为之一颤,此言太毒句句侮辱先君根本就是不让他怒誓不罢休。   果然,鸿琰掌中凝出青灵火光再无平静:“今日孤要毁了你们佛戾山!”   风华未躲硬生生吃下他这一记使尽全力的火光:“曲寒,施幻!”   不能让他施幻!   两个身影同时挡在鸿琰身前施术拂向瞳色渐红的曲寒,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承诺不会撇下东南山的储玥。   鸿琰喉中道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储玥?”   储玥双眼布满血丝甚而还有落泪的痕迹:“曲寒与风华的结合是唯一能伤害主上的对手吧?今日储玥为您除去一个对手,至此以后与东南山两不相欠!”   我未料到他会如此说,诧异之时鸿琰却是以淡然眸光隐藏着心里的怒:“那个佛戾山的女人就这么重要?”   储玥神色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主上,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您去等?”   鸿琰答的不加思索:“没有。”   储玥只是听之一笑:“此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储玥相信不是没有,只是未到。”   曲寒凝结幻境不能动摇,眼前拂过的每一记杀招都由风华一人全数揽下。   “师父!”   曲寒凝指的手在颤,风华双手搭上他的肩头叫他心安:“专心。”   储玥罩出抵御结界挡在鸿琰身前,我驻于结界之外清楚看到了风华将自己毕生所有的法力借以肩头灌注于曲寒体内。   我看懂了,他是一心求死,他根本不打算活着回去。   “曲寒……”他低下头靠在曲寒耳畔低喃,“他是师兄的骨血,剥离他的魂魄放他投生。”   曲寒错愕,我听了这声不易觉察的叮嘱也是一颤。   鸿琰施放青灵妖气随时都会爆发,储玥拼尽全力支撑结界向我怒喊:“站着干什么,杀了风华!”   我被储玥警醒扬出法器径直向他拂妖光袭了去,这一击并未使出全力,因为我第一次见了对魔心软的仙,还是一个嘴不饶人且淡漠冷傲的仙。   风华吐了一口血又在他耳畔说了许多话,许是伤势所致他的声音更小了些,小到我一句话都听不见了。   曲寒的重明幻境与鸿琰的青灵诀近乎是在一瞬间爆发,强烈的刺痛模糊了我的眼睛,我闭眼倒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储玥怎么样了,鸿琰怎么样了,风华怎么样了?   耳边传来厮杀之声让我清楚战争已经开始,刀戈相向的碰撞搅乱了我的心智,我觉得脸上泛了些温热,强烈的血腥气刺入了鼻腔绷紧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一股突如其来的妖气注入我的体内,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储玥溅满血渍的模样:“你和主上没事吧?”   储玥戾气全消竟还有些担忧:“先管你自己吧,你的脸……”   脸?   我察觉到什么双手微颤抚上脸颊的疼痛处,扭曲的伤疤,还有未干的血。   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储玥在我体内注入妖气后重新站起了身:“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张望着四周才见东南山已是战火连天满目疮痍,我看不到曲寒也看不到鸿琰,强忍着脸上袭来的痛处只见风华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他死了吗?曲寒和主上呢?”   储玥目光对上风华苍白的肤色向我道:“主上被曲寒拖入幻境不见了,即便不死也是凶多吉少。我刚才杀了风华,他是自愿死的,他从头至尾都不曾还手。”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死,但我知道在这天界当中他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后关心鸿琰的人了,尽管这份关心不露声色到无人可知,但他的死或许注定了一件事,仙界只怕再无在意鸿琰之人了,因为他是最后一个。   思绪过后我才想起了储玥方才的话:“你说你要走?主上生死不明你要去哪?”   储玥抚上胸前嘴角渗了一口血:“灵儿死了,她走了我也没有理由再撑下去了。”   曲灵的死他都知道了?   “你受伤了?”我无暇问他为何知晓曲灵之死,只是心中第一次感到恐惧和换乱并存,“伤势如何,我帮你疗伤。”   储玥摇头笑的落寞凄凉:“我的灵儿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那房中有血腥味,她死了。”   他说话间又咳了几口血:“方才曲寒的幻境震破了我的结界,我被夹在重明幻境与青灵诀之中已经快不成了。我要回去,我怕再晚一会儿我连招摇山边界都到不了。”   储玥说罢便转身一步步踉跄前行,我未拦他,也没有资格去拦他。   他驾云走了一会儿魔殿上空便裂开一条口,曲寒仙袍通红重伤跌了出来,鸿琰闭眸落下完全失去了意识。   “主上!”我忍着脸上的痛楚赶了过去,昔日君王如今气息全无,再回想风华道过的话,他被魂魄剥离了。? ☆、殊彦番外(三) ?  曲寒抱着风华的尸身仰天怒吼,这是专属于赤羽重明鸟的漫天嘶鸣。   有风华叮嘱在先鸿琰的魂魄或许无恙,可没有魂魄便是死,他已经死了。   奉虔救回鸿琰的身子竖起了毒烟屏障,曲寒许是因风华生前的话而罢手,或许是因自己伤势过重不宜再战。总之他走了,天兵天将也走了。   此时的东南山经了惨烈战况已横尸无数,我突然忧心储玥的伤势,曲灵不在了他会怎么办?会自尽吗?   我忍着脸上的剧痛赶至招摇山,他孤身一人跪在小屋附近的一处土石旁连墓碑都立好了——爱妻曲灵之墓,储玥立。   “她都死了,你还不肯回魔殿吗?”我突然觉得害怕,我怕他会随曲灵而去。   储玥抚着石碑回眸,我能看清他的眼角还浸了未干的泪痕:“你怎么来了?东南山还好吗?”   殊彦上前了几步:“很不好。主上魂魄离体坠入了轮回道,奉虔抢回了他的身子退回魔殿竖起毒烟屏障,天兵暂时退了。东南山现在需要你,她已经死了。”   天边忽而掠过飞鸟长命:“回去?曲寒将我重伤,我快不行了。”   重伤……   我怎么忘了,他被重明幻境波及,他受了重伤。   我攥拳不死心:“我可以给你治,至少有希望能保你不死。”   “不死?”储玥起身声音变得嘶哑,“死与活都无谓了,我只想去她在的地方。殊彦,送我吧。”   我声冷了许多:“送你?送你去死吗!”   储玥目不转睛盯着碑上的名字:“你不送我我也会自己走的,我视你为挚友,我希望是你送我。”   他说罢后闭眼似是心意已决,我手肘颤着凝光覆上他的后颈,光芒笼罩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终于还是走了,是我亲自送走的。   临终前他还不忘提醒我一句,他说风华是他杀的,他不许我找佛戾山寻仇。   爱情到底有多可怕?可怕到一个人临死都不忘惦念着对方的一切。   东南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潮,我戴上了面具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亲手杀死了自己最亲近的挚友,我送他去了她在的地方。我每一天都在后悔,为何那日见到白姻不立刻站出来阻止,为何我要求他回东南山?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可以避免的。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我不敢承认这一切更不敢揽下这一切,所以我将所有的恨都倾覆在了风华宫和曲寒的身上。我恨了曲寒一百年,一百年的黑暗陪伴着我每一个日夜,这是我该受的。   一百年后再见天日,我踏出将自己闭掩了许久的屋子去了羽光虫萦绕飞舞的地方。这里很美,从前储玥还在的时候也爱来此驻足欣赏。   他说羽光虫是魔殿最美的东西,虽有微毒却值得一看。   世间再无储玥,如今只剩我一人看这东西了。   到达前我是如此想的,行到目的地时却见一陌生女子已先我一步陶醉在这片绝美光晕之中。   我看着她痴迷的模样竟觉得好笑,无忧无虑干净的不染尘埃,我从未在魔殿里见到这样的女子了。   她忽而伸手想触,我下意识开口叫住:“别碰,有毒。”   那女子回头盯了我半晌,我感觉到她身上带了淡淡的仙气,这是魔殿没有的味道。   我不自觉发笑:“你不是魔殿的人?”   修仙者在魔殿是藏不住自身仙气的,我以为她会大大方方承认,岂料这小妮子竟向我撒谎。   她跟我说:“初炼成魔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公子见笑了。”   她要胡诌我便陪着她诌“初炼成魔?我从未听过成魔也需要修炼,不都说成魔只在一念间吗?”   我兴致上头与她聊了很多,她说她是为鸿琰送羹汤去的。我这时才后知后觉,鸿琰灵魄归位早回东南山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东南山魔君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能耐。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叫应琉璃,她那日正巧变成了侍婢的模样出来晃悠,她日日盘算着该怎么逃出魔殿才好。   奉虔说她是佛戾山的人,我不知道鸿琰带她回来有什么用意,但我知道鸿琰对她很好,好到从未有过的地步。   我不会傻乎乎相信他对她动情,我只能猜测他有自己的目的。   储玥的死让我自责内疚了一百年,我恨曲寒也恨佛戾山,可我偏偏对她恨不起来。我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她没有仙界的架子更不似道貌岸然的正神般唤我们孽障。   我觉得她的魔殿中难得的阳光,有她在的地方我就觉得心里不那么难受了。   她会开心也会恼,我第一次觉得有个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可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有她在的地方鸿琰也会笑,一百年前的我从未见他笑过,我甚至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笑。   她在魔殿待了一段时间后便被鸿琰放走了,我不知道鸿琰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但我第一次打心底里抵触他的目的。   因为直觉告诉我他的行为会伤害到她,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与她再见时是在殇都城,那时的她从天而降笔直砸在了我身上,我仰面趴着一时间不曾缓过神来。   直到段千绝唤她琉璃姑娘我才渐渐心境明了,又是她,那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姑娘。   她似是察觉到自己的举止忙的从我身上翻了下去:“对不起!”   我揉着后背被段千绝扶起了身:“你怎么在这?”   话虽如此问我却猜到了几分,她是风华宫的人,此行应是来找曲寒的。   她为开口却被鸿琰紧追而上锢住了手腕:“都让你不要来,谁让你来的!”   我头一次看到他的眼中掠过不安和害怕,这与魔殿中的做戏不同,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我看他眼中后怕的模样有些发愣,他还是我记忆中的魔君鸿琰吗?   一百年前储玥曾亲口问他,问他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他去等。他近乎在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说不会。   说话时决绝狠辣毫无感情,可那时的鸿琰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也动情了吗?可那个女人来自风华宫来自曲寒身边,他真的动情了?   “你吼什么,是你追我我才要来找仙尊的!”应琉璃受了他的怒吼眼里生了几分委屈,正犯脾气却冷不丁看见远处与流光同行的曲寒,她想叫住他。   她开口只道了一个仙字便被鸿琰捂唇藏进了暗处,我与段千绝受他眼神指使抓住雪灵童便遁地走了。临走前我朝她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鸿琰捂住她的嘴彼此靠的很近,我心里隐隐悸动头一次生出这般不舒服的感觉。   鸿琰不会对人动情更不会对佛戾山的人动情,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想时时刻刻看到她,至少我希望她安全,也希望她能离鸿琰远一些。   鸿琰是个很危险的人,他什么都给得起,唯独一个爱字无能为力。   我将雪灵童交给段千绝看管便寻鸿琰的下落,更准确的说我只是想找到她,我不喜欢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若早知会撞见那一幕我便不去了,那天夜里我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个,我亲耳听见鸿琰凑近她身前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应琉璃似乎不信他的话,可我在暗处瞧得一清二楚,他说话时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我几乎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从前气极了储玥的那个东南山魔君如今对着一个风华宫的女人说——我喜欢上你了。   我离开了,因为我不敢再看后面所发生的事。也许我的离开可以在心底里宽慰自己她拒绝了他,她不喜欢他更不会和他在一起。   应琉璃,莫名其妙闯进我心里的女人,我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这个名字?她是风华宫的人,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我要学会压抑,我相信鸿琰也会懂得压抑。   往生河畔她有危险,她打不过那个叫柳无心的女人。   我已查清楚了,殇都城内游魂遍地皆是拜这柳无心所赐,她喜食人心还控制了殇都知府继续草菅人命。我对此本是不在意的,她要伤谁都跟我没关系,因为我是魔。   可那日柳无心竟要对她动手,我觉得自己的忍耐走到了尽头。   我救了她,我以为她会向我道一声谢谢或是流露感激的眼神,我是满怀憧憬的向她伸出援手,可她却让我交出雪灵童。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里似被揪紧一般,她不谢我还颐指气使让我放过雪灵童,难道是我一直搞错了,其实她与轻视妖魔的那些神仙并无区别?   失落与恼怒充斥着所有,我提出以曲寒的性命相交换。或许在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险些犯下大错,是她的毫不在意让我清醒,让我知道自己险些爱上了什么样的人。   她打断了我的话,她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这不可能,她说仙魔不两立,她问曲寒失去了风华还不够还吗?   我的心又痛了,果然魔是不受任何人在意的,哪怕我刚刚出手救她于危难。   我不由自主地冷笑,笑意中我揭开了自己戴了一百年的面具。是,曲寒失去了风华,可我也毁去了自己的脸。我明知曲灵对储玥有多重要却眼睁睁看着她死,我亲手送走了自己的挚友亲手让自己在黑暗中与世隔绝了一百年!? ☆、殊彦番外(四) ?  段千绝诧异我的行为,雪灵童直接道出一句你好丑。   是,我很丑,我是个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丑八怪,我连向鸿琰一样向她说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   我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丑?   如我所愿,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还有一丝丝同情。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却是最能够让我清醒的东西。   我说我是臭皮囊,我说我比鬼还可怕。她低下头委屈急了,我看出她的脸色中多了一丝后悔,可那份同情却更重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我不想看她受委屈的样子。我不由自己去抚她的颊,就像在触这世上最美丽的花。   就在说话的一刻,我看到曲寒攥拳微怒向我们走来,他在嫉妒,他更恨不得杀了我。   她被曲寒揽入怀中宣告主权:“好久不见了,殊彦。”   熟悉的模样,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联合风华让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我握紧了拳头只想与他一战。   忽而,我松手了。因为我喜欢看他吃醋的样子,只要他不好过我便痛快!   我知道自己的丑样子没本事做他的情敌,所以我抬出了鸿琰。我将应琉璃拦在结界光墙之外免叫她被重伤波及更免叫曲寒如方才一般做强行的事,我指了指她手里的鱼骨镯告诉他:“曲寒,当初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被人带走很心痛吧?如今我已迫不及待看着往事重演,看着应琉璃离开你的时候你该是什么样子。”   应琉璃拍打着结界将自己全身的力都靠在上面,我适时候解除结界如预想般被她攀上了胳膊,我曾想过做她可以依靠的臂膀,但我现在只想曲寒难受。   我故意柔声道:“你要掰断我的胳膊不成?”   果不其然,曲寒沉下脸色比玄铁还黑,我知道他吃醋了嫉妒了,他的心在痛。   我意犹未尽,可我感知到了鸿琰的妖气,他追来了。   或许鸿琰比我更有资本刺激曲寒,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不想曲寒受激吃醋的时候波及到自己,我怕我会比他更痛。   我需要做点其他的事让自己忙碌,只要忙碌了就不会去想她。   我会努力忘了她。   我随段千绝看顾雪灵童去了,我问了雪灵童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她还曾只身走上雪山为鸿琰求过雪珠,那个时候的我还在房中将直接掩蔽,而他们却已相识了。   鸿琰昨夜的眼神让我害怕,可心悸过后我又复了理智,鸿琰不会爱她的,他的高傲不会让自己爱上任何人,更不会让自己爱上风华宫的人。   浮生殿上的玄色孤影只会报仇,只懂报仇。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刺激曲寒借以发泄心头对云尧的恨,我该帮他才是。   鸿琰命令我将应琉璃拦在往生河边不许她下去,我没有听令。我给他护花救美的机会,因为我知道鸿琰不会让她有事的,说不定还能让她倾心相许。   我斩断了自己的一切后路将她踢下了往生河,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殊彦,从今以后这个女人与你再无瓜葛,她只属于鸿琰,她是鸿琰的复仇棋子。   他们在往生河下带了整整二十日,这二十日里我听段千绝在岸上讲了很多事。段千绝说鸿琰让他寻找当年蜀国宫内撞慰灵碑身死的锦鱼,他还说鸿琰对应琉璃不止是利用,她是曾被鸿琰转世辜负过的女子,他说鸿琰想弥补当年的遗憾。   我在心里不由得讽笑,好好弥补当年的遗憾,顺便报复曲寒让他心痛难耐,可谓一石二鸟鱼与熊掌皆得。   我做到了,应琉璃果然爱上了鸿琰,她随他回到了魔殿,她要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要接受风华宫的女人做魔殿妖后根本就不可能,只旁人碍于鸿琰敢怒不敢言罢了。奉虔也是如此,可他不死心想见见应琉璃叫她知难而退。许是曾经出了傀儡魔的事被鸿琰警告,他求我代为传话引应琉璃去见他。   我答应了,我也想看看她在魔殿待的快不快乐。   事实证明,她很快乐,我在阙宫外看见成堆的妖兵拖她进去,澄萸说她对鸿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攥拳觉得心里如刀绞一般的痛,我拼命安慰自己鸿琰是在做戏,他不爱她,他会让她看清真相的。   可是我忍受不住他们的亲密,我看到鸿琰逐渐贴近的吻便不由自主走了进去,我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储玥曾说我不懂他,可我现在懂了。只可惜我没有他这般幸运,我懂到的只有痛苦,看她全心全意盯着鸿琰时的痛苦。   我故意装作意外打扰的模样捂脸转头:“这光天化日的,私以为有些事还是留到晚上妥帖一些。”   天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想一刀杀了自己,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非但做不了还要假装毫不在意,这就是情之痛吗?如果是的话,我情愿一辈子也不要动情,我只想做一个无情无义冷酷到底的魔鬼!   我将她带出了阙宫,只有在去找奉虔的这段路上我才觉得她属于我。我突然觉得魔殿不够大,我想和她一直走下去,我怕我的感情快克制不住了。   路上我与她说了很多话,她句句不离流光雪灵童和曲寒,她的眼里什么都有,可独独没有我。   我终于脱口而出:“应琉璃,在这东南山想要你命的多得是,明处有公开反对的奉虔,暗处不知还藏了多少敢怒不敢言的人对你虎视眈眈。主上要护你,首先你不能做一丁点让他为难的事,雪灵童与流光对魔殿意味着什么不明自了,我今日如此说,也是在保护你。”   我话中重点在最后一句,我只想保护你,可你懂吗?   奉虔与她私谈,我在外头等她出来时想了很多,我突然后悔了,我后悔自己的冲动会被鸿琰和她看出什么。   我不该闯入阙宫带她走,我不该说我要保护她,我只是个丑陋的妖魔,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我争不过曲寒也争不过鸿琰,我跟谁争都没有资格。   我将还是将她带回了阙宫,我眼迫使着自己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进去。   在这一刻我突然好羡慕储玥,死又如何,至少曲灵的心里全是他,满满都是他。   我每日都躲在暗处观察着锦雀阁的一举一动,因为我知道她一心惦念着雪灵童和流光一定会闯祸,奉虔恨不得时时刻刻抓住她的错,我要保护她。   果不其然,奉虔将红羽安□□了锦雀阁,而她自以为甩掉眼线全无防备地做好赶去雷火狱的周全计划。   红羽看破她的隐身术法鬼鬼祟祟跟在身后,我一路紧随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向她道你被人跟踪了,快回去!   为什么要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将自己至于险境?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呢!   浮生殿为了云若和焚心盏召集议事,我只能装作不知继续跟在她身后。   鸿琰身边出谋划策的人太多,他不缺我一个。而应琉璃……这个女人需要我保护,至少她现在比鸿琰更需要我。   终于,红羽笃定她在雷火狱后急不可耐转身通风报信去了。   我打晕了她,我拼力掩住心跳将她抱回了自己的住处。我抱着她的身子只觉得自己快失去了思想,这是鸿琰才配得到的人,我在干什么?   殊彦,不能胡思乱想,你只是为了救她,只是救她而已。   她合眼睡得深沉,我驻在房外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我怕再多看一眼都会克制不住自己。   她清醒后走出了房外,这傻丫头企图借着变身术法糊弄我。   我一语道破她的谎言:“还装?你腕上还戴着主上的鱼骨镯!”   应琉璃,好听的名字却配了一个傻乎乎的脑子。变身术法算什么,我的心里全是你,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我差点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爱你。   我助她度过了难关,我藏在暗处偷看她巧辩奉虔,这时候我忽而觉得她不傻,她记住了我的忠告——装傻充愣多提问,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我习惯了为她收拾烂摊子,只要是她求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所以当她提出万年妖血的时候,我也愿意给她。   她舍不得鸿琰的付出,所以我愿意做这个付出者。要我的血算什么,她要我的命都可以。我仿佛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吃定了,我不想她难过不想她心痛,我没资格顶着一张其丑无比的脸去求得她的一点点关怀照顾,但我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也许这样她会记得我,她会在自己孤立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我希望在她的心里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这个存在比鸿琰更能给她安全感,这个存在能让她时时刻刻觉得心安,我希望这个存在就是我。   刀锋划破我的指痕一点点往下淌血,我能感知修为伴随着鲜血正在一点点流失。应琉璃,我为你做的你能看到吗?我不怕付出,可我怕我的付出你看不到。若是万年妖血能换得你的无忧无虑,我心甘情愿的给你。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